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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之前世(六)

作品: 天家贵妻 |作者:海的挽留 |分类:古代言情 |更新:05-21 01: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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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云容让桓澈先说。

他犹疑片刻, 摇了摇头:“若当真论起来, 怕是要说道许久, 还是等我回来再说。”他又转头, 问她要说甚。

灯影摇荡, 轻柔迷蒙, 两人四目交对。

须臾, 顾云容叹道:“我这个也是说来话长,等你回来,我再与你详说。”

如果她要完完整整地将那件事说与他听, 那他今晚怕是休息不了了。

不过她即便没有与他长谈,他这一晚也没怎么休息。顾云容被他翻来覆去压了一整晚,次日一早倦得眼皮都撑不开, 挣扎着想要爬起来送他, 却被他按住。

“不必起来,好生躺着。”他说着话时, 目光在她身上凝了少顷, 直到小厮在外面小心禀说车马已就绪, 他才回身出去。

顾云容往床外侧挪了挪, 勉力撑开眼帘, 只来得及望了一眼他的背影,他便掩上门离开了。

她又倒回去继续睡。

她无需起身给谁请安, 也确实困乏,遂放心大胆地睡到了近午时方起。从床上坐起时, 她骤然低呼, 撑拳抵腰,但仍是缓了许久都下不了床。

不知是否因了憋着没把事情说出来,他昨晚要她要得格外凶,那架势仿佛要将她拆吃入腹似的。

顾云容如今只觉浑身上下要散架了一般,试了几回都没能爬下床。

她软倒在床上,把桓澈腹诽了无数回。她这模样,都不好意思叫丫鬟进来搀她。

不过想到等他回来,她就能跟他讲明自己的秘密了,往后再也不必想尽各种法子在他面前掩藏,应当格外轻松,顾云容就觉得打心底里舒畅,身上的酸痛也似乎消减不少。

桓澈不在府中,她觉一人分外自在。只是她没能自在多久,就听宫里派来传话的宫人说冯皇后三日后要领着几个儿媳妇往朝天宫去一趟,为皇帝祈福禳灾。

顾云容自然也要随行。

贞元帝迩来龙体欠安,冯皇后投其所好,跑去道观为其进香,俨然存心讨好。

顾云容腰还疼着,并不想去,但宫人再三强调在京的王妃都要随行,她也不好临时装病,回头冯皇后万一派太医来给她诊治,她就要露馅儿。届时一个装病不愿为公爹进香的名头扣下来,又是一桩麻烦。

冯皇后坐在便殿里慢条斯理啜茶。坐在下首的沈碧梧实是忍不住,细声道:“姑母,此事……”

不等沈碧梧说完,冯皇后就冷下脸,猛地一甩,将茶盏砸到了沈碧梧脚边。

沈碧梧平日向来自若,但眼下着实被那桩事堵得不轻,心慌意乱,忙不迭上前跪在冯皇后面前。

她低声哀求:“姑母万千想想法子,如若此事抖出来,那沈家……”

“想法子想法子,你说能想什么法子!”

冯皇后怒目而视:“若是杀了顾家人,衡王必不会善罢甘休!届时顺藤摸瓜,说不得就能跟着查出你家那腌臜事!这就是不打自招,自己伸着把柄让人抓!若是不杀顾家人,万一他们当真是想伺机而动,那沈家那件事有朝一日仍是会被捅出来!”

“你倒说说看,”冯皇后冷笑一声,“这经要如何念?”

沈碧梧低头缄默。

冯皇后一甩衣袖,重新坐下:“也是你嫁那男人没用,要头脑没头脑,要手腕没手腕,指靠不上。但凡太子能有衡王的一半本事,你这事怕是早就了结了。可恨太子非但各样都赶不上衡王,还不得陛下欢心,我这些年为着给他固位,不知操了多少心。”

冯皇后想想就切齿不已。

她当初满以为皇帝在郦氏死后没有立桓澈为储是因为要收心了,想要好好扶持太子这个长子,谁知这两年,皇帝的态度变得暧昧不明,亦且对太子越发不满。

也怪太子自家不争气,要什么没什么,明明身为长子,又正位东宫多年,什么好的都是紧着他的,结果至今也没甚大长进,只会看着几个虎视眈眈的兄弟干着急。

枉费了她这些年的襄助!

