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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胶似漆, 干柴烈火,形影不离,和如琴瑟,柔情蜜意……这全天下再为腻歪的词, 也不足以描述二姐和孔疏的腻歪。每每看见他们戏水鸳鸯般在紫潮宫里你追我逐,每每听见孔疏清冽的呼喊、二姐娇俏的笑声,我都有一种错觉,便是二姐这是初次陷入情爱。
二姐是个性情中人, 即便是在处理国事时, 也很难不被伴侣影响,所以, 最初我还有些担心孔疏会和开轩君一样, 红颜乱政,祸国殃民, 也已做好随时再次为国除害。后来发现,他是个三从四德的好男儿,规规矩矩地和二姐你侬我侬, 从不过问政事。
想到此处,我便放心许多。看见二姐如此幸福,我也觉得很是欣慰, 在她忙着处理人生大事时, 我也忙着帮她处理政务。
一日午后, 哥哥又来探望我, 正巧碰见我在二姐寝殿批改文书, 便道:“薇薇,最近你日夜操劳,也快把自己累坏了。要不跟我回天市城一趟,我带你去放松放松。”
“不去。我忙。”我断然道。
“现在胆子可真大,哥哥的话,你也敢不听?”
其实,听见天市城,不免感到怀念。仙界有瑶台琼室,神仙境地,异兽奇花,群仙腾升,都是在溯昭绝对看不到的。天市城也有如水蓝天,法华樱原,白帝山谷,浮屠星海……提到浮屠星海,心头不由一紧。
我捏紧笔杆,漫不经心道:“师尊可在天市城?”原来,我的内心深处,并不愿面对那个人。
傅臣之道:“这几日都不在,他好像回神界去了。”
不知为何,心中松了一口气,却也有浅浅的遗憾。我道:“那我跟你过去看看。”
“原来你是怕师尊。放心,我们不去沧瀛门便是。”
哥哥施法将剑抽出,宝剑在空间利落旋转几圈,便钻到他的脚下,任他驾驭。他朝我伸出手,示意我上去。我犹豫了一下,笑着把笔扔到一边,就飞到了他的身后,抓住他的腰带。
然后,他再度施法,“嗖”地一下,御剑载我至高空。狂风伴雾,疾驰而来,将我俩的长发吹成一团蓬草。青玉耳环打得我脸颊发疼,飞行速度快到令我吃惊。转眼间,大漠荒山化作细小的石堆,溯昭便化作一片薄薄的石片。再过半晌,这一切都已消失不见,我俩进入了仙界的边境。
我们周围,有白鸟成群,仙鹤成队,不时经过的鸾凤傲然而行,一眨眼便消失在天边。
我道:“哥,你的御剑术真是非比寻常。想想小时候,溯昭的王室子弟还喜欢欺负你,笑你不会道术。若现在能回到小时候,可真是狠狠打了他们的脸。”
傅臣之道:“我没兴趣去打他们的脸。”
“为何?”
“那时候,我眼里便只容得下一个人,别人怎么看,怎么想,我都不在意。”
他回答得这样轻易,我却尴尬得不能言语。这么多年来,他对我的真心,我并不是看不见。我也是真心喜欢这个兄长,但是,却永远给不了他想要的回报。
他好像发现了我的异样,加快了御剑飞行之速,载我冲向更高远的苍穹。我吓了一跳,赶紧伸开两只手臂,抱住他的腰。
他道:“若不这样做,你恐怕都要与我生疏了。”
我看不到他的表情,也猜不透他在想些什么。
只听见他继续说道:“薇薇,你不必感到担忧。不论发生什么,我都会陪着你。哪怕你要继承溯昭也好,要嫁人也好,都不会影响我一分一毫。”
“真,真的?你会一直在我身边吗?”
“当然。”
“你不可以像父王那样赖账。说要永远陪在我们身边,却不守承诺。”
“哥哥可是仙,你还担心我的寿命问题?”
