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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焦味。
浓烈的焦味,混杂着刺鼻的火油味。
装着火油的陶罐从屋中被抛出,砸在地上,火油淌满一地;撞在刀枪上,金石相击,火油飞溅开来;砸在铠甲上,火油径直浇满人身……
浸满火油的棉布包裹在箭尖,点燃,从四面八方朝他们射去,顷刻间,眼前腾着一片火海,无数人影在火光中挣扎,惨叫声,哀嚎声,像锥子一样直刺人心。
“救命!救命!”
“娘……娘啊!”
其中一个声音最具威严:“别过来!都别过来!”
火舌鬼魅般疯狂舔舐,裴月臣被人死死按住,动弹不得,他只能竭尽全力地睁着眼睛,试图看清浓烟的那边——
“咚咚咚。”耳边传来有人轻扣房门的声音。
双目之中,火光中的惨烈与喧嚣,急遽离他远去,最后消失在火盆之中,只有暗红的碳火静静地燃烧着。裴月臣重重喘了口气,定了定心神,转头望向门口:“进来吧。”
一名侍卫推开门,恭恭敬敬道:“军师,将军已先行出发,吩咐您稍候到杜氏客栈会合。”
“我知道了。”裴月臣应道。
侍卫躬身退出,重新替他将门掩上。
裴月臣的目光重新回到火炭上,定定望着,鬓边一缕华发早生。
第一章
衡朝北境,归鹿城。
归鹿城虽有城名,却比不得一般城池,它由边境军所改建,虽后来拓建过,但若按面积来论,只能算是个镇子。平日里人并不多,但到了每月一次的马市,此城便是整个边境最热闹的所在。因朝廷封锁边境,只有少数几家领了官号的商户能够越过边境,深入关外做生意。其他时候,关内关外的交易便只能依靠马市。
马市,每月初一至初三,足足三日光景。关外异族部落的人可带着皮毛、生鲜药材、牛马羊等物,进入马市与关内的人交易,他们甚少需要银两,往往是以物易物,换取日常需要的布匹、茶叶、铁货杂货,甚至包括贵重的金银法器、书籍等等。
故而每月初一至初三,小小的归鹿城挤满了各式人等,在浓浓的马粪味中,南来的异族人,北上的商户,彼此间讨价还价,伴随着马嘶驼鸣,纷纷杂杂的嘈闹声直至夜深。
老杜是归鹿城中一家客栈的掌柜,也兼着账房,大概是与北境水质不合的缘故,才四十出头便脱发严重,他又是个要体面的人,脑袋上便经年裹着厚厚的头巾,看着既不像关内人,也不像关外人,倒像个西域人。
这日是本月马市的第三日,归鹿城中大宗的买卖基本上都已尘埃落定,只余下一些小宗买卖尚在讨价还价地拉锯中。老杜的客栈门口堆着一摞摞车轮大的烙饼,这是让伙计们连夜烙出来,为离开归鹿城的人们备下的。早间整整齐齐一人多高的五摞烙饼,至午后已只剩半人高的两摞。将要回到荒原上的丹狄人、赫努人等,回程漫长,路上须得有又便宜又能抗饿的吃食。车轮大的烙饼晾干,切成条状,结结实实地塞入干粮袋中,归途中能吃上许久。
店内西北角置了一处三尺来宽的小台面,摆了一方书案。这是老杜为了招揽顾客想出来的主意。他找了一位说书先生,上午说上两场,下午说上两场。边塞日子清苦,比不得中原的繁华,能听上一场说书,也算是一件乐事。