冯皇后气恼半日,扫向跪在下首的沈碧梧,烦躁摆手:“得了,别总跪着了,你在我这里逗留的工夫不浅了,且回吧。”

沈碧梧忽而抬头,问道:“姑母,此番去朝天宫,当真只是姑母一时起意?”

冯皇后皱眉道:“什么叫一时起意?你人就在宫里,难道不知陛下近来龙体违和?陛下龙体违和,我领着你们几个儿媳妇亲往观中上香祈福,这不是顺理成章之事么?”

沈碧梧低垂眼眸,自道自己心中焦灼,措辞不当,望姑母谅察。

冯皇后烦躁挥手,命她退下。

沈碧梧应诺退出便殿后,慢慢下阶陛。

她总觉得冯皇后瞒了她什么。冯皇后此番往朝天宫祈福的举动看似寻常,但她方才却觉冯皇后态度有异。

好像是暗中筹划了什么,却掖着不说。

冯皇后这一两年间,对太子也不似从前那样热络了。从前冯皇后都是拐着弯讨好太子,但如今见到她去请安时,也不问太子状况,甚至连提都懒得提。

她与她说了沈家之事后,冯皇后亦是惊诧,但并不见几分惶恐。

这是不正常的。

且不说她是冯皇后的表侄女,沈家倒了会否牵连冯皇后,就是看在她与太子夫妻一体的份上,冯皇后也应当为太子担忧才是,可她竟只是惊异。

沈碧梧越想越觉古怪,暗着自己的心腹留意着坤宁宫那边的动静。

隔日晚夕,玉箫悄悄来与她说,冯皇后下午时见了庄妃,只是庄妃没有盘桓多久,约莫两刻的工夫就出了坤宁宫。

沈碧梧沉默半日,狠狠捏住拳头。

她心底忽然冒出个猜测,一个不可能也最可能的猜测。

冯皇后兴许不知在何时转向了梁王。

宫中隐隐流传着一种说法,说皇帝最宠最爱的后妃可能不是端慎皇贵妃郦氏,而是庄妃郑氏。因为皇帝实在把郦氏捧得太高了,就差为她废后了。而庄妃这样育有一双儿女又出身颇高的宫妃,这么多年以来竟然只是一直待在妃位上,这似乎有些说不过去。

于是就开始有好事者揣度,认为皇帝说不得是以抬高郦氏来保护庄妃母子。毕竟在后宫中,风头越盛,所受嫉恨就越是深重。

这说法貌似有几分道理,但沈碧梧一直都觉得是无稽之谈。她不知冯皇后是否信了这套说辞,认为皇帝真正属意的嗣君是梁王,反正她觉着,冯皇后即便是倒向梁王那边,目的也不纯。冯皇后不像是那种会愿意跟庄妃一道做两宫皇太后的人。她觉着冯皇后之所以会那样上心地襄助太子,其中一个缘由便是太子早年失恃,没有嗣君生母,冯皇后这个先帝正室就会成为唯一的皇太后。

冯皇后这回出宫若当真有猫腻,那就可能与梁王有关。这就不好猜了,不知冯皇后的目的究竟是甚。

出发这日,顾云容乘着王府的马车一路出城,往西行去。

冯皇后没有集合众人一道前往,只定了个时辰,让众人在朝天宫门外汇合。顾云容到时,几个妯娌已差不多到齐了。

眼下不年不节的,按说已就藩的亲王应当都在封地待着,但因着贞元帝连月缠绵病榻,便有亲王上奏章要求赴京侍疾尽孝。日子久了,上奏章的亲王从一个两个变成四个,贞元帝后头就允了,让已就藩的四个儿子都入京来,诸王各自的王妃自然皆在随行之列。

