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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柜的用袖子擦了擦因紧张跌落而下的汗珠，心里纳闷，今天的客人怎么都这么有钱，总一锭一锭的往外掏银子呢？
方才因林易进门而被吓的噤声的说书先生清咳一声，把众人视线又聚了回去，醒木再次碰向桌面，他道:“唉，那我们就来说点轻松的。想当年，颜氏少主景琛君与百印谷主淮衍君结为连理，不知一时传为多少佳话……”
停顿了一下，先生又悄悄往门口瞟了几眼，见自己的嘴没刚才那么神，还能再次把颜子疏念过来，便放下了心，专注说起书来。茶客们吃吃喝喝，心思却全然不在手头事，早就跑到了楼上的林易那。
林易脱下衣袍挂在一旁，差小二烧了水，打算去一去浑身乏累。本不知该如何安顿那个突然间变的古灵精怪的小师弟，却见他早就自顾自搬了椅子坐到床边，撑着下巴看着楼下行人来来往往。
不知怎的，林易感觉他周身氛围沉寂了不少，不似前几日那般愉悦。思索良久，林易用自认温柔的语气问到:“身体不适？”
这次裴羽枢没有像平常一样及时的捕捉到林易情绪，他只是摇了摇头，趴在窗沿上，蔫蔫的:“有些累了，师兄不必理我。”方才不经意间，他把那评书听了大半，那些其中描述的他的罪行，听了后简直让他想……再杀自己一遍。
是了，他本就死不足惜，所以在林易剑锋向他时，没有反抗。哪怕有一些错，本不应由他承担。
“师兄……师父和大师兄，真的被那大魔头……？他说的是真的吗？”裴羽枢的声音有些颤抖，他尽量抑制住自己将近崩溃的情绪，从而想表现得平静一点。
上世，他只是被人轻描淡写的告诉了一句有愧师门，尚来不及仔细询问与调查便命丧池中，如今听那说书人一讲，他才知晓“自己”到底做了什么猪狗不如之事。
林易在门内排行老二，从小被大师兄和师父连拉带踹拉扯大，对两人的感情自然深厚无比，此刻见裴羽枢这么问，他并没有回答，仿佛根本没听见似的。
沉默中，裴羽枢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倔强如他，却死活都不肯让一滴掉下来，索性他背对着林易，没有让他发觉不对劲。
这时，林易说话了，简洁如故:“是，不是。”
裴羽枢没反应过来，带着鼻音“啊？”了一声。
“不是他做的。”
林易隔着衣服，摸了摸贴身携带的竹居，语气坚定的又把相同话语说了一次:“不是他做的。”
隐隐有些动怒。
江湖之人皆知，早在“魔尊是个无辜幌子，坏事只是借他名义而为”这个消息被坐实后，但凡有人敢在林易面前同时提到“裴羽枢”和“坏”两词，就会被林易“切磋”的很惨。
裴羽枢愣了，他做梦也没想过，师兄居然会帮着他说话。
“出去逛逛，带壶酒。”提到裴羽枢和那些往事，林易顿时心烦意乱。岔开话题后，长期对酒水依赖的弊端也在此时显露了出来，他解下腰间荷包，扔给裴羽枢，然后便坐在床上，取出一张像是地图一样的东西，目不转睛的盯着它看。
裴羽枢手忙脚乱接下荷包，见图案眼熟，就仔细看了眼，然后乐了。
这居然是当年那个他闲来无事给师兄缝的荷包。针脚稀疏不匀不说，图案还歪七扭八，简直是废了这极佳布料，也难为师兄一带就是二十多年。
因为这简直……丑到痛心啊！
裴羽枢看到林晨正认真看着地图的侧颜，再顺着他的目光往下看，刹那间满心感动被无语所顶替一空。
此刻林易手中的地图，是反着的。
看来师兄心中也如他一般，并不平静。
裴羽枢终是没有点出地图之事。他站在铜镜前，整了整林易为他买的新衣裳，霜色长衫盖着他小巧的身形越发瘦弱，脖颈上缠着的纱布露出一小截。他伸手拉领子想要去盖，却无意间又瞥见手腕处圈圈透着殷红的白纱。
真的是……烦死了。
他频频蹙眉，焦躁之感油然而生，裴羽枢上一世有一大半时间都扑在身体保养之术上，最烦的就是留疤留痕。再加上上一世他一直处于玄术顶端，故没受过多少伤，因此对伤痕之类极其反感。
不知道消不消的下去？裴羽枢心想，如果发展顺利，长大后他可是还要跟师兄欢好呢。万一缠/绵之中师兄摸到他的皮肤坑坑洼洼，不知会不会弃他而去。所以他要确保将所有相关事情都做到万无一失，不然……两辈子都栽一人身上，还没成功，那么与西海盐地中的鱼有何区别。
