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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下我可傻眼了,没听说地底下埋活尸的,既然是尸体,那埋下去还能活吗?阿松在此地收药多年,也从未听说过如此奇事。我们逼着大金牙快把当时的情况说清楚。他回忆道:“最开始我也不知道有这么个东西。可后来,村里有个小孩子来找我,说她爹在家里藏了一只大耗子,把粮都吃光了。我当然不信,多大耗子能把一家人的口粮都吃光。没想到她又接着说,那只大耗子是她爹从地里带回来的,黑不溜丢的,不光吃饭还会吐发光的石头,爹拿石头去城里换钱了。经她这一说,我一下子就想起她爹杜二狗这两天似乎真的没有出现过,就给了她一块儿饼,让她带我去家里看看那只大耗子。可小孩倔脾气,说阿爹不让。我只好说那是一只耗子精,吃完米饭就要吃小孩。把她吓哭了,跟我说耗子精藏在她家地窖里。我立刻从石场找了几个有力气的跟着我去了杜二狗家……”
大金牙说杜二狗是村里唯一一个识字的常住居民,吕大爷介绍杜二狗时曾提起过,那小子也是个外户,只知道姓杜,看不清年纪。因为他最初来到这里的时候,带着两条土狗,自然而然就二狗二狗的叫顺了。至于他女儿妞妞,本是村中一个老太的孙女,老人死后,杜二狗就把她接到自己身边养了。而他家的地窖,以前是村里公用的,后来村里人渐渐散了,慢慢地就成了他杜家的私人财产。大金牙悔恨道:“我当初那会儿没注意这么一个人,现在想想,的确可疑。那天刚到了他家地窖外,还没将门板揭开就闻见一股子腐臭味。仔细一听,里头不知道什么东西,一直在咕咕咕地响。我带头将门闩拔了出来,下面一点儿光都没有,漆黑一片,那东西就在地窖尽头周围,地窖下面不知道点了什么灯,隐隐发光。”
村里这些流浪汉活了大半辈子,谁也没见过如此诡异的场面,没有一个愿意下去的。大金牙举着火把,在地窖门口徘徊了好久,也不敢随意下洞。最后还是吕老头主意多,抱了一条大黄狗下去。那狗东西胆子奇大无比,刚下地刺溜一声就不见了,蹿进地窖中没一会儿工夫,就叼着什么东西开始往外拖。
大伙见没有危险,纷纷下去帮着大黄狗,一帮人呼哧呼哧把那沉甸甸的东西拖到太阳底下一看,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
“是一具尸体,一具在喘气的尸体!”大金牙忽然一把抓住我,恨不得将指甲全抠进我肉里去。“那东西摊在石头地上,像一摊被打散的肥肉,浑身上下黑不溜丢,也不知道裹的是什么。还发出一股刺鼻的味道,脸上找不到五官,只有一张嘴在不停地张张合合。”
我们几个的脚步顿时都慢了下来,别说大金牙没见过,就连我出入大、小古墓无数的人,也从未听说过,天底下有这样的怪物。四眼明显不信,他问大金牙怎么知道那是个人,大金牙说:“这不废话嘛,有胳膊有腿的,那东西要是站起来,恐怕不止两米。猪肉没吃过,僵尸还能没见过嘛。”
四眼看看我,想听我的意见,我从未听说过这种奇闻,一耸肩:“没有实践就没有发言权。起码得让我先看看那东西再说。”
“那难了,已经烧了。”
“烧了?你不是说那东西还在喘气吗?”
