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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流毒天下的篡国贼遣无数能工巧匠精心修建的老巢,鹛坞不仅外表富丽堂皇,也是个十足的军事堡垒,光那些个巍峨的高墙,无论高厚皆有七丈。
吕布趁了先军之利,在忠心于皇帝刘协的其他将领,譬如皇甫嵩等人来抄董卓家前,麻利地将些看得上眼的自行洗劫一番。在董卓手下混久了,别的没学到,烧杀劫掠倒是驾轻就熟,炉火纯青。
他倒不担心会有人质疑宝物的去向,燕清先生之前就给他分析过了,让他尽管大胆地抢多一些,再即可转移:一来就算是董卓本人,怕也答不出自己究竟囤积了多少金银珠宝;二来他刚立下救驾诛贼大功,本就该得到重重封赏,刘协就算要卸磨杀驴,也不可能在这关头问责寒了功臣之心;三来他早准备将这推到流窜四走的那些个残兵败将身上,叫他们往天涯海角寻去吧。
只不过,饶是吕布知董卓行事是空前绝后的丧心病狂,上掠朝廷国库,中劫世家富商,下搜刮民脂民膏,定是只富庶之至的饕餮,可在粮仓内发现足够他的兵马们吃上三十年来的食物时,还是狠狠吃了一惊,更遑论库房里清点出的黄金白银合计十数万斤,及来自洛阳旧宫甚至是皇陵的无数奇珍异宝了。
吕布随手抓起几个从布袋口滚出的金锭,力都没用,就给一下捏扁了,不耐烦地扔了,侧头问旁边的传令小兵:“重光先生还未来吗?”
那小兵慌忙道:“报告将军,尚未。”
吕布不满地嘀嘀咕咕了几句,意兴阑珊地转身出了里库,又大步流星地进了董卓的书房,依照燕清之前所说的那般,亲自把那些个摆在他面前,平日里都懒得多看一眼的柜中帛书简牍、墙上名家真迹什么的悉数扫荡一空,着人带走。
走到董卓常年躺着的软塌旁时,吕布往床沿扫了一眼,嫌恶地皱了皱眉,那痴肥得不耐久坐的烂肉在上头,趾高气昂地命令自己的光景仿佛还历历在目,不由得往那上头狠狠地踹了一脚,忽然想到什么,问:“这里头都查仔细了?”
不待亲兵回答,他再加一脚,把那两人才能抬起来的床直接踹翻,命令道:“将这底下的每块地砖都掀了。”
他就怀疑不通文墨的董卓之所以整张这么豪华舒适的床榻在书房,不过是要掩饰底下有密室的事实,结果还真没料错。
“哼,险些叫它们眼皮底下成了漏网之鱼。”
他唇角微扬,带着两个亲卫下去,留其他的在上头看着,结果这大有乾坤的密室是琳琅满目的金银字画,各个皆非凡品,被牛嚼牡丹的董卓随意堆放在一块,端的是暴殄天物。
连跟着吕布多年,见多识广的亲卫都被晃花了眼,可吕布的全副心神,却全被摆在玉桌正中央的那副只完成了一半的仕女图给瞬间劫取了。
他先是一怔,旋即眼底略过抹难以置信,再是怒不可遏地猛冲上前,一下抓起笔墨干未久,也不知画者是谁的画轴,加上身上面上那之前于厮杀中染上的敌兵血污,面目狰狞似戮了神佛的恶鬼。
——这——竟——是——燕——清——的——画——像!
即便在这画像中被只听着董卓口述的画者生生歪曲成了个带几分烟行媚视的女子,可光那绝美脱俗的容貌风姿,吕布就清楚自己绝没有认错人。
“好个董贼!竟有这狼子野心!”
吕布暴怒地咆哮道,几乎咬碎一口钢牙,一双虎目更是通红得快要喷出火来,手背青筋暴起,未经克制的力道叫实木制的边轴一下被按断了,整个变了形,叫画布也成了皱巴巴的一团。
他本欲将其粉身碎骨,再来个毁尸灭迹,连那早已气绝身亡的董卓,也要拖出来狠狠鞭尸一顿。
可随着他怒气冲冲地绕着桌子踱步几圈,忽然又诡异地冷静下来,不知为何改变主意,将被扯皱的画卷整好,面无表情地揣进了自己怀里。
完毕,他冷冷地交代连大气都不敢出的亲兵道:“这里的全部取走,一个不留。”
在相府一闲置的客房里,燕清既不知董卓眼瞎到见他长得娘炮就硬当是个女人,也不知吕布因此险些发了场惊天动地的大火,正微微笑着向悠然自得地坐着的贾诩行礼道:“在下燕清,表字重光,久仰贾诩先生大名。”
贾诩起身回礼,自嘲道:“诩现不过一稀里糊涂的手下败将尔,怎当得起智珠在握的重光先生一礼?”