店内已热闹了两日,此时多数住客也已离开,伙计们拎着清水,胳膊肘里夹着笤帚,一间间打扫客房。老杜半倚在老旧开裂的杉木柜台,偏着头,皱着眉,看伙计们粗手粗脚地做事,几次想要出言喝斥,终因店里还坐着客官而硬生生忍了下来。
近处八仙桌旁坐着两位姑娘,中原人氏打扮。年轻稍轻些的眉目轮廓甚深,不苟言笑,背后别着一柄弯刀,刀鞘上镶着七八种颜色各异的宝石,一看便知颇为贵重;另一位身着绛红衫子,身上似并无兵刃,言笑晏晏,与这灰扑扑的客栈格格不入,眉目间自有一股慑人气势……老杜摸不清她们的来历,偷眼看了两次,皆被绛红衫子发觉,慌忙垂下眼帘,假意看账本。
虽只有两个人,却点了满满当当一桌子的菜,从一品豆腐到油爆双脆,从锅烧鸭到蜜汁梨球,每道菜却不过挟了一两筷子,便搁在那儿。老杜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好些食材都是从大老远运了来的,就这么糟蹋实在是浪费。
说书先生靠着柜台,慢悠悠地饮着茶水。老杜看时辰差不多了,直催促他赶紧去说书去。店里头才这么零星两三人,说书先生实在不愿卖力气,推脱道:“人也少了点。”
老杜横了他一眼:“你把嗓子放敞亮,把街面上的人引过来。“
说书先生抱怨道:“茶都舍不得给我喝口好的,尽是茶叶沫子,哪有好嗓子。”
“好茶有啊,您拿银子自己买啊。”老杜不满地把垂下来的头巾往脑后一甩,催促道,“赶紧的赶紧的!赶紧上去!“
说书先生不情不愿地理了理衣袍,行到矮台之上,从袖中掏出惊堂木,环视店内……两位姑娘颇有兴趣地盯着他望,角落里头的文士却未抬过头。他略清了清喉咙,亮开嗓子开始念定场诗:“说书唱戏劝人方,三条大道走中央,善恶到头终有报,人间正道——“
惊堂木猛地往书案上一拍。
”——是沧桑!”
弯刀姑娘被惊堂木的声响惊了一下,瞪大眼睛看绛红衫子,见后者神情淡定,方才放松下来,支着肘接着听。
下面坐的既然是姑娘家,说书先生也善投其所好,朝她们道:“诸位看官,您请安坐,今日我来给诸位说一说咱们北境的这位女将军,人称玉面罗刹的祁楚枫!”
绛红衫子原本正挟蜜汁梨球,听到这句,愣了愣,抬眼望向说书人。弯刀姑娘更直接些,朗声便问:“你认得她?”
说书先生微微一笑:“姑娘安坐,细听我分说。话说这位女将军是祁廓之祁老将军的爱女,打小便是天赋异禀,声吼若雷,眼光如电,勇猛过人,力能扛鼎……”
弯刀姑娘托腮细听,似听得饶有兴趣。
“掌柜的,把烙饼切一块端上来。”绛红衫子似对说书没兴趣,拿竹筷遥遥点了点门口的烙饼,声音清脆。
烙饼虽不值钱,可也舍不得她们再浪费,老杜陪着笑脸道:“这饼可实在,是马队驼队路上的嚼头,姑娘你们才两个人,怕是吃不了这一整块。”
“不要你操心,只管切了端上来。”绛红衫子语气不容反驳,眉目间已有些不耐烦。
老杜暗叹口气,亲自去门口,拿长刀切了烙饼,给两位姑娘端了过去。
“阿勒,吃吧!”