“那东西一见光就开始发腐,没多大工夫就烂透了,半脓半疮的,也不知道有没有毒。我觉得还是早毁了好,就叫大家合力起了个草台子准备烧个干净。没想到那东西一遇着火,忽然就爆炸了。烧得满村狼藉,你来的时候,大家正忙着逃命,怕恶鬼要来报复……”
我说好好的村子怎么一把火烧了个干净,原来是偷鸡不成蚀把米,真不知道该恨天还是怨人。大金牙唉声叹气道:“人要倒霉,喝凉水都塞牙缝。罢了罢了,看来南京这地方跟我八字不合,赶明儿还是回潘家园去,发财谈不上,起码能睡个踏实觉。你可不知道,自从店里被封之后,我躲在这儿,连个囫囵觉都躺不舒服,天天梦见自己被政府给枪毙喽。”
我说躲得了一时,避不开一世。眼下就是回得了北京也换不了清白,说到底,还是得把这事了断了。四眼也同意我的观点,他说要是真有字据,那翻案的本钱就有了。就算揪不出幕后黑手,起码能洗脱一源斋的冤屈。大金牙听他这么一说,忙收起了哭丧脸,咧嘴大笑。
没多会儿工夫,我们下到了山壑间,整个村子早就在烈火中化为了灰烬。阿松惊叹:“这才个把小时的工夫,连根草都没剩下。”
“好在是孤村,又凹在山里头。火势来得快,去得也快。”
我曾经见过厉害的森林大火连烧了四五天,靠人力根本无法扑灭,只能一点一点地从外围把可燃物全部清出去,尽量减少可燃面积,等它烧尽了以后自然熄灭。
我看满地都是焦黑的枯木,一些塌倒的房屋还在冒烟,问大金牙还能不能认出老吕家那间草屋在什么方位。
“老吕家挨着井,就在村尾巴上。”
“那你们烧活尸的地方在哪儿,我要过去看看。”
大金牙惊讶地看了我一眼,劝道:“都烧成这样了,还能剩个毛啊。咱们挖了东西快跑才是。”
我说你小子吹了一路,神乎其神。管它剩毛还是剩,我看看怎么了?万一要是什么国家级的珍稀保护动物,送给博物馆也算立功了。
四眼和阿松也附声说要长见识。大金牙拿我们没辙,直叹说没见过这么多不怕死的,拿古怪当精彩。就答应我们,先挖字据,再去烧尸的地方转悠转悠,看能不能找到一两根怪物的遗骨。
很快我们就找到了吕老头家的枯井,大金牙沿着井边摸索了一通,然后朝着西边连跨十大步,指着黑焦黑焦的泥土说:“东西就在这儿!”
我们此行并没有携带方便掘土的铁器,阿松从包里翻出一柄寸把长的木刀说:“这是我平日里割药用的,挖土也凑合,只是不知道埋得深不深,毕竟是木料,怕取不了多深的土。”
大金牙说东西藏得不深,肯定没问题。然后就接过木刀哼哧哼哧地挖了起来。我问阿松,这木刀如何取药。他笑道:“僵尸肉在我们这行叫做‘肉草’,用一般的铁器割取,会伤了药性,金、银、铜、铁统统不行。所以采药师傅会随身配一柄木刀。一般采药的木刀用的都是竹料,也有高档货,比如红木、楠木都是有的。”
我们正聊着,就听大金牙忽然叫道“有了有了”,随即从土里捧出一个粗陶罐,敲开了一看,果然有两张字据。一张是买玉、卖玉的收据,一张是卖家的联系方式。我看了看收据,居然还是一张正规发票。四眼接过两张字据仔细辨认了一下,说格式没问题,都是有效证据。听他这么一说,我顿时松了一口气。大金牙更是雀跃,心头包袱丢了大半,人也精神起来,说这就带我们去看那具怪尸。
坟头村一共巴掌大的地方,从村头到村尾加起来不过十来分钟的路程。他们焚烧尸体的地方就在杜二狗家那口地窖边上,选择就地焚烧的原因,是因为那东西刚开始还在喘气,到后来叫太阳光照了一会儿就慢慢开始化脓出水,味道奇臭无比,好多村民已经开始谣传这东西是山里的臭尾巴仙。大金牙可没听说过什么臭虫能修炼成精的,却知道古尸能生异伤人,所以他立刻召集人手搬了柴火,要将这具古怪的尸体当场烧掉。
“烧着烧着就炸了,”大金牙摸摸被烧了半截的眉毛抱怨,“你们说杜二狗藏什么不好,藏一具古尸,好在没有行僵扑人。”
