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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 刹那人生

作品: 桃花尽处起长歌 |作者:侧侧轻寒 |分类:古代言情 |更新:07-16 11: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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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的一生中,总有几个日子,会让人的一生改变。

即使是当今的皇帝尚诫,也是一样。

他人生中的第一个改变,是在四岁的时候。他的母亲带着他,穿过宫中长长的通道,去看望刚刚出生的,他的弟弟。

在两道高高的宫墙之中,母亲抱着他,一步一步地慢慢走着。这里是阳光晒不到的地方,他与母亲,长久地在暗红色的阴暗角落中行走着,仿佛是恐惧这里的阴暗,他紧紧地抱着母亲的脖子,将自己的脸埋在她的肩膀上。

直到眼前一亮,阳光遍洒在他们的身上,他才觉得,全世界都瞬间呈现在自己的面前。

眼前是一座无比高大雄伟的宫殿,而他从那狭窄的地方出来,眼前豁然一亮,使得这座宫殿像是骤然自地下涌现,突如其来填满了他的视野。

在百来丈的广阔平地上,三层白玉殿基层层垒砌。宽可并列数十人的台阶,上面站满了锦衣宫使和彩衣宫女。在那围栏与白玉阶的中间高台上,是高大的殿宇,在此时明艳的四月阳光下,里面欢笑隐隐,与他和母亲,几乎是另一个世界。

那时年少的尚诫,牵着母亲的手,望着这座宫殿,心里想,难道这就是传说中仙人居住的地方吗?

住在这座宫殿内,会是什么感觉呢?

母亲带着他等候宣召,过了很久,进去通报的宫使才慢悠悠地出来,示意他们可以进去了。

他跟在母亲的身后,穿过层层走廊,经过重重殿门,终于来到大殿之上。他的父亲,正抱着一个初生的婴儿,坐在最高的地方。

他对父皇的第一个记忆,就是在这里。他抱着刚刚出生的尚训,满脸欢喜地看着,对身边的人不停地说:“像我,这孩子真像我……”

直到母亲带着他跪伏在地,他才终于想起来,其实自己早已经有了一个孩子。他的目光落在自己的第一个孩子身上,微微迟疑,问:“这孩子叫什么名字?”

他母亲赶紧说:“圣上,他还没有起名字。”

他的母亲,本是易贵妃宫中的一个宫女。某一次皇帝来找易贵妃时,喝醉了偶然遇上她,迷迷糊糊中宠幸了她。等到酒醒后,他自己都忘记了这件事。

谁知他一味独宠易贵妃,易贵妃却一直没有怀孕,偏偏这一次却在别人身上有了个孩子。

易贵妃对这个卑微宫女,自然恨之入骨。皇帝本来也早已遗忘这个孩子,但因为后廷确实有记载,所以才无奈给她封了个低阶,甚至连这个孩子,都不去看望,任由他们母子在宫中自生自灭。

但是今天,是他喜欢的女人为他生下孩子的日子,所以他对自己厌恶的这个孩子都不太介意了,听说他还没有名字,便随口说:“这样吧,太子名训,这孩子就赐名为诫好了。”

那是一个尚诫永远记得的日子,因为他从此拥有了自己的名字,虽然他的名字,是跟着他的弟弟,顺便赐给他的。

但是,那个时候,他全不知道替自己难过。那时四岁的他,只是看着父亲怀中的弟弟,看他睁大圆溜溜的清澈眼睛,打量着这个世界。而父亲,用温柔而欢喜的神情,宠溺地看着这个小孩子,爱若珍宝。

那个时候,他也曾经想过,到什么时候,父亲也能用这样的眼神,看一看自己呢?

后来,他想到这一天的时候,在心里,也会隐隐地想——也许,他对尚训的恨,就是从那一天开始的。

从他第一天懂事开始,就深埋下了对这个夺走自己很多东西的人的怨恨。

不过,有些东西,不是尚训夺走的,而是谁也留不住的,比如说,他母亲的死。

在他九岁那年的秋天,母亲因为郁积忧病,含着泪,最后只对他说了一句话。

娘对不起你。

他守在母亲的床前,看着没有了呼吸的母亲,很久很久才猛然醒悟过来,他母亲死了。

从此以后,只剩他一个人,孤零零地在这个世界上,生存下去。

恐惧与悲伤占据了他的心,他大哭出来,向着外面奔去,在周围瑟瑟的枯树中,明月在天,星河灿烂,秋天的风冰冷如刀。

他向着父亲的宫殿跑去,却在门口就被人拦下了,他急促地哭着,向着里面喊:“父皇,我娘去世了……她死了!”