绛红衫子将烙饼盘子朝配弯刀的姑娘推了推。阿勒点点头,也不客气,伸手取过一张饼,在酱汁牛肉的盘子里拖了拖,卷一卷,连着酱汁裹起数块肉来,大口吃起。她这吃法与吃相都颇粗放,着实不像中原女儿家的模样。老杜眨眨眼的功夫,她便已风卷残云般吃了两、三块饼,正伸手拿了最后一张饼,将盘子所剩的酱汁牛肉尽数裹起,送到嘴边……旁边的绛红衫子只挟了一小块蜜汁梨球在口中嚼着,双目望向店门外,目中已有些许不耐烦之色。
莫非,她们是在等人,所以才点了这么一大桌子的菜?可哪有客未至,先把菜吃了的道理?老杜不解。
从店门外投进来的日光缓缓移过第三排青砖和第四排青砖之间的缝隙,明晃晃的,晒在一只正起劲搓手的金头大苍蝇身上。老杜店里没有刻漏,看日影大概能推算个八九不离十,估摸着应该是快到申时了。
裴月臣一袭半旧月白衣衫,文士打扮,步入客栈,看了眼两位姑娘,便自行到角落的一张桌子上落座。
北境文士甚少,若有多半也是商队的账房,往往精于算计,出手也是扣扣索索,老杜向来不待见,但没奈何,也得招待。“客官想吃点什么?”他上前问道。
裴月臣望了眼绛红衫子那满桌子的菜,道:“一壶清茶即可。”
果然是个抠门的,老杜暗自腹诽。
同样,裴月臣也无心听说书,清茶在手畔,自顾看书。老杜添茶水时瞥了一眼他手中的书,《论衡》,猜度他大概是个账房先生,忙了两日,故而来此偷得浮生半日闲。
没人待见,说书先生在小台子说得有气无力,接连被老杜瞪了好几眼。
又过了一会儿,伴随着阵阵马铃声,外间一大波喧哗声由远及近,很快,一群人拥进客栈来,风尘仆仆,身上夹杂着浓烈的汗味和马粪味。
“老杜,赶紧!羊肉丸子热汤面,还有洗澡水,快!快快!”为首的紫袍客商是老杜这儿的熟客。他们是少数几支领了官号的商户之一,半月前出关,此时刚刚回来,在归鹿城修整两日,再回关内去。
老杜热络道:“我还想着呢,算算日子,你们也该回来了!瞧佟老板这一脸喜色,想来这趟是没走漏。”
“混口饭吃而已。”被称为佟老板的紫袍客商打了个哈哈,“披星戴月风餐露宿的,没点油水谁干这个呀!赶紧的,我兄弟们都饿了!客房可备好了?”
老杜笑道:“早备好了,你们先上去歇着,羊肉丸子热汤面马上就得!”
“赶紧的啊!”紫袍客商口中催促这,与他身后的一拨人迈步就朝里头走。
竹箸轻轻在桌面上敲了敲,绛红衫子朝阿勒使了个眼神。阿勒立时会意,抬袖随便抹了抹嘴,然后转身,背手,拔刀——下一瞬,雪亮的弯刀就横在紫袍客商的面前,拦住他们的去路。
“哪来这不识好歹的小姑娘?”紫袍客商倒是丝毫不慌,皱眉盯着阿勒。
行走关外的商队中自然不妨练家好手,看着主家有危险,几条大汉立时抢上前来,铜跋大的拳头朝阿勒袭来。阿勒上身微晃,避开拳头,旁边的条凳用腿一勾一踢,重重砸在几名大汉身上,力道颇大,竟逼得他们踉跄倒退数步。
紧接着,她探手擒住紫袍客商,径直把他拎过来,头往桌上一摁,弯刀斜斜一插,紧挨着紫袍客商的脖颈……
众人齐齐惊呼,连角落里看书的裴月臣都从书中抬眼一瞥。生怕对方伤及主家性命,一时间无人敢贸然上前。眼睁睁看着刀尖扎在桌面上,把老杜心疼得不行,壮着胆子探头劝道:“姑娘,有话好好说!千万当心桌子,上个月才新买的。”
没人理会他,甚至还有点瞧不起他。
紫袍客商还试图挣脱,阿勒弯刀稍稍一紧,他的脖颈上立时出现一道细细的血痕,骇得他顿时不敢再动弹一丝一毫。
一看见了血,众人慌忙连声呼叫,一时间客栈内喧嚣四起。
绛红衫子不急不躁,慢悠悠地将手中竹箸在碗沿连敲了三下,脆生生的,清脆悦耳。众人一愣神,总算有了片刻安静,她这才嫣然一笑:“大家都安分些,别惹事,惹出人命来可不太好。”
众人愕然,听她这口气,倒像惹事是他们,她成了来劝解的了。
“佟盛年?”她偏头去瞅紫袍客商,“是你没错吧?”
“知晓我是谁还不赶紧松手!”佟盛年人虽被制,怒气却是不小,“我告诉你,烈爝军的祁家兄妹可都是我亲戚,他们可是杀人不眨眼,你敢动我,小心把你们大卸八块!”
“吓死我了。”绛红衫子仍是笑吟吟的,“不过你那些事儿,你家亲戚知不知晓?”