我说你也好不到哪里去,上来就是一把火,村子没了,你叫他们以后住哪里。他狡辩说那也比被怪物摄了去好,谁知道那东西有没有毒,流了一地的黑水。
杜二狗家的地窖,离古井不过百十来步的距离。大金牙替自己辩白完,遥指了一下地窖的大致位置,就领着我们几个走了过去。
此时已经是傍晚时分,太阳偏落,山间的气温陡降。阿松说这一片山区,阴气很重,隔壁山头就是他们草堂“采药”的地方。咱们看了遗骨得赶紧下山,如果在前无村后无店的阳山上过夜,是一件极危险的事,林家就曾经有人在采药途中走失,到今天连块骨头都没捞回来。
大金牙附和说当地的确有类似的怪事发生,来往这里的流浪汉是绝不走夜路的,有时候没有草屋,宁可多出几块钱,跟别人搭床拼住,也不愿意冒险独自在村外过夜。他边说边往四下打量,我们很快就找到了焚烧尸体的地方,只见一摞半人高的空木架子独自耸立在空荡荡的泥地上。因为大火的关系,木头柱子早已经焦黑开裂,架子底下像是堆了什么东西,黑溜溜的一大片凸在那里,像一个小坟包。走近一看,原来是烧剩下的木料灰。
我上前去,用脚拨开木灰,不想那小坟包一下子就散开了,也不知道哪儿来的风,吹得那些细灰漫天乱飞,一吸气满嘴都是灰。一想到这些可能是那具古尸的骨灰,恶心得人直想吐。一时间,我们四人纷纷用手捂住了口鼻,大金牙不停地大口吐着唾沫,估计刚才吸进去不少。
这时我们身后忽然传来呼天抢地的哭叫声,尖利无比。扭过头去一看,一个穿着老头衫的中年男子如疯癫了一般朝着我的方向扑了上来。
我急忙往后退,那家伙脚下却未停住,径直扑倒在满地的灰烬之中大叫起来。我一时闹不清发生了什么,却见大金牙两眼发愣,低声对我说:“他就是杜二狗。”
不料杜二狗一听见大金牙的声音,像见了血的苍蝇,二话不说,挥舞着拳头作势要打。我自然不容他胡来,大步一跨,牢牢地将他两手反扣在背后,怒道:“你这人怎么回事儿,上来就犯浑!”他疼得哼哼直嚷,听他号了半天才弄明白,是在恨大金牙烧了他的古尸。
我继续按住他,说:“首先,尸体是从地里挖出来的,是公家的东西,他一不是你祖宗,二不是你媳妇,跟你没有直接关系,你哭也是白哭,少在那儿自作多情;再说,你知道它是个什么东西你就敢往自己家里倒腾,害了其他人怎么办?”
杜二狗扭动着身躯,不住地挣扎:“你放屁,老子当然认得它。它是山上的财神,我好不容易请回家的神仙大王。你……你们愚昧!你们无知!大金牙你这个浑蛋……”他越骂越凶,有几次还企图抬脚踹人。我只好发狠一拧,卸了他的关节。就听咔嚓一声,杜二狗发出了杀猪一样的惨叫。接着又哼唧了一阵,终于不再持强。
四眼待在一旁,一直没说话,见杜二狗被我制伏才上前问话。可他问的却是大金牙。
“我记得你说过,那个东西,会吐石头?”
大金牙愣了一下,忙点头,又摇头:“是妞妞告诉我的,当时也没放在心上,秦爷你这一提,我倒想起来确实有这么一说。她说大耗子吃饱了就会吐发光的石头,她爹就拿石头出去换钱。怎么,那具古尸真有此奇能?”
他们说话时我一直在观察杜二狗的表情,他听见“石头”二字时,明显紧张了一下,腮帮子上的肉一鼓一鼓的。我心说难道天底下真有如此便宜的买卖,给口粗粮就吐钻石,老蚌孕珠尚且要花百十年的工夫。如果古尸真能产钻,那还种地圈猪干吗,全民养尸就是了。
我见杜二狗不再挣扎,就松开了他的胳膊。大金牙嘴角一咧,蹲到他身边,奉劝道:“杜老哥,那么好的宝贝,我们怎么可能烧呢,你多虑了。”
我忍住笑意,朝四眼和阿松摆了摆手,让他们配合。大金牙这小子又准备诓人了。
“放屁,我回来的路上都听说了,”杜二狗苦着一张板凳脸,“大家伙都喊着要逃命,说你烧了地窖里的大仙,惹怒了山神,村子也被大火烧了。你这个扫把星,大瘟神!”
