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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如此在意周氏？
还是……在意她背后的周家？
反正无论是哪个，看他如何这副模样，是已经肯定是她挑唆了。
既如此，她又何必再装模作样？
姜黎嗤笑了一声，凤眸里写满嘲讽，“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陛下是打算要了我的命替周氏报仇？还是想用我的命替太后遮丑？”
如此说来，便当真是她挑唆了？
萧弋脸色发青，看着那张浓艳的脸，阴沉沉道，“姜黎……你可知道这样做的后果是什么？你可知道周太尉身后有多少人马？你可知道倘若皇城内乱，会造成多少百姓死亡？”
是了，皇城内乱会造成许多百姓死亡。
可边疆打仗，也一样会造成许多百姓死亡。
大魏的命是命，姜国的就不是了么？
姜黎目光寒冷，笑得嘲弄，“原来陛下也在意黎民性命的，我还以为你不在意呢！”
“你……”萧弋刚想反驳，然而话说到一半，却又生生的咽了回去。
他明白了，她这是在报复。
既是报复周家当年火烧慈恩寺，亦是在报复他挑拨南境和北境打仗。
一时之间，萧弋说不出话来了。
深深的看着姜黎片刻，他像是岔开话题，又像是在解释。
低声道，“阿黎，为什么要这样？慈恩寺一案，朕会帮你报仇，但不是现在！你明不明白？朕不是不在意，朕只是需要时机，需要一个万无一失的时机。”
他眉眼微垂，眼圈有些发红，说话间，手缓缓落到她肩头，低哑道，“我知道你为了什么而来，我亦知道你这些年来受了多少苦难，可是阿黎，我从未偏袒过周家，我只是需要一些时间。你不必亲自出手的……”
言外之意，他这些年都在蛰伏？
他是在意她的……
是了，他是在意她的，从前她不相信，但是近日来萧弋种种纵容，让她肯定他的确是在意她的。
可是在意又如何？纵然在意，他还不是攻打姜国，他还不是野心勃勃。
纵然在意，那些死去的人，她曾经毁掉的容貌也永远都回不来了……
只是没有想到，萧弋远比她想象中的更敏锐，她做的那些事情，很快就让他识破了。
既如此，她也没什么好遮掩的。
她这样做，就是想要报仇，想要周家灭门，就是要乱了他大魏的内政，就是要他大魏皇城乱做一团，能在这个时候被内外夹击，那是最好的……
冷冷望着萧弋片刻，许是想起了往事的缘故，姜黎也有些红了眼，发了笑道，“依陛下的意思，您是打算除掉周家的？早晚都要除的，如今外臣帮您找了理由，您该准备迎战才是，责怪外臣有什么用？”
“再说了，那一场权力争斗不是踏着鲜血前行的，陛下您的皇位不就是这么来的么？如今早点儿收拾了周家，在他们没有成气候以前一举歼灭，这百姓流的血才会更少吧？”
“你……”萧弋听出来了，这女人是在嘲讽他。
她这是要拿魏人的性命赔他们姜国人的命……
看着那双妩媚的凤眼，萧弋嘴唇微颤，一字一句，“姜黎，你这是要拿魏人的命去偿你们姜国人的命啊！”
看他这表情，还在怪她？
呵呵，他有什么资格怪她？
听到萧弋的话，姜黎心中的怨恨更加浓烈了。
她勾唇，冷森森的望着萧弋，“陛下何必这样生气？不是您先要我姜国人性命的么？以命抵命，很公平！况且，若真要抵命，您还须得给我大表哥抵命呢，这才是真正的公平。”
她竟是……连他的命都想要？
可是她的大表哥死，他也不是有意的啊，他以为，依着拓跋月的能力，是能保住性命的……
