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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中蕴着雪, 压抑得很, 却一直下不来。
魏钊在书房看书, 殷绣坐在灯下绣一方帕子,炉上煮着桔梗咸橘水,殿中已经烧了炭了, 外面越冷,里面就越发暖和。魏钊穿绛红罗衣,谢了冠顶,身子圈在禅椅中, 翻书随意, 口中偶尔诵读几句。
白庆年跟杨嗣宜进去, 见这副景象, 当即就想退出去。
杨嗣宜跟在他身后笑了笑,弯身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而后挂着笑才退几步, 掩门出去。
殷绣先看见了她, 起身见礼“白大人。”
魏钊顺着他的声音抬头,出声免了白庆年的礼。殷绣行到炉边, 将自己的坐处让给了白庆年。
魏钊搁下书, 开口道“江西盐道的人你荐的谁。”
白庆年道“郑琰, 他在农商上的政绩有目共睹,而且, 他身后干净, 就有一个铁笔无畏得罪一堆人的御史父亲。官家抬举他, 他心里有数。”
魏钊点头,“嗯,拟好旨就放出去。”
白庆年应了一声“是。”
接着又须道“官家,还有一件事臣想跟您回禀。”说着,他抬头看了一旁的殷绣,魏钊并没又抬头。
“说。”
“诶,是。这几日,城南瓦肆兴说一出偷龙转凤,在宫外面火热的很,那说书的人坐的棚下头,夜夜挤满听书的百姓,而那出书里面的故事多少有些隐射当年您的母妃,逼周妃送亲子出宫的事”
魏钊手指微微一握,“民间的瓦肆棚门也都是凭人捧的,你去查了么。”
白庆年搓了搓手上的汗,“就是查了,臣才担心呢,那人背后抛钱的人,连避都不避的,明目张胆的送金银绵帛,打的都是徐府的旗号。官家,现在朝上的人反而说,徐大人病了以后,心思淡了,也学废帝当年的情志,喜欢上了那些唱诸宫调,说糊涂书的人了。”
殷绣虽不曾开口,到也听出去了其中的曲折。
这种宫闱秘辛事在民间流传开来是最要命的。若只是在大陈宫中传说,皇权大可用极刑来干涉,比如说当年伺候过魏敬的人都死的死,遣走的遣走。但这种事情一旦被民间视为茶余饭后的谈资,就一发不可收拾了。
百姓即天下悠悠之口,哪怕每一个人都是端着粗茶淡饭,笑谈不论其虚实,也是会使朝堂动荡的。
“白尚书,你去听过吗”
魏钊这一句话问出来,白庆年肩明显的颤了颤。他忙起身跪下来。
“官家,臣是去查看,只听了一半,就已经满身冷汗了,后面的,臣实在不敢听了。”
魏钊笑了笑,也没叫他起来,反而自顾自地又把手旁的书捡起。
“你不敢听,是你也觉得,这是朕一个污处,一个痛脚,是吧”
白庆年把身子伏得极低,“臣不敢,臣不敢,臣是怕有人在背后使力,愚弄百姓,损皇家名誉。”
魏钊低手用书背敲了敲书案的边沿,“你啊,出去大胆地听完,再详详细细地过来回朕的话。”
白庆年口中连连应是,顺着魏钊的话,忙退了出去。
白庆年走后,魏钊坐在椅中凝神想了很久,殷绣将殿中的灯火挑明,仍旧坐在原来的位置上绣自个的绢怕,并没有出声打扰他。
午时过一半,魏钊手上捏的那只湖笔有一下没一下地在书案上
敲着。杨嗣宜推开侧面的隔扇门进来,寒风灌入,魏钊倾声呛咳了几声,吓得杨嗣宜手忙脚乱地阖门。
殷绣忙端上一盏水,魏钊就着她的手喝了几口,仍没压住嗽意。
他索性站起来,走到书案前面,伸手按着胸口,杨嗣宜捧了痰盂过去,魏钊硬生生地将喉中一口痰咳出来,方才稍稍平息下来。
“官家您这几日太操劳了。”
魏钊摆了摆手,“传膳吧。”
杨嗣宜道“今日是腊八,照理官家应该去圣人娘娘宫中,娘娘那处已经备下候着了。”
殷绣递水与他漱口,一面道“您去吧。”
魏钊呼出一口气儿,“不去了,我看你一早熬了五味粥。”
殷绣低头笑了笑,“那是奴婢对太后娘娘的心意,不是对您的。”
魏钊闻话,也笑了,他抛下书,起身叹了口气,“好,好,朕知道了,杨嗣宜,摆驾。”
魏钊离宫,珠灵带着人捧水进来洒扫,殷绣收了线头站起来往外行,珠灵也忙跟着出来。
“圣人娘娘查出些东西来了。”
殷绣站住脚步。
“什么。”
