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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席下露出一张极其俊美, 结满了冰霜的面庞, 那正是无数次出现在赫连戎川梦境中的脸。在柔和的冬日晨光映照下,晏长清看上去像是睡着了, 长长的睫毛在眼睑投下一小圈扇形的阴影, 似乎还在随着晨风微微地颤。
可是他的脸庞却是那样苍白而冰冷,飘扬的雪花落在他的额头和耳畔,竟没有一丝一毫融化的迹象。脖颈处还裹缠着几层洁白的绢纱,遮掩的正是那道致命的伤口。
赫连戎川有些无措地再次擦了擦手, 俯下身,像是对待一尊薄胎易碎的瓷娃娃般, 极小心地将晏长清抱在了怀中。
“宁城的事不是你的错。你快醒过来, 我带你回家,好不好?”
沉默的坟场, 唯有北风呼啸, 却得不到半点人声的回应。赫连戎川咬着自己的拳头,努力克制着,可是大颗大颗的泪水还是一滴一滴落在晏长清冰冷的脸颊上,顷刻间就凝结成冰。
他的身体是这样冰冷,是在这地底下受了多久的苦呢?
赫连戎川脑海中忽地一亮,他抬起头, 一眼不眨魔怔地看了晏长清半晌, 突然向一旁的盗墓贼道:
“从下葬到现在, 一共几日?”
盗墓贼正在一旁摇头叹息, 一下没反应过来:“什么几日?”
“我问你他从入殓下葬到如今, 一共过了几日!”
“十,十一二日?”盗墓贼一脸莫名其妙,慌乱道:“上月底葬在这里的,葬下没两天这燕国就乱了。”
“十一二日……”
赫连戎川轻抚晏长清面庞的手指突然一顿,原本哀伤灰败的眼眸里乍现出一抹奇异的光:
“你见过地底下埋了十几天的人,像他这样吗?”
盗墓贼一愣,大着胆子瞅了几眼赫连戎川怀中的身影,突然明白他话中所指了。
他挖坟见过不少死人了,但是像眼前这位这样,在棺材和土里闷了这么久,却还没有全身僵硬并现出腐败迹象的,他还真没见过。若不是胸口没有呼吸的起伏,乍一看,这位还真像一个熟睡的冰雕玉砌的美人。
不过为何如此,这位盗墓贼心里一琢磨就猜出了大概。他曾听盗墓这一行的老祖宗说过,世上有一种化腐丹,死人含在嘴里,能几千年不朽不烂不,不管死了多久,模样都跟睡着了一样。不过这种化腐丹极其难得而珍贵,一般的王孙贵族根本用不起,只有天子墓葬才偶尔得见。
盗墓贼想到着,不禁啧啧感叹。眼前的这位晏将军,他十几天前曾亲眼目睹其下葬,那阵仗,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盛大。当朝皇帝悲痛欲绝亲自为其入殓扶棺,神志似乎都不清楚了。这样受天子重视的人物,含了一颗化腐丹也就不稀奇了。
“怎么不说话!”赫连戎川的语气慌乱而急迫,像是急等着一个肯定的回答:“你看他像不像睡着了?像不像还没死!!”
“这……”盗墓贼看着赫连戎川的神色,心道这个时候还是不能说实话,省得这人悲痛欲绝,疯起来把自己砍了。于是他眼珠子一转,故作惊喜地拜了拜:“像!真像!这位大人面貌不凡,一看就是大富大贵之像。没准喝几副吊命的汤药,真能转圜过来!”
赫连戎川闻言,眼中的光忽地变得更亮。他低下头,温柔地摩挲着晏长清的面庞。大颗大颗的泪水滴在指尖的血口子上,他嘴角却带着笑:
“没错,你一定没死,你一定在等着我救你,是不是?我定不会让你失望。”说完,他吹了一声哨子,不远处的黑骏马应声奔来。赫连戎川小心翼翼地将晏长清背在身后,又用腰间软带固定稳当,一扬鞭子,马儿便驮着这二人,四蹄一扬,飞也似地奔向那东方日出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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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日后。东云。
京城郊外的精致别苑里正忙得人仰马翻,从后厨到门口回廊下一溜支起了数十个临时的小炉子,东云国内所能找到的各种最珍贵的药材,皆如不要钱般尽数倒入每个炉子上的紫砂药煲里,呼哧呼哧熬煮着。带着药香的袅袅白烟弥漫在整个后院,仆人们个个满头大汗,脚不沾地地端着汤药针艾等物不断进出这浓郁的白烟之间。
从昨天赫连戎川抱着那毫无生气的男人回来至今,他们已经忙了整整一天一夜。
“都给我滚!!!”
