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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82 章

作品: 七宝姻缘 |作者:八月薇妮 |分类:幻想奇缘 |更新:02-11 09: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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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那一刻来临的时候, 七宝疼的头皮发麻, 冷汗涔涔。几乎分不清,这到底是姗姗来迟的洞房花烛, 还是那家破人亡后的暴风骤雨。

她只真切地感觉到张制锦紧紧地抱着自己,像是要将她一寸寸碾碎。

男子低低的喘/息从耳畔钻入心中,健硕的身体炙热的怕人。

跟记忆中的“梦境”似乎有些不一样, 但到底是哪里有所不同, 七宝却又无法用理智去分清细想。

七宝不知张制锦是什么时辰回来的,但自从他开始的那刻起,她心中就盼着他快些走才好。

可还没等到张制锦偃旗息鼓悄然离去, 她自己就已经撑不住晕厥了过去。

身体轻飘飘的像是一片羽毛, 坠入了空荡荡的冰冷深渊。

七宝在里头不住地下坠。

深渊又黑又冷, 七宝竭力寻找,却看不见任何东西, 想蜷缩起身子, 但却无法动弹。

慢慢地,好像连身体的知觉都一点点消失了, 七宝怕起来,拼命挣扎, 但动的越厉害,身体消失的好像就更快一些。

巨大的恐惧笼罩了她的身心,但就在这绝望的时候, 有一只手臂探过来, 在她腰间一揽。

下一刻, 七宝撞上了一堵“墙”。

她慌的手足无措,拼命地将碰到的东西抓住,就像是溺在无边深海里的人捉到了救命稻草。

“七宝!”熟悉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

七宝慌里慌张地抬头,因为太过害怕,一时错乱的竟看不清面前的人,只看见一双很亮的眸子,隐隐有可贵的光芒闪耀。

终于,七宝想了起来,她失声叫道:“大人!”

这一声唤出口,七宝才缓了一口气,她急促地喘着气,用力把张制锦紧紧抱住,脸贴在他只穿着单薄中衣的胸口,拼命用力,就像是要把自己挤进他的胸膛里才好。

***

对七宝而言,这一刻她终于回到了现实。

在见到张制锦的脸的那瞬间。

因为在她的梦境记忆中,当那噩梦般的一夜过后,他已经离开了,剩下她一个,支零破碎,苟延残喘。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还守在她的身边,带着类似温柔的神情。

可对张制锦来说,却另有一番滋味。

他突然想起,当初还没对七宝动心之前,那一夜自己突然得了绮梦。

海棠树下的荒唐梦境,以及那首诗:

