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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宋北部顺荡山。
此时已经入冬，山巅近霞寺里的红墙黑瓦上，躺着一片片雪白。
寺院很小，清晨时候，主持拉着三个小沙弥来到竹影瞳瞳的斋堂用早粥。
来到门前，一个小沙弥伸手指了指门梁上的楹联，稚声稚气地问道：“师父，门梁上写的什么啊？”
主持捋了捋白须，朗声念道：“试问世上人，有几个知道饭是米煮？请看座上佛，也不过认得田自心来。”
三个小沙弥同时挠了挠脑袋，表示不解。
主持笑着摸了摸头说：“告诫你们仨要吃饱饭，别浪费，以后就能见到佛啦。”
香积房内走出一个中年和尚，请主持四人用膳。他自己也从房内盛了一碗坐在四人身边。
在这大雪天，五人相互依靠。碗内热气腾腾，全然不顾外面的风霜寒气。
主持抬起头望了眼斋堂后面的屋顶，看向中年男子问道：“小林又没吃早饭？”
中年和尚点了点头。
主持看了看空了的碗底，点头道：“那就在吃午膳时给他补上！诶，悟言啊，小林这些天在搞什么啊？他师父没走两天就开始睡懒觉了？”
叫做悟言的小和尚支支吾吾，“通久哥这两天不让我进他屋，说是在研究一门剑术。他还说不能告诉你。”
主持听了翻了个白眼，一个木鱼下去。“不让你说你还说！”
中年和尚和另外两个小和尚忍着笑。
斋堂后面的屋子，一个少年打了个喷嚏，猛地从床上弹起，捏了捏鼻子，心想哪个小屁孩在戳我短？
少年习惯性地伸出手推开床边的小窗。一阵风挤进来，随后满天白雪映入少年明亮的眸子，照亮了小屋。
少年趴在窗边，迷恋地把头支在窗户上，感受着山巅峡谷的风，脑海里全是纯洁的色彩。
随后少年一愣，“我晕，主持的法号就叫纯洁啊。”
少年姓林，名通久，十年前就跟随师父来到这里了。
据师父说，他和主持是相识多年的好友。主持很早就来到这里了，当时身边只带着中年和尚。
后来住持在山下小镇领回来三个孩子。一家五口，和和睦睦。
师父到了这里帮主持做些书记的工作，而他就和中年和尚管理着寺内杂物。
这样，小寺就有七个大活人了。
这么多年，在少年印象里，主持和中年和尚倒是没啥变化。中年和尚法号慧定。
少年念念叨叨地穿好衣服，将枕头边的一本剑谱藏好，然后跳下床，转身笑眯眯地对着墙上一幅画竖起一个大拇指。
门外传来一阵敲门声，一个稚气的声音传来：“通久哥，起了没？主持叫你去上晨课了。”
少年喔了一声，打开房门，又顺势关上，然后拉着小和尚兴致勃勃地前往禅堂。
一路上小和尚颠仆扑地跟在少年身边，两人脸上笑如春风。
墙上画是少年在山下小镇一个商铺买的。当时少年看了一眼就喜欢上了。
画上是一个白衣翩翩的仙人，闲坐在白云之上，膝前横躺着一柄晶莹剔透的仙剑。
别说，还与他师父有着几分神似嘞。
……
山脚之下，一个中年人优哉游哉地沿着山路缓缓而上。
大雪纷飞，中年人一袭白衫，却无半点不适。
说来奇怪，林中鸟兽见了男子，就像见了真龙一样，疯狂乱串，四散逃离。
接近响午时分，男子终于来到了一道木门前。
木门上有一块匾额。匾额上“近霞寺”三个字，男子看了看，正想指点一二，眼睛却突然产生一股灼热感，赶紧移开了视线。
男子一笑。
哐哐哐的敲门声落在雪地上，又消失不见。木门打开。
前来开门的中年和尚看了眼门外之人，心中一叹，双手合十，念道：“阿弥陀佛，丞相来访，给小寺添彩了。”
男子礼貌地回了一礼，拱手直接说道：“廉想见见住持，还请知客带路。”
中年和尚微微一笑，自己算是除了住持书记之外所有事情一肩挑了。
小寺不大，两人转眼就来到了客堂。中年和尚前去禀告主持，男子则双手拢袖，端坐在木椅上闭目养神。
一会儿，一个须眉皆白的老和尚慢悠悠走来客堂。