他小小的声音,在广阔的深宫与沉寂的暗夜中,消渐为无声。

又过了许久,里面才有人出来,说:“圣上口谕,知道了,天色已晚,明日再说。”

是的,他母亲的死,就像轻飘飘的一朵花掉落,甚至不值得为她惊扰帝王的好梦。

只有尚诫,在被宫人们连拉带拽地拖离寝宫时,他挣扎着,恸哭着回头看了一眼在星汉下华美异常的宫殿。

寂静无声的殿内,隐隐的灯火透出来,整座宫殿就如同蓬莱仙岛上的透明玲珑阁,夜色中,如同冰玉,那么美丽,毫无人气。

母亲的死,在宫中无声无息,如同一株野草的消亡。

因为母亲去世了,所以,他很快被迁出宫,居住在自己的王府中。

说是王府,其实也只是一个三进的院落,他一个人居住在里面,度过了母亲去世后的第一个冬天。

那个时候,他有了一个王傅代替母亲管教他,是个在宫中郁郁不得志的大学士。在他念不出书的时候,王傅最常说的话就是:“殿下,太子如今还不到七岁,可已经通背下了四书,您可叫老臣怎么说?您千字文都要从头学起?”

可他的母亲不识字,他七岁的时候,又有谁能教他学字?

所以他经常逃课,和侍卫们一起玩让他更觉得开心。也没人管他,即使他跟他们舞刀弄剑划伤了自己,也依然无人过问。

春天来的时候,太皇太后去世了。他进宫去拜祭,偷偷地逃离了所有人的眼睛,去看母亲当年住过的小屋子。然而,那里已经上锁尘封,他只能从门缝间看到里面的桃树,当年母亲种下的桃核,已经开出了星星点点的憔悴花朵。

他偷听宫女们议论,才知道因为这边不吉利,所以过几日就要拆掉建佛堂了。他不想离开,便坐在门口呆坐到半夜,没有人来找他,他本就是个,被所有人刻意忽略的存在。

那一夜所发生的事如同梦境。

他在这个孤寂世上,认识了一个女孩子。

那个女孩子的身影,令他站在树下仰望了许久,差点掉出眼泪来。

她将一枝桃花放在他的掌心,笑容比那枝桃花还要动人。

从那一夜开始,瘦弱的枯败的尚诫,心里开始有了难以言说的希冀。他想,虽然希望渺茫,可如果有一天,他能牵住一个女孩子的手的话,他希望,那个人会是她。

那一年的葬礼,不止那一场。

易贵妃突然去世了,在朝野传说皇帝即将立她为后的时刻。他进宫去上香,没有在灵堂看见自己的父皇,听说他是伤心过度,晕厥过去了。而坐在旁边守灵的,是不满八岁的,他的弟弟尚训。

尚训和他容貌出色的母亲一样,有一双漂亮的大眼睛。他年纪还小,并不太懂得世事,看见尚诫进来,便走上来牵住他的手。因为他们兄弟只在年节的时候才能见上一面,所以并不熟悉,但即使如此,他似乎也知道谁才是自己血肉相连的亲人。

他用幼兽一般湿热的眼睛看着尚诫,怯怯地叫他:“哥哥,他们说我没有娘了。”

他的手软软的,温温的,尚诫虽然一直不喜欢他,可是这一刻,却陡然觉得自己的心软了下来。他蹲下去,抱住弟弟小小的身子,低声说:“没事的,哥哥也没有娘了,我现在,也还活得好好的。”

尚训点点头,又说:“父皇说,以后皇后娘娘是我的母亲,那,哥哥现在的母亲是谁呢?”

