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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71 章

作品: 穿越红楼之我是贾珏 |作者:一手消息 |分类:幻想奇缘 |更新:07-08 23: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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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日就快来到,苏州城里一片热闹景象,本是南方的地带,难得下了几场雪,家家户户的小孩子都兴奋异常的拿着父母新作的灯笼,在外面蹦蹦跳跳。

苏州城北边,一座雅致别庄门口,几个穿着不凡的仆人正守着一筐满满的鸡蛋和一些米蔬,分发给排队的百姓。别庄门前,赫然是一个大大的孙字。

眼看的鸡蛋和果蔬都快没有了,后面却还有长长的一队人马,孙府总管孙达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吩咐身边的小丫鬟道:“快去告诉二少爷,就说是东西不够了,问问是找账房继续添置一些,还是就此停了。”

小丫鬟脸蛋圆圆的,穿了孙府新做给下人们的红棉袄,显得分外娇俏,笑道:“孙总管,您忘了,京里定王府的琏二爷来了苏州,二少爷这些日子都忙着上门拜访走礼的事儿,加上这庄子以后是要送给二姑娘做嫁妆的,现正合二姑娘练手,二少爷早就吩咐有事情尽管找二姑娘呢。”

孙达一拍脑门子,交待了手下的人继续分发东西,自己往里面紧走了几步。一面还在絮絮叨叨。

“我怎的又给忘了,如今老爷可是啥事也不管的了。”

转眼之间,人已经到了蕊阁,但见一个八岁的女娃坐在书桌之前,手边是厚厚的一堆书卷全是医术,旁边一架古琴,通体盈绿,散发出玉一般的光华,名号绿绮。乃是当初面前的女娃出生之时,一个道人所赠。

孙达看着灼灼清华的女娃,眉目皎洁如同月光,双眸含水胜似星辰,唇比桃花娇三分,肤胜凝脂七分雪。全身上下如同仙气萦绕一般,整个人有种清灵逼人的特质。

二姑娘闺名孙蕊碧,也确实如蕊如玉,聪慧非凡,相比起来,自家几位嫡出的二姑娘,倒是光彩都被掩盖了下去,加上老爷这些年偏宠张姨娘,二少爷又出息,连老爷都一意要在家里男丁里头给他留个排行,有倚仗在背后,家里太太反而落在后头,看二二姑娘越发不顺眼。好在二姑娘颇为懂事,倒也不急不恼,从来不似一般孩子一样贪玩,处理起事情来,十个精明男子尚且不及。如此,老爷自然更是偏疼了。

“二姑娘”

不知为何,孙达对于面前的女娃,总是有一种天然的恭敬,虽然,这个二姑娘,对人从来就是清冷却有礼的。

孙蕊碧从账簿中抬起头来,手中的狼嚎一挥,拿过下一家商铺呈上的账目。孙家虽然不是是朝廷列侯出身,可是这些年积攒下的家业,也有许多的营生在经营。

“何事。”

“今年里因为下了点雪水,百姓各处的进益都不大,所以来领今年红岁粮的人多了不少,外头准备好的东西已经不够了。老奴来问问,可是要账房再置办一些,还是就依了老规矩,发完就止了。”

孙蕊碧略微停顿了一下,想了想道:“发红岁粮救济百姓是太太的意思,也是一片向佛之心,若是停了,只怕太太心里不舒坦,你去再支五百两银子置办物品。”

孙达素来知道孙蕊碧虽则冷清,但是颇为照顾家人的感受,因此点头道:“老奴知道了。”

“慢着。”

被叫住的孙达立刻停下来,恭敬地问道:“二姑娘还有什么吩咐。”

笔管轻轻敲了敲边上的砚台,孙蕊碧淡淡的道:“虽则收成不好,但今年且是多拨了一千两银钱的。”

孙达心中一紧,试探的问道:“二姑娘的意思是?”

“你出去传个话,告诉他们,咱们孙家,每年的红岁粮可是为了百姓过个饱年,也是全了太太的善心。却不是任人来存积粮食,好吃懒做的!”

孙达背上大汗陡生,顿时明白主子的意思,想来确实如此,孙家每年发红岁粮,每家每户都可来领取,但是皆有前言,若是自家有能力过个丰实年,便将机会让了出来。孙家在苏州颇有名声,自然百姓也愿意遵从。只是这些年,多了孙多人,见红岁粮发的东西丰盛,便起了贪念,一家一户的来了一个人且不够,还找了孙多人来,一家就要领了好多份去。

去年已经查过这些事情,二少爷也用雷霆手段整治过了,没想到,今年那些人不死心还来。也怪他大意,见到那些领粮的人彼此都是不熟悉的样子,因而没有想到还有人故技重施。二姑娘倒是仅凭一个账上的支出就看出了问题。

“二姑娘,老奴失察了,还望二姑娘恕罪。”

孙蕊碧挥挥手道:“行了,以后注意一些就好,孙叔,你是我孙家的老人,不必如此小心谨慎的。”

对于孙蕊碧的尊敬,孙达连忙退避,他在孙家服侍多年,虽说主子不把他当下人,可他自己却是颇为守分寸的人。

孙达自带了主子的主意往外面去准备物品,经此一打扰,孙蕊碧也难免觉得有些体乏。捧了身边滚热的参茶,站在窗边,见到天空湛清,气息明朗,心情也不由得舒畅了孙多。

院墙之外,枯树也发出了几根新枝,间或有孩童的打趣之声传了进来,孙蕊碧脸上露出一丝笑意,思绪沉淀下来。

多久了呢,说是只有八岁,但她其实已经在虚界游离百年,好不容易才找到机会遁出,能俯身到这个身体上。只是这个地方,她初初是惊愣的,她从张姨娘的肚子里出来,才知道这里虽然是一个小千界,但看起来竟然有仙佛妖魔,只是仙佛妖魔的力量弱的可怜,就是不知道这中间出了甚么差错,总之这一界,古怪的很。而且她那同母异父的兄长,似乎身上也有隐秘。当初她运用身上仅有的那点灵力去探寻对方时,竟然差点被活活震死。

明明张姨娘不过就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市侩妇人罢了。

她不知道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只是隐隐明了此界另有玄机,故而一直在潜心等待机会,在那兄长面前,也从来不曾暴露。不过前些日子,天地间的灵气忽然暴动,城中一度妖气冲霄,仙力显现,想来是她冥冥中感觉到的机会快要到了。

越是这种时候,她越是要稳得住才行。

思绪悠悠,春风醉笑,青丝被卷起,孙蕊碧伸手去扶,忽听到墙头处轻微的响声,唇角生辉,笑道:“二哥,进来吧。”

东边院墙处,先是一个束发的攒丝八宝玲珑冠伸了进来,接着修长挺拔的男子一跃落地,脚下的靴子溅起几孙尘土。男子面如冠玉,形容斯文俊雅,对着孙蕊碧讨好笑道:“妹妹可是这么早就起来了。”

林明涧心有胸壑,万事不盈于心,不知为何,却总觉得对自己这个胞妹十分顾忌和喜爱,偶尔还会生出一丝畏惧之心。他之前曾经颇为警戒,但这几年相处下来,倒去了十之八九的疑虑,添了许多的真心喜欢。

林明涧为人风雅无比,喜好醉酒江湖,武功高强,家世清华,偏偏不喜入朝为官,否则,早已是一方大员。孙家上下都管不到他也不敢管,还多有奉承讨好,但到了家中,见了自己的宝贝妹子,却素来是极好说话的。

见到孙蕊碧不曾说话,自觉地露出一抹尴尬之色,一甩手中的折扇,潇洒的走了过去,轻功如风飘到孙蕊碧的面前,嬉皮笑脸的道:“妹妹,这些日子不见,可有想二哥啊?”

孙蕊碧再是憋不住,打落男子伸过来揉搓自己脸皮的手,轻斥道:“二哥这些日子不回,在外面可是过得风流快活?”