被姜黎一堵，萧弋又说不出话来了。
他苦笑了一声，不可置信的看着姜黎，“所以，你近来的柔弱？你近来对朕说什么爱过朕，都只是想要为报仇做准备？你不仅想要周家人的命，你也想要朕的命。”
“若是可以，外臣现在就想要了陛下的命。”说这话的时候，姜黎的目光稍微闪躲了一下。
因为她发觉，她似乎有些下不去手要对方的命。
倘若是过去，一旦被他察觉，她便会立刻要了他的命。
可是如今……
手下的天蚕丝紧捏着，手臂微微颤抖。
轻扫过一眼，萧弋眼底掠过一丝失落，但是很快，他又恢复了寻常的神色。
他想要赌一把……
赌赢了，再无后顾之忧，赌输了……
蓦的朝姜黎走近了，萧弋一把抓起她蠢蠢欲动的手，哐当，随手拿过旁边剑递到她手里，“你做了这样多，不就是想为你表哥报仇么？你现在就可以捅死我。”
现在捅死他？那不就得落下个刺杀的罪名？她还能活着走出去？
看着姜黎变幻的脸色，萧弋当下看出了她的心思，他笑了笑，指着床榻道，“这里头有一条密道是通往宫外的，你随时可以逃走。”
？？
他这是想做什么？
姜黎更为疑惑了，不过她还是掀开龙塌，按萧弋的指示打开了密道，然后进去走了一圈。
还真是通往宫外的……
萧弋为何要告诉她？想要表达他多么在意她？
姜黎闭了闭眼，狠狠将脑海中那些柔情蜜意抹去，冷悠悠望着萧弋，“陛下究竟想做什么？想治我个刺客的罪名？”
“朕不过是想把欠你的还给你，阿黎，只要你高兴，朕这条命就是你的……”萧弋笑，再度将那把剑塞到她手里。
握着冰冷的剑，姜黎的手莫名有些颤抖。
梦里面，她多少次刺死萧弋，从前也能够决绝的对他下手。
可是现在，她为何却犹豫了。
不……她不能犹豫……
他既然要给她机会，她就要了他的命。反正如今的状况看来，便是她不杀他，情况也好不到哪儿去。
倒不如，此时结果了他，到时候这大魏一团内乱，只要让摄政王晓得周太尉私藏龙袍，周太尉一样逃不了……
说不得还会将萧弋的死算在他头上，她若再动些手脚，周太尉就必死无疑，一箭双雕，多好啊……
紧握着短剑，她步步朝着萧弋靠近。
“萧弋，这是你自找的！你以为我会心软吗？”噗嗤，萧弋一震，只觉腹部一阵剧痛，一瞬间，血腥弥漫了宫殿。
她……她真的下手了？
萧弋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
他原以为，他的阿黎回来了，一切便圆满了。
他以为，只要他好好待她，一切便能回到从前。
可是他错了，正如她所言，有些人死了就再也回不来了，而有些感情散了，也再也无法回到过去了。
可是，恨可以永恒……
“你……你真的杀我……”一口鲜血从嘴里涌出，萧弋猝然倒地。
“是你让我杀的。”姜黎笑，缓缓靠近，修长的手落到那剑柄上……
可是不知为何，她却迟迟无法拔出。
看着萧弋越发惨白的脸，她眼泪瞬间夺眶而出，不知是吓得还是因为……心里那一丝从未察觉的感情。
像是为自己壮胆一般，她颤声道，“萧弋，我告诉你，我永远永远恨你，现在我就杀了你……”
“你取我性命以后，去月下村方家一趟，明儿没有了爹，总要有娘照顾的。”
“你说什么？”姜黎一震，伸出去的手骤然收回，怀疑道，“你……你说……明儿还活着？”
“是……”萧弋躺在地上，声音愈发微弱，“如今朝堂太乱，我不能让明儿再死一回。”
明儿还活着，明儿还活着！
姜黎浑身颤抖，一瞬间，眼泪夺眶而出，来连声音也变得哽咽，“你说的是真的？”