“那……如果我……”
“就算嫁人,也没关系。”哥哥果然是最了解我的人,一下就猜到我要说什么,“只是不论你喜欢什么人,都得带给哥哥过目。只要待你好,够疼你,为兄必定会比你还开心,衷心祝福。”
那个以往逗得我暗自发笑的“为兄”,令我心里一阵难过。我抱紧他,把脸埋在他的背心:“哥……谢谢你……”
“我这妹妹也到待嫁年纪了,时间过得真快。”
哥哥轻叹一声,似乎还想说什么,却没再说下去。我本想说“这不还没相好的么”来安慰他,但还是没能开口。想想之前陷入恋情之快,若不是二姐出现,恐怕我与孔疏的事也八九不离十。谁也不敢保证,遇到下一个人是在何时。
后来,我们二人进入青龙之天,途径法华樱原上空。此处的樱花四季常开,百年不落,哪怕是在冬季,也有樱雪混舞的美景。我连忙拍拍哥哥的肩,示意他在此处停下。然后,我们在一棵樱树下坐下小憩。
刚坐下没多久,我便感到后悔了。多年前,哥哥便是在此吻了我,怎会连这种事都忘了。
想到此处,我更是浑身不自在,站起来,清了清嗓子道:“我去人多的地方转转,很快回来。”
“嗯,好。”只见哥哥低垂着长睫毛,似乎也显得不安。
我在樱原中小跑了一段路,也发生了不少困扰之事。那便是有越来越多的“尸体”盯着我看,其中许多还丧心病狂地想我把他们带走,使了各式各样奇怪的诈,甚至还有人用法术把我的头发吊在花枝上。
总算摆脱这些人,躲到近云烟处,却见几个仙女溜出来,一副窃喜的样子。其中一个激动道:“你们看到了么,星海岩上那几个男子,好像真的是神界之人……”
“是啊是啊,放走那么大一条龙,我这辈子都没见过那么大的龙呢。”
她们一边说,一边朝着星海岩看去。那里的樱花格外繁茂,挡住那里独立之人大半身影。星海岩是法华樱原的外延,正对浮屠星海的一个角落,因而有了这个名字。
此刻,正是午时,暖风十里,九天云烟。星斗并不像晚上那般闪亮,但银汉之光,即便是在朝阳之中,也自成一番绮丽。云雾中有箫鼓声来,有画船归去,看见那里站着的几个身影,我不由心跳加速,扶着花枝悄悄走过去。
而后,一个男子敬畏又略带玩味的声音响起:“前年有个灵人醉死在法华樱原,曾写过一句诗:‘当折红樱换酒钱,年年月月醉花边。’此后住在其它城的仙,也慕名来到法华樱原。这等闲散之事我不予苟同,景却是好景。”
这男子和另外一行人站在后方,众星拱月地簇拥着前方的青年。前方的青年则坐在椅上,面朝星海,低垂眉眼,手里拿着一束桃花。
他像是爱花之人,却被花而恼,因而有人撑伞,为他挡住飘零的花瓣。
那把伞是墨绿色,粉花坠落,便是残雪坠深湖,荡漾着无声的哀伤。
看见那熟悉的深蓝长袍,我几乎当场落下泪来。拨开枝叶,生怕是自己看错了,我连眼睛也不敢眨,屏住呼吸,只敢远望。只见他拿着花枝的手垂在身体一侧,一枚青玉戒修饰得他的手指雪白修长。
十年不见,我还是能立刻认出他来。此刻,心是如此敏锐,连花开之声,亦能听见。
挣扎了许久,还是决定不去见他。因为我知道,只是见这背影一次,即便再孤独十年,我也无法将他从心中剔去。更不要说听见他说话,看见他的眼睛。
只是,正打算松手便离去,他已开口道:“十年毫无音讯,回到天市城,也不打声招呼便走,可真是我的好徒儿。”
我心中一凛,赶紧走上去,跪在他身后:“徒儿万万不敢。见过师尊。”
胤泽道:“溯昭境况如何?”
“回师尊,溯昭已度过难关,目前国泰民安,风调雨顺,但仍有诸多要事急需治理。”
“那你今日回来,是为何故?”
“只是随哥哥前来游玩……”我想了想,小声道,“原以为您不在,所以方才也未坐好向您请安的准备,请师尊责罚。”
胤泽哼了一声,道:“是专门挑我不在时,才特意赶来的罢。”
我赶紧磕了个头:“徒儿不敢。”
“算了,起来。”
我不敢违逆,立即站起身。接着,我俩之间出现了窘迫的沉默。
凌阴神君在他身后,似乎一直有话想说,见此间隙,定定地望着我说道:“洛薇啊洛薇,你现在怎么能长成这样?”