林明涧苦着一张脸,凑到孙蕊碧的面前,可怜的道:“妹妹,我好歹也是你的二哥,怎的这般教训我,二哥在外面可是每日里都惦记着你呢。”

星眸一转,孙蕊碧摇摇头,懒得去理会这个爱玩爱闹的大哥。

林明涧见得孙蕊碧不理会他,心中大急,吼道:“小蜜桃,还不把给二姑娘买的冰糖葫芦拿过来。”

“少,少爷……”

墙头处,一个声音艰难呼喊,林明涧翻着白眼无奈望过去,恰好见到一个脑袋在砖墙那里使劲往上窜,似乎颇为费力,右手使劲巴着墙,最显眼的,却是那左手拿着的一串红艳艳糖葫芦。

林明涧见到自己的手下竟然这般给他丢人,只得又飞身过去了墙头上站着。

小蜜桃见到林明涧过来,惊喜的道:“少爷,你来救我了。”

林明涧一把抢过那串冰糖葫芦,小心翼翼握在手中,另一手很顺便的将小蜜桃一把拎了起来。毫不客气摔到内院地上,也不管小蜜桃捧着屁股哭天喊地的,只管拿了冰糖葫芦到孙蕊碧面前讨好。

“妹妹,你看还热着呢。”

孙蕊碧见到自己的兄长如此形状,只是暗自摇头,不曾说话。

见到孙蕊碧还是不曾说话,林明涧有些委屈的道:“妹妹,蕊儿,这可是我老早就去守着城北那个王老头给你做的呢。”

小蜜桃已经从地上爬了起来,连滚带爬的窜了过去,附和道:“是啊是啊,二姑娘,这可是少爷亲自选的山楂丸子,那王老头还要少爷给他熬糖呢。”

他们金尊玉贵的少爷,要不是为了最宝贝的二姑娘,哪里会这么纡尊降贵。

孙蕊碧见到主仆一唱一合的模样,终于笑了开来,拿过冰糖葫芦咬了一口,微笑道:“好甜。”

林明涧一见孙蕊碧笑了,顿时松了一口气。

咬了几口冰糖葫芦,孙蕊碧将它暂时交到小蜜桃手上,从怀中掏出一方素帕,拉过林明涧的手,细细擦着。

“哥,你要筹谋什么,我都不管你,可你也要答应蕊儿,不要再将自己给弄伤了。”

林明涧一愣,知道孙蕊碧果然还是注意到了手心的那个伤痕,忙道:“一点小伤,不碍事的。”

早知如此,他就不赶着去查探林家的动静,还遇上贾琏身边的侍卫,对了几招,弄得吃了个大亏。

孙蕊碧嗔怪的看了林明涧一眼,对着还在发愣的小蜜桃道:“还不去拿药过来。”

小蜜桃连忙拿了糖葫芦,一溜烟的跑去拿了一瓶宫里送出来的雪肌膏。

林明涧拗不过孙蕊碧,也只得由她拉了到屋中去,看小小的身板为他忙碌,擦药,包扎,心中升腾起无尽的暖意。

“好了。”

小心的将伤口巴扎起来,孙孙蕊碧这才略微松了一口气。

这伤,分明不是寻常练武之人造成,上头竟附有一丝阳火之力。

莫非,是遇到真正的修行之人了?

孙蕊碧有意探听,但又怕引起林明涧怀疑,伤及兄妹之情,只得暂时将心事压了下去。

林明涧看孙蕊碧秀发之上浮起一层薄汗,卷起袖口为她擦了擦,看似注意力全在他的伤上,但分明是另有心事,眼神闪了一下,却也没说甚么。

只是,在心中叹了一口气……

接着装作苦笑的模样,“这些日子,多累妹妹了。”

孙蕊碧见到林明涧露出了自责的眼神,笑着道:“二哥只管做自己的事情就是了,蕊儿既然能答应接了庄子上的事情,自然就能应付。”

事实上,虽然这庄子颇大,但是她毕竟曾经在那样的环境中沉浮历练过,现如今,还有什么能够难倒她。她只需拿一二分的气力出来,就足够了。每日里还能剩下许多时间,规划下一步的事情。

外面树上叽叽喳喳蹦出来几只喜鹊,叫的正欢。林明涧见此坏心的笑了笑,伸手一弹,一道起劲从指间发出,正好击中了树上的鸟爪。鸟儿受到如此暗器,在树上跳的欢畅,叫的也更大声了些。

孙蕊碧被声声鸟叫缓过神,抬头一看,正好对上林明涧的笑容。叹了口气,道:“哥,你不过就是不想让我睡过去罢了,何苦捉弄两只小鸟儿。”

林明涧揉揉孙蕊碧的满头柔顺青丝道:“蕊儿,二哥难得回来一次,你却要睡觉不理我,现下二哥自个儿找点乐子,可是也惹得你嫌。”

孙蕊碧见状,知道林明涧也是故意逗弄她,却也没说甚么。

外头小蜜桃忽然急匆匆闯了进来,林明涧颇为不悦。

察觉到林明涧脸上的冷意,小蜜桃缩了缩脖子,自家的少爷自己知道,虽则少爷平日里看起来是极为好说话的主。面上笑的比那春天的风还要和煦一些。

可单单看了少爷往日对付外头那些人的手段,就知道少爷暗地里厉害着呢。

一柄扇面敲向小蜜桃的脑袋,林明涧不悦的道:“还不快说。”

小蜜桃这才发现自己竟然忘了正事,搔了搔脑门道:“少爷,是老爷和太太回来了,叫你去书房说话呢。”

“老爷太太回来了。”

孙蕊碧笑道:“往常哪一次,出门制备东西不耽搁个一日,这次回来的倒是早?”

林明涧道:“既如此,我们就去看看他们搞什么把戏就是了。”

小蜜桃初初还点头应和,半响见到林明涧跟孙蕊碧走了老远。连忙在后面追着喊道:“少爷,少爷,老爷太太吩咐了,说是要见您一个人呢。”

脚步顿时收住,林明涧和孙蕊碧两个人都回过头来,探询的目光看的小蜜桃一阵害怕,可这又真是自家老爷太太的吩咐,他能如何,只得硬着头皮道:“少爷,二姑娘,老爷太太真是如此说的。”

别说少爷他们奇怪了,他小蜜桃也疑惑的很呢。

不过林明涧只是扬了扬眉,心底却有了些许猜测。

他虽身在江南,这些时日,朝廷的波动,他亦了然。加上这贾琏下了苏州后的种种反常异动,或者,该是时候了……

神色一紧,清雅的面容上陡然闪现出凌厉的光芒。将小蜜桃吓得不轻,暗自嘀咕自家的少爷又犯了毛病。

敏锐的觉得身边人情绪不对,孙蕊碧皱皱眉,道:“哥,老爷太太既然有事情找你,你就快去吧。”

小蜜桃顿时如闻天籁之音,应和道:“对啊,少爷,快去吧,老爷太太可还等着呢。”

林明涧眼中阴郁一闪而过,“蕊儿,你先回房,待会二哥说完事情,就去接你和姨娘一道吃饭。”

孙蕊碧点了点头,自若的给林明涧挥了挥手,去了蕊阁中的屋子。

注视着孙蕊碧离去,林明涧脸上重又出现了那种复杂变幻的神情,看的小蜜桃越发觉得不对劲起来。

阴影处,林明涧的身形消失,蕊阁绣楼上,孙蕊碧手倚在栏杆之上,望着远方的林明涧,心下,有几许了然之色。终于还是来了么。

绣楼旁边,一株寒梅正怒放在身边,几孙淡雅的香味,孙蕊碧探手一折,拿起梅花凑到鼻边,香味袭来,唇角沁上笑容。若是猜得不错,她在这府中安静清幽的日子,应该不剩几日了才对。

孙家的书房内,此时气息沉重,孙崇虎坐在梨木熏椅上,深深地看着面前一手养大的林明涧,脸上露出落寞无奈之色。

孙崇虎道:“算是孙叔求你,冯家乃故交,且这次是蛮子要入城打草谷,若……”

林明涧笑笑,“大道理孙叔就不必说了,孙家之所以关心远在千里之外的冯家,怕还是想要那位孙绍祖立个大功罢。”

孙崇虎面色难看,半晌才挤出一句话,“到底这场战事是真的,你既已下定决心要认祖归宗,这便是张上好的投名状,又为何执意不肯和孙家合作。”他脸色难看的很,“明涧,这些年孙叔自问对得起你。”

林明涧听了这话,笑笑没有再说了,待喝过一口茶后,才道:“即如此,孙叔且先与我说说这冯家的事罢。”

新兴城忻县

寅时方过半,红彤彤的旭日已大剌剌挂在天上,一缕缕金色光芒播撒在满是黄沙和尘土的荒原上,让漏夜赶路的行人无端端觉出一股沁入骨髓的冷意。

冯家大郎君冯素通带着两个家仆漏夜赶路,汗水和污泥混在一起,犹如又披了一层厚衣,只觉快喘不过气来。然而走到县城外,见满目依旧没有一丝翠色,再看官道上越来越多衣衫褴褛,面容木然的行人,他不禁打了个寒颤,下意识将身上的外衣裹了裹,低声对仆从道:“走快些。”

冯家乃是忻县数一数二的大户,冯素通身为冯家嫡长子,这回带出来的常水常井两兄弟不仅练过拳脚功夫,还被亲爹常管家□□的十分稳重。听到冯素通的话,常水常井将主人拥在中间,加快脚步往城门赶去。

待进了城门,主仆三人都长舒一口气。只是看到城中人群明显较往日疏落,还有不少行人提着空木桶从城西而归,几人脸上又重新难看起来。

“阿爹。”冯素通一看到倚门而立的冯老爷子,忙上去将人扶住,埋怨起来,“您这时节起来,不在屋里用朝食,跑到外头来做什。”

冯老爷子摆摆手,扶着长子慢慢往里走,待进了自家院子,才长叹一口气问道:“可是没有?”

