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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 遗嘱

作品: 如失如来 |作者:皎皎 |分类:现代言情 |更新:10-21 09: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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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种光芒提醒了她,两年时间过去了,大家都改变了。】

薛苑在南美一呆就是整整两年。

她在南美其实可以干的事情不多,闲暇假期都有,她趁这段时间走遍了阿根廷和智利,顺便还学了西班牙语。她报了语言学校,拿出当年还在学校的劲头开始学习西班牙语,半年之后日常交谈毫无问题,一年之后西班牙语可以说纯熟。

在阿根廷时她暂住的那栋小楼,窗口下是一片平坦的河滩;每到傍晚,夕阳余辉洒在上面,不明不白地泛起一些别样的光泽。住在这样的地方,时间也飞速而过。人的一生中每个阶段都是不一样,有的时候半年的经历可以比十年还多,有的时候十年却过得像是其中某一天的重复。

国外的两年时间都是如此。她平静的过着日子,没有经过什么大风大浪大喜大悲的事情,开心的时候就是跟华人朋友聚会,如此,直到回国。

回国之前她托一个在南美认识的朋友帮她在国内租了房子,因此也完全不必担心住宿的问题,既然衣食无忧,她也愉快的登上了飞机。

她是在飞机上看到那则新闻的。那是一份过期两三个星期的旧报纸,邻座用来包书皮。正对着她的那面是文化版,几行巨大重彩的黑体字跃入眼帘:知名画家李天明先生于昨日前去世。

她被这个消息彻底惊住,眼睛都直了。

她的邻座是一个长发的年轻男子,看上去颇有艺术气质,侧头看到她对着那则新闻发呆,拿下书皮递给她。并且凑过去搭讪,“一代大师殒落了。可惜啊,是不是。”

但是薛苑根本无心听他说话,聚精会神的看着报纸。正版都是相关的报道,说李天明是因为高血压引发的心脏病去世的,他去世后,吊唁无数,对他的艺术成就有了个盖棺定论的结论,评语高得令人乍舌。

那则新闻让她的情绪陷入前所未有的低谷。

不过是两年光景,到底人是物非。

父亲去世了,在这个人阴影下活了一辈子,可如今轮到了他,当年的人物都不在了。

她想起那段时间里在医院跟他的最后一次闲聊,蓦然间,百感交集。她不知道自己该做出什么表情,抬头看去,眼前一片灰色的苍茫,那种无处不在的遗憾失落感逼迫的眼睛发酸。

回程的一路她都陷于这种情绪不可自拔。

一下飞机,她找到朋友拿了钥匙回到租好的房子里。小区环境异常安静,加上楼层高,屋子里一点别的声音都没有。她很喜欢这里,脑子里迷迷糊糊闪过一个“明天一定要好好谢谢朋友”的念头,倒在床上睡着了。

回国才知道李天明虽然去世,但是各种各样花边的新闻报道却没有停歇,回忆录,纪录片,各人写的文章纪念,回顾他的一生,真是琳琅满目。

其中以某本回忆录更为知名,传遍了大街小巷,新闻上无数推荐。

薛苑也买了一本读了一下,最后只是无奈的失笑。

在作者的笔下,李天明的一生伴随着忧郁和痛苦,尤其是提到了他跟费夫人之间那纠葛的爱情,艺术家和模特之间因灵感而激发的感情,作者说明了这是一段见不得光的历史,却被塑造得感人和凄婉——看之令人不忍。

至于费夫人是如何改嫁富商,说得更是暧昧;尤其是书中还隐约提到了李天明还有一个私生子,还别有用心的指出,这位私生子目前是如何身份是如何的了不起和隐秘。

薛苑忍不住想起萧正宇和李又维读到这本书的反应。以她对两人的了解,估计气得咬牙切齿,但却没人动作。毕竟对待流言,保持平静从来都是最好的做法。知道真相的人都不发言,不知道真相的人也不过是雾里看花。

但她轻描淡写的态度并不等于世人都如此。报纸杂志上评论并感慨李天明这本书时,另一种观点也再次浮出水面——艺术家的私生活,果真是没几个经得起考验的。

那本书薛苑看过一次之后,就扔到了一边。报纸杂志新闻上把李天明的经历渲染得一蹋糊涂,跟他又有什么关系。

反正她,跟李家人也再也没有关系了。

她要做的事情不少,第一件事是去公司报道,得到了一个月的休假;第二件事就联系谭瑞。结果让她吃惊,谭瑞与两年前,差不多在她去了南美之后就辞职离开博艺,具体做什么没人知道,联系他的父母,说他目前去了黔东南一带旅游。这对父母对儿子的了解不多,薛苑什么都问不出来。

