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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姓名?”
“刘一德。”
“年龄?”
“16岁。”
“你为什么来这里?”
“我要自首。我,马文,龙金斗,可能间接导致了我们同学,廖武桐的死亡。”
“说下具体的情况。”
“那天,是1月7日,一个星期六......”
温暖的阳光洒在了蓝色的被褥上,刘一德在半睡半醒间打了个哈欠。不用着急起床,不用急着去食堂抢饭吃,周六的早晨就该如此惬意。
慢悠悠地刷牙,慢悠悠地洗脸,慢悠悠地从阳台上取下昨晚才晾干的校服,然后,再自以为一身利索地慢悠悠走出寝室。
“一碗牛肉面加个煎蛋,再买一杯豆浆。”这算不上是多豪华的早餐,但在周六的早上吃这么多足矣,因为这一整天刘一德都不会停下自己的嘴巴。
8点到9点要吃一包烤板栗和一小袋日式圆饼干,10点是薯片和可乐的劲爽时刻,11点吸两袋果冻垫垫肚子,12点就又能出去好好吃一顿了。
带着对周六满满的期待,刘一德“哐当哐当”地挺着肚子晃到了班上。
“诶,胖子,你怎么才来啊?”马文在教室后面站了一整个早上。他倒不是在等谁,就这么无所事事地呆着就挺好。教室里残余的知识芬芳让他喘不过气,而教室外的自由也可观不可及。他只好站在门框下,不进不出,做个“门卫”。
“哎呀,周六还不让人睡个懒觉。”刘一德抬高手勾住了马文的脖子,与其说是勾肩搭背,在旁人看起来倒像是一辆吊臂车拉起了一颗大铁球。大铁球率先撞进教室,吊臂车紧随其后,呜呜渣渣地就开始在教室里巡回演出。
周六的教室总还算清静,刘一德和马文闹腾了一阵,眼见没有观众起哄也少了兴致,乖乖回到龙哥的身边,一人挑了个座位看起了小说。
明明可以就这么百无聊赖到中午,明明可以当这是再普通不过的一天。
“完了。”刘一德坐在位子上一脸失望。他看向教室后前方的钟,离十点还剩半小时,可自己的零食箱里却找不到一包薯片,“喂,你,帮我买两包薯片去,一包原味一包红烩味。”
喂。
在刘一德这样的人眼里,这就是廖武桐的名字。
没有性格,不懂拒绝,总是沉默,爱当好人。这些都不是缺点,却是刘一德、马文、龙金斗肆意践踏的理由。
也许在一些人眼里,廖武桐也是一个默默跟在他们身后,任劳任怨的小弟,甚至还会觉得他们是朋友。
但他们知道,廖武桐也知道,自己是牛马,是沙包,是钱袋,是鼠蚁。
“喂。”刘一德走到了廖武桐身边,搂住了他的脖子。
廖武桐大概感觉到了刘一德的耐心已经到了极限,就算没有指名道姓,可彼此都知道装傻也没有任何意义。他停下手中抄记歌词的笔,摘下耳机,整理好表情后,稍稍皱着眉转头回答道:“胖哥对不起,我最近是真没钱了。下周,下周我再给你买行吗?”
“那就是不买咯?”
“胖哥,我真的——”
“不用说了。”
不管是因为心情太好,还是哪根筋搭错了,总之廖武桐很庆幸刘一德没有继续找自己的麻烦。他戴上耳机,满心期待着今天下午就能拿到的新专辑。
这一定是最美好的一天。
去过厕所后,廖武桐刚准备在音乐的环绕下写篇作文,戴起耳机的那一刻,却感觉另一头很轻,似乎空空如也。打开抽屉,他才发现MP3已经不翼而飞,只剩下一副耳机。
去哪了?去哪了!
叮叮哐哐——在抽屉里翻找MP3的声音引来了所有人的目光,可他不在意。除了那个MP3,没有什么值得在乎的了。
一遍,又一遍,就算把所有的书、本子、卷子都给翻一遍,可那个MP3,已经不在这里了。
“你在找什么吗?”