尚诫没有过继给任何人,因为易贵妃对他显而易见的憎恶,所以后宫并没有任何人有这样的心思,即使是皇后也不愿意惹这个麻烦。

所以尚诫放开自己的弟弟,淡淡地说:“哥哥长大了,不需要母亲了。”

然而,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人生,其实是千疮百孔的。他在成长中所需要的,母亲、父亲、家、教育、欢乐,全都缺失。

但那又如何,他依然长大,朝廷也还是没有遗忘他。

在他十三岁的时候,他终于成了有用的人,他也终于在非年节的时候,见到了自己的父皇。

那个时候,十岁的尚训已经变得安静,他站在父皇的身边,静静地看着自己的哥哥,微笑起来的时候,酒窝很可爱。

父亲将一对九龙佩分给他们,说:“尚训,尚诫,记得兄弟相亲,是皇家之幸。”

他当时不过十三岁,被父皇格外的恩宠感动得热泪盈眶,他握着那块玉佩,看着自己的弟弟,忽然之间,忘记了他的母亲是易贵妃。

然后,他被封为客使,出使蒙狄,并且长期居住在那里——如果不需要虚伪掩饰的话,其实是作为质子,送到了敌国,成了他国人质。

他在那里待了两年多。其实蒙狄的生活,如同鲜活的阳光,让他的人生开始看见了新的希望。他只是人质,并不是阶下囚,所以行动是自由的。他身形迅速拔高,学会了喝最烈的酒,骑最野的马,在草原上纵横来往,连蒙狄的勇士都佩服他。

甚至有时候,他早上恍惚醒来,会有一刹那以为自己本就是草原上的剽悍男儿,会在草原过一生,直到老死。

但,在那年的冬天,他的父亲去世了。

父亲在临死前,没有记起他这个儿子,所以,也没有人来接他回去。他不愿意接受这个事实,固执地向告哀的使者询问,使者为难地说:“我只听说陛下嘱咐新皇爱护百姓,要易贵妃附葬山陵,至于殿下……陛下可能神志不太清明,所以一时没有想起来……”

那个时候,新皇已经登基,山陵也已经在动工建造。可是尚诫不甘心,他让身边人立即收拾东西,夤夜突出蒙都,向着故国奔去。

蒙狄的追兵很快就赶上来了,他身边的人,有的失散,有的死去,在亡命的二十多个昼夜中,一百二十六人,最后只剩下十八个,浴血沐光,跟着他越过蒙狄边境,踏上故国。

沙漠和草原渐渐被山野所取代,他们十九个人在夜空下的山道驰骋,他看着前方的繁星,其实它们和草原上是一样的,但是,这是故国的星辰。

因为这个念头,有一点东西像火星一样燃烧了他整个身体。他仰头看四周的大好河山,千里绵延到他目光无法企及的最远处,湮没在夜空的暗色中。耳边的风声呼啸而过,消失在遥远的尽头,天地大得无边无际,没有尽头,也看不见方向。

就像他第一次站在那座只有帝王才能居住的宫殿前,抬头仰望,茫然不知自己所求。

他带着十八个人,进京拜祭白虎殿,并且力排众议,胁迫礼部将山陵格局改制,让自己的母亲和易贵妃一起,左右附葬在先皇身边。

世人都是爱好传奇的,他成为天下的传奇,也成为朝廷中举足轻重的王爷。因为,那个懦弱单纯的皇帝,依赖着他强势的哥哥,而要和摄政王对抗的大臣们,最好的依靠,也只有他。于是他俨然成为新皇一派的领袖,开始在朝中植根。

那个时候,尚训还只有十二岁,在太傅们的调教下,乖巧又聪明。在上朝的时候,他正襟危坐;在摄政王与尚诫吵架的时候,他也只会沉默着,一言不发地看着自己的叔叔与哥哥争吵。但是在他小小的心里,他知道哥哥是站在自己这一边的,所以,在尚诫处下风的时候,他会小心地牵一牵尚诫的袖子,低声说:“哥哥,朕饿了,要不你们明天再说,朕想先退朝了。”

那个时候,他们羽翼未丰,唯一能对抗政敌的方法,居然只有如此拖延。而且,随着尚训长大,这个办法后来也不能用了。

他们熬了五年,终于才找到机会,在他们的叔叔进宫的时候,将他诛杀。

当时摄政王的血就溅在他们面前的案桌上,还有几滴,染上了他们的脸颊。

尚训脸色惨白,摸着自己脸上温热的血,抬头看他。

他淡淡地帮尚训擦去,说:“没什么大不了的,荆棘长到路上了,总得斩去。”