但他们提到的黔东南却勾起了薛苑无限的兴趣。考虑到公司给了她足足一个月堪称漫长的休假,她也打算出去旅游。定好机票后的几天里,她收拾屋子,搬运行李,调整时差,还有适应气候,一下子从夏天来到冬天,身体一时半会还无法习惯。

然后又回了一趟家。

她去南美之前,家里的房子就租了出去,这两年,最担心,想得最多的东西之一就是家里的房子,也不知道在别人的手里变成什么样子了。离开太久,思念家乡的情绪也随着离开的时间一天天增长着。

结果回家之后,忍不住愕然。这套屋子完全没有居住的痕迹,但非常干净整洁。王婶跟她解释说,两年前就有人租了房子,很干脆地交了三年的租金,但却一次都没有来住过,不过每几个月都定期打电话回来请她找人帮忙打扫一下。

薛苑心里没来由地咯噔一下。

还没缓过劲,另一个电话却找上了门。电话那头的人自称是一位叫刘镕璘的律师,请她明日务必去律师事务所一趟。薛苑起初诧异和茫然,直到对方说此事跟“李天明的遗产有关”才略感惊讶,终于答应下来。

刘榕璘所在的事务所是本市最大的律师行之一,而这位刘律师也是其中的一位合伙人,薛苑到的时候,通报了姓名就被请进了会议室。

电话里刘榕璘的声音如此稳沉,真人也是,大概四十开外,带着一幅眼镜,身材微胖,一看就给人可靠的感觉。

他一进屋就跟薛苑寒暄:“薛小姐你久等了。”

薛苑摇头:“没关系,是我提前来了,耽误了您的工作。”

刘榕璘的目光在薛苑身上稍作停留,尤其是在她的脸上停住,观看许久,微微笑了:“终于得见真人,薛小姐,您比照片上真是漂亮得多。我终于明白李先生的这份遗嘱了。”

他的目光毫无恶意,说话的语气也是,薛苑并不介意被她这么看着,这两年在国外的经验帮了她,她还了他一个礼貌的笑容:“谢谢刘律师的夸奖。”

刘榕璘进屋时随身带着文件夹,此时他坐到她对面,放下了文件夹但没有打开的意思,双手放在桌面上,摆出一幅闲聊和等人的姿态。

薛苑诧异:“刘律师,您不是说找我是为了遗产分配的事情吗?”

“自然是的,”刘榕璘笑笑,“但有遗产继承权的,不止你一个人,我们还要等其他两位。”

薛苑正欲反问“其他两位”是谁,话还没从嗓子眼出来就明白了。她脸色一变,以手撑着桌子,下意识的站起来,提脚就要离开。

“薛小姐,”刘榕璘何等目光如炬,立刻叫出她,“李先生的遗嘱要求你们三位都在场时才能宣布,如果你现在走了,那我们只能等到下一次才能宣布,这一面总是要见的。我当律师这么多年的经验告诉我,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

闻言,薛苑木楞楞的跌坐回去,垂下了目光,慢慢的苦笑一声,“对不起,是我——”

有风吹进房间,不用回头也知道,玻璃门被人推开了。

一前一后的脚步声临近,听上去像是两个人的。薛苑完全根本没有回头也不需要回头去看,因为刘榕璘已经站起来,与来人招呼:“李先生,萧先生,你们来了。”

“刘律师。”

那是异常熟悉而又异常陌生的声音。薛苑依然没有回头。人有的时候就是对某种东西意外的敏感,后背火辣辣的,两道目光落在她身上,她心脏开始狂跳,手心里都是汗水。

她身体僵硬的姿态瞒不了人,刘榕璘看她一眼,又说:“薛小姐等你们一会了,李先生的遗嘱里提到了你们三个人,因此不论你们以前是不是认识,现在也应该打个照面才对。”

这样一说,薛苑再怎么不愿意也只能站起来,回头去看来人。她竭力让自己的脸上浮现出一点客套的笑容,朝着来人的方向迅速看了一眼,算是招呼。

虽然她的目光可以说是飞快的略过去的,但是该看到的都看到了,萧正宇比起以前似乎瘦了那么一点,整个人更显得修长,他双手叉在的衣兜里,沉静的气质上却叫人觉得神清气爽;站在他身边不远处的李又维,完全是意气风发的模样。这两个人明明都穿着深色衣服,可站在这间屋子里,仿佛在发光。