裴羽枢轻轻哼了一声，最后拉平腰带处褶皱，尽量小声的推开门，走了出去。
出门前，林易依旧在对着那张倒放地图发着呆。
尚未下去，说书先生颇具穿透力的声音便灌入了耳膜。裴羽枢想要捂住耳朵，怕又听到他说自己坏话，却还是好奇想听听他到底在讲些什么，两番挣扎下，好奇占了上风，他轻巧蹦到楼底，只听见说书先生道:
“……只见颜子疏面覆红纱，于半空中轻点缚妖索。周身绸缎四垂飘舞，若隐若现佳颜半露，哪是人间应有之姿，更甚天仙凌驾！”
裴羽枢当即了然，这先生如今说的正是百印谷谷主与颜氏少主成亲那一幕，这两人乃是世上第一对断袖仙侣。
他当时在场，他还记得，当年颜卿在成亲之时，并未如时出现。
当众宾客皆准备扫兴而归时，一条红线蓦地从颜家凤凰池半空斜斜射/入百印谷谷主裴子桓脚下贴了囍字的青石板，所过之处燃起团团烈火，池水水面映着火花，染红墨色天际。
有眼力之人，早早便能看出那是颜卿用来束发的本命法器——缚妖索。颜卿这人有个怪癖，便是惜发如命。一时之下，人们都被他这反常举动惊的不轻。
紧接着，红幔弥天自虚空垂下，隐隐可以看见幔中有人影走动。
所有人都下意识屏住呼吸，生怕扰了这幅美景佳画。
颜卿慢慢撩开最后一条红幔，出现在了众人面前。
他踏在缚妖索上缓步前行，面带红纱，青丝披散，只有双眸露在外面。艳红眼妆上挑入鬓，姿容姣好却不失英气。脸庞被火光照的发亮，表情淡漠，语气逼人:
“裴子桓，为本少束发。”
裴子桓慌忙伸手接住他，却被颜卿赏了个不痛不痒的耳光:“真笨。”
裴羽枢则在一旁偷偷笑着失态的兄长，他身边的林易屈指敲了敲他的脑瓜:“笑甚？”
裴羽枢捂着脑袋回答道:“羽枢想着，若是有朝一日能和师兄如此，那该多好。”
林易只当他是开玩笑，勾了勾嘴角，一向寂静无波的面容带上了一丝淡笑。
那时候多好，他还不是魔尊，而是与师兄、兄长他们同为享誉江湖的“四君”……
裴羽枢匆匆逃离了这个满载回忆的地方，众口道往事不可追。与其沉溺其中，尚不如在向前行走的道路中，重新把昔日所念一一寻回。
迈出客栈门槛，他伸了个懒腰，天空晴朗烟云无踪，阳光肆意挥洒，为砖瓦镀上一层金波。
镇里不知近期有什么活动，商家小贩纷纷在街道两旁架起摊棚，争相吆喝着，想要引起行人注意力。裴羽枢在众多繁杂货品中一眼就瞅到了路边面摊，便向那边走去。
这一路走来，带着早已辟谷的师兄，他一日三餐中有两餐都是在风尘中啃干馒头度过的。虽不是养尊处优惯了，但也少不了对如此简陋饭食的嫌弃，如今看到有汤有食，还热乎乎的，心下难免向往起来。
面摊里有三大张木桌，其中一张桌上坐了两个汉子，老板在里面架着大锅忙碌着。裴羽枢便寻了空桌坐下，自木桶里取出一双筷子，有一搭没一搭的在手指间翻弄着，待到老板寻了空看见他，他才道:“一碗素面。”
“好嘞。”
老板应和道，端着两碗面给了隔壁桌。
裴羽枢图个方便，便召来老板打算先把钱付了。这荷包颠起来不重，他估计里面也没多少钱，就大大咧咧的打开它，把财不外露等等都抛在了脑后，却在看见荷包里塞着的东西时惊讶的“诶”了一声。
不知人世冷暖的师兄他，居然在荷包里塞了一沓面值巨大的银票！
如今世道危乱，妖祸横行，身携巨款出远门，不是分明摆着想让别人眼红吗？尤其还是带在被封了经脉的他身上，万一被人看见以后惦记上，那该怎么办？他现在的情况，用手无缚鸡之力来形容也不足为过。
老板离他最近，也就自然看清了里面的东西，便眼疾手快的帮被师兄气愣的裴羽枢捂上了荷包，俯下身小声在他耳边说:“小兄弟，那边那桌的两个不是什么好东西，这碗面算我送你，你可莫要被他们打上主意！”
裴羽枢点点头，礼貌回道:“谢谢老板，实在是麻烦了。”
“不碍事不碍事，”老板连忙摆手，小声道:“小兄弟生的俊俏，可别出了事才好！”
话至此，裴羽枢就更加好奇那两个人到底是干什么的了，于是悄悄地打量了他们几眼。看过去时却正好对上其中一人视线，他心中一惊，不知这是不是巧合，也不知那人刚才有没有看见荷包里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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