摄政王死后,尚训因为受惊而染了一场重病,根本不管朝廷的事,所以几乎是任由朝廷变动,血染京城。

等尚诫收拾了项原非父子之后,摄政王在朝中的根基已经动摇了,尚训才开始上朝。但他本来就是个事事听从摄政王的人,此时不过是换了个人,事事任由尚诫说了算,日子依然还是逍遥自在,做着自己无能而悠闲的皇帝。

而他,终于有了时间去实现十年前的梦想,寻找到她的踪迹。

春末那一场大雨淅淅沥沥,桃花下,花神庙中,就像是上天注定的劫难一样,他遇见了盛颜。

他和那个嚣张的项云寰打赌,在他一箭射下她鬓边桃花的一刹那,她乌黑的头发,在大雨中凌乱地撒下来,狼狈不堪。

那个时候,他忽然一下子觉得心里有一点微微的疼惜,让胸口都开始波动起来。

他甚至回忆起了他单薄的、仅有一点的童年美好记忆中,他的母亲披散着头发,牵着他的手在院子里走,点数着树上的花朵,一瓣一瓣。

季节美好,人世繁华无限,而那时的他,只能以此来消磨人生中最好的时光。

奇怪的是,他以前,为什么从来没有觉察到,原来自己这么孤单。

在那个时候,他心里忽然想,她会改变他的人生吧。

不过,他怎么也没想到,她会以怎样的方式,来影响他的人生。

不是他一心以为的,一生长相伴,而是,一步之差,无法挽回。

她成了他弟弟的身边人,在他赶去阻拦的时候,却只看到桐荫宫中的梧桐花开得繁盛,如同大片积雪浮在夜空中。星光璀璨,无比圆满的一轮春夜圆月,清辉遍地。沉香屏风后的烛火,隐隐约约,摇曳不定。

在这一刻,他忽然觉得自己再也没有勇气去探究。他站在门口,听着周围风声缓缓流过自己的耳畔,投向遥远的彼方,永不回头。

他终于还是转头离开了,在星月之空下,他抬头仰望,恍惚想起来,母亲去世的那一夜,也是如此,明月在天,清景无限。

还有,在他逃回故国的那一夜,他抬头看见星空,映照得整个天下,广袤无垠。

人生刹那变幻,而每当变化时,他原本应有的,都会被人夺走。

遥远的幸福童年,近在咫尺的千里江山,还有,让他第一次心动的,那么微不足道的女子。

他在心里,清清楚楚地知道,他最好的选择,是将所有一切,全都遗忘。

可,总是意难平。就好像有一种执念紧紧地扼住他的咽喉,让他寝食难安。他曾经失去过很多,如今都已经无法挽回,只有这一个,他依然伸手可及——也许不是单纯因为爱。

其实是一种偏执,不甘心,无法释怀的走火入魔的情绪,就像四岁的时候,第一次懂事,第一次看到了自己的弟弟,第一次拥有了自己的恨。

后来她给了他重重的一击。在与铁霏出逃,在渐渐亮起的天空下,他知道她应该成为自己最痛恨的人。

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前方的山野无边无际,永远也走不出去。在夜空下的荒野驰骋,他看着前方的繁星,突然觉得自己眼前一黑,几乎从马上摔下来。

那一场大雨,她的头发披散而下,像他年幼时,唯一美好的记忆——然而,他没有想到,她眼角染着的盈盈水波,她面容上桃花一般娇艳的颜色,全都变成了骗局的一部分。

世事变幻,人心无常。

他胸口的伤口在疾奔中撕裂,痛得无法自抑,颤抖的手几乎抓不住马缰,差点就此倒下,在荒野上,星辰下,从此永远消失在人世间。

在那一刻,他按着剧痛的心口,在心里,一次又一次地反复重申着自己的誓言——盛颜,今生今世,我一定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

