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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太后站在庭中,慈安宫的花圃从前都是殷茹亲手摘种打理的, 于是有了极难种植的牡丹仙品姚黄。后来殷绣死后, 这一丛姚黄就败了很多,此时虽正是花期, 但花朵垂萎,没有半分仙亮的颜色。周太后就立在花丛前, 手中拿着花捡, 一片一片将萎叶剪去。
身旁的人都跪在地上,面上皆有泪痕, 唇瓣发干,像是已经这般劝了很久。
殷绣慢慢走上前去,周太后听背后的声音, 放下手中的花剪子回过头来。也月映姚黄, 国色天香却垂垂衰矣。
周太后印入殷绣眼中的那张脸容颜枯衰,眼眶凹陷。步履也不稳当。殷绣莫名地产生了一种共情。
不管身在何种地位, 女人能用来搏的东西,从来都只有这个孱弱的身子与性命,以及性命之上缠绕着的,虚薄的人间情分而已。
“娘娘。”
殷绣唤了她一声, 周围的宫人都抬头回身看过来。周太后冷冷地笑了一声。
“你们都下去吧,哀家和魏夫人,说会儿话。”
众人忙相互搀扶着起身, 向殷绣行了礼仪, 慢慢退到后面去了。
周太后沿着花圃坐下来。
“魏钊让你来做说客了”
殷绣向前走了几步, 青色的儒群扫过姚黄的花朵,只那么一触碰,花瓣就散了,轻飘飘地被风卷走,到无名的土上去了。
周太后看着那些四散开的花瓣。“绣儿,你当初究竟为什么要救魏钊。”
殷绣靠着她蹲下身,园中只悬着一盏灯,从桂花树顶上照下来,光散在二人身上,却没有一丝温度。
“娘娘,您误会了,不是官家让我的,我是受刘知都之托。”
周太后一怔,过了很久,她才从牙齿缝隙里满满地挤出声音来“敬儿”
殷绣的声音轻下来“我在刑部见到刘知都了,他让我一定要来见您一面。”
周太后肩头松下来,鼻腔中的声音浊厚。
“呵呵,有什么好见的,我的儿啊无非又是要劝哀家”
说着,她仰头望向头顶了无边际的夜空“劝哀家呵大局为重。”
她闭上眼睛,“绣儿,这个局还不够大吗他是魏家的子孙,大局这个大局是不是该让他认祖归宗是不是该让徐淑妃的罪行公之于众,是不是该让魏钊,给他的兄弟,一个公道”
她说得激动起来,满身的骨头又被逼地僵直。殷绣起身扶住她颤抖的身子。
“娘娘,刘知都的事情上,官家尽力了,他有他的难处,您”
周太后用力推开殷绣的手,这个力道虽然不大,但殷绣还是被她推地一个踉跄,手臂撞在一旁的花台上,顿时淤青了一片。
殷绣强忍疼痛没有出声,周太后却盯着她,眼中有怒火和绝望。
“你为了他,也是什么胡话都敢在哀家面前说了,他和他的母亲本来就没有任何分别,不这座大陈宫里的人,都没有分别,你也一样都是为了至高无上的权力可以践踏人命的人,我的儿这一生被糟践地体无完肤,还要为了别人的天下俯首认罪,去受死这是什么道理殷绣,你该住口了”
说着说着,她的
眼中浸出了眼泪,身子摇摇欲坠,眼看就要往一旁的花台上栽去,殷绣来不及想,忙跟了一步上去,用自己的身子抵在花台前面。周太后的身
子重重地抵押在殷绣的腰腹之间,她吃痛,却仍然没有出声,强忍着撑住周太后的身子。
“娘娘,官家不会让自己的兄弟死的您要信我,千万不要做出令官家难做的事情,这样,反而会害了刘知都的。”
周太后的呼吸一紧,“什么什么意思,什么叫不会让他死。”
殷绣抽出一只手,摁住腰腹,竭力平息。
“娘娘最想的,应该不是让他认祖归宗,应该是让他离开这座大陈宫吧下月初三,我咳我会借送殷茹的灵柩出城安葬,送刘知都出城”
“你,要救他魏钊呢”
“官家知道。届时西城门会换守官家禁军中的亲信,一旦刘知都出城,徐牧想再找到他就难了,加上之前他在朝上一人将前朝所有的脏污事都揽在了自己身上,那些曾经跟着他发财的人也不会再赶尽杀绝,甚至沿途会有接应,您大可放心”
周太后怔怔地听着,而后又抬头。
“不可能,我不信,魏钊怎么可能轻易放过他。你们一定是想稳住哀家好争取时间定我儿的死罪。”
“娘娘若您不信殷绣的话,刘知都的话您该信呀。”
说着,她从怀中慢慢地取出一封信来。呈到周太后手中。
信口封着火漆。信封上写着三个字“母亲启。”
“敬儿让你带来的。”
殷绣觉得喉咙中有些发甜,压低了声音道“娘娘看过就知道。”
周太后颤着手拆开了信。