冯素通闷了闷,垂头道:“三个庄子三口井,都干了。”

虽说早有准备,听得这句话,冯老爷子仍旧身子晃了几晃,许久方道:“用过朝食,老大你就按家里早先商量好的去筹备。”

待冯素通一走,冯老爷子慢慢走回主屋,见坐在冷炕的老妻正殷殷望着自己,不由苦笑摇头。

一见他如此,冯老夫人哪还不明白,当下呜呜咽咽的哭起来,“天老爷,这是不让人活啊!前些年是蛮子野人要杀人要吃人,眼下又是老天不肯下雨。”

“哭什么!咱家好歹还有点存粮,你没见城外头,那是一个村一个村的死!”冯老爷子能在兵荒马乱的年景赤手空拳打下这份家业,自然不是寻常人物。幼时他为家中省粮,只带着一把锈钝的镰刀就敢半夜离家,辗转数千里到这新兴城讨饭吃。几十年过去,他上过战场,杀过蛮子,当过大户人家的护院,和盗匪你来我往捅的浑身都是血窟窿,不管遇到什么事情,他从来就不认命!到了如今,儿孙满堂,家业兴旺,他更不会就此等死。天要收他,他都不肯死,何况眼下没到绝路。

“你等会儿带着蒋氏去把家里粮仓打开,将粮食都仔细清点清点。再挑选几房可靠奴仆,带着他们,将粮食都做成馕饼炊饼。”冯老爷子想想又道:“把六娘叫来,让她去告诉灶房奴婢油茶炒米的做法,把家里能做的都给做了。”

冯老夫人和冯老爷子夫妻几十年,年轻时候还跟他一起押镖送货,听到这话哪还不明白,哆嗦了唇道:“真要走?”

冯老爷子瞪眼,“不走,一大家子都饿死在家?”

冯老夫人不甘心的嘟哝,“你也说家里有存粮。”

冯老爷子粗肥的胳膊在炕桌上一拍,喝道:“冯家有粮,县中其它家有粮没有?你以为咱们家那几个家丁护院能管用,真到没吃的时候,怕还打不过那些饿疯了的妇人!再说咱们过去就是雁门关,关外那些蛮子你没见过不成?就是寻常年间,也要来掳掠咱们,况今年突然赤地千里,他们的牛羊不是渴死,就是饿死。没了这些家畜,他们要吃什么!”

‘吃什么,自然是打进关内吃人!’

冯老夫人脑海中不禁浮现出这些年都不曾遗忘的一个噩梦。那时她年方七岁,背了一筐菘菜到镇上去卖,谁知那日镇上冲进来群蛮子,快要下雪的时候,这些蛮子还赤着上身,骑在高头大马上,嘴里吹响唿哨,见人就砍,看到年轻的女子,便绑到马背上掳走,还有些不合心意的女人和孩子,被他们当街剁成几段放到箩筐里。她知道,蛮子们觉得女人和孩子的肉嫩,吃起来更香甜。

那一天她吓得瘫软在菘菜堆里,四周是一条条血河,她嘴里脸上都是血泥也不敢吭声,直在地上趴了三四个时辰,镇上除去秃鹰的叫声,什么都听不到了,她才慢慢起身,一步一步挪回村里,背上还背着早上和她一起进镇卖菘菜的邻家姐姐的人头。

打那以后,她再不敢去镇上。直到出嫁那一年,牛车从已经荒无人烟的小镇经过,她仿佛还能闻到那股恶心的味道。

回忆倏然而过,冯老夫人不由捂脸痛哭,“活不下去了,活不下去了!”

她跟着老头子煎熬半生,好容易打下这份家业,以为可以舒舒服服当几年的老夫人,享受儿孙供奉,谁想眼看一朝就要全没了。

冯老爷子哪不知老妻的忐忑不安,叹气在她背上抚了抚,却什么安慰的话都说不出来。他自己心中尚且忐忑着,又如何能宽慰人呢?

逃荒,可不是那么好逃的啊!

冯老夫人哭过一场,到底还是打起精神,让心腹才婆子去将二儿媳蒋氏叫来,一道开了粮仓,将粮食分米面清理好后,带着家里奴仆开始制作耐放的干粮。

冯悦华被叫到灶房一见里头忙忙碌碌的模样就先心凉了半截,等再看到米面摆了一地,边上已经堆了厚厚一叠的馕饼,哪还有不明白的,当下身子都有些发软。

她穿了两回,论起来骨子里已经是个老货,但小孩日子又重新过来十二年,且这辈子不像上辈子在张家,日常做饭洗衣绣花,样样不能躲懒。冯家算不上大富大贵,却也有些根底,算的上呼奴使婢。她又是冯二夫人蒋氏嫡出幼女,自来得父母和外家疼爱,谁想这样的好日子马上就要结束了。

根据这十二年的观察,这时空和华国风俗人物都很类似,非要比较,像是汉末两晋时期,这是最黑暗的年代。天下崩乱,四分五裂,外部还有柔然、鲜卑、高车、契丹、乌孙等虎视眈眈。而内部看起来好像也是隐患重重,皇权衰弱,还有个甚么定王突然冒出来。自古以来,但凡皇权衰微,武将当道,那都是乱世将起的征兆。比较起来,新兴城虽常年缺水又临近雁门关,其实还算安稳,因为蛮子们都被定王杀的胆寒,定王又回京坐镇,山高皇帝远的,他们这地倒无人来争,只是最近这段时日,却是不仅老天爷不肯赏饭吃,连蛮子都蠢蠢欲动了。而且冯家顶梁柱冯老爷子和大伯冯素通都在衙门做小吏,家有田地千亩,奴仆数十,她外祖家又常年和关外部族经商往来,她是十分安于现状的。

按照她一直以来的打算,就是好好奉承祖父和外祖,将来出嫁时最好能得个田庄做嫁妆,再有两房得力的陪嫁奴仆。她自可以依托外祖家的关系,想法子一步步将小日子过的有滋有味。

本就缺水的地界,还连着一年一滴雨水都无,想必关外早就已经伏尸千里。再说,就是蛮子不打进来,城中饿死的人也越来越多,听说城西城北最深的两口井都没水了,再不走,怕是真来不及了。

念头飞速转过,冯悦华将袖口一卷,让人把自己先前令人缝制的围裙拿来,开始教家里婢女做炒米和油茶。

抽个空子她凑到蒋氏边上,低声问了一句,“阿娘,大伯今儿去庄子上如何?”

蒋氏知晓女儿问的什么,苦着脸摇头,“一滴水都无。庄上的奴仆告诉你大伯,前些日子还能每日渗出小半桶泥水。后来整个井底都是干的,他们只能每日走上几十里地去那沱河挑些水来用。只是沱河水也越来越少,两边村子都着人看守,现下已是不让外人入村了。”

冯悦华听得心底发凉,赶紧追问,“那庄里的粮食?”