幽姿淑态弄春晴,梅借风流柳借轻,几经夜雨香犹在,染尽胭脂画不成。

如今玉人在怀,果然是幽姿淑态,甜美妩媚,万种风情。

这般活色生香,暖玉温柔,是再也描绘不出的,更是诗词言语上也难以说尽的妙处。

这无上的欢喜,让他忘了心中那一点阴翳。

只是七宝太过娇弱,竟昏厥过去,却让他无法尽兴。

天知道他已经尽量克制,温柔相待,免得粗鲁之下伤了她。

不料所谓温柔,也许只是他的尺度罢了。

但虽意犹未尽,心却很是满足。

成亲了这半个多月,第一次他把人彻彻底底地拥在怀中,因为心上太过喜欢,竟把身体上的疲累都抛在脑后。

望着七宝半昏半睡的脸,他一时情难自禁,将她的小嘴亲了又亲,最后几乎都红肿起来才罢休。

他回来的时候子时已过,收拾洗漱,又肆意欢好了这一场,已经到了寅时。

本来他是得回户部的,可看着怀中七宝昏睡的容颜,却觉着缺一日也不算什么。

直到七宝突然用力一颤,继而挣扎了起来。

她蜷缩身子,瑟瑟发抖,像是在躲避着什么,整个人明明还没有醒来,口中却发出了断断续续的呢喃呜咽。

张制锦本就没有睡着,见状大为诧异。

本想叫醒七宝,但看着她这般反常的情形,蓦地想到之前她的异样之处。

在他眼前,七宝蹙着眉,满面感伤似的,口中喃喃不清,不知说着什么,看这幅样子,多半是给梦魇住了。

张制锦微微震动,又想起在成亲之前,七宝那诡异的一病。

直到发现她越来越抖的厉害,身子也跟着发凉,张制锦才察觉不对,当下不顾一切将她重新拥入怀中,低低唤着她的名字。

如今看着七宝钻在自己怀中的样子,这模样,倒像是之前曾给人遗弃了的奶猫奶狗,终于找到了自己的主人一样,便不由分说全心全意地依赖。

张制锦抬手,在七宝缎子般的长发上轻轻地抚过:“方才是怎么了?”

怀中的人轻轻地动了动。

“大人……”七宝并没回答,只是小声地说,“我、口渴。”

两只眼睛望着他,直到此刻她清澈的眼中还有一点类似劫后余生般的惶恐。

张制锦轻轻拍拍她的脸,回身叫丫鬟倒水。

同春亲自捧了茶过来,躬身奉上,张制锦接了杯子,一手搂着七宝,一边小心喂给她喝。

七宝喝了两口,便又窝在他的胸口。

张制锦把剩下的茶喝了,杯子递了出去,才又将她环抱入怀中:“是做了噩梦吗?”

“嗯……”七宝闷闷地。

张制锦道:“多大了,还害怕做梦?”

七宝把脸往下,越发贴在他身上:“你不知道……”

“不知道什么?”

“我的梦,”眼中的泪早流了出来,把他的素缎里衣打湿了,七宝低低说道,“那梦很真的。”

张制锦微微一笑,打量着七宝微蹙的眉心:“那么,在七宝的梦里,可有我?”

七宝受惊一般,猛地爬了起来。

张制锦本是试探的问,见她如此反应,微怔之下,便知道了答案。

“真的有我?”他凝视着七宝的眼睛,“不知我是什么样的?”

七宝同他对视片刻,眼睛早就给泪模糊了,她抬手擦去泪,默默地转过身去。

张制锦略欠身而起:“怎么?难道……我在梦中惹七宝生气了?”

七宝背对着他,泪珠止不住地往下掉。

之前他几乎把她的衣裳都除了去,此刻她只穿着一件贴身的薄缎子里衣,勾勒出微削的肩头,婀娜的腰身,满头的青丝散乱地披在背上,随着她的动作,发尾在腰间轻轻摇动,就像是春日的风拂动了嫩芽初长的柳丝。

张制锦目不转睛地看着,终于缓缓坐起身来。

他从身后将七宝慢慢拥入怀中,俯首在她耳畔低低说道:“怎么不理我?”

七宝本正有些发冷,他的怀抱却暖煦如春,七宝本想挣一挣,却因为贪恋那熟悉的温暖,便没有动,只是低着头掉泪。

张制锦俯身望着她:“不许哭了,先前还没哭够?”

七宝不明白:“什么先前?”

张制锦哑然失笑:“你听听你的嗓子,都哑了,先前泪流的那样凶,这会儿竟一点也不记得?”

七宝突然明白他在想什么,瞬间脸便涨红了:“你、你既然知道,你为什么还……”

他的手臂勾在她的腰间,把她往自己身上抱紧了些:“这是咱们的洞房花烛,难道你真让我停下?”

他说话的气息扑在七宝的颈间跟脸上,她脸上的红热越发像是见了风似的,野火燎原般更加助长起来。

七宝窘的把脸转开,低低说道:“我不喜欢。”

“哪里不喜欢?”他的手很不安分,沿着那细滑的里衣往上。

七宝忙将他的手摁住:“大人!”

“嗯?”他低低应了声,却转头俯首地在她脸颊上轻轻亲了一下。

七宝听出这简单的一声底下压抑的是什么,忙窘迫地拒绝:“不、不行。”

“什么不行?”他暗色的目光在眼前所见上游走。

七宝心有余悸,生若蚊呐地回答:“你、你知道的。”

“我不知道。”他的声音里带了一丝戏谑的笑,大手却如愿以偿地擭住所欲,俯身轻声道:“七宝告诉我如何?”

