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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兰幽心下一惊,足尖一翘轻轻使力,贴着地面划出三丈远方才停下。她转身看见自己刚刚站立的地方不远处有一人,那人身着玄衣,长发披散,颀长的身形隐藏在浓郁的黑雾中,只露出一张如刀斧凿刻般锐利深邃的俊美面容。
那人对着谢兰幽微微一笑,像是不怀好意,又像是一片赤诚绝无虚伪的赞赏道:“这样敏捷的反应,这样俊俏的身法,当真令人赞叹不已。我只道四海老龙皆是懦弱无能之辈,想不到龙族晚辈里,竟有一个还算出色的。”
谢兰幽敛衽行礼道:“小女子多谢阁下谬赞,只不过,小女子以为,阁下才是天下间难得一见的奇人。”
那人“哦”了一声,面上表情却不为所动,看不出底细。
谢兰幽笑道:“似阁下这般遮遮掩掩鬼鬼祟祟,没有雾气罩身,简直不敢出门的,多是藏头露面的鼠辈;可阁下偏偏只遮住身子,堂而皇之的把脸露在外面,嗯,依我看来么……”她故意停下,等候了片刻,却见那人仍然老神在在,作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心中只觉这对手果然有些难缠,于是继续道,“莫非是,见不得人的地方在身上?”
对她的这番挑衅之语,那人“呵”了一声,对她说道:“已经有三万余年没有人敢这样嘲讽于我,你实在是个胆大的人,你叫什么名字?是谁家的小龙?”
谢兰幽心道原来是个至少三万多岁的老妖怪,于是再次敛衽,郑重行礼道:“晚辈谢兰幽,见过前辈前辈前前辈。”
那人听了他的话,眉毛一挑,嘲讽道:“谢?”
谢兰幽点点头道:“实不相瞒,晚辈家和晚辈断绝关系了,晚辈又怎么好意思再用原来的名字,何况要晚辈说,晚辈原来的名字么……也不怎么好听,不晓得起名的时候是怎么想的。晚辈自觉谢兰幽三字极妙,晚辈与这三个字,正是相得益彰。”
那人对她一连串晚辈晚辈不予理会,却在听了她最后一句话脸色变了一变,谢兰幽心道“好机会”,于是出言试探道:“怎么?前辈难道对晚辈的名字有所……意见?却不知晚辈是否有幸得知前辈的名讳?”
那人道:“我?我是无天!”
他说这话时简直可以称得上是掷地有声,好像无天是个响彻三界人人皆知的名字一般。谢兰幽刚想问他是不是有个哥哥叫“无法”,便听见无天问她道:“你这小龙,你自称谢兰幽,可知‘谢兰幽’这三个字有何来历?”
谢兰幽想了一想,确实不曾想到什么,便试探道:“大约是说晚辈这个人,兰幽桂馥好得紧。”
无天听了,颇为意味深长的看了她一眼,道:“兰幽桂馥?我还以为,你是要说幽兰雅境。”
谢兰幽甫一听见“幽兰雅境”四个字,登时心头一跳,心中仿佛有什么东西一闪而逝,快的让她连回味都来不及,她疑心骤起,然而仔细想了想确实不曾有什么印象,于是开口试探道:“幽兰雅境?想必定是一处以兰花而得盛名的风雅之所,兰幽见识浅薄,还请前辈指点。”
无天盯着她看了一小会儿,冷冷问道:“莽莽云山十万峰,幽兰净土匿其中。你这小龙当真不曾听说过?”