“哪里还有粮食可收?”蒋氏苦笑,“人都没水喝了,谁还顾得上地里。也没法子,再是咱们家的庄奴,总不能活活将人渴死。”

听到蒋氏这么说,冯悦华心中再不存任何侥幸想法。越到危处,她反而生出无穷不肯认命的心思,连手底下翻炒米锅的力气都大了不少。她看蒋氏一直苦着脸,怕她招来冯老夫人的骂,赶紧道:“阿娘,你别担心。咱家有阿爷在,早就商量好的,等粮食收了就去投奔姑姑。粮食既然不用收了,咱们便早些动身,待到了神京,有姑姑做主,便好了。”

蒋氏笑着摸摸女儿的头,心下却只是叹女儿天真。

家里出嫁的大姑性情急躁,自幼被娇惯,对她们妯娌几个一两视为外人,从无半点好脸色,何况这次还是千里迢迢去投靠。再说大姑那身份,就算她想照应,怕也做不得主。

冯大姑本是老太太葛氏嫡长女,自幼被葛氏含在嘴里一般养大,原该是嫁给门当户对的少年,一辈子顺遂过日子。可惜冯大姑被宠过头,因几句口角,竟将来相看的未来夫婿的妹妹给打破了头,由此名声被败坏,婚事就耽误下来。这一耽搁就是两年,待到冯大姑十七岁那年,冯老爷子正好带人最后一次跑商去往晋国,路过安陆县时得知安陆县令赵应元配亡故,便做主将大女儿冯素月嫁过去做填房,夏晋两国今日你胜,明日我胜,国土变动极快,因此并不禁止民间通婚,底层官吏来往还颇多。通过赵应故交的关系,冯老爷子成功给长子冯素通在忻县换了个主簿来做。

冯大姑离家千里,从夏地到晋地,半个亲友皆无,嫁过去做续弦不说,赵应膝下还有元配所出的嫡长子嫡长女,庶子也有三两个,冯大姑自然满心不愿,更让她满心愤怒的,是赵应在她孕中时,居然又从外带回一个外室子,且养在前院亲手教导,比病弱的嫡长子还要看重几分。冯大姑再忍不住,和赵应大闹起来。

谁想平日从来容让冯大姑几分的赵应竟当场打发雷霆,不仅扇了冯大姑几耳光,还把冯大姑带去的陪嫁丫鬟当场打死四个。冯大姑在安陆举目无亲,吓得浑身瘫软,这才知道为何外人都说赵应脾性爆烈,发起气来连亲爹都要忍让几分。自那之后冯大姑在赵应面前终于学会忍气吞声,小心侍奉,后来又给赵应生了一子一女,虽说赵应依旧最疼爱原配生的长子和带回来的外室子,但对冯大姑和冯大姑所出的子女,也真心疼爱。冯大姑的日子算是勉勉强强过了下来,和娘家也恢复了节气走动。

有了赵应故交照拂,冯家便在忻县渐渐积攒起声望根底,十来年下来,家产翻了不知几倍,过的心满意足。若仅是如此,冯家自然一辈子在忻县生息繁衍,说不得几代过后就是当地数一数二的大族,但世事出人意料之处往往就在于此。

说起来,命运的奇妙,让冯悦华就是现在回想起来还会大吃一惊。

八年前,赵应回随县乡下祭祖,与同族几个兄弟一起进山打猎,几日未归。恰好那几日,临近的秦国官兵长驱直入到镇中掳掠。赵应不在,赵应最疼爱的外室子赵怀朗不知因什么缘故,竟未和其余族人一起躲藏,而是带了几十名族丁迎战,将敌人引走了。等赵应回家时,赵怀朗已然不知所踪,是死是活都不清楚。赵应气的差点把在场兄弟侄儿全给弄死,好在想到还有其余子女要靠着他,才勉强冷静下来。但他一怒之下,带着妻儿立即返回安陆,此后数年再未回过随县老家,算是自己给自己分了家。

三年过去,就在赵应与父母兄弟越发不合,就差断绝关系时,一个消息传来,把所有人都给惊呆了!

那个以为已经死了的赵怀朗,居然就是定王手下出名的心腹战将白衣杀神——冠军侯。

冯悦华听说这个消息的时候,和其他人一样是一脸懵逼。

她是听说过这表哥过目不忘,聪慧过人,将来肯定是做大官的命,毕竟冯大姑每每写信回家,就算信中都感觉到她的咬牙切齿,也都不得不说一句‘外室子’狡诈若狐……可冠军侯……

冯悦华:“……”

但不管怎样不敢相信,事实就是事实,这天下人人都知道,定王如今是最有可能坐上那把龙椅的,即如此,便没有谁敢假冒他麾下的冠军侯。

有这么一门姻亲,冯家眼看要遭灾,自要去投奔,就是不知投奔的结果如何。

忙活好一切后,已经几个时辰过去,筋疲力尽的冯悦华一回去小屋,面前就跪了个人。

“张媪,你这是做什?”

张媪矮小的身体缩成一团,跪在地上哆哆嗦嗦道:“六姑娘,我求求您,把老奴一家带上吧。”

冯悦华一滞。

见她不说话,张媪又道:“六姑娘,老奴自己不打紧,可老奴小孙子今年才两岁,连肉都尚且没吃过两回,老奴实不舍得他就这么没了性命。六姑娘,您从落生就是老奴服侍,老奴从没求过您一回,就指望您这次开开恩,把老奴一家带上,便是做牛做马,老奴一家也会回报您。”

冯悦华被她说的心酸,伸手拉了一把,“张媪,你放心,若阿爷许我做主,我定想法子将你一家给带上。”

张媪得了这句话,这些日子压在心上的石头总算搬开些。只是她也明白冯悦华话中未尽之意——许她做主。

次日一早,冯家依旧起身按照冯老夫人分派的任务干活。

冯素通则带着冯二郎冯素道在外头奔忙,将家中的马匹牛车全都换成了耐力出众的骡子。

忻县已是风声鹤唳,稍有些家底的人都打算离开,冯素通在外头跑了一日,回家头一件事儿就是坐下狠狠喘了几口粗气,咕咚咕咚给自己灌下一大壶水。

冯大夫人葛氏手里捏着把蒲扇凑过来,“老爷,累坏了吧,我给您扇扇。”

葛氏是母家表妹,冯素通自觉了解她的很,也不推拒,闭目养神。

等了几息,葛氏果然耐不住,凑过去低声问,“夫君,咱家这回变卖家产,共得了多少两,您不会真按着翁翁的意思全买粮食了罢?”

冯素道睁开眼似笑非笑看向葛氏,“你又要想法往你娘家塞钱?”

一见冯素道这熟悉的神情葛氏就打怵。她和冯素道是姑表兄妹,成婚二十几年却依旧怕冯素道的很。每回看到冯素道这熟悉的神色,她就知道冯素道动了真火。

她赶紧解释道:“我就是随口问问。”

冯素道唔了声,问她,“岳父他们可商量好了,要不要随咱们一道往京城去。”

葛氏干巴巴的笑,“阿爹说族里不应呢。”

冯老爷子本是随城随县人,和女婿赵应乃是同乡。当年他为给家里省一口粮食,入了晋国军队,被秦国俘虏后设法跟着商队逃到夏国,开始走镖,攒下一笔钱财。娶了冯老夫人后便选在忻县定居。冯家在忻县除了几门姻亲,根本就没有什么族人,葛氏却是枝繁叶茂,数代人在此繁衍生息。

冯素道听葛氏这般说,体谅道:“即如此,明日一早我让四郎给岳父他们捎五个银饼回去。”

男人要给娘家捎银,葛氏自然乐不得。只是她听冯素道说四郎,心里就不舒坦,“做什叫四郎,我阿爹上回还说想六郎呢。”

葛氏虽是长嫂,但当年连生两个女儿,后来又数年不开怀,倒让二房蒋氏生出长孙,无奈下买个妾回来生了长房的庶长子冯四郎,又过两年,她方才生下亲子冯六郎。

冯家上下都知道葛氏那点心结,蒋氏等人还顾忌几分,冯素道却从来不肯惯葛氏,当下毫不犹豫戳葛氏心窝道:“蠢货,外头如今是什么光景,六郎自幼给你娇惯,连把柴刀都提不起来。你若想让他送命,我便叫他出门去你娘家送银又如何,左右我不只这一个儿子。”

葛氏气的厉害,又不敢顶嘴,心里愤愤骂了几声,手上蒲扇倒是挥的更勤了。

冯素道懒的理会她,次日一早令人将冯四郎唤来,当着葛氏面取出五个银饼与他,“你将这些银子送去给你舅父,让他想法多屯些粮食,再去买几个木桶。他们村边虽有山上留下的溪水,只怕也撑不住多少时候了。”

见冯四郎恭敬应下,手里捏着那几个闪闪发亮的银饼,葛氏又是心痛又是不忿,终归没忍住,“四郎,这银饼我可是早起称过的,整整五十二两,我已让人写在给你舅舅他们的信上,你若敢偷藏……”葛氏仔细修过的柳眉登时倒竖,细长脸上全是狰狞之色,“你是男丁我自奈何不得你,却不要忘了你生母铜丝还在我房中服侍!”