信中是一张素白的生宣,宣上自己飘逸清俊。周太后这一辈子并没有看过刘宪的字,她只看了一眼,就抬头道“不对,哀家如何知道,是不是你们逼着他写的。”
殷绣心里焦乱,又疼又急“娘娘啊您虽然是刚刚知知都的身份,可是我与您认得他有很多年了,他是个什么样的人,您还不清楚吗信可以仿写,甚至可以逼写,但他的心,是谁都比不上的啊”
殷绣的话有些触动周太后。
在亲子身在生死局这种情景下,她没有心思去思考,刘宪这一生,究竟修炼了怎样一颗心。
他有灰烬的本质,牺牲的**和觉悟,他甚至还有隐忍而纯粹的爱,这个爱的对象,此时站在她的面前。
幸的是,她并不是对这份爱毫无知觉,努力地不去伤害刘宪,拼命地去护住他的性命
想着,周太后重新低下头去,颤抖地打开那封信。
信不长,如下
母亲,不孝子叩上。
人世间唯二牵挂,皆已有定所安生,儿本以了却心愿,甘心赴死。然有兄弟情义不可负,有知己厚意不敢舍,亦母之殷殷期盼在侧,遂于人间偷生。子之弟乃天命所归之君王,四海有目皆可鉴其贤良,望母亲日后不挂子之冷暖生死,唯念辅助贤帝。我大陈基业延续千百,儿曾孤身于其中,行过杀伐,做过决断,于儿言,魏家不曾负我,望母亲不必执着。
不必执着
周太后喉咙一哽,一时竟说不出话来。他垂下手,手指一松,信纸便随风追随着姚黄花瓣去了。殷绣走过去将信捡起来。
“娘娘,看过了就不能留着,绣儿替您烧了。”
周太后艰难地吞咽了一口,“是他是那个傻孩子会说出的话。”
泪水夺眶,周太后撑住额头,忍不住呕心呕肺
地哭出声来。殷绣捏着手中的信纸,沉默地站在不远处。
夜来寒凉,她不能确定,自己是否劝服了周太后。或者说,就算劝服了周太后,这件事也并不会因此就完结。
刘宪不安。魏钊也有焦虑,她看在眼中,又无可奈何。
五月初三,是个极阴的天。
连着四五天不落雨的天空,像一个兜着水的牛皮囊,眼见着就要撑破了。
梓宫里的人进进出出,因为天色暗,除去灵前的灯烛,宫中还殿着十几盏灯。郑婉人立在殷茹的灵位前,笑着对站在她身后的殷修道“你怎么想通了,要把你妹妹挪出去了”
殷绣弯腰一礼。
“之前,是奴婢不知事。”
郑婉人笑了笑,“如今又知事到哪里去了呢。照理,太妃的灵柩是该陪着冯太后的灵柩一起的,你非得在城西找一块地与她,你让以后史官的笔,怎么给你妹妹记着一笔。”
殷茹垂头,“请了官家的旨意,抹掉她这一笔。”
郑婉人扬起脖颈,“只有满身脏污洗不干净的人,才会被抹掉一生。”
“对。”
殷绣紧着接了这一句,声音甚至还提高了不少。
“她的确是满身脏污洗不干净,可是作为官家的女人,奴婢做了该为官家做的事,哪怕是自己的亲妹妹,也舍得叫她舍掉名分地位,只受我的香火供奉郑娘娘,您对官家,应该也有此心吧。”
郑婉人被殷绣顶得说不出话来,程灵禁足,魏钊让她来操持迁灵之事,她本已经觉得够晦气了,心里憋了一肚子的火气,本想在殷绣这个奴婢面前撒一通,谁知道还被她抢白了,心里恼火地很,在梓宫里又不易发作,只能对旁边忙碌的宫人撒气。
“都是榆木脑袋么,如今在棺材里的人都不是太妃了,你们取夹香的蜡烛做什么、换成素蜡”
殷绣并没有在意她在梓宫内的举动。转头看见杨嗣宜在窗边冲她打手势,便寻了个机会侧身走过去。
“怎么样了。”
杨嗣宜才从刑部大牢回来,一身风尘仆仆,来不及更衣就一路过来了。”
“都安排好了,就是刘知都好像还有些顾虑,不过你放心,许成宗今儿被官家遣到京郊去了,我的人,绑也要把知都绑出去。”
说着,听到前面一阵恶毒的责骂,杨嗣宜也偏头从窗户外面看过去。
“哟,郑妃怎么了。”
殷绣笑了笑,“没什么,我抢白了几句,她不好在这里拿我撒气儿 ,对着底下人出火呢。”
杨嗣宜摇了摇头,“她倒是一直都没有脑子,但就怕到时候想着一出是一出,会出乱子。”
殷绣道“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圣人娘娘不在,这种事,她不在场也说不过去,不过放心吧,出了丽正门,她就不会再跟着了,后面的事,还要仰仗杨供奉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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