“自然是……”萧弋口中再度吐出鲜血。
姜黎赶忙将他扶起来，立刻朝着外大喊，“来人啊，叫御医……”
“萧弋，你别以为我舍不得杀你，我只是看在明儿的份儿上，我不希望明儿没有父亲。”姜黎给自己找了个很好的理由，她一边说着，一边将他扶上床，不知是在骗自己还是在骗萧弋，又道，“明儿跟了我，不会有好日子，我连他的命都护不住。可这五年，你将他护得很好……”
姜黎喋喋不休的说着，萧弋却笑了，他笑得苦涩，亦笑得无奈。
顿了顿，忽然道，“此事过后，你就回姜国吧。”
“什么？”
“我从前是想着将你的胞弟培养成一个明君，后来我想着好好待你，你总是能心软的。”萧弋喘着粗气，叹息的语气，“可是如今我明白了，失去的感情，失去的人是回不来的。留在此处，你难受，我也难受……”
“明日你就走吧，我会派人护送你。另外，我答应你，但凡我与明儿在位，绝不会再攻打南境。”
“你……你说什么？”姜黎万万没想到，萧弋会要她走。
而且，还许下这样的承诺。
也许是在给自己下不去手找理由，亦或者是为了姜国和平。
原本打算算计了周家，再要萧弋性命的，到了最后却鬼使神差的答应了。
第二日，天色一暗，姜黎便离开。
临行前，她没有去见沈渡，更没有去见她的孩子。
这种时候若是去见明儿，她怕她会舍不下……
只给萧弋留下一封信，请他给周老五平反。
夜色里，马蹄声声。
姜黎静默的坐在车内，心里头空落落的……
旁边的贺兰雪递给她一壶水，温声细语，“殿下，喝水。”
“殿下，咱们就这么走了？”想起他们前来大魏时的谋划，贺兰雪有些不解，也有不甘，道，“如今周家人还活的尚好呢。”
“他们活不了几日了。”这话姜黎可没有说谎，纵然她为了明儿决定离开，可若不能肯定周家走到了绝路，她也不会走的。
闻言，贺兰雪却是不解，道，“如今此事还在彻查中，咱们离开，怕是会出乱子。”
“不会的……”姜黎摇摇头，眼底浮上一抹阴冷，“沈太师逮住了这样大好的机会，怎么会轻易放过？临行前，我还给周太尉准备了一份大礼呢？”
“什么大礼？”
“我说周老三今夜会死你信么？周老二的娘会要了他的命，到时候周太尉会认为是萧弋包庇我，故意放我离开，他不会甘心的……”
“殿下的意思是……”
“是……”
是了，同为庶出子生母，同样受尽欺凌，倘若知道自己的儿子是被谁害死，知道自己的丈夫包庇凶手，那一无所有的生母便是万念俱灰……
人一旦万念俱灰，莫说是杀人了，就是灭人满门也不是不可能。
即便沈太师不能将周太尉拿下，即便是萧弋选择不在这个时候要周太尉的命，可那些个接二连三的事，会逼得周太尉造反。
不能要萧弋的命，可是要了周家人的命总是可以的。
一命还一命，也算是为慈恩寺那些死去的无辜之人报仇了……
脑海里闪过无数火光，姜黎缓缓闭上双眼……
静默的夜色里，马蹄声滴答滴答的，像极了当年萧弋迎她入门时骑的那匹骏马……
这一别，便是死生不复相见了……
漆黑的夜里，马车渐行渐远。
城门外，两道身影静默的站着。
“陛下，您身上还有伤呢，回吧。”杨内侍小心扶着萧弋，满面担心。
萧弋紧抿着唇没有答话，一双桃花眼悠悠的望着远方，尽管夜色黑得什么也看不见。
“这一别，就是永远了吧。”默然良久，他低低开了口，语气里带着无尽的悲伤，低哑道，“杨内侍你说，她还会回来吗？”
“陛下，咱们还是早些回吧。”杨内侍没直接回答，可他心里明白，姜皇后是再也不会回来了，她恨极了陛下，恨极了魏人……
“走吧……”叹了口气，萧弋吃力的踏上马车……