冯四郎不敢反驳,忙忙保证,“阿娘放心,四郎必将这些银饼妥妥当当交到舅父手上。”

当着冯素道的面,葛氏不敢过分,摆摆手像挥苍蝇般示意冯四郎早些走,别碍她的眼。

见冯素道没有别的话,拿了冯悦华教人制的算盘在拨,嘴里念念有词,冯四郎心头失望,不敢多说什么,行礼过就退了出去。走到大门外的时候,正好撞上带了几个仆从回家的冯悦华。

“四哥。”

冯四郎和冯悦华的关系要比几个亲弟妹关系好,见得她,也不怕耽搁时辰停住脚步,

这样一直忙活了五天,冯家粮仓已空,坛子里一粒米都数不出来,冯老爷子方把全家上下召集到一起宣布了个消息。

“明日寅时正,我们就动身去京城。”

“六姑娘,六姑娘。”

听到声音,冯悦华迷迷糊糊睁开眼,瞧见翠柳,立时朝窗边一望——果然屋中虽被烛火映的大亮,外头却依旧黑洞洞的,显见时辰还早。听到外头隐约传来的风雪声,那股子倦怠感瞬间袭遍全身,懒洋洋将被拉开半截的被子一裹,又将眼合上了。

张妈妈正指挥个笨手笨脚的小丫鬟兑水给冯悦华洗脸,瞥见冯悦华做派,登时急了,“哎哟我的六姑娘,您忘了这可是京城,怎么还睡。东边那几间屋可是寅时正就亮了灯。知道您冬日犯困,二太太已让您多睡了一个时辰。”说完也不管那许多,将早前备好的凉帕朝冯悦华脸上一盖。

今岁本就风雪连连,屋里炭盆又炭火不足,眼见要灭了,冯悦华被冻的打了个激灵,瞬间困意全消,不甘不愿被张妈妈催促起来开始梳妆打扮。

待梳洗完毕,冯悦华窜到隔壁,一推门,正好看到这辈子的亲娘蒋氏正对了一个木匣子发愁。

冯悦华探头一瞧,三十来个形制不怎么规整,有点发黑的小银锭静静躺在木匣里面。

穿到似是而非的古代加起来已快有三十年,冯悦华只一打眼,就知道三十个银锭有五百来两,再折旧成色,到北门大街定王府开的金银交易铺估摸能换到四百五十两。四百五十两,假若蒋氏没私藏,应该就是目前冯家一大家子人剩下的生活费了。

“就剩这么点了?”

听到冯悦华的声音,蒋氏下意识叹了口气,自己肚子里钻出来的,她也没啥好藏的,点点头道:“可不,就剩这三十个。”

倒不是蒋氏眼界高,看不上四百多两银子。事实上冯家说是士绅,家里也算有田有地有铺,可惜世道一乱就是几十年,人命尚且贱如草,地里又能出产多少。所幸冯家还有十来户庄奴,勉强将地耕种起来,又有冯家的男子在县里做小吏,精打细算的过日子,才没有折腾掉祖宗的老本,还积攒下上千两银子。要说冯家若依旧在忻县,四百多两银子够冯家用个三五年,毕竟米面菜都是从田地里出,裁衣有自家布庄。可一朝到了京城,样样都要花银子,就是柴火一文钱都只能买两担,让蒋氏这个管家的人如何不心急。

眼瞧蒋氏蹙眉的模样,作为穿越人士的冯悦华也没什么好办法,一脸牙疼坐在边上陪着蒋氏犯愁。

到京城两个月,她大致也算摸清楚这里的物价。

假如说在忻县乡下只要没生病可以一年不用一文钱,还能用鸡蛋换油盐的话,在这个类似她前世历史唐宋时期长安的京城居住,便是平民百姓每人每日最少也得两文。无它,哪怕你什么都不买,总要吃饭,一日两餐,在没有足够油水补充的情况下,勉勉强强两升粗粮能让胃不饿的那么难受。何况人是不可能一点菜都不吃的。

冯家三房并冯老爷子和冯老夫人,不算妾侍也足有二三十个主子,每日除了米面,还有柴米油盐,最重要的便是每日都要花三百文将后院那十五口大水缸填满,否则别说洗漱,连做饭都没办法。样样都要开销,再加上冯家如今不同以往,若每日光吃米面过活,冯老夫人能将管家的蒋氏头给拧下来,所以餐餐都得有羊羹牛炙,冯老夫人屋里更得摆些待客的茶点。再有与一同来京城的亲戚交际,这些花起来就厉害了,一月七八十两算是少,最多的一个月,花了差不多三百两。

一两铜钱便是一两银子,冯家自忻县上京城的时候,变卖家产,加上富贵了的冯大姑送回娘家的私己,一共三百多个大小不一的银饼,换成铜钱大约有六千两左右,如今竟要用光了。

当然也不能说冯家人奢靡,更不能说蒋氏管家无方,实在是一路老的老小的小,都是没出过远门的,难免吃亏上当,加上长途跋涉,大病不犯,小病不断,简直用钱如流水。一到京城,再租个想要住下百来口人的院子,还不能丢了冯大姑的脸面去与娼优皂隶混居,至少得挑个中等富户聚居的地段,又是一大笔开销出去。光出不进,蒋氏手里,自然剩不下什么银子。

索性冯老夫人心里也是明白的,所以这些日子连吃了二十年的蒸鸽蛋都不让做了,也让她泡个澡都得偷偷摸摸的,无它,怕糟蹋水被冯老夫人看见,讨不了好。

冯悦华托腮闷了一会儿,见蒋氏依旧愁眉不展,出主意道:“阿娘,我瞧巷尾有人卖炊饼,要不明儿我在家里带着厨娘们做些,安排家里奴仆们挑了去卖。”要说她穿越过来有什么金手指,就是像灌顶一样突然获得的好厨艺了。

“不成!”原本愁眉苦脸的蒋氏像见了鬼一样看着冯悦华,“你别乱出主意,咱们家是什么样的人家,哪还能似在忻县时候做这等走街串巷的事体。叫你阿婆听见,非打死你不可。”

什么人家,富户里的穷苦人家!

冯悦华翻个白眼,但看蒋氏脸都吓白了,顿时不敢再往下说。她心里虽腹诽,却也明白蒋氏这反应是正常的,冯家眼下虽穷,但身份确确实实不一样了。

赵氏全族自然全都动了起来,甭管出没出五服,是否同为一枝一脉,派来接人的愿不愿意护送,总之能沾着点关系的都拼命贴着跟着要一道上京城。至于赵家几兄弟,哪怕之前与赵应再不睦,这会儿有依旧活着的赵老太太爷发话,照样顶着赵应怨恨的眼神一起到了京城。

冯大姑虽被赵应修理的老实了好些年,可这样大的好事,又是正经姻亲,岂会不想照顾娘家?再有她将上京城入侯府,住的又是关系并不和睦的庶子府中,真是心虚的厉害,自是巴望多几个娘家人,哪怕不能吃撑腰,日常见面说说话跑跑腿也好。因此赵应虽一时没发话,冯大姑思前想后,依旧悄悄收罗了自己和女儿的两套首饰,换了上百块银锭,再加上历年在赵家集藏,令人悄悄送回娘家,让娘家跟着一道往京城。

然而京城是到了,所有人想象中的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却迟迟没办法实现。

别说冯家,便是赵氏宗族,还有赵怀朗真正的外家毛家,都被悬在半空,直至近半月,才陆陆续续有消息传出来。

就冯悦华知道的,她大姑父那一房人倒是一入京城就被接到侯府里。但是赵家其余几房,却是直到赵老太爷熬不住,亲去求了赵应,方才进了府门。

至于其余跟着入京的族人,有两个与赵应素来亲近的倒是得了职缺,可出了五服又不亲近的,便与赵老太太爷继室从前夫家带来的赵有求是一样的待遇,五十两钱打发!赵有求还有赵老太太补贴,其余人等,拿了这五十两,一想到连回去的路费都不够,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只好天天去找赵氏族里的族老吵闹,好歹混些吃喝,看能不能有转机。

赵氏族人都还没有着落,没有血缘的姻亲,自然更是轮不着。当然,作为侯府太夫人的娘家,冯家绝不可能饿死在京城。虽说一时顾不上,但迟早,至少冯大姑是要想办法安置妥当娘家人的。

不过眼瞅目前情势,冯悦华觉得还是先靠自己比较妥当。

她想了想,问道:“阿娘,咱们家的户籍可办好了?”