谢兰幽摇摇头道:“晚辈实在是……闻所未闻。”
无天沉默了一会儿,缓缓道:“据我所知,你那一手唤妖之术,便与这幽兰雅境的主人大有渊源,你借前人之光,使出这等本事,竟然一无所知。”
谢兰幽沉吟片刻,实在是心中对这“幽兰雅境”的好奇占了上风,于是对无天据实以告道:“这嘛……晚辈不敢欺瞒前辈,日前晚辈失去了记忆,对于此事,晚辈现在确实一无所知。或许在晚辈想着,或许晚辈曾经和这位幽兰雅境的主人有些渊源,故而学来了这法术也未可知。”
尽管无天面上看不出什么表情,谢兰幽还是无端端的觉得无天并未相信她这番实话,然则谢兰幽确实未说谎话,她试探的问道:“不知前辈可否详细说说,说不定晚辈就能想起什么来呢。”
无天却并未说话,两个人就这样沉默了一小会,无天又深深的看了她一眼,道:“谢兰幽……好,下次见面吧,我就对你说幽兰雅境主人的故事,如果那个时候,你还坚持你想不起来的话。”
他这句话说完,周身的黑雾突然越发浓郁,将他整个人都笼罩在其间,接着,浓雾如被风吹散一般,连带着无天整个人都消失了。
谢兰幽心知无天绝不相信她对那“幽兰雅境”的主人一无所知,心中不免有些无奈,然这“幽兰雅境”看上去委实与自己有不浅的联系,心中很是好奇,将那句“莽莽云山十万峰,幽兰净土匿其中”在心中翻来覆去念了十几遍。然除了“云山大约是座有很多山峰的广袤山脉,而幽兰雅境便在这云山之中”这种字面上的意思之外,什么收获也没有。
“这人也真是,出现的神神秘秘,话也神神秘秘,藏头露尾的。不行,不想了,多现在想也是无益。杨婵跟我说过,杨戬的那个师父玉鼎真人好像知道不少三界秘闻,等封神之战结束后,我去他那探探口风,说不定会有收获。眼下要务,还是以封神之战为首。”
她打定主意,便立刻前往下一个山头去了。
也不知是那据说是幽兰雅境主人独门绝技的唤妖之术十分好使,还是谢兰幽如今运气极佳,左右她不过跑了三个山头,便呼啦啦召来了七十多个愿意追随的妖。
谢兰幽带着这七十多个妖同周公旦替她召起的一百来号凡间女子并数个大夫,住进了姬发临时拨给他们的训育所。
当天晚上晚饭前,谢兰幽将大夫们召集起来,说道:“诸位,武王仁义,令我组建伤兵营,将战场上的伤患集中救治。然这些临时被召集起来,将来要在伤兵营照顾伤兵的女子们,多数不通医术;兼之如今时间紧迫,大军随时会开拔,因此请诸位前来帮助我,令她们尽快学会如何处理刀兵之伤和照料伤患的事宜,以备战时使用。”
“荒唐,女子在家多侍纺织针线,如何能照顾伤患,简直荒唐。”她才开了个头,反对之声就迫不及待的跳了出来。
坐在谢兰幽右手首位上那位已经鸡皮鹤发的老人捋着胡子点点头道:“就是,在场哪一位的医术,不是自幼学习,经先生多年悉心教导,又有数十年行医问药的积累,才有今日。别说这一群连艾草和芫荽都分不清的女人,就是天资出众的男人,这么短的时间要我们□□成才,不可能。别说我们一群凡人,大罗金仙也没辙。”
他话音一落,谢兰幽只觉一阵“是啊。”“就是”“本来嘛”之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她也不说话,静静的看着这群大男人们,直到大夫们发现气氛有些不对,停下嘴来拿眼角窥视谢兰幽的反应。
谢兰幽见他们停了下来,也不着急辩驳,整个人往椅子背上一靠,换了个舒服些的姿态,才慢斯条理的开口道:“诸位的话我都明白了,诸位一是嫌弃这次来的全是女子,平素在家只认得锅碗瓢盆、针黹箕帚,对这岐黄之术一窍不通,不好教导。这二嘛,这么一群毫无根基之人,教起来需要花大功夫,大军开拔就在眼前,你们觉得时间不够,难以教出能帮得上忙的人,对吧?”
方才那老人高声道:“正是如此!女人学医,还要速成,你们听说过吗?简直莫名其妙!”