“啊?”我迷惑地抬起头,“长成怎样?”
胤泽对撑伞人挥挥手,不经意回头看了我一眼,却也愣了一下。这下,我也刚好对上他的目光。他背光而站,撑伞人撤去伞后,樱花花瓣大雪一般,同时落满我们的肩头。
是如何也不会想到,如此普通的一次会面,如此普通的对望,便已令我肝肠寸断。他看上去是如此年轻美丽,若是初次此人,我会当他是个令自己怦然心动的如意郎君。
但假使多看他一眼,读出他双目中的高高在上,便很快会被拉回现实。
他是我拼尽全力,粉身碎骨,或许是永生永世,也无法触碰的人。
凌阴神君叹道:“简直是个大美人,你不知道对着镜子看看么?这天市城还有几个仙女比你好看?你若是不认识你师尊,今日初次见他,必定会被他收了。”
“胡说什么!”
被师尊训斥,凌阴神君立刻住了嘴,委屈道:“我说的是实话,神尊难道不是如此认为……”
师尊自然没有回答。一道清风扬起我的青白发,拂在脸颊,我伸手将它拨开,却因害怕他的眼神,又快速把双手藏在宽袖中。分明已告诉过自己,他与我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不要试图争取。但他望着我的目光,却给了我一种过于一厢情愿的错觉。
就好像是,这十年来,他的思念也不曾断过。
“你们先下去。”待人都走光,他才又一次望向我,“十年不见,为何瘦成这样?”
此刻,他说话的语调与方才并无不同,但这种冷漠中不经意透露的关心,着实比直接拒之门外,还要令人生憾。
长空似有凤鸣来,嘹亮中掺杂着凄绝,震碎枝头,摇曳落花。师尊的衣服在风中翻舞,蓝黑交叠,海浪一般。然落花沾衣,空惹啼痕,却始终无人怜惜。此时心境,悲喜难言,只叹察觉对他这份情实在太晚,以至于所有情思都已堆积一处,无处倾说。
我道:“徒儿没瘦,倒是师尊瘦了不少。”
他讥笑道:“你能记得我十年前我是胖是瘦?这等恭维之言便免了罢。”
“那师尊又如何记得徒儿十年前的模样?”
他眼睛微微睁大,冷冷道:“还是油嘴滑舌,一点没变。”
“让师尊见笑了。”
其实,十个春秋流走,我们之间已改变了许多。
若是换做从前,我一定会跟在他后面,师尊长师尊短,对他死缠烂打,对他一个劲儿灌米汤,说一些诸如要永生陪在他身边的傻话。但到现在,即便打死我,我也不会再开口说一个字。
真正不曾改变的,只有这千里樱原,万丈星海。
我们又聊了一会儿,哥哥找了过来。他在师尊面前停下,行了个礼,便轻轻喘息道:“薇薇,我还以为和你走丢了,原来是师尊回来了。”
“我也是凑巧碰到了师尊。”像是遇到了救星,我拉了拉他的袖子道,“师尊应该还有事,我们先走吧。”
“师尊还有事吩咐吗?”
师尊看了看我拉着傅臣之的手,又转移视线:“没有。你们去吧。”说完,便单负右手,转过身去。
然后,哥哥再次载我,御剑而行。我回头看了一眼下方的师尊,他还是一如既往寡情,始终未再抬头看我们一眼。看样子,方才他眼中透露出的深情,不过是我自己的愚情。
我紧攥着哥哥的衣服,觉得自己就快要憋出内伤了。即便如此,我还是很喜欢师尊,哪怕他对我毫无情义,也还是一心想要陪伴着他。但是,也不能在他身边多停留一刻。害怕自己会失控告白,甚至投怀送抱,如此,以后我连再见他的机会也将永远失去。
虽然我也不知道,下次相见,又将是在何年何月……
飞了一会儿,我们途径八卦峰,我道:“哥,我们晚点回去可以吗?我想自己下去看看。”
“可以,不过你不可以耽搁太久。一个时辰后,我来这里接你。”
“好。”
离开了哥哥,我纵水飞行,独自在八卦峰上空转悠。那里有一些仙人在练习仙术、剑法,唤醒了许多陈旧的回忆。长久缅怀过往,我忽然有了回到师尊身边的冲动。其实很早之前,我就跟师尊说过会回来,但真正离开后,却越来越不愿意面对他。
终于,我知道了多来自己逃避的是什么。不过是生怕朝夕相处,情至深处,却听见他与神女成亲的消息。一想道他们和二姐孔疏般你侬我侬,甚至生出一堆孩子,我就快要被自己的嫉妒逼疯了。更可怕的是,他们的孩子可能都还没长大,我就已经入土为安。到时,师尊还会记得我么?怕是只消千年不到,他连我的名字都感到陌生。
不行,不能这么傻,我可是大溯昭的小王姬,流萤帝的亲亲妹妹。作为众溯昭氏心中的美人王姬,在溯昭我能为所欲为,横行霸道,想揍谁揍谁,想娶谁娶谁,弄上百个美男伺候自己,都没人敢说个“不”字,为何要回来当一个卑微的“小水灵”?
