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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来当初朕把毕抚坚从南直隶大牢里救回来,这步棋算是走对了。”
“皇上圣明,毕千户一心为国,从南京回来后,就马不停蹄赶制火器,有此人在,是皇上之福,大明之福啊!”
远处烟囱升腾起浓密黑烟,天色尚早,火器局已经开始敲敲打打,朱由检忧心忡忡望向灰蒙蒙天空,又看了眼浓烟翻滚的烟筒,恍若置身十八世纪的英国伦敦。
“要注意环保啊,要注意可持续发展,要构建和谐大明啊,”
在二氧化硫的刺激下,王承恩开始剧烈咳嗽,咳得撕心裂肺,好像五脏都要被咳出来。
朱由检上前拍了拍王公公后背,从身上掏出块口罩给王承恩戴上。
雾霾渐渐浓密,在工业基础为零的十七世纪大明竟然还有这样一块污染之地,朱由检不由升起一阵莫名感动。
“臣火器局千户毕抚坚,叩见皇上!”
烟雾缭绕中,一个身披单衣,身材瘦小的中年男子剧烈咳嗽着,跪倒在朱由检面前,把王承恩吓了一跳。
“皇上,这个就是毕千户。”王承恩惊魂甫定,小声道。
朱由检抬头望见毕抚坚那红肿的眼圈,又看了看他散乱的发髻,寻思着这人应该几夜没合眼,不由心中大喜。
和所有科幻电影中的疯狂科学家一样,这位火器天才身上散发着不食人间烟火的味道。准确说是刺鼻的臭味。
“毕千户,你多久没有洗浴了?”
毕抚坚没料到皇上会问出这个问题,跪在地上愣了片刻,随即答道:“回皇上,从南直隶大牢回来,臣好像就没洗过澡了。”
“哦。“朱由检倒吸一口凉气,见毕抚坚还跪在地上,连忙道:“别跪了,快起来,穿这么少,不冷吗?戴上帽子,感冒就不好了,”
毕抚坚撸起袖子,露出他那性感的弘二头肌,镇定自若对朱由检道:“回皇上,臣忙于打铁,浑身燥热,不冷。”
“哦,”
朱由检咽了口唾沫,眼神掠过白花花的肌肉,咽了口口水,眼前浮现出魏晋名士嵇康光着膀子打铁的清奇画面。
“好啊,不愧是当今名士啊!”
朱由检早听人说,毕抚坚自幼酷爱火器,厌恶科举,对四书五经不屑一顾,对功名利禄也不上心,甚至对女色也无无动于衷,原以为是陶渊明式的废物,没想到却是尼古拉斯特斯拉式的实干家!
“听说你在南直隶大牢,还忙着构思新式火铳研制,用石子儿在墙壁上写写画画,绘制草图,狱卒以为你是抽风,此事是真是假。”
毕抚坚连忙摇头,坚决否定道:“以讹传讹,我不是在画火铳,是红衣大炮,”
朱由检噗嗤一笑,旁边王承恩破口大骂道:“大胆,皇上问话,答话要称臣!”
崇祯皇帝笑着挥挥手:“毕千户非世俗之人,不必多说,打铁还需自身硬,毕爱卿,要保重身体啊!朕需要你,大明也需要你啊!”
毕抚坚连忙叩谢。
像毕抚坚这样的工作狂在明末已经很少了。
“火器局成立五日,朕事务繁忙,与天斗与人斗其乐无穷,昨日塘马禀告,说李闯在西安起兵,不日将要攻打京城,朕甚为忧虑。所以就想到了你,“
朱由检抬头望毕抚坚一眼,继续道:“明军与流贼建奴作战,少不了火器,而且是要用最犀利的火器。有明一代,尤其重视火器,不过眼下京营糜烂,神机营也不行了,朕营建火器局,点名让你负责,就是要你研制出最犀利的火器,把李自成打成肉泥!把多尔衮打回老家!”
毕抚坚受宠若惊。
“带朕去看看,看看你们的成果!”
“是!”
走过一片茂密松树林,两间低矮丑陋斑驳陆离的瓦房出现在三人面前,小屋四周散发着刺鼻的尿骚味,毕抚坚挖了口鼻屎,抬头对朱由检道:“皇上,这就是臣打铁的地方,进去看看吧,”
瓦房内火星四溅叮叮当当,房顶上竖着两排烟囱,正肆无忌惮朝天空排放浓烟污染大明新鲜空气。
“这特么不是瘸了腿的哈尔的移动城堡?”
朱由检刚迈开步子,被毕抚坚拉住:“皇上,小心脚下,有屎。”
王承恩气的咬牙切齿,朱由检脸上却洋溢着淡淡的笑容,眼前这位毕千户在南直隶大牢住了七八年,身上具有某些反社会倾向简单来说就是随地大小便也情有可原,毕竟一个人独处久了,都会染上这样或是那样的毛病。
况且能从大牢里走出来的都是大神。
“你手下有几个工匠?每月例钱多少?”
“回皇上,三十名铁匠,每人每月二两银子,包吃住。”
“住在哪里?”