大金牙凑到他面前,哎呀了半天,做足了腔调:“杜大哥,我这是在帮你啊。那些人想将宝贝占为己有,我假意烧毁,其实暗地里已经将大神送回山里了。你不信可以自己去看嘛,火架子里除了木灰,还剩什么,凡火哪里伤得了大神真身。他临走的时候还叫我转告你,说老杜好酒好肉伺候得神君很是舒坦,待他回到天上禀告玉帝,回头要封你一个地仙做做。”
我心说这种驴头不对马嘴的谎话也只有大金牙敢往外编,说话的时候还一脸恩正,也不怕回头遭报应。不过这招对杜二狗显得十分受用。他听得眼睛都直了,用那只没脱节的手握住大金牙一个劲地上下甩动:“好兄弟,你没骗我?你真没骗我?哈哈哈哈,哈哈哈。我就知道,就知道我有当神仙的命。”
秦四眼乘机问他事情的始末,那杜二狗已经兴奋得语无伦次:“我们杜家,出过神仙。很久很久以前,爷爷的爷爷的爷爷。我知道我也能找到,哈哈哈。你们看,看这个……”说着就颤抖着从怀里掏出一包东西。我打开一看,里面居然有两颗闪闪发光的珠子。珠身圆润,光泽喜人,竟不似一般珠物。
阿松说一般贵美石,断不会如此圆滑通透,这两颗东西,会不会是珍珠?大金牙将珠子放在嘴边,用金牙嗑了一口,然后很肯定地说这玩意儿不是珍珠。我说这你也能尝出来?他“嘿”了一声说:“胡爷又忘记我的老本行了。珍珠与普通贵石不同,是珠母用阴体孕育而成,平日不见天日,吸收的都是月光湖气,入口必是极寒极阴的,有一股类似尸气的味道。除非用熟石灰连续浸泡盘用,否则很难去其恶寒。”
我说不管它是什么,如果找不来产珠的本体一探究竟,我们在这里瞎猜始终不是办法。大金牙此刻对当初的一时冲动悔恨不已,痛说到手的钞票又白白飞了。秦四眼说:“烧了就是烧了,既然找不到解释,那也不必耗在这里,你们看这天,再不走就要晚了。”
杜二狗神色亢奋,两眼炯炯发光,扒拉着木架子说什么也不肯跟我们走,大金牙上去拉他,差点给啃下一口肉。大金牙捂着手往后一跳,后怕道:“这家伙不会疯了吧?”
我看了看杜二狗那副六神无主的样子,说:“他本以为古尸被你烧了,心中肯定又气又恨,赶回村中果真见到处火烧狼藉,连最后一点儿希望都没了,整个人处于绝望的状态。你刚又骗他什么成仙成佛的,我看这人一下子由悲转喜,可能真把自己给刺激傻了。”
阿松点头说:“瞧这样子,失心疯是跑不了了。也算他自作孽不可活。”
“他不过贪财,又没做伤天害理的事。你这话说得未免太绝了。”我没想到事情会变得如此复杂。此时的天色已经暗淡下去,眼看太阳就要下山了。再不走,可能就要被困在此处。我可不想亲自体会阿松口中说的“恐怖事件”。可要是让我把一个活生生的人独自留在荒村野地里,那也是绝无可能的。我心下一横,指着杜二狗对大伙说:“好歹是条人命,他现在疯疯癫癫的,留在山里太危险了。咱们得带着他走。”
大金牙反对,他将被咬的手举得老高:“太危险了,跟狗似的,说什么都不走。我说胡爷,阳山闹鬼可不是一天两天了,咱们何必为了一个外人冒险,还是乘天色有光,快走吧。”
我说既然危险就更不能丢他一个人在这儿,要不你再骗骗他,就说神君要见他,让他乖乖跟我们走。四眼“哼”了一声说哪来这么多麻烦,敲晕了扛下去就是。
我说还是秦兄缺德主意多,不愧是读过书的人。阿松曾经被迫在阳山过夜,此刻早就坐立不安。一听我开口,立刻跑到杜二狗背后,咣当就是一砖头。我没料到他行动力如此之强,居然真把杜二狗给砸了。好家伙,我原本只是随口调侃两句,他居然当起真来下了毒手。我啧啧了两下,知道此时也不能怪阿松,只好满心愧疚地背起杜二狗,希望他醒过来的时候能恢复理智。