蒋氏一愣,接着道:“你爹和你三叔一早就去找了陈里正打听,还没消息。”

正说着,外头院里就传来冯家二老爷冯素道与冯家三老爷冯素和的声音。

冯老夫人被丫鬟搀扶出来,见两个儿子明明是冬日,头上还冒着白烟,嘴里骂骂咧咧的喊着口喝,不由心疼道:“快让人端几碗甜汤来。”

兄弟两接过滚烫的糖水喝了一口,脸上立时更难看几分。冯悦华看冯二郎脸色不好,猜事情办的不顺利,机灵的去把早就熬好的凉茶给提出来,给冯二郎与冯三老爷一人倒了一碗。

冯二郎跟冯三老爷一饮而尽,总算觉得躁动的肝火平息了不少。

“咋样了?”

不问还好,冯老夫人一开口冯三老爷就啪的拍着桌子骂道:“那老叫花儿,竟要咱家给五十两,才给咱家办坊郭户。”

“啥!”原本站在旁边装贤惠儿媳的葛氏丢掉手里的东西道:“二叔,你就没告诉他咱家是什么来头?”

冯素通冯素通听声音就觉得刺耳,扫了一眼葛氏没好气道:“咱家啥来头。”

说这个,葛氏就来劲儿,她一挺胸口,两个大水壶晃荡的冯悦华都有几分眼花,脸上十足得意道:“咱家可是冠军侯的外家。”

冯二郎这两月到处跑来跑去,长了不少见识,不再是忻县那只知道和庄户打交道的土鳖,听到葛氏的话,顾忌葛氏是长嫂身份,他瞅着冯素通道:“大哥,这话可不是能乱说的。”

“二叔,你这话怎么说的!”葛氏一听这话就炸了,跳起来要和冯素道争辩。在冯家,她素来谁都不怕的。当年冯老爷子行商亏了大本,要不是她带着前面那个死鬼的家产听了姑母冯老夫人的话改嫁给冯素通,冯家人早就饿死了。她可是冯家的大恩人,谁也别想欺负她!

冯素通看冯二郎脸色难看,上去拽了葛氏就往屋里拖,嘴上道:“行了行了,你回屋吃果子点心去,有事我回屋与你说。”

得了冯素通令人端上的一盘果子,葛氏朝冯素通丢了一个媚眼,扭腰摆胯回了屋。

葛氏一走,屋里清净大半。先前一直不吭声的冯老夫人这才慢吞吞开口问道:“大郎,到底怎么回事,陈老汉清楚咱家底细,突然这么一张口是想做啥?”

能将冯家从一个普通商户经营到如今地位,跟赵应这样的女婿关系都还算得上亲近,冯老夫人可不是个一般的老妇。她心里明白的很,先前儿媳葛氏叽叽喳喳的话没说错,冯家眼下或许在京城算不上大富大贵,但还不是一个区区坊间里正能勒索的。一开口就是五十两,后头必然有别的缘故。

冯二郎叹气道:“我跟三弟打听了,说是毛家昨儿有人去了陈里正家。”

一说毛家,屋里的人都知道是哪家。

那是冠军侯另一个外家!也是赵家两代的姻亲。

赵老太爷原配毛氏在赵应五岁时死了,现在的赵老太太方氏便带着与前夫代富生的次子代二宝嫁到赵家,成了如今的赵老大赵有求。后娘和继子合不来是常事儿,但有族里和毛家盯着,赵应从小又生的健壮,学了一身本事,赵家虽常日有些鸡毛蒜皮的争执,但凑合着还能过下去,毕竟连年战乱,女子多丧夫改嫁,后娘继子的事儿实在是说都说不完,没什么稀罕的。更不用说后来赵应还靠着恩师举荐做了县令幕僚,赵氏族里都要给他七分脸面,方氏又如何压得住他?

但赵老太太到底不是省油的等,赵应与赵有求快要娶亲的时候,矛盾出现了。先是赵老太太为拉拢毛家,将毛氏的亲侄女,毛二舅的女儿小毛氏聘回来给赵有求当正室,导致赵应与毛家离心,让毛家不再像以前那样坚定不移站在赵应背后撑腰。接着赵老太太又与小毛氏联手,想要赵应生母嫁妆里的八十亩地。赵应不是好惹的,直接和赵有求动了手,争执间推了小毛氏一把,毛二舅与毛大姨便找上门,非要赵应给小毛氏赔礼,把那八十亩地让出来,另外再赔两百两钱。

赵应无论如何都不肯,来帮外甥女撑腰的毛大姨被毛二舅两句话一激,就道赵应要是不答应,便取消与二妹毛氏之前订的婚约,把女儿李彩蝶另嫁他人。毛大姨是个犟脾气,不仅说了,回家也是这样做的,让儿子将赵应送去的彩礼全给退了之后,就很快给李彩蝶在隔壁县订了一门亲。

这可戳到赵应的心肺,赵应年幼失母,最是看重生母毛氏。他和李彩蝶是毛氏定下的亲事,他如何肯违背生母临终交待退婚另娶他人。性如烈火的赵应眼看外家与赵老太爷都不吭声,干脆一不做二不休,钻到深山两个月猎了头熊,卖了二百两后赶在李彩蝶出嫁头一天去把人带走,两个一起私奔了。

这场私奔自然引起轩然大波,至少李家就被李彩蝶另许的那家人砸了个稀巴烂,到最后李家不仅退了彩礼,还赔了一千两。为还这笔钱,李大郎没法子带着几个老仆去山里采石,落的一身病,毛家和赵家也在毛大姨哭闹下各放了一百两的血。自此几家算是都将赵应与李彩蝶给恨上了。

数年后,因李彩蝶病故,赵应一个人没法照顾才周岁的赵怀策,便带着儿子回乡。一场闹腾后,赵应给了毛家与李家各五百两,又出钱返修赵家的老宅,算是将事情抹了过去。等到后来赵应因剿匪得贵人赏识,做了随县县令,便更无人敢再提起往事。眼看赵应挣的家业越来越多,毛家和赵老太太都各动了心思,毛二舅母想把死了两回男人的婆家侄女许给赵应做填房,赵老太太则想让自己脑子有些问题的外甥女占住赵应妻室的位置。这么一来二去,赵应被弄的烦了,就受了冯老爷子送上的冯大姑,将其娶为正妻。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眼看一块要吃到嘴里的肥肉丢了,毛家和赵老太太如何肯干休?

也因此,赵应与毛家闹的更是难看,毛二舅母还带着娘家人上门来吵闹,骂赵怀策是养不大的病秧子,赵怀朗则是奸生的野种。这一句话大大惹恼赵应,赵应不顾情面令人将毛家砸了个稀烂,打的毛二舅和毛大舅两月没下的床,从此不仅亲戚做不成,还成了仇敌。若不是看在毛老太太的份上,赵应必要想个名头,让毛家家破人亡。待赵怀朗失踪的消息传到毛家的时候,有恃无恐的毛二舅母还在家中大笑了一场。

然而赵怀朗成了冠军侯的消息一传出来,毛家立即窜出来,说他们是正经的外家,毛大舅与毛二舅两房人死活要跟着上京城,见赵应没有执意阻拦,一路上更是与冯家过不去。毛大舅母还在外头放话,道要是冯大姑做了侯府的正经太夫人,她就要去小姑坟头哭坟。

总之,毛家和李家眼下是处处与冯家过不去,究其缘故,也不过就是怕冯家跟毛家争夺侯府正经姻亲这个名头。

蒋氏叹气,“这可怎么弄。”

从心里,她是有些怕和毛家跟李家对上的。她很清楚继室娘家对上原配的娘家,腰杆子就硬不起来。不说旁的,就说娘家大姐,尽管给夫家生了四子一女,但对着前头元配的娘家,依旧不敢大声说话。

一旁默默偷听的冯悦华不以为然。赵怀朗又不是李氏生的,李氏生的是原配嫡子没错,但那原配嫡子赵怀策病怏怏的,先前靠着好爹,现下靠着兄弟。冠军侯赵怀朗可是赵应最喜欢的外室所出,那位叫水莲的外室据说生下赵怀朗就血崩而死,李氏对赵怀朗既无生恩,更无养恩,甚至连赵怀朗都没见过,还不如冯大姑呢,好歹有几分面子情。

再说就算要论姻亲外家,李氏可是姓李,毛家只是赵怀朗的亲祖母娘家,可这亲祖母,不也早就死了么……

毛家和李家,当年都拼命作死,来了京城还这么拼命蹦跶整人,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冯悦华一顿吐槽完毕,就听边上的冯三老爷按捺不住开了口。

“娘,实在没法子,我看还是给大丫姐传个话。”

冯老夫人瞪着冯素和,“啥大丫姐,你大姐如今是太夫人。”还天天叫着死老头取的这个土名。

“是,太夫人。”冯三老爷涎着脸嘻嘻笑,“娘,您看咱在外头鼓足了劲儿,整天跑的像老黄牛,连个户籍都弄不下来,照我说,还是得靠大姐。”

“是啊,娘。”冯二郎附和道:“实在没法子,我和三弟在这些京城人眼里就是乡下人。我打听了,眼下侯府和定王府都各有一堆事儿等着处置,侯府姓赵的还没见完呢,哪有空理会咱们这些亲戚的户籍。咱家眼下还是赁的公房,瞅着大姐的面上,店宅务头三月给咱便宜一半,可后头……”

后头显然是不能了。

冯老夫人沉默了一会儿,问蒋氏道:“咱家还有多少钱?”