两辆马车背道而驰，渐行渐远，正如车里的两个人。
一个是大魏的皇帝，一个是姜国储君，大魏未来的皇帝……
许多年以后，萧弋在问自己，倘若当日他没有放她离开，又会是怎样的一种结果？
如果当年，他选择胁迫她，又是怎样的结果？
他不知道，姜黎也不可预知。
数年后，姜国，太和宫内。
“陛下，魏国的使团到了，魏国储君在外候着，说是有话要单独与陛下说。”菱花镜前，姜黎一身帝王装扮，听到贺兰雪的禀报，她心中不觉一颤。
自魏国离开，一别已有十二年了吧。
倘若她没有记错，明儿今年应当十七岁了。
这一次前来，是为了和亲一事。
姜黎缓缓起身，保养得宜的脸严肃而冷淡，说道，“叫他进来吧。”
“是……”
起身坐到软塌上，姜黎下意识的理了理衣裳，即便明儿并不知道她就是他的母亲，她也还是想要保持最好的形象。
端起茶水饮了一口，姜黎心里头不觉紧张。
随着越来越近的脚步声，一张熟悉而陌生的脸映入眼帘。
迎面而来的是一个穿着黑衣的少年郎，十七八岁左右，他只露了半张脸，却也看得出既有着萧弋的英姿，亦有着她的妩媚。
走近之后，他轻轻向她施了一礼。“魏国太子萧明睿见过姜国皇帝陛下。”
姜黎紧攥着手心，既是紧张，亦是激动。
看着萧明睿那被黑色面具遮掩的半张脸，她心里头更是难受。
倘若当初将明儿带回来，或许他的脸是可以治好的。
笑看着面前的人，姜黎朝他挥了挥手道，“来，坐到朕身边来。”
萧明睿点点头，小心翼翼起身。
“怎么，你单独见朕所谓何事。”顿了顿，姜黎又压住自己内心的激动，只摆出一副长辈的样子。
萧明睿倒显得格外拘谨，他轻咳嗽了一声，结结巴巴，“其实外臣今日前来，是想……是想求姜国陛下一件事。”
“明儿，你不必如此拘谨，朕是……你的舅父，都是一家人。说吧，你想求朕什么？”姜黎笑着。
看姜黎满面和善，萧明睿似乎才松了口气，说道，“外臣希望陛下能请姜国国师为我治好这脸上的疤痕。其实小的时候，父皇便一直在为我治，只是我身体不太好，不能过量用药。随着年岁大了，这疤痕就越来越不好治了。”
“我如今这副模样，委实连太子妃也不好娶，纵然身为太子，也不免遭受他人耻笑，以后也怕委屈了姜国郡主……”
“谁敢耻笑你！”听到萧明睿被人耻笑，姜黎下意识的问了一句，语气恼火极了。
然而话音刚落，她又想起自己如今的身份，刚忙道，“是不是那些个不懂规矩的宫人？”
“不是不是。”萧明睿赶忙摆摆手，道，“也就是盛京里那些个王公贵族，不过，他们也不敢当面笑我的。您……您放心，父皇不会让我受委屈……”
说完这话，萧明睿似乎也像是觉得自己说错了话，赶紧又岔开道，“不知陛下可同意？”
“你若相信国师，朕都可以的，下去吧，一会儿朕就让贺兰带你去找国师。”深深的看了萧明睿一眼，姜黎脸上的笑意冷淡下来。
她不该与这孩子太亲密的，容易暴露身份，也容易舍不下。
萧明睿不知在想什么，也深深的看了她一眼。
然后起身，莫名的又补了一句，笑道，“陛下，您放心，父皇待我很好的……”
话说完，他行了个礼，步伐沉重的踏出宫殿，眼底里浮上泪水。
父皇说过，母后漂亮又和善，父皇果然没有骗他……
可父皇时候骗了自己，他总说一点也不想念母后，却总是拿着那锦囊发呆。
他得想个法子，让母后回到大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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