当见到了那个白衣丞相后，老和尚来到那人对面坐下，咳嗽了一声。
岁数已大的主持看着这位大宋当朝宰相，闷闷说道：“哪阵风把你给吹来了？”
白衣男子没有回答问题，笑道：“最近西凉有一座佛窟现世，主持可知？”
老主持听了心里一哼，沉声道：“略有耳闻。不知道和丞相此行的目的有何牵连？”
男子闻言说道：“听闻主持有上乘的佛家金刚诀，廉想以百金购之。”
主持闭目沉思。
白衣男子也不急，目光停留在门外，欣赏打量着雪舞雪飞。
西凉那座佛窟意义非凡，一现世他就让西凉征察使保护好那个地方。天下佛徒有闻风者早就踏上西行路了。
佛家在这座天下虽然式微，但影响力仍不容小觑啊。
主持想好一般，从袖里乾坤取出一份帛书，缓缓道：“金刚诀在佛家不算什么厉害法诀，丞相想买我自然肯卖。但我要千金。”
白衣男子点头道：“可以。”
见到老和尚欲言又止的样子，白衣男子起身负手而立，“天下非一人之天下，我大宋自然能体会主持的心意。”
等到男子达成目的离开小寺，大雪刚刚停止。
男子没有径直下山，而是出现在了一条狭长的峡谷上空。
男子往下看去，循着峡谷两边的石壁往前看去，发现了两个巨大的字，气韵流转，浑然天成。
男子瞧了半天那“错开”两字，抬起手，又放下去，就这样看着。
等到寺庙那边有一双明亮的眼睛直直盯着自己时，男子才婉然一笑，转身消失在洁白的天空中，由衷赞道：乃真剑仙也！
寺院内一个小和尚颠仆扑地跑来客堂，拉着主持的腿左右摇晃，“主持主持，我有一个问题，我们和尚伤心了怎么办啊？”小和尚边说边哭，“悟言哥哥和师兄比踢毽儿又输了——”
主持起身拉着小和尚往外走，轻轻拍着小和尚的背，“悟念啊，我们亲近雪，因为它美丽，也因为它不长久啊。多看看这天下，多听听心声，多想想，就不会伤心啦。”
“主持，慧定禅师说山下寺院的和尚又累规矩又多，是真的吗？”
老和尚看着不远处等自己吃午饭的慧定，微微加快了脚步，“悟念，为师是怎么与你说寺院的？”
小和尚闻言摇头晃脑地大声念道：“寺院修经，天下修心，佛在两端，子取中间。”
“对啰，这就是佛的规矩。”主持满意地摸了摸小和尚的头，不禁想起了山下的那些同门。
衣钵相伴，人老江湖是修佛。青灯明月，传道授业，也是修佛。
不过，为何修经，为何修心呢？这些问题，小和尚没问，主持也不太能回答。
……
到了下午，山路之上，又出现了两个人影。
其中一个是个年轻人模样，仙气十足，高冠博带，走路带风，腰间垂挂着一把剑。
年轻人身后跟着一个小屁孩，左顾右盼，黑袍摇摆，腰间挂着一个金黄葫芦。
一路上霜林玉屑。
黑袍小童一脸的兴奋，小跑来到年轻人身边，笑嘻嘻地摇了摇年轻人的雪白大袖，“师父师父，我的师弟长啥样啊？有我机灵没？”
年轻人哼哼哈哈，一脚把小童踹开，没有回答。
黑袍小童又跑到年轻人前面，不过这次没敢离太近，扬着粉白小脸，拍着胸脯砰砰砰响，“师父师父，弟子向你保证，从明天起一定好好孝顺你！”，说完还不忘摘下金黄葫芦喝了口酒。
“诶，到了，师父。”小童仰头一望，正好看到匾额，“咦，这是哪位大武仙写的字？笔意纵横，如日横天，真乃大手笔啊！”
黑袍小童说完向着匾额竖起一个大拇指。
“那是！”，年轻人仰起头，满面雪香，轻吐一句，“还不快开门？”
小童闻言赶忙一把推开了虚掩着的木门。两人进门后黑袍小童又转身把门关上。
门没锁，因为年轻人已经提前书信告知主持今天回来。
等黑袍小童转过头，就看见一个老和尚带着三个小和尚晃晃悠悠赶来。
见到年轻人和小童，主持老远就高兴地举起双手，“竹湘啊，慧定去准备晚饭了，你赶紧去帮帮忙，我来安排这个孩子的住宿。”
三个小和尚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个黑袍小童看，随后不约而同都咧开了嘴。