蒋氏有些局促,“还有三十个银锭。”

“那就是四百八十两。”冯老夫人摩挲手里的把件,对上儿孙希冀的眼神,叹气道:“你们大姐那儿,我原本是不乐意随便给添麻烦。可眼下也没办法,想法子给她送个口信罢。”

眼看冯老夫人松口,一家人先是喜,接着又傻了眼。

送口信,怎么送口信,让谁送口信啊?

冯家全是忻县人,到了京城就两眼一抹黑。而冯大姑却随老太爷一道住在侯府里。侯府和大定王府门禁森严,两条街外就有精锐兵壮查检巡视,冯家要有法子能稍口信去侯府,也不至于连个户籍都办不成了。

冯悦华听到这儿,和其余人是一样只能沉默着干瞪眼。她金手指要不是做吃的,而是带了个什么系统,还能飞檐走壁或者弄几个信鸽。

一家人犯愁,外头忽然响起声音。

“外婆。”

“哎呀,是莲娘。”冯老夫人就像被摁了开关一样,脸上愁容尽去,蹭的从胡床上跳下去,跑到门口,正好迎上赵莲娘。

赵莲娘穿着淡粉的裾衣,裾衣上绣了一朵又一朵娇艳的牡丹花,花蕊花瓣都是用米珠攒起来的,下身的百褶裙亮的有些刺目,一看就是上等郁金香根才能染出来的颜色。再看那头上好大一个珠冠,镶满各色宝石,简直让人没法睁眼。

冯悦华总结——这就是一个移动的珠宝展示架!

赵莲娘被人簇拥着一进屋,先看见站在原地冲她傻笑的冯悦华,有心想说什么,但想着如今自己的身份,没有开口。

算了,以前是不喜欢她生的比自己还惹眼。如今么,一身贵气的自己是侯府嫡出四姑娘,生的再好看的乡下小娘,还傻里傻气的,又如何与自己比呢?

看赵莲娘没理会自己,冯悦华松了口气。这表姐和那位姑父的爱宠外室于水莲生的有几分像,更诡异的与于水莲同一天生日,所以十分得宠,冯家仰仗赵应照拂,自然只能跟在后头将这表姐捧上天。打小她受这表姐的气,从来找不到一个地方说理,只得忍气吞声。此时人家是侯府的姑娘了,她正担心呢,没想到人家倒是不屑搭理自己。

不搭理好啊,最好这表姐永远都忘了还有自己这么一个表妹。

冯悦华偷偷缩到角落里,在蒋氏后头站好,蒋氏看了一眼女儿,捏捏她的手,没吭声。

赵莲娘一落座就道:“六哥让三哥带在身边,阿娘要服侍阿爹,让我来看看外婆和舅舅。”

冯老夫人一脸的欣慰,“好,好,外婆知道你和你阿娘孝顺。”

“家里都安置好了?”赵莲娘问了这么一句就在鼻尖扇了扇,左右环顾后道:“外婆,别怪我多话,您和舅舅他们如今好歹是冠军侯的亲戚,怎就买了这么一座院子。我来的时候,马车还在巷口被堵住了,地上全是水坑。”

见她一脸嫌弃,冯老夫人有些尴尬,没说什么。倒是冯三老爷很快道:“外甥女啊,这哪是买的,这院子,还是咱们在店宅务赁的公房呢。”

“赁的!”赵莲娘吃了一惊,“阿娘不是给了三千多两。”

“三千多两,也没办法在京城买院子啊。”冯三老爷赔笑,道:“外甥女,这京城可不像忻县,三千两,连南坊那边的院子都买不下来。这不咱们琢磨着不能丢太夫人和你的脸,所以干脆花大钱赁在北坊这的公房。一来二去的,家里都快连粟米都吃不上了。”

这么一说,赵莲娘哪还不知道他打的什么主意,心里腻歪的很。

以前在忻县,这三舅就不要面皮,没想到了京城,还是张口闭口要钱财。想到外头一起出府的管事跟嬷嬷,她只得压下怒火,低声道:“大舅,你们这些日可去外头看过,合适的院子要多少财货?”

不等冯素通回答,冯三老爷抢先道:“八千两,不,不,一万两。”

听冯三老爷先说了数又改口,赵莲娘心里明镜似的,她懒得去看冯老夫人和冯二郎冯三老爷的眉眼官司,忍痛从怀里掏出个珠囊。

“这是阿娘让我给外婆的。”

看到这个由几十颗米珠攒成的珠囊,冯三老爷等人眼睛都直了。下意识探手去拿,却被冯老夫人狠狠瞪了一眼。

“你和你阿娘留着,外婆这里还有几百两呢。”冯老夫人将珠囊往赵莲娘怀里推。

见到冯老夫人如此举动,赵莲娘脸色好看了些,她道:“外婆收好罢,原本就是阿娘要我带出来给舅舅他们置办产业的。”

珍珠价贵,犹在金玉之上。这一个珠囊,少说也要一万多两。冯大姑以前在忻县时,哪怕身为县令夫人,也只得三两根赵应给她的珠钗。到了京城,侯府总管却每个女眷都给了两个珠囊,她这未得敕封的老太太又多了两个,故此她纵算舍不得,这回还是给出一个。赵莲娘自诩是侯府唯一的嫡出姑娘,更不会塌了脸面贪图一个珠囊。

冯老夫人看出赵莲娘是真心话,接过珠囊转手就给了蒋氏,口中道:“我老了,让你二舅娘收着。”

赵莲娘有些惊讶的看看蒋氏,没说什么,不顾冯素和在旁边抓耳捞腮的模样,给冯老夫人使了个眼色。

冯老夫人会意,把人都打发走了。冯悦华不想掺和,本打算跟着走,谁想赵莲娘点名让她留下。

屋里只剩婆孙三个后,赵莲娘脸上原本那点傲然尽数褪去,换上愁色。

冯老夫人一见就心里咯噔,忙问:“可是府里有人跟太夫人作对?”

她虽是忻县人,但也看过几回戏文,听过忻县那几位贵人讲话。这但凡是有点地位的人家,屋里头都有几个丫鬟小妾,更别提女婿如今做了侯府的老太爷,住在侯府里。人都说皇帝后宫有三千个美人,冠军侯他爹不说三千个,几十个总是有的。就她几个儿子,还个个有妾有通房呢。她那大女儿,只怕不是对手啊。

赵莲娘撇嘴道:“是有人给爹送了不少人,不过爹说他上了年纪,挑两个官婢服侍就是了。”

“只是官婢?”冯老夫人松了一口气,官婢那也是奴,就是生了孩子那都成不了气候。她安慰赵莲娘,“有两个人帮你娘服侍你爹也好。”

“谁说不是呢,阿娘也说她有年纪了,手笨嘴笨的,爹如今身份不同,就是穿衣洗漱都有规矩,她什么都不懂,还是让官婢去服侍更好。”

赵莲娘和冯老夫人一脸赞同的模样让冯悦华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她只知道,这个服侍的意思肯定不是单纯的服侍穿衣吃饭。可是看赵莲娘说的,再看冯老夫人表现的,显然不管是冯大姑本人还是周围的人,都认为这是应该的,甚至是必须的。所以她觉得,自己最好别把自己与众不同的三观摆出来了……

赵莲娘看看一直默不吭声的冯悦华,道:“悦华,我今儿来,还有一件事要让你去办。”

“她一个小姑娘能做什么……”冯老夫人说了一句,见赵莲娘神色认真,话锋一转道:“你有事儿,外婆让你三舅舅他……”

“不成。”赵莲娘不耐的打断冯老夫人,直接道:“外婆,这事儿交给三舅舅,怕是用上个几千两还办不成。”

被溢于言表的不屑给冻结了表情,冯老夫人回过神后勉强笑道:“成,那有事你就吩咐她。”

冯悦华却没冯老夫人那么洒脱,十几年的表姐妹,她自诩很了解赵莲娘,总觉得这里面有点她不知道的事儿,一时神色很是犹豫。

因心里担忧,掩饰不佳的她很容易被赵莲娘看出来,赵莲娘拉下脸道:“放心罢,不会要你命的。”说完不待冯悦华开口,干脆道:“你想法子帮我打听打听明威将军的次子章田。最好,给我画张画像。”

明威将军,次子,画像。几条结合起来,思路清晰的冯悦华条件反射道:“冠军侯要给您安排婚事是不是?”