“什么事儿?”佟盛年不解。
绛红衫子轻轻巧巧道:“上个月东南草甸子,拿一小块没用完的蜡烛头,换走一匹两岁公马,是你吧?南面的水泡子,用一只白瓷茶碗换走了六头羊,也是你吧?”
佟盛年一怔,试着抬首看她,却被阿勒的弯刀牢牢压在桌面上:“你们是丹狄部落的人?这是他们自己也肯换的,怎么能怪我!”
“这话说的,你家亲戚听着不得着急上火啊!”绛红衫子随手将竹箸往他脸上一抛,吓得佟盛年立时闭上眼睛。只听得她声音戏谑:“嘴还挺硬,他们自己肯,你就敢换?按规矩,在关外一只羊可以换七块砖茶,好!我就算你一路辛苦,心又贪,想再多赚些,在草甸子用一只羊换三块砖茶,你也该知足了吧!这只羊赶回归鹿城,能卖到二两银子往上呢。“
闻言,佟盛年气势稍弱:“我们一直是按朝廷的规矩办事的。“
绛红衫子偏头瞥他,诧异道:”是吗?前年你和白狄部落签布匹生意,连续供给白狄六年棉布匹,协议里头写的是加息赊销,年限越长利息越重。你真是鬼精鬼精的,东西还没卖呢,都开始生利息了!这也是朝廷的规矩?”
佟盛年暗暗心惊,此人怎得连此事都知晓!
“你到底是谁?!”
绛红衫子又是一笑:“方才还说咱们是亲戚,怎么现下又不认得我了?”
“你……”
“在下,”绛红衫子盯住他,似笑非笑,“祁楚枫。”
此言一出,莫说佟盛年,其余众人皆惊。祁楚枫这个名字在北境可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她自幼便与兄长祁长松跟随其父祁连征战,从大大小小不下数十场战役历练过来,自祁连过世后,她与兄长分别执掌烈爝军左右两路,牢牢镇守衡朝北境,深得圣上赏识。
“她怎么会是祁楚枫?不是说祁楚枫虎背熊腰,力可劈山,比寻常男人还男人吗?”
”都说祁楚枫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女罗刹,怎么可能是这幅模样?“
“……八成是她在诓我们!”
有人在窃窃私语。众人面前这位绛红衫子,年纪莫约二十出头,身量纤细,眉目隽秀,除了闪瞬间眼底透出的锐气,怎么看也不像一位叱咤北境的女将军。
祁楚枫倒也不恼,慢悠悠道:“得杀人不眨眼是吧?要不,我给你们现杀一个?”说着,伸手取过阿勒的弯刀,随手挽了个刀花,亮如闪电,径直就奔着佟盛年的脖颈砍去——
“不可不可!”
“不要啊!”
众人齐声惊呼,眼看弯刀就要砍下佟盛年的头。唯独角落里的裴月臣轻轻摇头,叹了口气,执壶给自己续了杯茶。
刀已经砍上他的脖颈,祁楚枫这才堪堪刹住刀势,抬眼看向众人,好意地问道:“真不要?举手之劳而已,我不嫌麻烦。”
众人连连摆手,头摇得如同拨浪鼓一般。
祁楚枫这才收了刀,复抛给阿勒,然后转向众人问道:“现下信了?”
众人齐齐点头,小鸡啄米般齐整。
脖子上冷飕飕的,佟盛年抖着手一摸,满手的鲜血,骇得身子发虚,半倚着桌子,软绵绵地跪坐下来,一时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死没死。祁楚枫安慰他道:“没事,擦破点皮而已,自己吐点口水抹抹就好了。”
佟盛年恐惧地盯着她,意识到眼前这位姑娘看上去笑吟吟的,却实实在在是个狠角色。
“账本拿来吧!”祁楚枫闲闲坐下,好整以暇地看着眼前众人。
佟盛年已不敢有任何反抗,连忙示意账房将账本拿来。众人之中,一位看上去面最白净的后生赶忙解下贴身包袱,翻出一本又厚又旧的账本,恭恭敬敬地上前递给祁楚枫。
祁楚枫接到手中,扫了一眼,手再一扬,复将账本抛了出去:“月臣!”账本在空中斜斜划出一道弧线,角落里的裴月臣头也未抬,循声出手,准确无误地接住账本。
“原来他们是一起的。”老杜心中暗忖,这时才明白过来,却不知这位文士又是烈爝军中何许人也。月臣二字似有些许耳熟,他偏头细想片刻,骤然间想起了什么,惊愕万分地盯住那位文士。
商队中也有人曾听闻过这个名字。颇白净的账房先生就甚是激动,使劲拨拉遮挡的人,探头探脑地张望:“他就是裴月臣?!”