顾云容先前随桓澈入宫,见过荣王、崇王与岷王,但没碰见过梁王。不过这不重要,她其实连几个妯娌都不想见。

梁王妃瞧见了顾云容暗揉腰肢的小动作,神色略显鄙薄。

顾云容大略能猜到她在想什么。她一个书香小户家的女儿,突然被多年不愿娶亲的亲王点名要去做了正妻,而她又容貌出众,难免就会被认为是她靠着什么狐媚手段才有的今日。

她不甚在意旁人怎么想,她自己把日子过好便是。

只是她难免又要想起自己跟桓澈的各种纠纠缠缠,想起桓澈对她无甚感情,她的未来还不知会走向何方。

顾云容抬头,骋目远眺浮云漫卷,叹息无声。

桓澈出了京师地界之后,就开始惶惶不安,无论他如何尝试平复,都无法令心绪平静下来。

他也不知他在焦虑什么,但就是心慌得厉害。

终于,在出京的隔日、即将取道南下之际,他命车队停下,原路折返。

众人皆是不解,又有属官劝他不要因着临时改意就误了正事,他理都没理,寒声勒令即刻回京。

将近城郭时,桓澈命拏云先行策马回府,看看顾云容现在何处。

拏云不解,但瞧见殿下那寒彻砭骨的眼神,一句也不敢多问,回身赶马,作速回城。

桓澈得知顾云容去了朝天宫时,苦苦压抑一路的那股惶遽再度涌上。

他觉得自己怕是疯了,听见点再寻常不过的事竟也能紧张到窒闷。

顾云容随冯皇后去朝天宫也没什么,难道还会有什么危险?谁会对她不利,对她不利又能有什么好处?

但他来不及仔细思量,他夺了握雾的马,一骑当下,飞也似地往朝天宫赶。

他对京畿地形了如指掌,一路左冲右绕,抄近道疾驰到了朝天宫外。

他路上策马过狠,胯-下马匹冲得宛若离弦之箭,到得道观前面已累得长嘶不止,一个趔趄,险些将他甩下去。

他目光一沉,再度狠狠挥鞭,高呼打开大门。

冯皇后这回出宫阵仗不小,朝天宫外围着一层又一层的御林军,但没有一个胆敢出来阻拦衡王。

殿下的神情实在可怖,浑身杀气腾腾。虽然殿下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但他们毫不怀疑,若是哪个出面阻拦,殿下会干脆利落地拔剑削掉他的脑袋。

大门开启,桓澈径直冲了进去。

他来过朝天宫,知晓内里布局,估摸着此时顾云容应当已经出了三清殿,可他拿不准她如今是在客堂还是在旁的殿宇内参拜。

路上迎头遇上两个随行宫人,他勒马问衡王妃何在,宫人说众位主子礼拜罢都去了客堂,但他去了分给顾云容的那间客堂,却并未寻见她。

外间守着的丫鬟说,衡王妃去了客堂后面的园子散心,他便又往园子冲。

仍是不见她踪影。

他焦躁之下信马乱闯,依旧无果后,正要再去揪个人打听,目光无意一扫,瞥见了地上一小滩血。

他握着缰绳的手蓦地攥紧。恰此时,有两个内侍过来收拾血迹,他即刻诘问出了何事。

内侍抬头瞧见是他,吓得跌坐在地,期期艾艾,语不成句。

他一鞭子挥下,抽得内侍高声惨呼。

“那血……那血是衡王妃的,衡王妃遭人刺杀,已经……已经……”

