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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嘉收拾好心下思量,笑着将热敷要用的药包交代给太后的大宫女莲心,仔细叮嘱清楚用法,才提上剔红菱花食盒出了门。
杜若是她从安国公府带进来的婢女,轻易不能在前头走动。
静嘉打发杜若去承乾宫他坦[1]送绣样儿,由着董兴福给她打伞,一路朝月华门去。
“姑爸爸,叫静嘉去,是不是不大合适?”容妃见静嘉那纤细的身影远去,她也知道静嘉无心进后宫,有些不忍,“叫其他人知道了,怕是要为难她。”
太后脸色淡淡的:“她能在恨毒了她的继母手底下十年无恙,又怎么会是个简单的,还不都是为着你?也只你叫哀家操不完的心。”
容妃讪讪地端着紫砂胎镶玉槟榔的茶壶替太后倒茶,声音娇甜又绵软:“那不是姑爸爸心疼我嘛!”
“哀家这是疼出个淘猴儿来,片刻不叫人省心,你快些回去吧,晃得哀家眼眶子晕。”太后笑着敲了敲她的脑袋,三言两语将容妃打发出门。
刘佳嬷嬷叫莲心等人出去,这才低声开口:“主子,您这是打定主意要送大格格一场富贵了?”
“静嘉容貌比不过惠岚,家世又纸糊似的,心计却仔细,还没那么些花花心思,是再合适不过的人选。蕙岚这孩子实在是太单纯,若是没人帮她,等哀家百年后……”太后揉着太阳穴叹了口气,“只这些时日你也看见了,那孩子未必愿意要这泼天的富贵,这宫里你再清楚不过,个个是吃人的老虎,哀家也是狠不下心来。”
刘佳嬷嬷不以为然:“雷霆雨露具是君恩,就安国公夫人那性子,大格格就是嫁了人能有个好儿?有容主儿在,在宫里只要她本分,还能得着安生。”
太后也这么觉得,她笑了笑:“再看看,皇帝大了,心思哀家都看不透,未必能成。”
去乾清宫路上,静嘉垂着眸子耐心听董兴福念叨,宫里太监就好个口舌上的讨巧儿。
“立春以后,还是香椿最好吃,选了那红尖儿的,只掐最上头一点,用老鸡蛋炒了,奴才闻着都流口水,大格格明儿个可以叫寿膳房做了尝尝,不怕有味道,老祖宗也好这一口儿。”快到月华门时,董兴福突然说到了吃上。
静嘉笑着应声儿:“多谢谙达提醒,我回去就叫杜若拿银角子定下,还有什么好东西,劳谙达多说与我听,也就春日胃口能好些。”
其实她心里清楚,这也是常久忠叫透给她的。
虽说身上带着味道伺候犯忌讳,可一来她不是宫女,二来太后早些年时饿坏了胃口,常常吃不香,她若带着些微气息伺候,勾起太后的兴致,说不定还能叫太后进上几口。
董兴福紧道不敢,躬着身子扶静嘉走近月华门,就再不敢吭声。
守门的太监看见慈宁宫的牌子,虽觉得静嘉有些眼生,也还是赶紧去禀报,没一会儿,那太监就恭敬迎着静嘉进了门。
“给大格格请安,您这会子怎么到前头来了?”皇上身边的大太监孙起行笑眯眯凑过来,给静嘉打了个千儿。
静嘉微偏了偏身子和气道:“孙总管客气,奴才来谢恩,老祖宗记挂皇上龙体安康,吩咐奴才给皇上送些水果过来。”
孙起行略有几分诧异,让人掀开八角食盒看了里头的东西,脸上笑容顿了顿才续上:“那大格格且稍等片刻,奴才这就去禀报。”
静嘉察觉出孙起行脸上的微妙,心下更不爽利,可这当口却也不能说什么,只在殿门口垂首站着,一点都不敢乱看。
乾清宫御书房里,御案前的昂藏身影听了孙起行的话,头都没抬,只慵懒道:“叫进来。”
静嘉进门就闻见了清浅暖香,等再往里些,龙涎香丝丝缕缕扑入她鼻尖时,孙起行停下了脚步。
静嘉屏气凝神理好衣裳,恭敬跪伏下去行大礼:“奴才安塔拉静嘉,请皇主子圣安,皇主子万福金安。”
几个呼吸后,静嘉才听到那不失年轻的清朗声音淡淡飘进耳朵里:“起来,在宫里可还适应?”
静嘉规规矩矩站定:“回皇主子的话,老祖宗待奴才极好,奴才没有不适应的地方,特地来谢皇主子恩典。”
御书房内再次沉默下来,皇帝将手头的折子批完,似是才想起来还有个外人。
他端起茶盏喝了几口,深邃的眸子漫不经心往前头看过去,还是他远远瞧见过的寡淡瘦削模样,显然安静嘉并没有她弟弟安宝赫说的那般好看。
瞧见被孙起行摆在龙案上的荔枝,皇帝看静嘉的眼神多了几分意味深长,仔细瞧还有几分万事于心的淡讽。
“太后叫你送……荔枝给朕,说什么了吗?”他开口问道。
静嘉顾不得想别的,垂着眸子立马回话:“回皇主子的话,老祖宗请皇主子万事以龙体为先。”
“哦?”皇帝眸中讽意更盛,“朕知道了,你退下吧。”
静嘉不敢在脸上露出任何情绪,恭敬倒退着出了御书房,从头到尾都没看见皇上是圆是扁,就这样一出来她脸上也立马有些苍白,倒是衬得她那寡淡面容好看了些。
御书房内,等静嘉出了门,孙起行谄媚地笑着凑上去:“万岁爷,奴才替您剥上两个?”