那种光芒提醒了她,两年时间过去了,大家都改变了。

眼角余光看到萧正宇动了动唇,想对她说什么,薛苑立刻转头过去,急促的对刘榕璘开口,“刘律师,人都到齐了,就请说吧。”

刘榕璘对他们三人之间的纠葛基本上知道,此时看到三个年轻人只见暗潮汹涌,薛苑明显急躁心绪,甚至都不愿意多看那两个人;萧正宇和李又维的目光一进来救死死胶着在她的身上,对这份遗嘱的态度倒是可有可无的样子。他也依稀觉得头大,清清嗓子,郑重开口。

“好,你们三位请先坐下。”

萧正宇和李又维在薛苑的左右两侧拣了个位子坐下,沉默的听着。

“李先生的遗嘱非常简单,李先生明确表示,他的不动产,油画,小部分的证券股票等等,全部留给李又维先生;那栋越吴的房子留给萧正宇先生,《读书的少女》则赠给薛苑小姐。”

说话间,刘榕璘已经把三份文件分别推到他们三人面前。

“你们可以仔细看看,没有问题就在上面签字。”

萧正宇和李又维没有任何犹豫,一言不发的签了字。薛苑彻彻底底地震惊了,仿佛刘榕璘的话还不能相信,她低下头去仔细的看那份遗嘱的申明,的确是那样写的。她迟疑很久,她拿着那份转让书和遗嘱看了一会,完全愕然:“他把《读书的少女》那幅画送给我?”

“没错,白字黑字写得明白。”

消息太过意外,薛苑过了一会才明白其中的意义,支着头,无奈的开口:“居然送给我……这是他平生最好的作品,心血的结晶,我要怎么感谢他的这份礼物……我拿来又怎么办……”

她声音很轻,像是觉得为难一样自言自语,提起笔数次,但都没有签名,最后抬头问他:“刘律师,这幅画转赠给我的同时,有没有什么附加条件?”

“没有任何条件。只要你签了这个名字,这幅画的所有权完全属于你,不论你做什么都没有关系。”

薛苑短暂的思考,又说:“那就是说,我把这幅画转赠给美术博物馆也是可以的?”

闻言萧正宇和李又维脸色都是一变,萧正宇沉下声音,说了进屋后第一句话:“薛苑,这件事情你考虑清楚,不要那么快做决定。”

薛苑抬起目光侧身看他一眼,没想到的是,这么仓促的一眼,两人的目光竟然就这样不期而遇地在空中撞上。短短一个霎那,身子完全麻木了,她感觉有汗水顺着脊背滚下来。萧正宇的眼神跟两年前自己最后看到的那次相比,更加凌厉了。

时间真是可怕。

她匆匆别开了头,好容易稳定了心神,继续问刘榕璘:“我要赠给博物馆,可以吗?”

萧正宇被她的无声的视线看得一怔,刚想开口说话,却被刘榕璘一个眼神制止了,及时闭上了嘴。

“自然没问题,”刘榕璘和颜悦色的对她开口,“不过,薛小姐,我诚恳的建议你最好不要将画转赠,你也知道李先生刚刚过世,他作品的价格只会水涨船高。如果你真的不想要这幅画,完全可以转手卖给别人,就我所知,不少收藏家都对这幅画都非常喜爱,愿意出十分合理的价格购买它。薛小姐如果愿意,我可以代为联系。”

薛苑闻言,停了停略一思考:“噢,刘律师,这幅画现在值多少?”

刘榕璘笑了笑,摇头:“薛小姐是鉴画的行家,怎么问起我来了?”

“我哪里算什么行家,刘律师,你也知道我才从国外回来不久,哪里知道国内现在的行情?”薛苑沉默片刻,“价值我不会低估,大概足以让我捞个富翁玩玩,然后下半生衣食无忧,是吧。”

“岂至衣食无忧,吃香的喝辣的都没问题,”刘榕璘把话说得推心置腹,“薛小姐,女孩子一个人在外生活总有不便之处,你父母双亡,有财产傍身总是好的。李先生送给你这幅画其实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薛苑不再犹豫,拿起笔签下自己的名字,再把文件推给刘榕璘,最后说,“我跟感激李先生的好意,这幅画,我会送给博物馆。这幅画是李先生平生最好的作品之一,这么一幅卓越的作品,应该让世人观赏。不知道刘律师能不能帮我把这幅画以李先生的名义送给美术博物馆?”