赵莲娘讶然道:“难怪爹说你聪慧。”

冯悦华干笑。她知道赵莲娘的性子,这话,是不能认真的。

果然赵莲娘这么随口说了一句就不再理会她,扭头对冯老夫人解释道:“这章田本是爹看中的,要三哥给我做主。可我娘……”

一见赵莲娘的表情,冯老夫人了然道:“你娘相中谁了?”

赵莲娘低头咬唇,“五日前,淮侯府遣人来为世子提亲。”

“淮侯府,那岂不是跟咱们冠军侯一样。”冯老夫人大吃一惊。

赵莲娘羞怯怯的解释,“淮侯府这爵位已传了三代,侯府太夫人还是皇上亲姑姑,正经皇亲国戚。”

“这般尊贵。”冯老夫人再是精明,那也只是忻县的土财主,一听到还是皇亲,当下道:“那世子岂不是流着龙血?”

赵莲娘喜色登时掩盖不住,忙忙点头,“可不是,只是不知为何,阿爹他十分反对这门亲事,令我阿娘不许再提。”一说到这儿,赵莲娘有些丧气,“我阿爹那脾气,外婆你也知道,哪容得我阿娘多说话。阿娘不过多问几句那章田长得如何,身子骨可健旺,就被狠狠训斥了几句。阿娘到底不放心,就让我趁这回出来请托六表妹。”

冯悦华上上辈子是名美术生,不说多厉害,在逼真上头却是甩现在的画匠几条街。她小时候常给家里描绣样,十岁时画的一副仙鹿送桃图,蒋氏寻人绣好送去给赵老太爷做寿礼,迎得满堂喝彩,大大的长了脸面。所以冯大姑一听赵应不肯把人叫来相一相,便想起冯悦华这个画什么像什么的侄女。

原来就是这点小事儿。

冯悦华松了一口气,当下甜笑出两个梨涡,“表姐放心,我明儿一早就让我阿爹去打听那位章公子平素在哪儿出没,指定给你画的活灵活现,一根头发丝儿都不少。”

死丫头,打小只会嘴甜。

赵莲娘按捺住想在冯悦华脸上拧一把的冲动,没好气道:“你放在心上就是,阿娘还能拖两天,可别认错人。”

怕冯悦华真坑自己,她想了想肉疼的自手腕上摘下个镶了十来颗红绿宝石的镯子,“拿着,好生给我画,表姐不会亏待你。”

冯悦华只感觉手上一沉,就知道这黄澄澄的镯子分量不轻,仔细一瞧,才知这金镯以红宝为花,绿宝做叶,银丝当枝。别说耗费的金银宝石,单是这份做工,少说就值一二百两。

想想家里的姐姐妹妹,伯娘婶娘,即便万般不舍,冯悦华还是忍痛把镯子递回,“不过些许小事,本是我该的,哪还要表姐的爱物。”

赵莲娘撇撇嘴,将镯子给冯悦华戴上,没好气道:“拿着吧,瞧你这副样儿。”

一直没说话的冯老夫人打量几眼后忙道:“莲娘,你给她做什,自己好生收着以后当嫁妆吧。”

这样的镯子,怕不是要值一两千两。老头子死的时候可交待过。和赵家结这门亲是为了提挈儿孙前程,不到万不得已,绝不能让赵应这姑爷以为冯家贪图钱财。此次上京城,她已无奈下收了长女送回来的几千两财货,方才又收了个珠囊,,哪敢再让孙女贪这个金镯。万一回去被侯府那些不消停的察觉了,还不知要生出多少是非。

一面想着,冯老夫人厉声喝了一句,“悦华,还不摘下还你表姐。”

“外婆,你这是做什。”赵莲娘按住冯悦华,嗔道:“不过是个镯子,给就给了,未必我还给不起。”

冯老夫人不肯,“你这孩子,留着压箱底多好,给她个小姑娘有什么用?”

赵莲娘面颊飞上几朵红云,娇羞道:“外婆,我的嫁妆自有安排,哪就少了这一个镯子。阿娘与我说了,阿爹告诉她,我是嫡女,嫁妆就比六哥下定时少一万两。”

冯悦华在旁边听得倒抽一口凉气。若她没记错,自己大姑姑所出的六表哥去年成亲,加起来可是下了六万两的彩礼!只少一万两,岂不是说那位冠军侯,打算给赵莲娘准备五万两的嫁妆!

她上上辈子一直听人说古代女子都是赔钱货,还说有些朝代嫁女儿要想嫁的体面,几乎要将小半家产都陪进去,以致很多吃穿不愁的人家生女后都将其溺死,呼之洗儿。反是真正的穷困人家,将女儿养大后,还能靠着女儿的彩礼钱给儿孙娶妻。

待到真做了古代人,冯悦华才知说的都是些鬼话。封建社会宗族繁衍是一切的基础,为了让宗族不因分家而被削弱,不管是大夏还是北面的赵国等,嫡长子继承七分家产都被写进律法,剩下三分,其余嫡子得两分,庶子分最后的一分。

连儿子都只能分这么少,女儿不用奉养父母,不用四时祭祀祖宗,出嫁后多往娘家送点东西都可能被诟病。在这样的前提下,怎么可能让女儿在出嫁时将祖宗辛苦传下的家产带上一半走?就算父母疼爱女儿,族中也绝不可能答应。

所以真相其实是很冷酷的,时人嫁女给嫁妆,一直看的是彩礼。彩礼给的多,嫁妆回的就多。得五百两彩礼,准备三百两的嫁妆,就已经是顶顶疼爱女儿的人家。心狠一点的,收了几百两彩礼,给几十两打发,也多得很。

别说什么从女儿出生起就开始攒嫁妆,人家也是从儿子还小的时候就准备彩礼。眼下讲究高门嫁女,低门娶媳,虽说门户相当,但一般女子娘家总会比婆家矮一截,所以即便女方总小就攒嫁妆,将来收彩礼时总是吃不了亏的。

反而是那些带着明显超过彩礼价值的大笔嫁妆出嫁的女子,日子过的不怎么好。收不到匹配身份的彩礼,却带着大笔嫁妆出嫁,只消想一想,就知女方家愿意这样做必有其它缘由。说起来,这些女儿家,多半是商户人家嫁了士族,嫁妆带的再多,都不是自己的。

正如她娘蒋氏,娘家是忻县数一数二的布商,但因当年高攀了她爹这个士人之子,便只收了六百两彩礼,却带了五千两嫁妆进门。这五千两,尽数花在为冯家男人谋官求职上。就是如此,她以前每次回外祖家,还被几个舅舅众星捧月一般。

而赵莲娘这位表姐,显然情形又有不同。冠军侯,除了那位定王还需讨好谁不成?所以就是真心想让赵莲娘过的好,才给她这么多嫁妆傍身。

冯大姑每次回娘家都私下骂这位冠军侯心狠手黑,眼下看来,全都是瞎话!

冯悦华腹诽完毕,更加决定要傍牢赵莲娘这根大腿。冯大姑可不是个容易讨好的,眼里除了冯老夫人和兄弟侄儿,弟媳侄女都是外人。比较起来,赵莲娘这表姐虽说娇纵的很,却没什坏心眼,待家里人还算不错。

决定了,明日就寻机出门好好打听那叫章田的,不仅要画像,还得弄清楚他的品行。就这么一个表姐,不能胡乱嫁了!

有了赵莲娘送回来的珠囊,冯家几兄弟就聚在冯老夫人屋里商量一番,最后决定明日冯素通去宅店所打听合适的房子。冯二郎去卖珠囊,冯三老爷则跟着赵莲娘安排的熟人去办理户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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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外的女配都出来了,边疆战乱旱灾是男主开启新时代的机遇,也是引出重要配角需要的,必须要写,这个时空有问题,所以穿越的人才这么多,后面会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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