确认这一想法,我感到轻松很多,唱着小曲儿在路边停下,准备坐等夕阳西下。
刚坐下来没多久,就闻到一股硝烟气。我皱眉吸了吸鼻子,感觉不对,缓缓站起身来,四下观察,但除了芳草仙花、高山岩峰,什么也看不到。我疑惑地转过身去,却看见远处有一团红色靠近,就像是一团烧红的云朵,被狂风卷席而来。
我眯着眼睛一看,发现那竟真是一团火!而它靠得越近,那股呛鼻的硝烟味就越重!与旁边的山崖一比,它的块头大得有些可怕,这是什么东西……为何我会有这样不吉利的预感?潜意识往后退,想要纵水飞起。
一团火焰从那团红色处飞来,只听见“嗤”的一声,它将靠近我的泉水都烧成了蒸汽!我拔腿就跑,但转身才跑了两步,那硝烟味就已从天而降,连带一团山大的火焰,轰然落在我的面前!
终于,我看清了它的模样:这是一只在烈火中咆哮的猛兽!它长着牛角虎爪,张开大口,便朝我喷来熊熊火焰!这速度实在太快,我连施法的机会都没有,就在地上狼狈地打了个滚儿,撞在了岩石上!
看它那四处喷火的模样,绝对不可能是普通的猛兽。是了,我在八卦峰!这一定是师尊之前养的那一只烈焰饕餮!当初我们下凡找苏莲,就是为了喂它。可是,它不是在深坑里吗?为何会擅自跑出来?
饕餮原本就和穷奇一样,是上古凶兽之一,生性食人,这还是个带火的家伙,被胤泽神尊亲自饲养,肯定与普通饕餮更有云泥之别。师尊他到底在想些什么,他不是沧瀛神么,为何会想养这个玩意儿?
若是玄月在就好了,为何我就独独把它扔溯昭了呢!
正为自己的大意悔恨不已,却听烈焰饕餮咆哮几声,再度朝我喷出火焰。我往旁边一滚,它把一整座山都烧出了个大窟窿。再一团火焰喷来时,我已退至山崖边缘,无处可逃,只能硬着头皮,推出碧清水盾,想要化解掉一部分攻击。
然而,连缓冲也无,那团火直接穿破我的仙术,在我身上爆炸开!烈焰声响太过剧烈,连我的惨叫声完全覆盖。我浑身上下都被点燃,极痛欲死,脚下踩空,往山崖下坠落!
