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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人静的,忽闻耳畔惊天动地一声吼,那倒霉地睡在他身边的,只要不是死人都会被惊醒。
燕清自然也无法幸免。
吕布的那声爆喝,效果之猛就似耳边炸开一道惊雷,直叫燕清倏然惊坐起来,脑子还在嗡嗡响,一时半会却完全搞不清楚状况。
待见到守在外头的侍卫一脸警惕地闯进来、却不察半分端倪时,燕清下意识地与小心询问的侍卫相顾无言了一息,才勉强清醒一点,立马俯身仔细查看吕布。
却见吕布面色狰狞,双手攥得死紧,成那青筋暴跳的铁拳,牙齿也咬得咯咯作响,满头大汗不说,嘴里还时不时冒句含混不清的怪话出来。
燕清哪里还看不出来,表情如此丰富,却紧闭着眼的吕布,不过是发了噩梦罢了?
难得说回梦话,却非得一鸣惊人,把所有人都惊吓一通。
燕清无奈地叹了口气,哭笑不得道:“……都退下吧,无事。”
侍卫们也明白过来,露出讪讪之色,只不想惊动这还在呼呼大睡的猛虎,蹑手蹑脚地出了去,还不忘轻轻地将门给带上了。
等他们全出去了,燕清才敛了那抹淡笑,报复性地掐了掐还睡得死沉的吕布的双颊,吕布却只烦躁地闷哼一声,仍旧不醒。
嗯?
燕清感觉到很不对劲了。
莫不是被梦魇着了?
按理说吕布身为习武之人,又常在军旅,睡得极浅,哪怕越到后来就能越在他这收获安心,也是经历了一段颇漫长的适应过程的。
如今没那么警醒是实话,与自称‘孤好梦中杀人’的曹操更是没得比,可也绝没到连刚刚侍卫破门而入的动静都没能吵醒他的地步。
燕清若有所思地盯着吕布那变幻莫测的表情,轻轻地在他脸上拍了一拍,果然没能唤醒他,却也不大惊小怪地喊人进来,而俯卧下来,一手平放在榻上,另一手撑着下颌,歪着脑袋,饶有兴致地观察着他。
——反正被噩梦缠一会儿又不会掉块肉,作为无端吓醒他的代价,就让近来愈发表情匮乏的吕布,负责多表演会儿变脸好了。
此时的吕布,自是对燕清的恶趣味一无所知,还沉浸在那荒诞离奇的梦境当中。
在他大喝出“重光”二字时,他能清清楚楚地看出,在文远眼里闪过的疑惑是真非假。
这叫吕布在困惑不解之余,也感到毛骨悚然。
顾不上情况危急,他凶神恶煞地当众审问了张辽几句,又将高顺也挑出来问,然而他俩的回答一般无二,具是不知军中有“燕清燕重光”此人。
吕布登时沉下脸来。
只恨他自己脑子,此刻也迟钝得很,刚才还是多亏那故作娇羞的貂蝉给惊了一惊,才想起一星半点。
知晓燕清是个对他极重要的聪明人,应在他触手可及之处,片刻不离才对,却不知为何不翼而飞了。
高顺不知自家面无表情的主公症愁肠百结,只听得喊杀声渐近,偏偏还得带着个不会骑马、只能乘车,美丽而娇贵的新夫人貂蝉,注定被拖慢行程。
再不走,定然就来不及了,说不得将面临一场恶战。
众将心里彷徨,可发号施令的吕布却还沉吟不语。
高顺余光一扫后,心里飞快盘算一通,即刻得出结论,只有硬着头皮,出列催道:“主公,此地凶险,不宜久留,不若速速撤离。”
有他在前顶着,张辽也怀着有难同当的义气,斗胆直言道:“主公若有不解之处,不妨待撤离此处,再做决断。”
“唔。”吕布如梦初醒,也知道这儿的确不是长考的地方,毫不犹豫地颔首道:“尔等所言极是。众将速速随我离去罢!”
然而没行出多远,他就豁然想起什么,调转马头,阴着脸向不明所以的张辽命令道:“带她做甚么?还不扔了!”
张辽一脸懵然:“啊?”
高顺隐有所觉,却也以为是自己听错想多。
吕布只觉这俩部将变得尤其蠢,几到了无可救药的地步——他都说清清楚楚了,还听不懂么?
他不耐烦得肺都要炸了,也不知为何,就是瞧那精致轿子里的人特别碍眼。
到底知道迁怒于人不是好习惯,吕布强压着火气,扬声重复了一次:“将那玩意儿撇下!”
张辽与高顺对视一眼,最后麻木不仁道:“恕辽冒犯,只是主公您所指的……”他轻咽了口唾沫,轻轻道:“莫不是,貂蝉夫人?”
吕布拧着眉,凶狠地瞪了他一眼:“废话!再不丢了,就连你一块留下罢!”
吕布掷地有声,说完就再没回头,一夹马腹,催赤兔去了最前头,同时提戟在手,将那些不巧撞过来的没头苍蝇干脆利落地宰了。
张辽求救般看向高顺。
高顺也为难不已,半晌道:“既是主公命令,我等唯有照做了。”
张辽:“……”
回头主公要是后悔了,会不会要杀了他泄愤?