桓澈脑子里“嗡”的一声响,一瞬空白。

内侍瞧见他的面色,吓得缩成一团,哆哆嗦嗦抬手指了个方向,说衡王妃刚被皇后着人带走。

他当下纵马过去。

他也不知自己是如何入得屋内的,更不知自己是如何走到床畔的。

他像是一具失了魂灵的躯壳,麻木低头,看向床榻上了无生气的人,一遍遍探着她的鼻息和脉搏。

但她已经没了任何尚且存活的迹象。她的身体冰冷,面容苍白,嘴唇乌紫,应是中了毒。

少刻的静默后,他仿佛突然醒神。

他歇斯底里,他呼喝着命人去寻太医来。

屋内众人噤声。

此时,拏云等人赶来。他嘶吼着下令,让握雾与拏云两个将太医院里今日当值的太医都揪过来。

二人愣怔一下,急急去办。

冯皇后见他抱着顾云容的尸体不动,硬着头皮劝他冷静些,人死不能复生,又示意他先将尸体带走。

桓澈捞起方才落在地上的马鞭,扬手一挥,鞭子迅速绕了几圈,勾住冯皇后的脖颈。

“说,云容究竟怎么出事的?”

冯皇后不意他会如此,又惊又怒,欲唤护卫进来,却见他猛地拔出腰间佩剑,剑尖直指她心口。

“你在慌什么?”他盯着冯皇后发白的面色,声音阴鸷如地狱厉鬼。

冯皇后强自镇定,但嗓音仍是止不住发颤:“你这般蛮横无理,我自是害怕!你不要以为陛下偏着你……”

她话未说完,骤觉胸口一疼。惊骇低头,便见那方才还只是隔着虚空指着她的那把利刃,已经刺入了她的皮肉,鲜血汩汩直涌。

冯皇后惊声尖叫,抖手指他:“你、你……”

“你不老实供认,我就剖出你的心,看看究竟是个什么货色。”他说着话,剑尖当真不住深刺。

冯皇后几乎吓疯,大呼护驾,但外间守着的都是桓澈的手下。她欲奔命时,被桓澈唤来的护卫死死按住。

冯皇后做梦也想不到会有这一出,此刻已然忘了愤怒,双膝发软,哀求他放了她。

桓澈不理,又照着方才的伤口刺入,剑尖不断往前送。

冯皇后胸前衣襟已被鲜血染红,利刃割裂皮肉的剧痛令她感受到了死亡的迫近。

她吓得涕泪糊了满面,语无伦次:“不、不是我要杀她,是梁王,不关我的事……我只是带她出来,我没有动手……都是梁王的主意,他要一石二鸟……”

桓澈在极度悲愤之下,思绪反而越发明晰,即刻就藉由她这番杂乱无章的话,理出了事情大概。

冯皇后惊觉走口,却已是来不及。

“果然是个下作的毒妇,”桓澈森森冷笑,“那我就送你一程。”

太医到后,挨个上前瞧过,跪了满地,战栗着说衡王妃确实已经气绝,回天无术。

桓澈带着顾云容的尸身回了王府。安顿好之后,他径直提剑入宫。

梁王正给贞元帝问安,听见外面一阵扰攘,出去一看,正对上桓澈一双满溢煞气的冷眸。

他不由自主地后退一步,看了看他手里提着的那把尚淌着血的剑,大惊,问他这是作甚,为何携剑入宫。

桓澈抬剑指定梁王咽喉,声音轻淡,却冷得刺骨:“自然是,来取你的命。”

贞元帝及时出来,阻住了桓澈。他问明状况,沉下脸来,当即传来邓进,命其将梁王下狱。

一同下狱的还有冯皇后。

桓澈当时尚未剖心,冯皇后先自吓晕过去。他悲极愤极,但理智尚存,知还要留着冯皇后的命审问,此事疑点重重,他想查明全部真相,以告慰顾云容的在天之灵。

此案由他亲自审理。

在历经无数周折之后,他终于明了了前后因果。

原来,梁王藉由冯皇后,知晓了沈家的秘密,就此生出一计,即派人暗杀顾云容,再伪造成太子所为,引他去查太子。因着沈家之事,太子是完全有理由刺杀顾云容的,如此一来他便能不疑有他。

太子是储君,而他是最具威胁的亲王,等他为报杀妻之仇,与太子斗得两败俱伤,梁王便可坐收渔翁之利。

此之谓一石二鸟。

当桓澈鞫问梁王为何要从顾云容身上下手时,梁王竟然笑了:“为何?你说为何?我的七弟刀枪不入,能激起你愤怒的怕也只有衡王妃之死了。何况女人自来便是挑起争端的关窍,我不选她又选哪个?”