因为杜二狗一事,我们耽误了行程,虽然心中千不甘万不愿,也不得不赶起了夜路。阿松对阳山忌讳颇深,看样子是对店中伙计失踪一事心有余悸。别看他平日像个人精,处处透着一股精明,此刻却一直板着脸,像只断了尾巴的耗子,瞪大了双眼不住地扫视四周,生怕有东西忽然蹿出来,将他叼了去。
我背着杜二狗走在队伍中间,大金牙跟在一边。他因为得知秦四眼是在美国当律师的,所以言语间格外殷勤,仿佛官司已经打赢了一般。
大金牙问我今后有什么发财的计划。我想了想,自打从印加神庙出来,我这一路似乎都是追在竹竿子屁股后边跑,一日逮不住,一日不舒服,至于自己以后的出路,倒是真没仔细筹划过。就像这趟南京之行,本是意料之外,如果不是大金牙手里出了变故,我此刻恐怕已经和Shirley杨他们到了云南,调查神秘老头所使的蛊虫。大金牙见我默不吭声,也不敢多问,又去和阿松搭话。听说人家是林家草堂的伙计,忙作揖说久仰。我说你小子怎么见谁都自来熟。他不以为然地说林家在南京城是数得上大拇指的中药铺,信誉、医术都没得说,属于跨行隔业的劳动模范。
阿松被他逗得不好意思,紧绷了多时的脸终于松了下来。我乘机问他那天留宿阳山,是不是见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阿松居然抖了一下,夜色中两眼竟好似有精光射出。他靠到我边上,压低了嗓子,说道:“胡爷,不管您信不信,反正我是信了。眼见为实啊!”说着他又环顾四周,我被他弄得紧张起来,四下又到处是怪石枯岩,山路融在夜色当中,透着一股墨铁一般的冷光,单用看的都觉得瘆人。
阿松咽了一口吐沫,继续说:“我那日借了一草棚来睡,后半夜憋不住,就躲在一处断石碑后小解。您猜怎么着,第二天早上,我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根本没睡在草棚里头,我身体下面一片冰凉,整个人枕在一块儿墓碑上。”
他一说完,我们几个都傻住了。我脖子后边起了一大片鸡皮疙瘩,大金牙哆哆嗦嗦地靠到我边上,探头问阿松:“你是不是看错了,或者当时睡迷糊了……我在村子里少说也住了两个多月,可从没听说过这种事,最多就是老被山上的狼叫吓着而已……”
阿松瞪了他一眼:“我倒宁愿是误会,可我滋的那泡尿还在石碑根上透着一直没干。你倒是错一个我瞧瞧。再说,阳山根本没有狼。”
“啊!”大金牙这下直接退到了我身后,结巴道,“没,没有狼,那我,我听见的是……”
“鬼知道你听见的是什么东西,”阿松摇了摇头,“反正这次打死我也不留在这鬼地方过夜了。咱们抓紧赶路,翻过这个山头就到停车的地方了。”
不知是人倒霉还是天有意,今儿个夜里,居然是万里无云的明月天。空荡荡的天际唯见一轮又亮又大的圆月高挂当中,夜幕与山色连成一片,叫人心中产生了一种不知身在何方的错觉。我心里不知为何,绕满了狐鬼拜月之说。小时候听过的鬼故事,一溜烟的全冒了出来,后背上冷汗不停地往下刷。看看其他人,个个都冷着一张脸,在月光下透着一股死气。我本来想开口调节一下氛围,可一开口,声音就堵在嗓子眼儿上,半点声音都发不出来。这样的气氛不知维持了多久,一直到下山的路忽然出现在面前,整个人才有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一见出路,大家的脸色明显好转,竟不约而同地一起出了口长气。