刘榕璘心里叹气,又看了一眼萧正宇,脸上也露出了相应的遗憾:“自然没问题。恐怕没有几个人会做跟你一样的事情。薛小姐你还真是——”

他没把话说完,薛苑已经心里有数了:“有劳您了,谢谢。”

“没什么,我的份内之事。”

“那我就告辞了。”

她站起来,转了个身才发现原来萧正宇和李又维都没有离开这间会议室。会议室是透明的玻璃,于是她大了一点声音,“刘律师,我还有一个问题,想单独跟你谈一谈。”

她既然都如此说了,萧正宇和李又维知趣的离开了会议室。

两人一离开,薛苑抱着头想了片刻,竭力让自己乱七八糟的复杂心情平静下来。

刘榕璘打量他:“薛小姐,还有什么问题?”

薛苑垂着视线,想问的问题几次在喉咙里翻滚,最后终于问出来:“李先生……还有没有什么话留给我的。”

刘榕璘想起最后那段时间,李天明在病床上说的话,他几不可闻的叹了口气。

“他说,他知道你父亲的事情了,对你感觉很抱歉。他还说,他很希望你做他儿媳妇,可惜没有一个配得上你的好儿子。但是萧正宇早就改过了,希望你不计前嫌。”

薛苑沉默的听完,脸色瞬息万变。拿着挎包站起来,对刘榕璘微微欠身,“我知道了,谢谢您。告辞。”

*

萧正宇和李又维一离开会议室,两人一言不发,同时走到僻静的走廊处,同时站住。

那年在机场分别之后,差不多两年时间没有见过。萧正宇跟费夫人去了英国;李又维经营博艺,两个人各行其是,过得风生水起。再次见面是在一个半月前李天明再次住院的情况下。在病床前,见面的时候倒是不少,但最多互看一眼,绝不交言。

不是没有那么多的话题可聊,而是事已至此,再也没有别的好说。而今天,是两人自送葬后两三个星期以来第一次见面。

李又维看他一眼:“我记得不错的话,刘律师跟你母亲是至交吧?这份遗嘱的内容你大概早就知道了?”

事已至此也无意隐瞒:“知道。除了薛苑那条,遗嘱其他部分是两年前他心脏病发的时候立下的。”

李又维瞥他一眼:“你在病床前比我更像孝子,他居然只留给你一栋空房子。”

“你是他的儿子。”萧正宇言简意赅,他不想跟他废话,只问,“你什么时候把那栋房子里的东西搬走?”

“我会让人来拿的。我只要画,其他的家具都留给你。”

萧正宇颔首:“那就多谢了。”

他们的交谈生硬得很,完全看不出谢意,其实两人的心思都不在遗产上,李又维慢慢笑了笑,“唯一没想到的,是老头子居然把《读书的少女》送给了薛苑。”

“没有比她更合适的人选了。”

李又维手指敲着栏杆:“我没想到两年过去,她没怎么变。你我都变了,但时间在她身上还真是没怎么流动。头发大概变长了一点,更善于隐藏情绪和感情。她变得更美了。”

萧正宇脸色不变,目光却冰冷起来:“她好不容易回来了,你又想做什么?”

“我能做什么,你不要摆出一副受害者的面孔,责问别人之前先想想自己的责任,”李又维冷淡的瞥他一眼,“两年前的事情,真正伤害她的,不是我;逼得她远走他乡的,也不是我。”

萧正宇没有说话。他知道他说的是事实。

“我没有伟大到把心爱的女人拱手相让,不过她喜欢你,我没有办法,”李又维嘴角绽出一丝苦笑,“我大概也跟爸一样,得不到的永远是最好的。”

萧正宇一愣:“你的意思?”

“这一次,你要重新追求她,我不会干涉,”李又维把双手插进衣兜里,一脚踏进电梯,却停住了,最后朝会议室的方向看了一眼,“代我向她问好。”

“当然前提是,如果你能追求到她。”

萧正宇慢慢踱步走到窗边,恰好看到李又维从大厦里走出去,一辆红色的跑车停在他面前,他拉开车门,坐上去。他看到车子里的张玲莉的背影。

这么多年过去,陪在他身边的,始终是她。

从来不是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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