***

因为张老诰命病倒,府内陆陆续续有许多来探望的,加上二太太也在休养,所以府内只靠着四奶奶李云容上下照看着。

张老诰命因病中懒怠见人,多半都叫李云容接待挡了。只是她心里倒是惦记着一个人,那就是谢府里的谢知妍,因进宫守制这十几天里都没见到人,所以这日特叫府内派人去谢家,把谢知妍接了来。

谢知妍来到的时候,正好给老太太看病的太医退了出来。

李云容请外间的六爷照看了,自个儿接了谢知妍,送她入内拜见老太太。

只不过察言观色,李云容隐隐觉着谢知妍的神色不大好,眼皮略有些红似的,只是不敢多想。

张老诰命见谢知妍到了,精神一振,便让谢知妍上前,说些年下的话。

谢知妍倒是很懂怎么哄老太太开心,只说了一会儿,就让张老诰命笑了出来。

李云容见状,心想多半老太太又会按照先前一样,多留谢知妍住上两日,于是便出外吩咐仆妇们再度将谢知妍素日住的客房重新打扫一遍。

李云容吩咐完后,正要再到里头询问老太太情形如何,还未进门,却突然听到呜呜咽咽的哭声。

这声音却像是谢知妍的,李云容是个极精细的人,闻声便忙止步。

隔着帘子,只听张老诰命说道:“好孩子,别哭了。”

谢知妍小声道:“我知道不该在大节下流泪,只不过府内没有可说话的人,只有见了您老人家,才像是得了依傍。”

老诰命叹道:“唉,你既然如此,难道你心里不愿意?”

谢知妍道:“我也不敢说别的,只是求您老人家说句话,就说知妍年纪小,还不想考虑那些事儿。”

李云容听到这里,隐隐地已经明白里头是在说什么了。

四奶奶管理张府内宅的事,自然也是个耳聪目明的人,近来她便隐隐听说,谢家似乎有意给谢知妍觅一门如意郎君。

毕竟原本谢知妍是看好了要许给张制锦的,没想到张制锦竟并不从命,反而去娶了七宝。

以谢家的门第,自然是没有别的可想:终不成给人家做妾?

这会儿里头老诰命叹了声,笑道:“你毕竟也十七岁了,又能小到哪里去呢?”

谢知妍便撒娇道:“也有那二十岁才成亲的人呢,老太太素来最疼我,求老太太就答应我了吧。”

张老诰命顿了顿,凝视着谢知妍道:“这里没有旁人,你对我说句真心话,你是不是还想着……你表哥呢?”

谢知妍红了脸,低头道:“老太太又说什么?我不懂。”

张老诰命叹道:“我岂会不知道你的心思,当初也便是看着你跟锦哥儿很是相衬,且锦哥儿是个前途无量的,你跟他成亲,又对谢府来说似锦上添花,所以才起了那念头,没想到,半路居然冲出一个周家七宝来,倒也没奈何,事到如今,你总该也把这心熄了才好。”

谢知妍道:“老太太。”声音里又带了哽咽之意,“我真的没有再痴心妄想了,老太太也别说这个了,再说我就无地自容了。”

张老诰命才又一笑说道:“若然如此,那也罢了。”

李云容正听到这里,身后门外响起脚步声。

李云容进退维谷,便故意退后两步,问旁边的丫鬟道:“那个药方子放在哪里了?”

那丫头忙说道:“方才奶奶不是吩咐奴婢交给六爷,让小厮拿了去抓药的么?”

李云容点了点头,正在此刻,门外果然也有两个人来了。

进门的两人,正是二房的张岩跟张良两个。

两人见李云容在这里,张岩便先行了礼:“奶奶。”张良也随着屈膝:“四奶奶。”

原来这张岩虽是四爷的女儿,但是却并不是李云容亲生的,原先这四爷另有一位原配夫人,只是早亡,所以李云容也是明媒正娶的继室。

李云容点头道:“你们也来了?”