珠灵与殷绣一道走到无人的廊下,“载荷姑娘亲自过来说的,娘娘查问了宫中过去伺候过周太后母子的人,大部分的人此时都已经不在了,只有一个叫宋娘的,如今活着,在膳里做粗活。经她回忆,那无龙首的龙纹叫云隐龙,寓意龙潜于云。当年先帝在周妃的儿子出世时,命宫中造了两枚这样的青玉佩,一枚给了皇长子,一枚给了周妃的儿子。”
殷绣一听这话,愣了神。珠灵见她不说话,也有些担忧。
“夫人怎么了。”
“没有,经你这么一说,我想起父亲提过,当年魏敬出生时,冯皇后恐储位有变,曾与冯太尉一道力谏先帝立储,先帝当时只言二子皆幼,一视同仁。恐怕那两枚寓意龙潜于云的青玉佩,就是为了表示这个道理。
珠灵此时也有些明白过来,这枚玉佩对周太后的意义,但想到这一层,她就不敢往下面想了。
“圣人娘娘那里,奴婢要怎么回话。”
殷绣低头想了想,魏钊也开始查瓦肆那出偷龙换凤的事情了,徐牧会让梁氏把这个玉佩当着众人的面儿直接送到太后面前,又明目张胆的捧着那些说书人这好像是徐牧刻意引着他们去查啊。
“算了,先不用回她的话。”
说完,她将手中的针线递到珠灵手上,起了步子快往外面去。
珠灵追了一步道“夫人您去哪儿。”
“去内东门司。”
内东门司正人进人出,今日阖宫传五味粥,御膳房还劈了一处,另派宫人熬制传赐汴京百官的粥品。前来内东门司领物回话的人络绎不绝。殷绣从侧门进去,新任的内东门司官姓顾,身材有些胖,此时被人团团围住,正觉得憋气得慌,完全没有没有注意到殷绣。
殷绣隔着屏风,看见一道乌青色的影子投在地上,缝隙里露出灯火,刘宪刚灭了手中的灯折子,侧身在灯下翻册子。殷绣很久没有见到他了,他还是从前那副模样,只是越发清瘦。
“刘知都。”
刘宪抬起头,淡淡地笑开,“绣儿。”
说着,他将手中的册子放下,起身移开屏风一侧。“
进来。”
“你身子好了吗”
“无妨,过去一个旧疾犯了,今年的天寒,养起来难得很。”
“旧疾,什么旧疾,没有听你说起过啊。”
刘宪从新坐下来,“我们这样的人,谁能没个腿脚上的病痛呢,来寻我,有事吗”
他眼底露着疲倦,殷绣便不再想问他青玉佩的事了。
“没什么,我做了些豆黄儿,想送给你,便过来看看,你在不在宫中。”
“你很久不做这个了。”
“是啊,总不得闲,”
刘宪仰起头,也从鼻中叹出一口气来,“是啊,大半年来,总不得闲。”
殷绣凝着他,的确,什么都没变,那双眼睛却不似从前了,不知为何,隐隐透着一种绝望。
“你怎么了。”
刘宪摇摇头,“没有,绣儿,你就当这一回刑部查掖庭旧案,我自知在劫难逃,对之后的事,淡了。”
“知都,官家是查了掖庭的旧案,但是,查也就是查了,之后不会有处置了。”
刘宪抬起头来,暖红色的灯焰烧烫了人的脸颊,却让后背越发寒凉。
“因为徐牧吧其实,魏钊大可狠一点,先斩我这根草,再除去徐牧这条根。”
说这句话的时候,刘宪眼底分明有一道寒光闪过。
殷绣肩头一瑟。“你怎么了发生什么事情了吗刘知都,以前您是不会这样说话的。”
刘宪闭上眼睛,自己平息了一会儿,再睁眼时,语气方软下来。
“绣儿,我从前想,在这大陈宫里多留一些日子,能让魏钊站稳脚跟,不再受人掣肘,让你不再忧心,平平顺顺得名分,得幸福。但是,如今我想走了,趁我还有命,还有心,我想离开汴京。”
“你究竟怎么了。”
刘宪挪过手边的册子,“没怎么,看这些东西,做这些事,烦了,我想切了这一层身份。我从前在南方置办了一处宅院,人隐在世,总比立在风口上舒服些。”
说完,他顿了顿。“绣儿,跟我走吧。”
殷绣静静地望着他,没有说话,刘宪也没有出声,两个人隔着灯彼此凝视着,各怀个的心思和想法,一个在猜,一个在赌。
良久,殷绣轻轻地摇了摇头。
刘宪像早就知道一样,一脸释然地笑着点头。
“很久没吃到你做的豆黄儿了,你既然说了,我明日就在这里等着你。”
殷绣还有什么话想说,谁知刚一张口,就见一个小内官从屏风外面转进来,刘宪看了他一眼,轻声斥了一句“放肆。”
那小内官忙缩到了屏风后面。
“知都恕罪,奴婢不知您在,是杨供奉让奴婢来传话,官家寻魏夫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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