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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一早,池穗由锦书画屏领着去给祝夫人敬茶。池穗虽然是从小门小户里出来的,看上去也不甚伶俐,其实心里一向谨慎妥帖。她身上穿着祝夫人置办的浅青色长裙,缓缓跪在祝夫人面前。
“母亲请喝茶。”池穗把杯子举起来,送到祝夫人面前。
祝夫人当然知道昨天晚上祝从之根本不曾留宿,如今又看着池穗中规中矩的模样,心里也有些心疼。忙接过了茶杯喝了一口,给锦书递了眼色,锦书拿着一个红色的木盒上前。
“我见你没什么首饰,送你一对金镯子,样子素净,你若喜欢就戴着,不喜欢就存着吧。”祝夫人柔和地一笑,看着池穗把木盒接过,“家里的规矩我都让画屏交待给你了,以后就把她留在你身边,明日回门,我会让从之与你一同去的。”
看着池穗点头答允了,祝夫人也微微松了一口气。
一整个早上,祝从之都不曾露面,说是身子不爽,一会让成壁把饭送进去。祝夫人和池穗一起用了饭,祝夫人姿势优雅,手握象牙箸,小口吞咽。
池穗学着她的样子,倒也没有出丑。
阳光照在窗户上,透进室内来,祝夫人悄悄打量了一下池穗,她其实长得不难看,五官深邃,眼睛明亮,只是皮肤略黑,脸上有棱有角,少了些女子的柔和,多了些英气。这一身浅青色的襦裙穿在她身上,怎么看怎么不登对。
等吃罢饭,池穗回了房间,祝夫人交待锦书:“拿几匹素净些的缎子,给池姑娘做几件长衫,仿着从之的样子做就行。”
池穗回到自己的房间里坐着,无聊得几乎发疯。搁在平日里,这个时辰她大抵是要上山的。有时候不仅仅是打猎,她也会爬到一棵很高的树上眺望远方。
山外头依旧是是山,往南走二十多里,有一处镇子,她猎来的东西都会在镇子上卖掉,只是镇子那边还是山。
山外边是什么,她不知道。
如今,她住在这,吃的是以前不曾吃过的佳肴,穿的衣服也比过去强了十倍,可偏偏她觉得拘束。祝夫人告诉她,不会拘束她的行动,可她自己明白这不过是客套话,嫁进来就像是把小鸟关进了笼子里,唯一值得宽慰的是,她爹的病有钱来治了。
池穗找了块软布,走到院子的天井下面,坐在藤椅上,默默擦着她的弯刀。这把弯刀是她爹送给她的,攒了一个冬天,终于在开春的时候在镇子上给她买了把刀,款式很寻常,可她自己却爱惜得很。
画屏一直亦步亦趋地跟着她,看见她擦到忍不住问:“这把刀是做什么的呀?”
池穗把刀举起来对着阳光照了照,转过来,淡淡一笑说:“制服野兽。”她本想加一句“杀鸡放血”,可看着画屏水灵灵的眼睛,清澈得看不见一点杂质,她默默把后半句话收了回来。
画屏哇了一声,有些崇拜地看着她问:“山上都有什么啊?”
池穗想了想说:“有狼,蛇,野鸡,獐子,猞猁……”
她们二人你一言我一语,祝从之看了一上午八股文,听到池穗讲起山里的故事,忍不住入神。他长这么大都没有进过一次山,之前在邺城也去过围场,不过是坐在边上看好骑射的公子进去猎鹿,他打小身子不好,这种剧烈运动自然不能让他参与。
他听池穗讲爬树,掏鸟窝,在悬崖峭壁上挖何首乌,和野猪博弈,听得入迷。
“真男人!太男人了!”祝从之忍住拍桌子的冲动,猛然回过神。
说话的这个人是他刚娶进门的娘子,和野猪正面搏斗都不落下风的女人。祝从之在心里骂了句脏话,推开窗大声说:“莫要在我窗前高谈阔论。”
画屏吐吐舌头,拉着池穗说:“咱们屋里说。”
“你平时用的什么兵器啊?”