廖武桐回过头,看着身后的那张脸,一切便清晰了起来。
那张堆满肥肉与油脂,挂着恶心笑容的脸,那双像是在看着橱窗里的玩具,满是期待的眼睛,无不在说着一个事实。
“胖哥,你看到我的MP3了吗?”廖武桐的语气很慢,很轻,他不敢着急。哪怕明知道答案,他还是不得不用最卑微的方式去乞求刘一德给自己真相。
“哎呀,好像是看见了,在哪里来着?嘶,可能是肚子太饿了,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我去买,我现在就去。”廖武桐拿着钱包,拔腿就往小卖部走,却在出教室门的前一刻被叫住了。
马文缓缓走向他,满脸笑容地说:“帮我带包鸡爪。”
“可是我——”
廖武桐甚至都没来得及解释,那张笑脸转眼间就变成了恶鬼般的面容。
“我......知道了。”
看着廖武桐离开后,马文与刘一德相视一眼,默契地同时乐了。
“那个傻逼还敢反抗我们。”
“就是,让他知道是什么下场!”
等廖武桐花光了身上所有的钱,带回来了一袋零食,以为这就能换回自己的MP3时,刘一德却只给了他四本练习册。
“帮我们把选择题都做了。要是敢有错的,你就永远找不到你的MP3了。”
这是威胁,也等同于命令。无论要付出什么代价,廖武桐只想找回他唯一的朋友。
时针渐渐离开了12点,廖武桐也在无数扇选择门的面前耗尽了心力。他感到自己前所未有的认真,慢慢似乎也找到了学习的法门。终于,在刘一德不愿再等待之前,他交出了令刘一德满意的答卷。
“可以还给我了吧,胖哥?”
明明是正确的事,明明是自己的东西,明明错的是他们,可说出这句话时,廖武桐还是颤颤巍巍,生怕有哪个字又惹恼了他们。
“可以可以,你表现不错啊。不过MP3已经不在我手上了,我啊,把它藏在旧校舍的楼顶上的花坛里了。去吧,自己找去吧。”
虽然刘一德从未把廖武桐当作自己的朋友看,可使唤了这么久,总归有点了解。怕高,怕黑,怕鬼,反正就是一个懦弱的胆小鬼,也正是这样,他才料定这家伙不敢去旧校舍,更不敢翻过围栏去花坛里找“宝藏”。
“我跟你赌50,他绝对不敢去旧校舍。”在廖武桐回来之前,刘一德自信满满地对马文说道,“不,100。”
“100而已,跟你赌咯。”
可刘一德怎么也没有想到,在听到地点的那一秒,廖武桐没有分毫的犹豫,直接冲向了旧校舍。
“我靠,快跟上去。”
刘一德和马文跟着廖武桐到了旧校舍外,两人在一旁的花坛,悄悄看着他走进了那座“闹鬼”的旧校舍。
他肯定怕得要死,在瑟瑟发抖吧?他一定是不是就在瞟背后有没有人吧?会不会因为踩到了碎石块而害怕到大叫呢?只要一想到他抛头鼠窜的样子,刘一德就忍不住想笑出声。
但廖武桐,再一次打破了刘一德的想象。
没有两分钟,他就出现在了天台,开始在四面的花坛里寻找哪里有藏过东西的痕迹。
“妈的,这个狗东西要害老子100块没了。”
刘一德眼看着廖武桐找到了藏着MP3的花坛,他迈过栏杆,蹲在花坛里,小心翼翼捧起那位“挚友。”
“对不起啊,把你弄脏了。”廖武桐在心里小声地向它道着歉。他轻轻掸掉面上的土,确认完好无损后,终于释怀地露出了笑。
面对着校园,他缓缓站起身,这还是他第一次以这样的角度去俯瞰这个世界。
远处的人们小小的,就算跑起来飞快的人这样看来也只是一个滚动的小圆球。
高的,矮的,胖的,瘦的,男的,女的,只要相距甚远,看起来也就没有任何分别了。
“原来大家都一样啊。”
感慨之余,廖武桐还是稍稍因为这个从未体验过的高度有些腿软。
“快走——”
在他即将回头,翻进栏杆的另一侧时,他忽然瞥见了楼底下的刘一德,还有他手里攥着的石头。
“去你的!”
