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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九踏着月光回到家，家里亮着灯，他重重地敲了敲门，好半天没人开。
他不得不用脏兮兮的手掏出钥匙。钥匙刚插进锁孔，他听见厚重的铁门里，那条狗小白着急挠门的爪音。小白像一团雪球在他的脚边滚来滚去，还时不时亲昵地来回蹭着他的腿。
媳妇菊花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视机屏幕，电视上那些风花雪月的爱情肥皂剧总是让她不亦乐乎。她的手不停地伸进果盘里抓取瓜子。见李九进来，她没有言语，把磕了一半的瓜子扔到了垃圾桶里腾出左手，向他伸了过来。他知道，这是每天惯例。李九把每天的钱全交给她，钱少了，她的脸阴沉得如同冬日的天。如果钱多了，她的脸就像开了花，那席篾片眼几乎挤到了一起，让人只看到那条缝隙里透出些贼亮的光来。
李九看到那只悬在半空里的手，他白了媳妇一眼，进了里屋。女儿捏着鼻子说：“爸爸，你赶快把身上的羊膻味儿洗掉吧。”他叹了一口气说：“没想到，连你也嫌弃我了。”
九岁的女儿似乎听出了父亲的不快乐，她又说了：“爸爸，不是我嫌弃你，是你身上的羊膻味离两三里地都能闻到。”
女儿说得对，一个成天和羊打交道的羊贩子，身上哪能没有羊的膻味儿和腥臊味呢？
都说女人是善变的。媳妇菊花自从他当了这个羊贩子以来，就拒绝和他住在一起了。偶然间贩羊挣钱多了，她才笑着挤到他的床上来。巴掌大的地方，媳妇住里间，他住外边。每天回家，他都打好几遍香皂，好像要把皮揭下来一层才罢休，可媳妇就是不肯，她说恶心。他说，人都说夫妻本是同林鸟，要同患难，可现在他们却只能共富贵，却不能共患难。
当初，媳妇嫁给他的时候，正是他皮鞋加工厂生意最红火的时候，媳妇成天笑眯眯逢人便讲，我们家李九，那可是才貌双全。可谁知，那年和一个外地客商打交道。那个人和他们打了六次交道，货款也比较及时，最后一次，他说要欠一部分货，他们二话不说，就给欠下了。谁知，等还款的期限到了，打那个人的手机，被告知，您所拨打的电话是空号。李九发了疯找遍了他可能出现的角角落落，都没有找到他。最后，他卖了房子，付给了工人们工资和一些原料钱，一家人搬到这所小房子里。昔日的媳妇变了样，她只记得唠叨，要么，就是不理不睬。日子过得特别艰难，媳妇却每天待在家里，抖动着自己不断增长的“救生圈”。
为了还清欠下的债，东山再起暂时不可能，他只好当起了小贩——贩羊。这个行当也难一些。一天赚三四十块，是正常收入。媳妇给他规定了，要交四十块钱的。
有一天，他把挣到的钱交给媳妇时，偷偷留了十块钱给自己买烟，可媳妇从鼻腔里哼出两个字“再给”。他不情愿地将那张皱了的十元钱递了过去。他悲哀地想，我怎么连自个儿都贩卖了呢？
他刚钻进狭窄的卫生间，其实说白了也只不过一个厕所而已。他端出一大盆水朝自己头猛浇了下来，他要冼净身上的羊膻味儿，他狠狠地用澡巾搓着，像要把那层皮也揭下来不可。媳妇在门外大声呐喊着：“今天的钱，你怎么没交呢？”
他的声音和着哗哗的水声大喊着：“今天丢了一只羊。”
也怪了，这是平常没有的情况，可今天，他从老乡家牵出那头壮硕的大公羊时，那只羊头硬是抵在墙上，不肯随着他走。最后，羊的头都磕出了血，但最终敌不过皮鞭子，好几只羊在后边几乎带哭腔的那种惨叫，听得人心烦。
可谁知走道上，也就是一支烟的工夫，就不见了那只羊，他顺着来时的路返回去寻找，可哪里能找得见呢？
铺天盖地的大雪，雾茫茫一片，找到一只羊是多么不容易，更何况那只羊也如同棉花一样白。再说，羊的蹄印儿，也早已被雪覆盖了。
妻子冷泠地在门外骂了一句：“废物！”
而后，他依旧一个人躺在冰凉的床上，孤独地辗转着。
一大早，他踏着风雪出了门，边走边啃着一个冰馒头，脚下的雪咯吱咯吱地响着，他趁着风雪，别的羊贩子都不出去时，早早地给自己揽生意去了。
他守着十几只羊在风雪中等着买主，一个开着大货车的人跳下车，指着李九的羊说，这些我全要了。李九说了个价格，那个人连价格都没还，就全装上车拉走了，只留下木呆呆的李九在风雪中站了好久。
然后，他找了一家饭店，狠狠地把自己犒劳了一番，他喝得摇摇晃晃地回到了家。
回到家，媳妇依旧在嗑瓜子，李九把赚到的一千多元啪啪地在媳妇面前晃了晃，媳妇眉开眼笑地伸过手来接，李九将钱又重新装回自己的口袋，喷着满嘴酒气说：今晚老子不洗澡，陪老子睡觉，这些钱全归你。
媳妇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她陪着笑脸说，好好。
李九打着酒嗝说：“钱他妈的还真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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