“裴月臣是谁?”旁边年纪较轻的汉子奇道。
“他,你都不知晓?”白净账房鄙夷地看着他,”祁老将军在世时,许他是北境四十年来兵法武功第一人。“
“莫不是认错人了?”汉子奇道,“看着这么文弱,一点也不像啊。”
他们话音才落,便听见裴月臣缓声道:“这本账册录的是马队开销。“他边说着边合上账本,看向祁楚枫。
祁楚枫眼风一扫,准确无误地盯住白净账房,冷笑道:“敢糊弄我?”
白净账房顿时腿软,手忙脚乱地掏包袱,急着分辨道:“不是不是,方才一时情急,拿错了,不是故意的,真的不是故意的。“
祁楚枫手指一点:“不用找了,全拿过去。”
“这个……”白净账房迟疑地看向仍瘫坐在地的佟盛年。
祁楚枫顺着他的眼神,勾头看向佟盛年:“佟大掌柜有意见?”
佟盛年捂着脖子,一动伤口就疼,僵直着脖子艰难地表忠心:”没有没有,绝对没有。“
连大掌柜都这么说了,白净账房不敢再生事端,恭恭敬敬地将包袱捧过去,眼前毕竟是北境的传奇人物,他一对眼珠子热切地将裴月臣望着……
祁楚枫重重地咳了两声:“再看把你眼珠子扣出来信不信!”
白净账房慌忙收回目光,低头垂手地退了回去。裴月臣微不可见地笑了笑,伸手翻开包袱,取出账本……不过片刻功夫,他朝祁楚枫点点头。
目的达到,祁楚枫甚是满意,朝阿勒吩咐道:“和城内孙校尉说一声,人且先押着,货全扣下来。对了,你记着把饭钱付了。”阿勒颔首领命。
佟盛年急道:“祁将军,我与令兄……“
他话未说完,便见祁楚枫转头盯住他,目光锐利之极,立时骇得停了口。
“亲戚是吧?”祁楚枫冷笑道,“行,回头我帮你问一句,看他认不认你。”
说罢,她懒懒地伸展了身子,不耐烦道:“在这憋半日了,月臣,我们走。”
裴月臣拿了那些账册,亦起身,行到祁楚枫身旁。祁楚枫似方想起什么,欺身过去,附耳与他说了两句。裴月臣含笑摇头,扫了眼佟盛年,答道:”这等要紧的私账,他要么贴身保管,要么放在极妥当的地方,不会交由旁人。“
“搜身就是。”说着,她便要动手。
裴月臣拦住她道:“没必要往大了闹,都牵扯出来大家面上须不好看。”
祁楚枫浑不在意道:”他们面上好不好看,与我有何相干。“裴月臣只是微微一笑,也不再劝她。倒是祁楚枫偏头想了想,轻叹口气:“也罢,听你的便是。”
两人说罢,便朝客栈外行去。众人自是不敢有丝毫冒犯,自觉让出道来,看着他二人行出店外。
阿勒从怀中摸出一锭银子,问老杜:“够吗?”
老杜连忙道:“够了够了……要不了这么多。”他虽喜欢占便宜,但眼下这种情景,也知晓万不可贪心。
阿勒也不多言,放下银子,押着佟盛年便走。
“掌柜的?”
“掌柜的……”
商队中其他人眼看佟盛年被押,心急如焚,一则是为了情分,二则是为了佣金。这趟关外之行,风餐露宿两月有余,好不容易回到归鹿城,正是到了领佣金的时候,没想到还没拿着钱,大掌柜倒被押了走。两月辛苦,成了竹篮打水一场空,叫他们如何甘心。
佟盛年被阿勒所制,不敢妄动,一手捂着脖子,使劲朝他们使眼色。白净账房最是机灵,一下子反应过来,朝他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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