张良说道:“听说老太太接了谢家姐姐过来,我们也来看看她。”

说到这里,丫头将帘子掀开,请了她们三人入内。

此刻里头谢知妍早擦干了泪,见了李云容,便起身行礼,又跟张岩跟张良见过了。

张老诰命见她们一团和气,便道:“这次不用忙,我叫知妍在府内多住两日,够你们相处的了。”

张岩张良各自欢喜。

突然谢知妍疑惑地问道:“对了,怎么不见表嫂呢?”

张老诰命也看向李云容:“七宝怎么没来?”

李云容忙俯身道:“我先前派人去看过,七宝因为前几天太过劳乏,如今也病倒了……所以我就叫她不用着急起身,先将养着才好。”

张老诰命皱眉:“偏偏她也这样的娇嫩,比我还要矜贵呢。”

这会儿谢知妍说道:“原来表嫂病了?我很久不见她,也怪想念的,偏她病倒了,岩妹妹良妹妹,咱们一块儿去看看她可好?”

两个女孩子对视一眼,都笑着说好。

李云容本要劝阻,张老诰命却也已经点了头,当下三个人就出门去了。

***

且说张岩跟张良两人陪着谢知妍,一路往新房而去。

谢知妍便跟她们说些没要紧的话,略说了几句后,突然说道:“表哥这门亲事也是赶巧了,怎么前脚才成亲,后脚宫内就出了这种事,周姑娘才进门,先跟着挨了这十五日的管束劳累,我知道她身体向来不好的,且大概又从未受这种磋磨,怪道就病了。”

张四爷在国子监内任职,从来是个不苟言笑的人,女儿张岩的性子也有些像是他,颇为沉稳。

只是六爷却是个好说笑的个性,张良便也很有乃父之风,因说道:“二太太那边也不受用呢。每天寅时才过就要起身打点进宫的事,又是这天寒地冻的,岂不要人的命?”

谢知妍抿嘴笑道:“还好你们两个都没有嫁人,不然的话只怕也要受这些苦呢。”

张岩脸上微红,张良却笑道:“若说这个,那也是姐姐先要嫁人……只可惜……”

谢知妍明白了她可惜的是什么,毕竟当初张老诰命甚是疼惜她,府内上下也几乎把她当作没过门的九奶奶了,若不是周七宝,这次陪着老诰命进宫的自然是她。

谢知妍一笑,却话锋一转道:“怎么我听说,从宫内出事后,表哥就很少在府内了呢?”

张岩跟张良早明白她是什么意思。张岩还不敢多嘴,张良见左右无人,便小声跟谢知妍说道:“九叔叔成亲那天,姐姐怎么没有来?”

谢知妍低下头,不好意思说自己太过伤心,所以不愿意露面。

张良笑道:“可就算没有来,难道就没听说吗?九叔连洞房花烛都没在府内度过,一整夜都在宫内。”

谢知妍自然也听说了,所以才特意的旁敲侧击,如今从张良口中得了准信,便故意做诧异状:“是吗?这可是……旷古未闻的。”

张良道:“何止呢,我听底下的人说,九叔因为太过忙碌,白天竟见不到人,晚上只在子时过后才回府内耽留片刻,他们都说……”

谢知妍正屏息静气地听着,张岩笑着制止说:“你一个没出阁的女孩儿家,知道什么,就在这里嚼舌,也不知羞。”

张良的脸上果然一红,就讪讪地停了口。

谢知妍心痒难耐:“到底怎么样呢?这儿又没别人,我也不会跟谁说嘴去。好妹妹,到底告诉我。”

张良到底按捺不住,便走近她身边,靠近谢知妍的耳朵,低低地说了一句话。

谢知妍的脸上也慢慢地漾出一点晕红,但眼睛里却多了一抹喜色。她脱口问道:“当真吗?”