那块石头绝不可能飞出几十米,哪怕可以,也几乎没有击中廖武桐的概率。
可就算明知这一切,但因为输了与朋友的赌注丢了面子,因为那家伙反抗了自己,因为“低等动物”超出了自己的预料,他依旧朝着自己无法理解的存在,全力扔出了石头。
是恐惧向自己飞来的石头吗?亦或是害怕那个丢石头的人呢?在思考这个问题之前,廖武桐就已经向后退了一步。
这一步,便是迈向终点的一步。
等刘一德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时,马文已经把他拖到了没人看见的角落。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除了说这三个字,刘一德已经彻底丧失了意识。他想逃,好想逃,就这样一走了之,去谁也找不到自己的地方。有吗?有那样的地方吗?自己做得到吗?
“喂,龙哥,出事了。”
在刘一德思绪混乱之时,马文早就拨通了电话,打给了唯一一个有希望也有能力改变这一切的人。
“接着就像你推理的那样,龙金斗想出了制造不在场证明的办法。他让刘一德去黑网吧找一个人,代替他下机。然后让马文去围墙边拍照,假装自己在沐歌小区。自己则等待两个人都完成了计划,再假装发现尸体,去沙县小吃找两人。”王千北坐在警局门口的台阶上,手里夹着一根没点着的香烟。他一边描述着刘一德的口供,一边时不时地瞟向旁边的罗杰。
“罗杰啊,刘一德说,是因为龙金斗想要灭口,他才会去警局自首。可在审问龙金斗的时候,他完全否认了这件事。我在刘一德的手机里看见了龙金斗发给他约见面的消息,是你发的吧?”
罗杰没有避讳,点了点头。
“当初你对我说,你已经推理出了事实的真相,只要我把他们两个带到局里再问一次话,并且把他们的手机作为证物收缴就好。那个时候,你是在说谎吗?”
“不,并不是说谎,我缺少的就是足以支撑推理的证据。只要你把手机给我,我就能给你真相。我只是没告诉你我需要龙金斗的验证码才能登陆他的微信而已。”
“那么......”王千北掐烟的手愈发用力,“也是你找人去恐吓刘一德的吗?”
“是的。”
“你知不知道你在干什么!这是逼供!放在法庭上,刘一德的口供是做不了数的!”王千北尽力压低了音量,尖锐而又沙哑。
而罗杰却恰恰相反,坐在台阶上,淡定地像一尊石像,连语气都有些冷冰冰:“做这些的是我,你并不知情。从程序上来说,你顶多保管证物有漏洞。而且你已经有了其他两人的口供,没什么好担心的。”
“罗杰......我不是在担心那种事,我是在担心你啊。为了真相而在法律的边缘游走,这样的人往往都会走向极端的。”
在王千北看着自己的眼神里,罗杰感觉到了关心,像是父亲对儿子的关心,也像是老师对学生的关心。可偏偏这份关心,此刻却变成了一把刀子。
“为什么......”刚刚还如石像一样的罗杰,现在身体却开始颤抖了起来,他不敢抬起头,却用尽了全身气力,“为什么没有人能像你这样去关心他呢?”
“他?你是说......”
“比起我做的事,他们对他做的事要过分得多吧!如果有人早点关心他,他会没有胆量反抗吗?如果有一个人关心他,会放任他受尽欺凌吗?为什么不肯去关心他呢?为什么要去伤害他呢?就算他不爱说话又怎样,就算他不讨喜又怎样,就算他和周围的人不一样又怎样?他也只是一个在努力喜欢着这个世界的人啊!
“我知道,我都知道的。就算把他们送上法庭,他们甚至都可能不会进监狱。就算我做了再多,都不可能让他起死回生。可就算我什么都改变不了,就算已经太迟了,我也想让他知道......”
罗杰的泪水打湿了王千北的胸口,外套也被他颤抖的手弄得褶皱不堪。虽然刮起的风很凉,可在大人的怀里总还是温暖了些。罗杰的声音很轻,轻到只有王千北一人听得见。但他的声音也很响,响到直达了王千北的心底。
“我也想让他知道,这世界上,还有关心他的人啊。”
生而为人无罪,你不需要抱歉。——《玫瑰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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