尽管怀着深深的忧虑,张辽还是一丝不苟地执行了主公要将貂蝉夫人丢下不理的命令。
貂蝉因离得远,在吕布露出震惊之色,旋即猛然咆哮出后,就听不到他们说话的内容了。可她心思玲珑细腻得很,又怎会看不出吕布的态度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饶是她再聪明,也没法理解这情浓转薄的神速了。
这些天里分明千依百顺,猛虎温驯如猫儿一般,走前也宁舍家眷,独带上她,怎刚见了面后,就跟彻底换了个人似的!
张辽对貂蝉那盛极招祸的容貌毫无感触,是以未怜惜泪光盈盈、端的是楚楚可怜的美人。只板着脸喝令兵士远离那车架,追上前头的人。
不过虽撤走了马夫,张辽倒不至于一点余地也不留,好歹将那几匹拉车的良马给留下了。
要是貂蝉夫人真有心想跑,自能想办法解决;要跑不动,凭她倾城美色与灵巧手段,要苟活下来改嫁他人,也是易事一桩。
吕布朝夕令改了一回后,就再没将貂蝉放在心上,一边驭马杀敌,率兵冲出城外,一边分出点心神来,试着回想‘燕重光’的相貌。
浑然不知,自己已被大多数部将在心中打上了性情反复无常的标签。
众所周知的是,吕布对绝色佳人貂蝉朝思暮想,也是为抢夺她方与董卓反目成仇,不惜行下叫人掩鼻唾骂的弑父恶罪。
在董卓伏诛后,也不顾清剿逃兵败将,而是放他们离去,行成今日大患,光惦记着去郿坞,接那早被董卓玷污过的爱妾貂蝉去了。
纳其做妾后,就只顾日夜缠绵,正事都彻底懈怠了。
思及此处,高顺便不由心忖,只要主公非是一时意气用事,而是幡然醒悟,肯真离了叫他一度色授魂与的妖祸,倒也好极。
然而吕布很快又叫将士们大吃一惊了。
之前分明说过是去投奔袁术,怎一路千里奔袭,却半途变卦,改驻扎至豫州许县了?
他们心里疑惑不解,只碍于吕布向来说一不二的威势,不敢开口询问,只默默服从。
要真问出口了,吕布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他就是朦朦胧胧地觉得这已被打成筛子的豫州破地儿极为亲切熟悉,想也不想地奔来了。
等暂时安顿下来了,吕布一面为军中无谋士可用感到头疼,一边被唤起了越来越多的事。
重光呢?
若是心爱的军祭酒在,怎会使自己落入如此狼狈地步?
吕布心里焦躁,想起自己却是对重光的切实来历一无所知,只记得其自称来自长坂坡,却更似谪仙在世的缥缈莫测。
抱着侥幸,他还是派出去许多士卒去长坂坡打探,同时赶鸭子上阵,先把脑子还算聪明的张辽和高顺各当半个智囊使。
然而二将在战略上还能提供些不错的意见,于内政上就是不折不扣的一塌糊涂了。
吕布不是没想过先寻别的幕僚解了这燃眉之急,可他在长安冲冠一怒为红颜,为夺美妾就毫不留情地手刃了义父,又随王允荒唐跋扈,最后落得无措出逃的劣名已是传遍天下,真正的有学之士,又岂会肯真为他效力?
贾诩在长安如鱼得水,自是得不到了。吕布很快想起还有一极厉害的人才——郭嘉郭奉孝,忙唤人备上无数美酒,打探了他的住所后,将酒水送去,只求闻面。
结果郭嘉根本对他不屑一顾,一直闭门不见,酒水也一概拒收。
又极精明,在屡吃闭门羹的吕布发怒,要请他吃罚酒之前,他就悄悄地带上家眷仆从,卷细软逃去别处避祸了。
从头到尾连面都没见到的吕布却没气得七窍生烟,而是恍然大悟。
原来郭嘉看重的,从来不是酒水,而酒水在他身上,也并不是真的无往不利。
实际上,在他印象中那般见酒眼开,又好说话的郭嘉,其实纯粹是喜欢燕清这个送酒的人,才千依百顺。
四处碰壁,粮草又将告急,吕布无奈之下,只有效仿燕清的方法屯田养民了。
可单靠一群只会烧杀劫掠的大老粗,谈何容易?主意是好主意,没了心细如发的重光倾力辅助,施行起来却是举步维艰。
磕磕盼盼地,耽误了整一年才渐渐步上正轨,效果还比吕布记忆里的要差得远了。
学舍更不可能办了。既是没闲钱,也没那精力,更是吕布清楚地意识到了自己处境——就凭他的臭名声,纵勉强开了,士人恐怕也只会以在此进学教书为耻罢。
吕布强迫自己沉下气,捏着这一手烂牌,一张张谨慎地打,很快让他等到了袁术取下扬州、却好功自大、直接北上伐曹去的大好时机,循着记忆中的那般,趁机取了扬州去。
叫他始料未及的是,豫州局势根本不稳,又缺可靠人选坐镇,于是扬州打下没多久,豫州就被虎视眈眈的世族给夺去了。
一切又得从头开始。
吕布愈发地思念重光,派去长坂坡探访的兵士也越来越多,却全是无功而返。
重光,重光。
吾妻重光。
你究竟去哪儿了?
天下纵大,凭燕清卓绝才干,即使自主转投他人,或是被慧眼者捷足先登,也不可能这般默默无闻。
思及此处,吕布其实隐约有了极不妙的预感,心中彷徨绝望之至,却不敢去相信罢了。
支着腮正欣赏着吕布变脸秀的燕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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