这样也好,若能在半空中寻得水源,起码还可以寻得一条生路……正这么想着,那烈焰饕餮却飞到半空,张嘴叼住我,把我衔回山峰。它连牙齿都像是火做的,烧得我剧痛无比。而且,不论我如何挣扎,它也用爪子压住我的身体,一次又一次地对着我喷火。
很好,这饕餮口味还有点刁,不爱吃生肉,非要把我烤熟了才肯动口。而作为食物,我就遭殃了,不论施什么法,对它都是真正意义的杯水车薪。挥舞着施法的手,也越来越焦,后来已抬不起来,断在地上。
到最后,我连心跳也感觉不到,大概也就脑子还没被烧熟,还有一线思绪在告诉自己,我就要死了……失去意识的前一刻,我只看见一道蓝光,从空中掠过……
“洛薇!洛薇!”意识模糊着,声音像是从天边传来。我无法应答。
“凌阴,快!快点给她疗伤!”好似是师尊的声音,我从未听他如此焦急过……
“都糊成这样了……若不是水灵,而是土灵什么的,还真没法治……喂,你们,快点扶好她的手……神尊,劳烦抓紧她……”是凌阴神君的声音,断断续续的……
又过了不知多久,其他人的声音响起:“奇怪,身体都已经恢复原样……为何还醒不过来……”
“神尊,这下糟了,她受伤太重,元神也已被烧坏,若是这样下去,恐怕半个时辰内就会……”还是其他人的声音。
“住嘴!”师尊愤怒道。
“神尊,这情况真的很不好。当然,也不是没办法治疗,但是……这……现在也只有这一个办法了……你们先退下。”是凌阴神君。
过了一阵,凌阴神尊道:“神尊,别管她愿不愿意,她若醒来,应该庆幸才是,这六界之中,能救她的人,掰掰手指都能数出来……所幸她是水灵,和你是一脉相承。你若不是水神,纵使有再强神力的躯体,也无力回天……”
胤泽并未回话。凌阴神尊又道:“还犹豫什么呢?这时候是命重要,还是贞操重要?”
终于,胤泽淡淡道:“对薇儿而言,可能这比让她死掉还难受。”
“是么,我看她是求之不得才对。你没看见之前法华樱原,她看你那水汪汪的眼睛。我对天发誓,她若不喜欢你,我把脑袋砍一百次放你面前。”
“那你就砍脑袋吧。”胤泽寒声道,“她走之前,说会回到我身边,结果一消失便是十年。别说对我有意,即便有师徒之情,也不会做这等无义之事。”
“……真新鲜,你一直不让别人提她,就是这原因?你你你,你不会是喜欢她吧?”
“不喜欢。”
“不喜欢就别说这么多啊。好吧,就算她不想活,您可想她死掉?”
“……算了,你出去罢。”过了一会儿,胤泽命令道,“把门关好,不许任何人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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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玄月的一天
玄月只头穷奇。穷奇,上古四大凶兽之一,其实就是只长着大翅膀的红老虎。既然是老虎,肯定也有老虎的习性,诸如喜近水,也爱晚上出来打猎。何况,穷奇本身就是共工后裔,在水中打滚,更是变成了玄月所能想到最幸福的事。哦,不,最幸福的事,应该是主人带着自己,在热带雨林中纵水飞舞,打只小野兔、小野鹿什么的。
玄月一直想不通,溯昭的帝王分明是流萤王,为何自己主人这灶神爷,偏生喜欢打扫人家的院子。只要是流萤处理不完的政事,她都要插一手。于是,没有主人的陪伴,玄月的生活很无聊。本想懒洋洋地睡到中午,却总是会在鸡鸣时分,被主人叫醒。
“玄月,玄月,我去二姐那了。你记得看好屋,别让其它人进我的房。”
睁开眼睛,正对上的是一双更大更美的深青眸子。凝脂肤,束素腰,身姿轻盈,绰约妩媚,那一头及腰长发,就是碧华之色,又抹上了昼日苍穹的淡蓝。主人真真是个美人。或许是出于私心,放眼溯昭,玄月没见过一个比她漂亮的姑娘。只是,她从来不会好好珍惜自己的美貌,捏住它的耳朵,抓抓它的尾巴,每天对它的例行折磨,就跟三岁孩童一样无聊。玄月很想发作,但想想又将有长时间不见主人,心情便很是郁结。它飞起来,蹭了蹭主人的颈项,发出了黏黏的声音。果然,主人很吃这一套,一双美丽明眸弯成了两条新月:“我很快回来,你先乖乖在这里待着。”
还是和以往一样,她未有丝毫动摇。
作为一头上古凶兽,自己所能做的事,也就是当主人的看门狗。玄月很不开心,但又不敢对主人无礼,只能缩成一颗圆溜溜的毛团,用圆溜溜的屁股对着她,静默而强烈地抗议着。终于待主人走远,它开始在宫殿内跟个螃蟹似的横着走,欺负一下宫女正喂养的玄蛇,蹂躏一下原已飞得很累的翳鸟,还抬起后腿撒泡尿,拉坨便便,画地为牢,让十里内所有异兽都不敢靠近。当然,它不是无缘无故如此霸道,而是在宫内听闻了许多令它不爽的悄悄话。
“哎哎哎,你们可有看见,最近陛下和孔公子走得可真近,我瞧啊,这第二桩喜事怕是要成了。”
“是啊,陛下比孔公子年长,谁也没想到他们会走到一块儿去。其实从年龄上外貌上看,他更适合小王姬。”
“说到小王姬,我十分不懂。她长得是真好看,但也是真挑。这些年上门的追求者,不全都被她吓跑了。你倒是说说看,小王姬到底想要嫁给怎样的男子?”