“不过,若是我不知沈家那一桩事,也不会生此筹谋。你疑心太重,我得为太子找个稳稳妥妥的杀人缘由。否则,你焉能信?所以,沈家人也都该死,你若要取我性命,不如顺道将沈家人也拉下水!还有皇后,她可是从犯,你一定得好生招呼她!”

梁王的神色有些扭曲。

他对冯皇后真是痛恨入骨,如果不是这个愚蠢的贱人供出了他,他何至于落到今日这步田地?

但有一点,他其实始终都没能想明白,就是桓澈分明已经离京三日,为何会忽然折返?他布置周密,按说应当不会泄出去。

桓澈静坐片刻,起身慢慢步到梁王身前。

“你尽可放心,”他面上没有一丝表情,一双眼睛清冷渊深,“你们一个都跑不了。”

他从北镇抚司出来,径直转去寻贞元帝,要求对梁王与冯皇后大刑伺候,折磨致死。

贞元帝眉心一跳,直道二人害人性命确实不该,但毕竟一个是亲王一个是皇后,犯下的也不是谋逆大罪,这般做,外头那群朝臣还不知会如何说道。

“不论结果如何,儿子一力承担,儿子只要他们死得屈辱又痛苦,”桓澈不错眼看着父亲,“其实如若不是想要查明真相,儿子早就当场将二人结果了。儿子要他们偿命,这一条不容商榷。父皇若是不应,儿子便自己动手,父皇应当知晓儿子的脾性。”

贞元帝缄默半日,道:“朕能理解你的心境……好,朕答应你。不过此事须由你来善后。”

桓澈轻声道:“儿子省得,多谢父皇。”

他在来之前便知道他父亲会答应他。这两年间,冯家越发自作聪明,借着太子搅风搅雨,他父亲本就厌恶冯皇后,再加上冯家这一层,已是动了废后的心思,只是没有由头与时机而已。

至于梁王,他的手伸得太长了,不仅与冯氏勾结,还与海外势力有所阴私,已是犯了大忌。就这架势来看,梁王若是不能名正言顺地入主东宫,谋逆造反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