“这里,”
毕抚坚指了指他的狗窝,脸上洋溢着自豪的笑容。
“钱太少了,每人每月二两半,人也太少了,要赶紧扩招,钱不够用就找他要,”
朱由检说着指了指站在旁边王承恩,没有看他的脸。后者正脸色铁青,小心翼翼刮去新靴子上的一坨屎。
“招人时要仔细甄别,别让鞑子或是流贼混进来!这件事交给锦衣卫去做,”创办火器局的时时候,崇祯皇帝只给毕抚坚八十两金子,折算成白银约有七八百两。
这点钱根本不够用。不过以朱由检的尿性,让他拿出这点钱已经算是奇迹。
建房子,买矿石,买铁料,买煤炭,雇人,毕抚坚恨不得把一块银子掰开两半花。别人做千户富得流油,毕抚坚呢,一文银子没捞到,还要倒贴。幸好毕家家底丰厚,老毕给他留下了不少银子,足够毕抚坚挥霍。
“同样是做千户,看看镇抚司的乔可用,人家日子过得多好,再看看咱们毕千户,人和人之间的差距怎么就这么大呢?”
“给毕大人发钱,”
“皇上,此人目无王法,桀骜不驯······”王承恩一脸委屈。
“给他发钱!”
王承恩极不情愿从袖中掏出袋黄金,丢到毕抚坚面前,毕千户看见黄金,像黄鼠狼看见鸡一样两眼发光。
“走,进去看看,”
推开虚掩的门扉,迎面是一团缭绕的白雾,耳边传来滋滋啦啦的淬火声。白雾散去,二十多个工匠在屋内辛苦劳作,各人面目全非乌漆嘛黑,光着膀子青筋暴涨,像夜叉似得挥舞钉锤疯狂敲打烧的通红的铁料。
“好,”朱由检微微叹息。
大概是因为太过专注,没人注意到皇帝驾到,当然,也没人认识朱由检。
铁料被撞击,淬火,冷却,周而复始,以求提高铁料含钢量。凭借毕抚坚现在掌握的炼钢技术,含钢量只能达到百分之三十,这个数值远低于同时代欧洲标准。用这种铁料只能铸造三眼铳虎蹲炮之类粗劣火器,而且往往还会炸膛。想要更精良火器,要么提高工艺水准,要么矿建场地,使用更大的钢炉,雇佣更多的工匠。
扩大规模当然是不现实的,且不说皇上有没有那么多钱,如果真的那样做,隐藏在皇庄之中火器局也会很快被人发现。锦衣卫得到确切消息,近来鞑子的夜不收和顺军老营哨探经常出没西城,高文彩怀疑他们是不是想刺杀皇上。
除非将这些细作连根拔起,否则大规模的铁器生产时不用想的。
“五十把火铳多久做完?”
朱由检拿起根已经成型的火铳,举起铳口对着窗外凌乱的晨曦,仔细端详。
火铳长约五尺,拿在手里很是笨重,足有五六斤重。只是个毛坯品,枪管内壁很粗糙,扳机铆钉没有上牢。
尽管如此,也能看得出它与众不同,没错,这就是朱由检让毕抚坚打造的新式火铳。
“照目前进度,最多半月。”
“日夜加工呢?”
朱由检将黑洞洞的铳口对向自己,食指徘徊在扳机周围,仿佛是要自杀,看得旁边王承恩心惊肉跳。
毕抚坚道:”从正月初四,工匠夜以继日,轮流打造,铁炉炭火从没熄过,”
“这么说,你们五天没睡了?”
工匠精神让人感动。
“前几日瓦房还没起来,你们睡哪里?”
”搭地窝子。”
地窝子在华北西北比较常见,露宿荒野,在空旷地面上挖开大洞,用干草棉絮之类的保暖之物将洞塞满,晚上睡在地窝子里,旁边升几堆篝火,既能保暖,又能驱赶野兽。
“堂堂一个千户,大明正六品,也去睡地窝子?”
毕抚坚苦笑道:“臣在南直隶大牢早就习惯了,再说,别人睡得,臣为何睡不得?”
朱由检强力压抑住内心激动,上前握住毕抚坚那长满老茧的手,颤巍巍道。
“早知如此,朕应该早些把你从诏狱里放出来,到这里好好干活!”
毕抚坚听了这话,感动不已。
“倘不是皇上将卑职从南直隶大牢救出,卑职这会儿恐怕已经鼠疫病亡,被丢进乱坟岗了。”
“南京也有鼠疫?”
“有,只在大牢中传染,染病的犯人都被焚烧了。”
史料中没有记载这段。朱由检小声嘀咕。他这次出宫带了把左轮手枪,原本准备让匠人们看看。即便不能仿制,也可以让这些工匠长长见识。不过看到鲁密铳还没完工,他心底就像被泼了瓢凉水,再没心思搞那些黑科技了。
鲁密崇,年轻人的第一把火铳,为发烧而生。
“毕千户,你去忙吧,朕不会亏待你的,”朱由检面露微笑,“等打败流贼,朕会给你建一座真正的兵工厂,一边养鸡,一边研制火铳,你做厂长!”
毕抚坚跪倒在地,语声颤巍道:“为皇上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抬头向窗外望去,却见旭日东升,春光明媚,野蛮生长。早朝怕是要晚了。
“王承恩,走,回皇极殿!和东林党斗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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