“我这是掌磅秤的报数儿,句句实话。你想想看啊,咱大王姬嫁给了仙人,二王姬虽然嫁得失败,但也嫁了仙人,小王姬又去仙界待了那么久,咱们溯昭男子估计也入不了她的眼。可偏生又没仙人追求她,这情况,怕是有些尴尬。”
“也是啊,小王姬已是待嫁芳龄,她自己恐怕也是有些着急。”
“依我看啊,翰墨就挺好的,跟小王姬青梅竹马,又是军令侯的公子,他俩在一起,天造地设。”
作为一只忠心耿耿的兽,听见这些话,玄月几乎要烧死在怒火中,因此总是给这群混账东西使绊子。
玄月有一张比任何老虎、穷奇都要可爱的脸蛋,算是虎类异兽里的天之骄子。刚开始,紫潮宫里的侍女宦官都被它迷得七晕八素,但时间一长, 本性暴露,谁也受不了它这恶劣至极的个性。渐渐的,这些人也不敢再靠近它。于是,漫长等待的一日,便更加心酸。
黄昏时分,主人总算回来了。她带回了一厚叠文书,最上摆着一张镶金锦书,上面盖了个青龙印,印下有一个天市城的符号。玄月有些得瑟了。谁说主人没人爱?这不,天衡仙君可宝贝她了,一直写信给她。
于是,玄月像小狗一般,在主人腿下蹭来蹭去,等她伏在案边给哥哥回信。终于一封信回完,她也有些累了,伸了个懒腰,抱着玄月,坐在杨花落尽的庭院中,静静地望月发呆。这十年来,玄月陪伴着主人一天天度过,也知道她就是个没心没肺的大孩子,但每到夜晚,独自一人时,她凝望夜空的样子,总是有些孤单。玄月留意到,她的视线,总是停留在东方之天的星宿中央。玄月知道,主人是在思念师尊。天市城虽远,但若真要回去,也不是那么困难的事,何况天衡仙君还经常过来。就算回去不便,她也可以让天衡仙君帮忙捎信给师尊。但十年来,她不曾尝试过一次。哪怕提及“师尊”二字,也鲜少为之。
不论是仙,还是灵,想法都实在太令人费解。玄月想不通,只是张开口,用虎牙在主人的手臂上磨了磨。它听见主人笑了,她挠了挠它的脖子。
这是玄月一天中最为平静、快乐的时刻。它很享受蜷缩在主人膝上的感觉,不知不觉中,已半醒半眠。
夜半时分,昼伏夜出的玄月也醒过来。天还是那片天,月还是那轮月,只是夜色更浓了些。主人也和以往一样,坐在玉阶上,独倚栏杆沉睡过去。
长空中一道碧光水光划过,玄月知道那个人又要来了。
作为一只兽,玄月更不能理解神的想法。
只见一个青年落在庭院中,他青袍玄发,目如深冰。他走过来的同时,玄月也自觉地从主人膝上跳下来。而后,他打横抱起主人,把她抱回房内,将她轻轻放在床上。床宽大而华贵,他的长袍如流水般铺开。手指在她额上轻轻扫过,他抬头却看见瞪大眼睛望着自己的玄月。然后,他将戴了青玉戒的手指放在唇上,作了一个嘘声的动作。玄月捣蒜似的点头。
一夜过去,又是个春暖花开的清晨。
“玄月?你怎么起这么早?我昨天居然睡着了。是你把我送回房间的吗?”主人打了个呵欠,有些失落地望着空空的寝殿,“昨夜,我又梦到师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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