皇帝斜睨他一眼:“朕需要吃这个?”
孙起行却不敢当个笑话听,赶紧躬下身子打自己嘴巴:“瞧奴才这张臭嘴,您看明儿个承乾宫的赏赐可是照规矩来?”
皇帝偏冷清的声音多了几分玩味:“比照德妃加一柄玉如意吧。”
他那位皇额娘为了提醒他,容妃的阿玛定国公在南边平定乱民起义立了功,如此煞费苦心,他不能不给脸面。
至于刚才那丫头……皇帝白皙修长的手指捏起枚荔枝唇角笑意渐冷,太后什么心思不难猜,可脸面这东西少不得,却也得看他愿不愿意给,他随手将荔枝扔到孙起行脑袋上,又低下头处理起折子来。
孙起行讪讪摸着脑袋,赶忙将装着荔枝的珐琅碟子端走。
另一头静嘉平稳了心绪出来月华门,董兴福还在门外等着她,直打着伞将她送回头所殿,连荷包都没要,小跑着溜了。
因为在乾清宫站了会儿,杜若比她回来的快,赶紧上前伺候她把湿了的旗装给换下来。
“主子可瞧见天颜了?”杜若有些好奇,笑眯眯问,“听莲心他们说万岁爷长得俊美极了,您瞧着如何?”
“在那个地界儿我敢抬头?乱议主子,我看你是想挨皮笊篱[1]了。”静嘉瞪她一眼,杜若吐舌,拿起绣活儿笸箩不敢再问。
安静下来,静嘉数着迦南佛珠子细思量御书房内的机锋,皇上是冷是热她并不在意,左右她只做好自己的本分便可,并不需要媚上。
可皇上说荔枝时,明显语气不对,连乾清宫总管孙起行一开始瞧见她时都有些不对付,只怕太后有什么算计她没吃透就上了钩,这会子她眸中凉意跟正和帝倒是相似,太后想算计,也得看她愿不愿意配合。
乾清宫这边,孙起行端着荔枝回到值房,才忍不住笑出来。
“谙达笑什么呢?”旁边司衾宫女灵月凑上来沾光,忍不住问。
旁边孙起行的徒弟林守成在一旁乐,替他师父回答:“太后娘娘竟叫大格格来给皇上送荔枝,啧啧……宫里谁不知道,皇上但凡有时日不进后宫,太后就要想法子来请皇上雨露均沾,如今招数可是越来越新鲜了。只怕这位大格格接下去日子不好过,后头又要热闹咯。”
孙起行跟着嘿嘿笑,灵月好不容易寻思明白,红着脸啐一声,荔枝也不吃了。
他们正说话的功夫,头所殿里,静嘉看见一旁的药捻子,突然跟被雷劈了似的,猛然涨红了脸。
荔枝有滋阴补肾,固精培元之效,虽没甚大功效,宫里主子爱吃几口,也就是图个好兆头,可……就如林守成说的,皇上对后宫之事并不热衷,太后娘娘时常派人催皇上对绵延子嗣上些心,这并非什么秘密。
算起来,皇上可是大半个月没进内廷了。
她先前是乍听太后吩咐太惊讶才忘了这一茬,只一会儿的功夫,静嘉那脸色时青时红换了好几个颜色,好看极了。
她还是个未出阁的大姑娘,在这种时候,给皇上送荔枝……静嘉眼前有些发黑,咬牙在心里骂太后老不修。
要知道但凡太后催促,皇上总要给几分面子,宫里那几个公主阿哥大都是这么来的。
她去乾清宫不能走隆德门,只能从太极殿和永寿宫门前绕路,这一路下来,她去乾清宫的事儿根本就瞒不住。
荔枝打南方来,静嘉细细思量,很快就想明白了内里的弯弯绕绕,顿时扶着额头浑身无力。
若晚些皇上翻了容妃的牌子,后宫那些女人定是吃了她的心都有了,慎嫔一个就够人受的。
她定定看着杜若绣活儿笸箩里的剪刀,开始思考给自己一剪子,在头所殿闭门养伤的可能性,只要能独善其身,她从来不吝于对自己下狠手。
杜若抬起头见主子眼神不对,吓了一跳:“格格,您怎么了?可是在宫道上魇着了?奴婢去拿香来?”
不怪杜若这么想,宫里不管是前朝还是如今死人都是常事儿,老早就有传言说阴冷时节和晚上会有冤魂在乾清宫前晃荡,想跟皇上诉说冤情。
但凡下雨下雪和夜里,月华门前的甬道上都会有太监响铃[1],提醒魂归魂土归土,让他们别留恋尘世。
静嘉捂着滚烫的脸蛋儿叹气:“我没事儿,明儿个,我们晚些去慈宁宫。”
受伤太刻意,她没有跟太后对上的本钱,只能多防着些。
她心里清明,是太后派她去的乾清宫,后宫里妃嫔即便不乐意,到底性命无忧,她只盼着自己能躲过无妄之灾。
至于皇上那里……静嘉自欺欺人地想,反正非逢年过节,只要她谨慎些,也没什么机会见着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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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送荔枝给朕=朕不行,你给朕等着!
静嘉:立下的旗子飘啊飘,我的小脸不发烧~
他坦:各宫当值和被接见客人等候的值房。
皮笊篱:牛皮手套,《清朝宫女往谈录》里荣儿有说,宫女一般不打脸,打脸姑姑会带着牛皮手套打,疼到皮里头还不会脆响。
响铃:明朝惩罚宫女有提铃,我记得好像看什么讲说清朝也有这种驱鬼的事儿,就在乾清宫附近,找不到出处,且当作者是胡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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