迎着张良跟张岩吃惊的眼神,谢知妍忙掩饰:“我、我只是不敢相信罢了,并没别的意思。”

张良才嘻嘻笑道:“我也只是偶尔听了几句,又不能巴巴地凑过去细打听,也许是真,也许不真,谁知道呢。”

于是三个人来至新房的院子,进门之后,满院子鸦默雀静,寂然无声。

他们三个面面相觑,当下都也不再说话,只走到屋门口,张良掀开帘子,让张岩跟谢知妍先行入内。

大家鱼贯到了里屋,仍是没有声息,张岩不由低声说道:“多半是在睡着,我们不如且走吧。”

谢知妍哪里肯,便拉着她望内,到了里间,果然见床帐帘子垂着一边儿,一个丫头伏身,正在把另一侧的挽了起来。

而帐子里传来七宝带些沙哑的声音,半是慵懒无力地问道:“大人真的走了吗?”

三人听了,不由齐刷刷愣在当场。

只听同春低笑道:“自然已经走了,已经问了我三四回了,怎么还不信呢?说起来九爷这次也是为了姑娘才特意耽搁了这半天呢,本还让你好好多睡会,你偏要洗澡,既然这样也罢了,快换了衣裳,四奶奶那边儿已经派人来问过了两三次,好歹过去见见老太太。”

七宝幽幽地叹了口气:“我实在动不了了,身上疼得很。你扶我一把。”说着就探出手臂来。

谢知妍定睛看着,却见从轻粉色的内帐间伸出一支雪白如玉的藕臂,只是不知为何,原本明净无瑕的手腕上竟隐隐地带着些许乌青的痕迹。

谢知妍正要细看,那边同春已经转到床边挡住了众人的视线。

同春才要把七宝扶起来,就听到丫头秀儿道:“姑娘们是什么时候来的?”

原来先前张制锦吩咐不许打扰了七宝,同春怕丫头们毛手毛脚地,就叫她们先退下了,这会儿秀儿进来查看究竟,才跟谢知妍等撞个正着。

同春回头,果然见他们三人站在不远处,忙也一笑:“姑娘们进来了,我怎么一丝儿也没听见。”

这会儿七宝因疑惑,也慢慢地探头看过来,这会儿她才洗过澡,还并未梳理,但偏偏有一种天然的娇慵气质,脸色更泛着淡淡地樱粉色,晶莹如玉,两只眼睛亦是水汪汪地,嘴唇却格外地殷红。

就算同为女孩子看了,都忍不住为之怦然心跳。

谢知妍眼见面前七宝如海棠春睡初醒般的娇懒之态,隐隐又觉着她的眉眼唇角流露出一种别样的气质,心头巨震,竟无法出声。

张岩忙行礼道:“小婶子,听奶奶说你身上不好,所以我们特来探望。方才门口没人,我们就自个儿进来了。”

七宝眨了眨眼,蓦地醒悟自己衣衫不整,幸而有同春挡着。

七宝红了脸,把身子往床内缩了缩,忙道:“你们先等一会儿,我没有大碍,收拾好了再跟你们说话。”

于是秀儿又叫了两个丫头进来,伺候三位姑娘到外头的桌边落座。

里头同春扶着七宝下地,七宝的双足才沾着地面,膝盖便不由自主地往前屈起,几乎跪倒。

七宝闷哼了声:“不行,还是没有力气。”

同春打量着七宝恼羞的脸色,想起方才伺候她洗澡的时候,看见她身上的那些痕迹,不由地就红了脸,只是唇边却又露出了笑意。

当下同春便叫七宝先在床边坐了,自己给她轻轻地揉搓捶腿,如此半晌,才觉着略好了些。

***

此刻,张岩张良跟谢知妍三人在外间桌边,张岩道:“咱们来的是不是有些唐突?”

张良说道:“咱们是来探病的,又唐突个什么?”

张岩道:“话虽如此,只是我看小婶子才醒,我们不如先走,等她收拾妥当了再来。”

张良倒也无可不可,只有谢知妍说道:“既然已经来了,何必有再缩头缩脑的呢,我们就坐在这里等一等也无妨的。”

她们两人听了,略觉有道理,于是又喝着茶坐了半刻钟,忽然间外头有个婆子的声音隐隐地说道:“了不得,那院子里好像又在闹呢。”

张良不明白,便起身走到门口:“什么在闹?”