池穗想了想说:“我上山的时候会带短刀和弓箭。”
正巧说话的时候,成壁进来:“家里要买些粮食,池姑娘有什么想要采买的可以同我说,一并买来。”
池穗摇摇头说没有。
成壁点点头,正打算出去,画屏笑嘻嘻地叫住他:“成壁,你用过弓箭吗?”
成壁是祝从之的贴身内侍,自然有武师教导过,他点点头:“曾经学过一阵子。”
画屏问:“你和池姑娘,谁的箭术更好些?”
成壁有些赧然地挠挠头:“这……这真不好说。”
画屏拍这手,两眼亮闪闪的:“反正也没什么事,你俩比一比好不好!”
池穗犹豫了一下,轻声说:“夫人还在里头,祝公子在看书,咱们这般吵闹喧哗不好吧。”
画屏摇摇头:“咱们去门外,不妨事的。”说着挽着池穗的手,“快来给我开开眼!”
自从祝从之把池穗支开之后,窗下确实清净了不少,他又翻了两页《孟子》,眼睛虽然落在纸上,可脑子却不知道飘到哪去了。不知怎的,他就想起成壁说过的话:“那么沉的弓,池姑娘一下就拉开了,和郑东和一起射中了同一匹狼。”
紧接着,又想起池穗腰间别着弯刀走在青石板路的样子,眼睛明亮,脊背都挺得笔直。说真的,如果池穗是个男人该多好,就凭她的本事,一定是全村女郎的梦中情人。
这样的女人竟然成了他的媳妇,真是造化弄人。祝从之摇摇脑袋,想快点把池穗从脑子里摇出去,瞟了一眼桌上的水杯,里头已经没水了。
“成壁!”祝从之喊了一声。
过了一会:“成壁!成壁!”
门外静悄悄的,没有半点声音。
太不像话了!岂有此理!
祝从之怒气冲冲地站起来,推门走了出去。天井里也很安静,只是院子的大门却开着,门外隐约能听见说话的声音。祝从之犹豫了一下,走了出去。
院子外头的景象让他大吃一惊,池穗和成壁二人,手里举着弓箭,正瞄准了不远处树上的一个红点。
锦书和画屏两个人站在边上,拿着帕子紧张地看着。而祝夫人,亦站在边上,笑吟吟的看着池穗。
真是……岂有此理。
祝从之感觉自己受到了莫大的羞辱,气得伸出手去,哆哆嗦嗦地指着远处的几个女人,可是大家看得入迷,没有人发现他已经出来了。
池穗和成壁同时放箭,两枚羽箭飞驰而出,钉在了树上,画屏“哇”了一声,然后蹦蹦跳跳地跑过去看。
“池姑娘的正中红心!成壁的嘛,要偏上一些,池姑娘胜!”画屏转过身的时候看见了祝从之,脸上的笑容散去了一些:“公子怎么来了?”
祝从之:“……”我怎么来了?这不是我家吗?
池穗转过身来看向他,她的额上带了一层薄汗,双颊微红,眼睛明亮,倒比之前多了许多灵气。
祝夫人笑着吩咐画屏:“快给池姑娘擦擦汗,仔细受风寒。”成壁也笑吟吟地走上前说:“池姑娘的箭法实在了得,佩服佩服。”
祝从之看了看天色,青天白日,万里无云,可他怎么觉得变了天了?看着他们一大群人凑在一处言笑晏晏,反倒显得他是个外人了。
阳光普照,天高云淡,祝从之在空地又站了好一会,也没人搭理他,画屏在地上画了一条线,打算让池穗和成壁再比一次。
祝从之一个人默默转身回了房间,自己给自己倒了杯水。
自从池穗进了家门,祝从之感觉日子和以前不太一样了。
祝夫人是个与众不同的女人,她对待池穗,心底有几分怜惜之意,她自己是武将的女儿,可从小学的都是闺秀那一套。如今看见池穗本领非同一般,心中也有几分触动,平白对她多了几分亲近。
家里的下人大都懂得看主母的眼色,对池穗也算恭敬。祝家的下人不多,但是都是很多年来一起从邺城跟来的,伶俐得很。
祝从之越想越别扭,可如今有祝夫人在,他又不好意思率先和池穗开口说话,这一整天就不咸不淡地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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