燕清真诚道:“清不过是投机取巧,又是一名不经传的白身尔,怎比得文和先生大才?实不相瞒,若非太忌惮先生鬼神莫测的应变本领,清才不得不出此避而不战的下策,将先生请到此地候上许久,还望他们未对先生失礼才好。”
贾诩苦笑:“重光先生太过自谦,此番大策已成,董贼伏诛,今后谁人敢不知先生之赫赫威名?而诩若真有您口中之才,又怎会落入此任人宰割境地尚不知?只是诩有一事,定要请教先生,为何如此看得起区区在下?”
燕清淡笑道:“先生心中怕是早已有了答案,缘何非得问个明白?”
贾诩便不再追问,亦不表态。
燕清耐心也好,端起还是温温的水壶来,给两人都倒了杯茶,慢悠悠地道:“不知文和先生如何看待吕将军此后之事?”
贾诩漫不经心道:“位极人臣,风光无限。”
这倒极符合吕布的性子,可惜史上没当几个月,就狼狈败走了。
燕清笑了:“先生此言差矣,主公为人臣子,未能早除奸邪已是罪过,又有和颜面拿这救驾之功做挟,要求高官厚爵?”
贾诩摇了摇扇,仿佛来了点兴趣:“诩愿闻其详。”
燕清并不挑明,只道:“颍川人杰地灵,只叹是天下要冲,遭乱党流匪残害,被生生打成了筛子。主公如今兵强马壮,又用兵如神,甘愿为圣上分忧,陛下多半也将感他忠义,命他先平定颍川一带,先为流离失所的百姓再造一乐土吧。”
贾诩皱了皱眉。他倒不怀疑占了大义的吕布能否做到这一点:“攻对将军而言虽是件易事,守却难过登天。况且重光先生看中的那些个人才俊杰,怕早就看出了乱世的苗头,举家往冀州避祸,落入袁本初手中久矣。”
燕清笑了笑,丝毫不讶异贾诩看穿他将拿下颍川的意图,却不透露太多:“多的是故土难离的英才,主公现帐下将才济济,偏稀缺谋才,当得的是求才若渴。若侥幸得了几位王佐之才的鼎力相助,此行无憾也。”
令他极心水的荀彧郭嘉等人,无一不是颍川人士。荀彧多半已来不及了,可距离郭嘉遇到真命天子曹操却还早着。按照演义所说,他去年刚拒了不懂用人、缺乏要领决断的袁绍,之后就一直闲赋在家,隐居了六年。
贾诩不知眼前这副绝美的皮囊下包裹着的是一个心机深沉的人才贩子,凝眉细忖了会儿,忽地又释了气,回答得滴水不漏:“将军有神机妙算的重光先生相助,何愁不成?”
燕清眉目含笑,不慌不忙地开始胡说八道:“文和先生太高估某了。若主公谋的是一区区官职,凭清之拙才,行辅佐之职,的确足矣。然而清愿随主公身后,看重的既非其万夫不当之勇,也非其毁誉参半之名,而是其欲雄踞天下之志向高远、雄才大略,非一般目光浅短之辈堪比。”
贾诩眸光闪烁不定,半晌抚掌笑道:“诩虽不才,也愿为成就奉先将军的大业鞍前马后,效微末之力。”
开玩笑,连吕布的面都没要求去见一下就说愿意效忠,他会当真?那就叫白看了一本三国演义。
以贾诩谨慎惜命、狡猾如狐的性格来看,这多半是怕自己一开口拒绝,他就翻脸无情要夺人性命才出的权宜之策。
燕清老神在在地摆了摆手,婉拒道:“兹事体大,先生切莫轻率做决。如今鹛坞战事已了,清自不会再厚颜拘着先生来去,若一日后心意仍旧未改,再差兵士来清处告知一声,清自欢迎之至,随时愿为先生引见。”
说罢,他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去,又当着贾诩的面叮嘱了一番门口的卫兵,教他们自可撤去。
无论贾诩信还是不信,他但凡有稍微一点动心,就不会真傻到走人。
一出房门,燕清脸上的笑意就没了,找张辽问了吕布在哪后,拔腿就往那赶。
这一天一夜,倒不是纯粹的欲擒故纵,吊人胃口。既是给贾诩考察的时间,也是给自己和吕布筹备的机会。
他只是个做铺垫的说客,想真正把人请到手,还得靠主公。
……方才将吕布吹得天花乱坠的,旁的不说,必须先去与对方通通腔,统一一番说辞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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