愤怒的咆哮声伴随着瓷器爆裂的声音,再一次响彻在后院。咆哮一次比一次嘶哑,一次比一次绝望。等在门口的一溜儿太医院的医官们条件反射般缩了缩脖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无奈的摸着胡子叹气。
“尉大人,你跟殿下关系是最要好的。我看,您还是再劝劝吧?”一个中年医官终于忍不住道。
“是啊,光把我们耗在这里也不是个事儿。谁能有通天的本事,把死人医活呢?”
“快小声点儿吧,里面那位,现在可听不得这‘死’字——”
话音刚落,屋内又传出一声暴喝:
“为什么还是咽不下去,还是咽不下去……你说什么?死了?!胡说!明明是你们药煎的不对,或是方子有问题!再去试,这么多方子,总有灵验的,总有灵验的,你们不许偷懒,再去试!”
一个小奴婢挨了骂,哭着从房内跑了出来。
几个医官又哆嗦了一下。
“唉,那人明明都死透了,再好的药材,再绝妙的方子,碰上个死人也是无用的,尉大人,你还是好好劝殿下节哀,放过我们吧。”
一身白衣蓝衫的尉瑾蹲在药炉前沉默了半晌,终于站起身来。
“好,我去。”
尉瑾推开屋门,迎面而来的是比院子里更加浓郁的药苦香。满地皆是破碎的瓷片,纷乱的药方,横流的药汁。重重帘帐掩映的床榻边,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正颓丧地坐在地上,双手环抱着头。听到有人进来的声响,他缓缓抬起头。
“尉瑾?你又来了?你是不是又想到新的方子了?”赫连戎川嘶哑的嗓子里透出几分欣喜。
尉瑾心中一颤,悲哀地注视着眼前这个双目血红,眼圈青黑,下颌满是胡茬的高大男人。
“殿下,你几天没睡了?”再这样下去,肯定会垮的。
“我几天没睡又如何?”
赫连戎川扯着嘴角笑了笑,垂眸看向床榻上始终紧闭双目,面庞苍白如冰雪的人。明明这个屋子一片狼藉,可这床榻上却整洁干净,晏长清的黑亮的长发梳地整整齐齐一丝不苟,身上盖着的锦被,一切像极了他平日里在赫连戎川身旁睡着的样子。
赫连戎川俯下身,又仔细掖了掖晏长清的被角:
“倒是长清他一连睡了这么些天,也不知何时能醒。”
尉瑾亦顺着赫连戎川的目光看去。终于横下心,哑声道:
“殿下,您为何要苦苦骗自己?”。
“骗?”赫连戎川顿了一顿:“你这话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
尉瑾道:“您博览群书,阅历甚广,又岂会不知化腐丹这个东西?晏将军他明明就是……就是死了,只不过含了化腐丹,才不若一般尸体的样子。您明明心中比谁都清楚,为何还要骗自己!”
“你胡说!”
赫连戎川突然暴躁起来:“什么化腐丹,世间才没有这种东西!长清他就是没死,他一直在等我救他!你是太医院最有才华的医官,你一定有办法的是不是?求你不要藏着,快想办法救他!”
赫连戎川咆哮完,突然意识到什么,又冲过来攥紧了尉瑾的手臂,急道:“你,你要钱是不是?我把我所有的财产,所有的田地铺子庄子统统给你!我皇兄对我最好,我去求他,让他封你做王侯!只求你告诉我,如何救他,好不好?”
好不好?
金山银山,王侯贵胄?
尉瑾久久地看着赫连戎川,两行清泪终于流下。
他早该明白,不该痴心妄想的。
尉瑾自嘲地笑了笑,他深深呼了一口气,幽幽开口:
“殿下,你还记得我的师父,云不归吗?”
赫连戎川突然抬起头,愣愣地看着他。
“梦仙昙”。尉瑾点点头,凄凉一笑:“我师父云不归手中,还有世间最后几株未被污染的梦仙昙。只不过以梦仙昙回生之法乃逆天而行,凶险异常,即使是我师父也从未成功过。”
“你若不怕,我便陪你去赌一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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