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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她的盏

作品: 宫煞 |作者:她与灯 |分类:幻想奇缘 |更新:11-26 00: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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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庆年想着什么,突然露出苦笑。

“如今这么一说,程老怕真会一根白绫来殉他的名节。”

徐牧笑出了声,手中的茶水荡漾。

“白大人是吧,你这话说得实实在在。不过没了他在这个人,你就举不出另外一个人来了?”

白庆年和胡相都是脑子灵活,口舌巧妙的人。刘宪看人很清楚,这些人没什么气节,又都自诩是官场里游刃有余之辈,不肯承认自己的腰杆子软,是风云变幻之际,极好的借力。

果然,徐牧这样一问,白庆年当真仔细得将朝廷上的一群老文人过了一遍筛子。

大陈朝的师门观念很重,将将入世为官的人,几乎都要在朝中扒出那么一位德高望重的老大人,拜入其门下,日后升官好有个门路,这也是造成大陈朝廷到这一代,党派林立的原因。白庆年仔细想了一遍之后,除开举家北逃的人之外,还当真列出了那么两三个人。然而追源下来,这些人竟然也是师出程太师。

四人再度为难。

魏钊搁下茶盏,“这么遭,明日我去一趟太师府。”

“魏钊。”

殷绣唤了他一声,这一声出来,徐牧眯了眼,胡相和白庆年终于认认真真地将殷绣看入了眼中。

她从前是不会这样唤魏钊的,可不知道为什么,在这垂拱殿上,她就这样唤出来了,连她自己都在众人诧异又惊奇的目光中吓了一跳。

她忙低下头,日过正午,偏西,从另一处窗格里从新落进来,她羞赧的容颜娇羞可爱。魏钊松了眉。

“绣儿,你说。”

“有一个人…或许诸位大人能见见。”

胡相没有出声,白庆年也没有开口,倒是徐牧饶有兴致地看向她。

“谁?”

“程灵。”

胡相嗤了一声,开口道:“这就是你们这些宫女看得浅的地方,他堂堂一三朝元老,天下读书人的表率,恐怕宁可舍了自个的女儿。也不舍自己的气节。”

殷绣没有去应胡相的话,只是低头轻轻地答了一声“是。”

徐牧以手顶额,他看了一眼魏钊,又看向殷绣。沉默须臾,突然笑道:“难怪刘宪看重你。”

说着,他提了声音。

“绣姑娘,你这话,没有说完。”

胡相与白庆年此时到没什么心思去考虑这二人的默契何在,然而他们仍然觉得有一丝好奇。女人是很容易隐没在宏大的变迁和更替当中的,哪怕这个女人与魏钊同乘一马,一道进入垂拱,在他们眼中也就是个样貌好看的宠儿而已,所以她胆敢抬头,甚至开口,就已经是个罪了,实在话,他们并不想听她说下去。

殷绣敏锐地感知到了这一点,于是她并没有接徐牧的话。静静地退到了魏钊身边立住。

徐牧笑道,“绣姑娘,不要指望钊儿护你,你要跟他,就要有跟着他的本事。”

魏钊回头,二人的目光在徐牧不急不慢的声音里相碰,突如其来的点破,二人到都不见得尴尬,魏钊的眼神有些复杂,像是预想到了,她要说的话。

殷绣收回目光,垂头沉默了一会儿。

“其实…她的生死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她的身份。”

白庆年原本扣在盏上的手指,突然猛一捏。抬头看向殷绣。殷绣仍然站在魏钊身后,清素秀静的容颜没有一丝污杂。她不伶俐,却十分沉静,一字一句都吐得清晰平和。

“她从前是这大陈宫里没有名号的大主子,程太师是没有明号的国丈大人。如今,她若能成为大陈宫真正的大主子,从伦理亲情上来说,程太师就有了个体面的台阶了。”

白庆年的目光一闪,他想说些什么,奈何胡相在场,他又不好这样直白的去接殷绣的话。

殷绣看向胡,白二人。

“两位大人,绣儿在宫里住了多年,大陈宫没有真话,也没有假话。要紧的是人这一副皮囊,只要皮囊干净,里面如何都不重要。所以,光是程姑娘封后都还不够,还要给程大人一副皮囊,把他从叛国的逆臣,扭作护国的忠臣。但这个奴婢就不敢胡说了”

白庆年忍不住道:“是这个道理,如今的朝廷什么样子,其实大家心里头也明白,二皇子承袭大统本是天命所归,如今宫门洞开,迎新帝归朝…这一功,不如就算到程太师的头上去。”

徐牧摩挲着杯口。

“嗯。修炼得好。”