那婆子见是她在里头,忙行了礼,又说道:“方才听见府里七小姐的院子里有些吵闹的声音。”

谢知妍虽然听见了,却并不理会。张良正在皱眉,张岩向着她使了个眼色,张良便自回到桌边。

张良小声说道:“一定是这房里的人又在为难琼瑶了。”

张岩说道:“各房里的事各自料理,横竖不跟咱们相干,别插手。”

张良皱眉:“他们是不是有些太过了?琼瑶虽然是庶出,好歹是三叔公亲生的。”

张岩淡淡道:“你说这些有什么用,三叔公最听三太太的话,要如何对待琼瑶,自然是三太太做主,且又不是咱们房的人,咱们算是什么?怎么好管人家的闲事?”

张良叹了口气:“怎么老太太也不管呢,难道老太太竟不知道?”

张岩看一眼谢知妍,暗中捏了张良的手一把:“别瞎说,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怎么好去烦老太太?”

大家正说到这里,便听同春说道:“让姑娘们久等了。”

三个人回头,却见同春扶着七宝走了出来,大家忙起身行礼。

七宝勉强一笑:“不必多礼,都坐了说话就是了。”

因为皇妃才殁,七宝虽是新妇,身上却也没穿鲜艳颜色的衣裳,只着一件银白色的织锦对襟袄子,两侧腰间垂着用米粒珍珠串成的压裙玉流苏,底下衬着银灰色的八幅裙,边儿上用细细地金线刺绣着吉祥团纹。

头发尽数向上梳起,在发顶心梳成了一个端庄的宝相髻,周围却用点翠嵌宝的发冠罩了起来,两边耳垂上只用两颗珍珠耳珰点缀,却跟少女打扮的时候不同,更别有一番动人心魄的美好。

张岩跟张良因为见过,倒也罢了,谢知妍愣愣地盯着七宝,心中妒恨交加,恨不得上前将她的发髻打散,衣裳扯乱,又或者索性转身飞快地逃离此处。

三人重新落座,张良便问道:“小婶子,宫内的事情总算告一段落了,怎么九叔还是这样忙的不见人影?”

七宝说道:“九爷所管的是前头朝堂上的事,宫内的事他虽也留心,毕竟不是他本职,本职还是不能丢下的。”

张岩说:“我听人说,九叔很快要调职了?近来这样忙,大概也跟这个有关。”

七宝点头。

张良忙又说:“那可不知道元宵节的时候九叔会不会休两天假呢?好歹好好地陪一陪小婶子。”

话未说完,就给张岩在底下轻轻地踹了一脚。

七宝脸上一红,却不以为忤,只低声说:“这个自然不敢勉强,毕竟是公务要紧。”

正说到这里,谢知妍道:“到底是表嫂深明大义,也是表哥的好眼光,有福气。”她违心的说了这几句话,心中翻江倒海。

七宝对上谢知妍的眸子,心头略觉恍惚,却只是一笑低下头去。

谢知妍却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的颈间,原来七宝里头的中衣领口整齐地交叠着,但是吸引谢知妍目光的却不是这个,而是在七宝颈间那一点浅紫色的痕迹。

起初她以为是给什么伤着了,心中暗自得意,但是再细细看去,猛然间浑身一震,几乎冻僵了似的。

张良顺着谢知妍的目光看去,却忙道:“小婶子,你哪里弄伤了?”

七宝一愣:“哪里伤着了?”

张良起身凑近了,细看她脖子上:“这里是哪里磕碰着,弄出这一团青紫?”

“是吗?”七宝莫名,倒是同春在旁边大为窘迫,忙咳嗽了声,说道:“方才我姑娘跟外头说话,不知是什么要紧的话?”

张良见她提起来,这才暂时把七宝的伤抛下,就把那婆子来报信一节说了。

七宝微微皱眉,便问张良:“难道是什么人在欺负琼瑶吗?”

张良才要回答,却听张岩咳嗽了声,笑道:“这些事情我们也不太清楚,只是我们来了这半天,怕老太太那边儿等急了,也该回去了。”说着站起身来。

张良讪讪地打住,只得跟着起身。

谢知妍深看一眼七宝,垂头行了个礼,往外去了。

同春亲自送了出远门,回来之后,便对七宝说道:“怎么这谢姑娘又来了呢?”