谢兰幽笑道:“若是为了时间有限呢,诸位其实不必担心,仙家有法术,能使人度日如年,一日之内,各位能上一年的课。大战在即,这话不假,但我打听过了,粮草如今还未来全,大军开拔还要等上……多则十天半月,少则五六天。这段时间,要让一个对医道一无所知之人成为一代杏林名家,我看不靠谱,但若只是要教会如何处理刀枪剑戟之伤,应对战场。足够了。”
“但女人……”
谢兰幽只做没听见,继续道:“若是因为不屑传授女子医术,我也跟各位透个底,此事在武王面前挂号,是由王弟周公旦亲自负责。现下将有大战,整个周地的男子,但凡不是老弱病残,参军的参军,支援后方的支援后方,很多生产稼穑之事都是女人在做。因为男子连农事都抽不出手来了,所以周公旦找来的这批人,全是女人。这教男人和教女人没什么不同,诸位费费心,但凡有一人因诸位今日之举得以活命,那就是天大的功德啊。”
说到这里,她猛然拔高声音,道:“但若诸位为了心中那点上不得台面的成见,误了大事,”她将姬发写给她的手令往桌子上一拍,“军令如山,因一己之私故意延误、破坏军令者当如何处置,何为不需我再多说吧。”
众人冷不防她突然强硬起来,顿时有些怔愣,继而面面相觑却不敢说话。
谢兰幽见他们开始犹豫,立刻下令道,“今夜我会在园中西南角布下阵法供大家教习所用,明日卯时之前,所有人必须带好各自行李前往阵中,卯时点卯,不到者,不问缘由,军法从事!我谢兰幽说到做到,去与不去,各位自做斟酌。请了。”
谢兰幽说罢便先行离开,只留下一伙大夫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说话,谁也不知道开口说什么是好。
就这么不尴不尬的静了一小会儿,才有个坐在末尾的蓝衣青年说:“诸位,我们此刻生死都捏在人家手里,依我看,不如就听了这位谢仙姑的吧。”
“听她的去教一群女人学医?这成何体统啊?”首位上的老者把眉一皱,很是不满。
蓝衣青年心说你命都在别人手里了,还管体统,体统救得了你的命吗?然而到底是为老前辈,蓝衣青年也不好明说,只得耐着性子劝道:“自古医女虽不常见,也不是没有,再说了,真能多救回来两个人,那也是功德一件啊。”
“廖三白,你这黄口竖子,你知道什么,女子?若是良家女子也就罢了,如今战事将起男人上阵了,后面的事情多由女人料理,周公旦上哪找这么多人来?这群女人里,除去各府上的女奴,剩下的,多半是随军的营妓!收了这种人,祖宗都跟着丢脸!”
廖三白万万想不到还有这一出,不禁愣了愣,想了一会才说:“这里您老的资历最老,您老说,咱们怎么办?我看这谢仙姑可不是个善茬。要是不答应,万一她真把我们军法从事了……”
在那老者一双铜铃一般大的眼睛的严厉瞪视之下,廖三白的声音不由自主的小了下去。他低下头嘀咕道:“您都多大了,我可上有老,下有小的……”
老者冷笑道:“怎么?怕死啦?”又把眼一瞪,指着在场众人喝骂道:“除了廖三白,还有那个缩头的胆小鬼,都说出来吧。”
廖三白旁边一个身着青衣的中年男子拍拍他的肩膀,抬头对老者说:“于老,您也别太生气。这里除了您和小贺原本就是随军的大夫,我们都是自愿来军营里的。战场之上,刀枪无眼,这是谁都知道的事情。既然敢来,那就没把死放在心上。可是,这死也有怎么死法。死在战场上,那是一条好汉。可要因为不听军令,给上头军法处置了,那传回家去谁抬得起头来?人家再一问,他们是不听什么命令给杀了啊?知道内情的就说了,军营里面大夫不够,上头叫他们收几个打下手的,他们不干,叫上面给一刀咔嚓了。那才是祖宗八辈的脸都丢了呢。”
廖三白一见有人支持他,立刻点点头道:“就是啊,诸位,你们想,就是我们抵死不从,给军法从事了,这事也完不了。那个谢仙姑是个神仙,要是她一路追到地府去……咱们生生世世,就为这么点小事搭上,何必呢?”
于老一听他这话,登时怒了,他一拍桌子指着廖三白的道:“廖三白你休要在这里危言耸听鼓动他人!”
然而廖三白这话实在是太有震慑力了,桌上众人都禁不住挪了挪屁股。
青衣男子立刻道:“廖三白所言有理,咱们不得不顾虑。叫我说,救人的事情总算不上是坏事,日后若有人问起来,便说我们确实不知道这群女人的身份好了。再说了,我等行医也是为了救人嘛,人命关天,别的实在……无需多想啊。”
众人正给廖三白的揣测吓得不轻,青衣男子恰到好处的地来这么一个台阶儿,也就不再计较男男女女营妓良家,立刻就坡下驴,纷纷点头称是。
于老给他和廖三白气的脸青一阵紫一阵,到底是大势已去,气哼哼了一会,到底是松口道:“你们这群娃娃如此不知世事,老夫又能如何。罢罢罢,便这般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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