这一句,没有对象,也是双关之语。

魏钊看向殷绣,殷绣垂着头,目光随着夕光中细碎的灰尘,缓缓移动。说出这些话,她不是不难过。然而情爱奢侈,哪怕在魏钊的身上,她贪恋所他所有美好的感情,但她从未想过,情有独钟。

她是属于大陈宫的人,魏钊也是。

五年之间,她在宫中修炼得越发成熟细致,他在南方也练就了筋骨和气度,但其实,谁也没有真正走出过大陈宫。

想着,她情不自禁地抬头,魏钊的目光温柔,隐忍有痛。都是有观念的人,谁又不明白彼此呢。殷绣享受他的理解也享受他的隐忍,因为这无疑也是,他对她的欣赏和尊重。

次日,程太师与徐牧里应外合,迎新帝入宫的消息就传遍了汴京城。城外的战鼓陡然喑哑了下来。王盏的军队沉默,顾阳的副将甚至开始在汴京城外拔营。与此同时胡相上了一道“折子”给魏钊,这个指向之明显,懂得看风向的人都明白,头顶的天要变了。

社日这一天,胡相去了一回太师府。

无人知道胡相与程太师说了什么。三日后,一道文彩精华的《万字书》从太师府出。金钩铁拐力透纸背地历数皇帝在位期间所有荒唐恶行。每一句都字斟自酌,滴水不漏。

殷绣站在延福宫的宫廊上,抖开那一卷长文,四月初温暖的阳光透过纸背,把那纸上的撒金映得辉煌。

皇帝和冯太后被暂锁在福宁宫,程灵在慈安宫。魏钊就暂时歇在延福宫。宫中伺候的人虽然在这场乱劫中散出去不少,余下的人倒也各处都有,将将齐全。

眼见大局已定,魏钊又是一副仁人做派,既无责难也无杀虐,甚至还放银钱下来,也就个个都没有别的心思了。大陈宫里讨生活,膝盖一触地,谁在上头坐着还不都是一样的事。

殷绣正读那《万言书》,背后小内官在安炉子。

“绣姑娘,官家说今儿让膳房备兔肉锅子,膳房的内官大人没伺候过官家,定要请您尝尝这做蘸酱的椒桂,可是官家好的那一味?”

殷绣突然听倒“官家”的称谓,稍怔了怔。

“谁让你们改了口。”

那内官一愣,只以为是自个行错了事,手上一阵忙慌,搁了炉子就要跪。

廊下突然传来一个声音。

“我让他们改的。”

殷绣侧身,刘宪从一丛柳树后头走出来,高丽扇挑起头顶的垂枝,一身青衫,风光霁月。他低手指了指殷绣手上的长卷。

“绣姑娘,日头大,当心伤目。”

自他别后三年,人事变了很多。但只有他,似乎不从存在于时光的洪流之中,无论是眉目,还是姿态,甚至皮肤的光泽与纹理,都不曾有丝毫的改变。

“我从南方给你带了一包福建的‘春凤髓’,你品一品,若觉得好,就让南边再送。”

“我如何能受这个福。”

刘宪笑了笑,“你该受的。”

殷绣垂眸,“知都……以后还在宫里吗?”

“在。”

一个“在”字,温和平实,却令人安心。多年无声,无欲,无求的庇护,温如春水,他对她的好,所有人都看在眼中,她自己,也全都明白。

“我让殷茹在我的宅子上住着,你若想见她,等过几日安定下来,我带你去。”

“茹儿还好吗?”

“还好,但她有一个心思,也许会伤你。”

“是什么。”

“她想亲口跟你说。”

“好。”

二人目光相迎,他的笑容渐渐收敛起来,所爱于眼前,如隔山海,刘宪不敢动容,只能持着那一身气度。

“殷绣。”

“嗯。”

“你以后的路不会好走。”

“我明白。”

刘宪眼底流出一丝看不出情绪的笑。他慢慢走到廊下。

“你明白…你这样一说,我就再也没有立场说什么了。听说,程灵为后,是你提的。”

殷绣抬起头来,光穿树隙静宁地撒一地斑驳,和刘宪对着的日子,似乎总是有风物为衬,诸如风雪光荫,花香鸟语,有他这个人在,万物都有其深意。

“这个大陈宫,您才是眼睛最清明的人。其实我也很想问您,您为什么不跟徐大人说这件事。”

刘宪垂首,那丝笑也藏下。他沉默了良久,方道:“在我眼中,这件事的分量并不见得能越过你。但既然你愿意为官家解这个困局,我也就没有什么好说的。”

说着,他复抬头。

“绣儿,刘宪立后宫朝堂,都寻得到位置,独在你这儿,坐立不安,两手有汗,有话不能说。”

“那绣儿,能为知都做什么?”

二人对着,似乎都认真地在思索。

过了很久,他终于开了口。如同与殷绣,与自己竭力和解过后一般,含笑吐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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