黑袍小童瞥了眼三个小光头，气不打一处来，双手环胸，摆出一脸的嫌弃表情。
年轻人先笑眯眯弯腰摸了摸三个小和尚的脑袋，然后起身甩了甩雪白大袖，扬起嘴，“不急，我先去看看小林。”
名为陈竹湘的年轻人就是小寺的书记。
两天前，陈竹湘外出前往海外的遁世仙宫，顺便把自己的弟子黑心带了回来。
临走时，陈竹湘嘱托主持别告诉少年自己什么时候回来。
云龙州人人都知道有一座镇剑楼，却并非人人都知道有一座遁世仙宫。
仙宫集中了云龙州几乎所有的武仙，陈竹湘就是仙宫的前任宫主。
林通久枕头下藏着的剑谱就是他所写并故意留在书房的。
峡谷边上，林通久此时正在练剑。
剑谱所言，身随剑动，剑随心动，心随意动，心意所至，剑尖所指。
出剑之时，剑气可烈可长，浩浩荡荡，而剑意却应当回环往复，连绵不绝。
林通久这两天已经熟悉了剑架，现在在一块平整的雪地上向着四处缓缓挪步，脚尖所至，指尖所指；眉头时而微皱，时而舒缓；已经进入了一种忘我的状态。
陈竹湘坐在两百米外的一块裸岩上，双手后撑，笑眯眯地看着雪地上的少年。
小林的练武天资极佳，心性坚韧。如若他这些年不是只教小林书上学问，而是在武学一事上也提点一二，以十年之功，达到琉璃境又有何难。
陈竹湘看着那个呼吸越来越急促的少年，垂下眼眸。那把垂挂在他腰间的短剑平躺在石上雪中，奕奕发光。
终究是未踏上武道一途的傻小子，担不起那份剑气。
陈竹湘一步上前来到少年面前，伸手按住少年的手腕，微微用力卸掉了少年身上紊乱的剑气。
少年顺势吐出一口心头血。
“师父？”，白雪撩眼，少年看清眼前人，笑了笑，赶忙擦了擦嘴角，还不忘藏起那两根不停抖动的手指。
陈竹湘看着少年满脸的无辜表情，气笑道：“练剑感觉怎么样？能上天吗？”
少年心里叫苦连天，只好背着手如实回答，“不能。”
“为师叫你看的几本经典看了吗？”
少年点了点头。
思量片刻，陈竹湘向后退了一步，然后双手负后，眼睛直视少年，身如洪钟，“林通久！告诉我，为何看书？”
少年一震，抬起眼眸看向笔直挺拔的师父，如实回答道：“如师父所言，知天下之理。”
“那你告诉我，学武又是为何？”
少年一愣，随后红着脸挺起胸脯，振振有词，“天下哪个男儿不想学那英雄豪杰，行走四方，快意恩仇？世人善恶皆有，而我林通久如果学了武，遇上不讲理的人，我就也能与他不讲理！”
少年说完用清亮的目光直直看着他，那眼神像是说，师父你尽管问！
陈竹湘看着少年笔直的腰板，伸手摸了摸眉头，“得得得，那你林大侠告诉我，你不是在练剑吗，那你告诉我你心中的剑是什么样的！”
少年叉腰哈哈大笑，“我林通久心中这把剑，剑尖所指，神鬼让道。就是仙人拦我，我也一剑斩之！”
少年练剑后本就气息紊乱，脸色微红，说完依旧保持着叉腰的姿势。
大雪再次纷纷落下。
陈竹湘眯起双眼，看着少年，挥手道：“回去吧，明天下山去帮我买几本书。”
少年放下犹有微颤的双手，瞪大眼睛，“这就完了？”
陈竹湘白了少年一眼，“那你想怎样？”，
说完，陈竹湘席地而坐，面向峡谷。
等到少年慢吞吞走后，陈竹湘的目光沿着山下连绵的树木一路向下，直到看到一座古城的轮廓才停止。
白袍年轻人拍了拍腰间短剑，嘀咕道：“可惜不会喝酒，不然就真是大剑仙了。咦？”
陈竹湘眼光扫过峡谷一面岩壁，看了片刻，随后琅然笑道：“不错不错，字不错，评语也不错！”
言语之后，只见空中无数雪花向着那面岩壁飞速划过，随后怦然炸开。
细细看去，便会发现，岩壁上“错开”两字旁又新添了一行小字。
壁上字为：“纯钧亲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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