然而,人永远都是好了伤疤忘了疼,他也一样。

在项云寰的手中,再次抢到她的时候,他低头看见她偎依在自己的怀中,颜色惨淡,神情仓皇,就像初次见面的时候,她在大雨中惊慌失措的神情一样。这神情突然又击中了他的心,不偏不倚,分毫不差。

在这一刹那间,他忘记了她曾经与弟弟一起谋害他,忘记了她来狱中给他送行时他的誓言,忘记了那一夜仓皇出逃时,他在星空下撕心裂肺的痛楚,剩下的,唯有对未来的妄想,就像个天真无知的小孩子一样。

那时他在心里,暗暗地想,恐怕一辈子,都没办法摆脱这个女人的魔咒了。

他不会再给她任何机会。甚至,他领兵南下,去追歼项云寰的时候,也在心里清楚明白地知道,他不是为了顺从她的心愿,而是因为她想要利用自己和项云寰两败俱伤,所以,他想要看到她阴谋破产后的样子,那一定,不会输给他以前的痛苦。

只是有时候,在战后他会踏着血迹斑斑的土地,远望夕阳。江南所有的花,都开得鲜艳无比,在残血一般的余晖中,如同鲜血染红的世界。

只要他有一点不小心,只需要一次小意外,他就会成为血红世界的一员,沥尽全身骨血,只剩魂灵回故乡。

然而,他依然还是一路南下,在接到探子密报时,在关注朝廷的计划时,在探究她暗地的动作时,他依然忠实地向朝廷传递着捷报。但他心里,其实十分迫切地想回去,想看到在她以为自己能将他置于死地的时候,他却忽然出现在她面前,那个时候,她是不是又会露出当初雨中相逢时,那种可怜可爱的仓皇神情呢?

所以他小心翼翼地扮演着蒙在鼓里的、叫人同情的角色——其实,根本也不用扮演,在想起她时,他所有的一切欢喜,其实都是真的。

他也曾经在血战之后,因为心中突如其来的空虚与莫名其妙的悲哀,提笔给盛颜写信。其实从小就没有人用心教过他辞令,所以,他写得很艰难,不懂得如何写出自己的心情,但,到最后,他发现自己写的,都是他想要在她耳边轻轻倾诉的话。

江南四月,陌上花开,如锦缎千里,迷人眼目。于战后披血看落日残阳,天地血红,万花消渐。觉古今一瞬,生死无常,唯想念至你,才恍觉身在何处。

想了好久,他又在最后加上一句——一切俱佳,待秋日你我重逢。

他搁笔之后,看着最后一句话,心想,她又要开始忙碌秋日的事情了吧……

于是他无比期待出现在她面前的那一刻,他一次又一次地想着她,想着他们的重逢,想得心情愉快,归心似箭,即使在进城的时候正逢暴雨倾盆,也依然没有浇熄他的雀跃。他就像是初次尝到情爱滋味的少年,忍不住伸手留恋地握一握她的发丝,爱不释手。

那个时候,他真是心满意足。

他似乎在一夜之间,成全了自己所有的梦想。他小时候曾经仰望过的宏伟宫殿,他驻马凝视的千里江山,他第一次爱上的人,全都握在了他的手中。

不过,改变命运,又只是一刹那。

这一个刹那,是他亲手将她推入了万丈深渊。

但其实,他一步一步,都是在为了让她和自己最后这一刻做铺垫吧。

也许是刹那改变人生,也许,整个人生,就只为了那一个刹那的到来。

很多年之后,他在那座华美的宫殿,握着她不算纤细的手,送她离开。那个时候,他们的孩子打开了她一直带在身边的小匣子,那里面,只有一封书信。

江南四月,陌上花开,如锦缎千里,迷人眼目。于战后披血看落日残阳,天地血红,万花消渐。觉古今一瞬,生死无常,唯想念至你,才恍觉身在何处。

数十年前写的书信,边角灰黄,字迹却依然清晰,连同那片附寄的艾叶,都还在信中,只是已经灰暗破损,是她常常拿出来看的原因吧。

他看着她珍藏的书信,坐在深殿中,抚摸着她鬓边的白发,想着很多年前,他也还年轻时,那个时候,他握一握她的头发,也感觉到满心欢喜。

不过,都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

改变人生的,都不过是那么一两个刹那,其余,再没有值得记忆的事情。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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