一个横竖都要废掉的皇后和一个已让他父亲动了杀心的亲王,生死自然不论。

桓澈得了父亲的允,折回北镇抚司。

锦衣卫手里的刑具多不胜数,其中很是有几样惊悚骇人,他倒是担心梁王与冯皇后撑不了多久就一命呜呼了,这样可不好,这可太便宜两人了。

桓澈在一旁监督狱卒用刑时,前头听见两人的惨呼、瞧见两人惨状,尚能体会到些许报复的快意,但后头却渐渐神思不属。

纵然他将二人活生生折磨致死又如何呢,顾云容再也回不来了。

桓澈看着两人断气,又去处置沈家之事。

沈家夺去的爵位,必须还给顾家。

关于此事,当年人证物证多已湮灭,但他以冯皇后的供述为突破,撬开了沈碧梧等人的嘴。真相就此大白于天下,沈家去爵势倒,沈章等人下狱论罪,沈碧梧被废。

沈家的案子终了,当初刺杀顾云容的刺客也已经擒到。桓澈照例将之交给了锦衣卫,吩咐录了口供,杀之。

做完这些,他方回王府。

入得大门,转过影壁,一阵风来,泼洒满身。

他步履一顿,缓缓往里行去。

他走得极慢,间或四顾,仿佛一个陌生来客。

他从前独身一人时不觉孤寂,如今却只觉形单影只,茕茕孑立,天地之大,却是心无依傍。

他又成了伶仃一人。

他至今也仍是觉得这几日的经历是一场梦,梦醒之后,一切还会如初。

顾云容会如往常一样,从垂花门内转出,一面暗暗理着裙幅,一面上前迎他。

她在他面前时,一直都格外注意自己的仪态,与他说话时总是时不时伸手扶一把钗环。行动言语也有些拘谨,连朝他行礼时都是依照女官所教,板板正正的,唯恐自己行差踏错。他后来与她说私底下可以免礼,她才稍稍放得开些。

她也极爱捯饬自己,描画了新的妆容,总会想方设法寻各种理由来找他,然后装作不经意,赧然问他觉着她的妆如何。

这般想来,他对于她的关注,似乎半点不逊于她对他的。

她虽则只在王府生活了小半年,但此间已处处皆是她的印记。

他看到棋枰,会想起教她下棋的那段时光。瞧见榻上的香囊,会想起她几度做了绣品送他的事。就连看到几案上的杯盏,都会想到她为他烹饪煮茶的一连串情形。

她很喜欢为他做东西,包括刺绣,下厨,做好了便献宝一样摆到他面前,紧张看他。他见她为他做这么多,心里是高兴的,只他如今已极少表露喜怒,面上可能瞧着不显而已。

不过,他后来与她说,让她不要再做这些。无论是下厨、烹茶还是针黹,都是劳神费力的事,他不想让她总这样辛苦,王府里自有下人代劳。虽然他对她疑心未消,但有些事情总还是控制不住的。

想起自己对她的怀疑,他忽然笑起来,满目凄怆。

如今虽则仍无证据证明顾云容的出现并非有心安排,但他竟觉这些都不重要了。

一点都不重要了。

只要她回来就好。即便她当真是哪个安插在他身边的暗桩,他也认了。

顾云容的离去,让他看清了许多事。譬如她的生死去留,于他而言,其实比所谓来到他身边的真相更为重要。

但观人容易观己难,先前的他陷于迷局,很难发现这一点。

桓澈在两人卧房的床畔僵坐了许久,石刻木雕一般。

日落月升,满室晦暗。他对着空落落的屋子,忽觉遍体生寒,满心惶恐。

他点起了灯火。

暖黄光晕里,他的视线逐渐迷离。

恍然间,他又看到了顾云容那双满透不安的眼眸。

她立在他跟前,双手交握在前,酡红从双颊一直晕染至耳尖,能瞧出极是局促,眼睛不太敢看他,小声问他对她可有一丝动心。

他想告诉她,他对她不是一丝动心,他很爱她,但才一张口,眼前的人便如风散云烟,消匿无踪。

他眼望床帐,又想起他临行前,她欲言又止的模样。如今想来,他总觉她是想与他说一件十分要紧的事,但她大约觉着其时工夫不够,便没有开口。

他当时也想与她说一件十分要紧的事。他思来想去,觉得要摆脱当前这种困境,最好的法子是与她开诚布公地谈一谈。虽然他理智上觉得这种做法有些愚蠢,但还是想试上一试。

她觉得来日方长,他也觉得光阴悠长,两厢都没能将欲道之言宣之于口。之后一别,便是永诀。

天不假时,造化弄人,大抵谓此。

桓澈倒在床榻上,空洞眼眸对着轻纱帐顶,目光涣散。他只觉脑中纷乱,眼前陆离,意识渐趋昏沉。

然而他心里有个念头却始终翻搅,且越发显着。

如若他还能再度见到她,一定好生回答她那个问题。如若光阴能够倒转,他愿意做那个先剖白心意的人。

只怕时逆境易,她待他态度迥异,要换作他问她一句“可对我有一丝动心”。

桓澈唇畔隐隐溢出一丝若有似无的笑,凄迷自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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