七宝一笑,环顾室内,一时又有些如梦似幻之意。

同春悄悄地说道:“姑娘,总不会,这位谢姑娘对九爷还是不死心吧?方才我看她瞧你的脸色,可是很不好呢。”

七宝叹了口气,摇头说:“随她去吧。”

说了这句,突然又想起张琼瑶的事,于是就打起精神跟同春说道:“你去瞧瞧琼瑶那边儿,看看怎么样了?”

同春道:“你好歹先吃了饭我再去。”

七宝笑道:“你去就是,难道还耽误我吃饭?”她叹了口气说道:“且我也不觉着饿。”

同春去后,七宝只吃了半碗燕窝便停了。很想回床上再歇会儿,却强打精神让秀儿沏了一壶祁红,自己慢慢地吃了半盏。

七宝的眼神有些朦胧,心中默然地想:原本在这屋子里当家的,该是谢知妍才是,可如今却换了自己,方才看谢知妍用那种眼神瞧着她,七宝总觉着恍惚不真。

甚至有那么几回,七宝想问问谢姑娘,那年她是否去过城郊桃林,那个跟张制锦会过面的女子,会不会是她。

正在出神,外头同春带了一个人进来,却正是张琼瑶。

同春去的时候还笑眯眯的,这会儿却神色大变,竟有些气急败坏似的。

七宝回过神来:“怎么了?”

同春对张琼瑶道:“姑娘,你给我们奶奶看一看。”

张琼瑶胆怯地看一眼七宝,低头不动,嘴里却说道:“其实没什么的。”

同春着急,便握住她的手,将她的袖子撩起来,露出底下细瘦的手臂,上头竟有数道伤痕,有新有旧,像是给什么打出来的。

七宝不由站起身来:“这是怎么回事?”

张琼瑶低着头,泪盈于睫。

同春满面愤慨,忍不住说道:“是伺候姑娘的奶母做下的。”

张琼瑶忙摇头:“不不,这是我自己不小心磕碰着的。”

七宝望着张琼瑶胆怯的样子,她自个儿本就不是个大胆的人,但是眼前的女孩子显然像是比她更胆小数倍。

七宝皱眉道:“你若不说,我就叫人去吧你奶母找来问问就是了?”

张琼瑶听了这话,才忙说道:“小嫂子,你不要去叫她,也不要管这件事啦。”

七宝问道:“上次传菜的时候你故意骗我,是不是也是这个人唆使你的?我哪里得罪了她,要她这样陷害?且你是姑娘家,怎么反而怕起她来了?”

同春比七宝更清楚一些这些宅门内的人情世故,便低低说道:“照我看,如果没有人撑腰,只怕那奶母不敢这样行凶。”

七宝问:“撑腰?还有人纵容着她做坏事不成?这件事难道四奶奶不知道?你为何不告诉四奶奶呢?”

同春咳嗽了声。

七宝看看她,又看看胆小如鼠的张琼瑶,突然间想起来:整个张府内宅的事情虽然是李云容在管着,但是张琼瑶毕竟是三房的人,而三房里还有个宋氏太太,就算李云容知情,只怕也不敢把手深得太长。

七宝一时哑然。

不料就在这里,外头有人道:“我们姑娘可在这里?”

张琼瑶听了,慌得发颤,忙说:“我、我该回去了。”她冲着七宝一点头,转身出来。

原来是张琼瑶的奶母找了来,见她露面,那女人便又冷笑说道:“好姑娘,该去老太太那里请安了,怎么我一错眼没看见你就跑到这里来玩了?多大年纪了竟还是这么顽皮,姑娘家不尊重规矩些,那还了得?”

同春见七宝脸色不对,忙提醒道:“咱们毕竟才来,犯不着因为这个得罪了三太太。”

七宝走到门口,见那女人拉着张琼瑶的手往外走,丝毫不顾她脚步踉跄几乎摔倒,七宝着实看的生气,便把帘子一掀,喝道:“你站住!”

那女人脚步一顿,诧异地回头,对上七宝含怒的目光,她却仍然毫无惧色,反而笑道:“奶奶是在叫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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