“我的娘啊,终于走出来了。”大金牙满头大汗,扯着衣领呼啦呼啦地扇风,“真邪门儿,刚才一点儿声音都发不出来,我还当要一辈子在山上转悠呢。”说着他又扭向阿松抱怨,“你说你没事讲什么狗屁志异,魂都给吓没了。”
阿松朝他摆摆手,瘫坐在地上大口喘气道:“你们刚才听见没有,我耳朵边上一直呼呼地响,忽近忽远,不知道是什么东西。”
我将杜二狗放在一边,擦了一把汗,脑袋里晕晕乎乎的,连怎么走出来的都不记得。虽然我心里明白,这多半是人吓人,自己给自己找不自在,可那种感觉实在太糟糕了,像闷在一口大布袋里,连气都呼不上来。至于阿松说的怪声,我倒是没有注意。
秦四眼坐在路边的石头上休息,两手撑着膝盖,虽然没发话,看脸色也够戗。我深吸了一口气,站起身说:“万里长征最后一程,都打起精神来。出了阳山,咱们坐车走。”
阿松点点头,对我客气道:“胡爷你歇会儿,人换我背。这家伙个头不小,看着就沉,你驮了他一路,歇会儿吧。”大金牙见状跑上来准备跟他假客气,嘴上不停地说我来我来,手底下却一点儿没动。我说:“人家阿松一路为了我们跑前跑后,你怎么好意思麻烦人家。杜二狗的事,你责任重大,快背上,别装孙子了。”
大金牙憨笑了一声,苦着脸去背地上的杜二狗。我们四人奔着下山的路马不停蹄地赶。我边走边想下山之后的事,虽然证据有了,可是想要在短时间内翻案,恐怕还要等上一段时间,Shirley杨和胖子已经上路去了云南。看来只能找一个可靠的人将买卖玉石的字据托付出去,这个人,一来要能走得动官司衙门,二来要有说话的分量,最重要的是,要可靠。竹竿子既然敢明目张胆地栽赃嫁祸,事后工作必然是做足了。我思前想后,觉得此事还是要委托孙秘书出马才行。我决定下山之后,还是先去草堂,先安顿了大金牙和杜二狗,然后再请阿松走一趟,为我请孙秘书过门一叙。打定主意后,我加快了步伐,回头招呼其他人抓紧时间。大金牙是个百无一用的书生架子,背着杜二狗跟在队伍最后,喊道:“胡爷,你们倒是等等我,这厮死沉死沉的,哎哟哟,我的老腰啊,这是哪辈子作的孽。”
阿松指着前方路牌下的大卡车安慰他说:“看见蓝色的点没有,马上就到了。”说着他追上我的步伐,“胡爷,你们稍等一会儿,我跑过去开车。免得金牙兄弟真折了腰,还是耽误自己的时间。”说着他将一直背在身后的黑驴蹄子塞到了我怀中,独自朝货车跑了过去。
我看大金牙越走越慢,就折回去想帮他一把。没走几步,就听见他大嚷道:“胡爷,胡爷,你快来看看,怎么回事儿,杜二狗,杜二狗他……”
言语间,只见跟在最后头的大金牙忽然扑倒在地,声音一下断了。我和四眼不敢等,急忙冲着大金牙摔倒的地方跑了过去。刚一近身,就看见大金牙背脊朝天,横趴在小路上,而他背上的杜二狗跟死了一样,将他牢牢地压在身下,只露了半个头。我心说才走了半个钟头的路,不至于累成这样啊,就伸手去拉杜二狗,没想到手一碰到他,就跟伸进了冰窟一样,冻得我心中一颤。再仔细一看,趴在大金牙背上的,哪里还是昏厥过去的杜二狗,分明是一尊真人大小的石雕人像!
刹那间我几乎以为自己是在做梦,四眼惶恐地看了我一下。我稳住心神,又伸手去碰大金牙背上的“那个人”,粗糙的触感从指尖传递过来。我蹲下身去观察,发现那的确是一尊实打实的石头像,四肢成狗刨式牢牢地扒在大金牙身上,少说也有二三百斤。
“先搬开。”我见大金牙已经不省人世,生怕他叫石头压死。我与四眼两人合力去搬那尊不知从何处来的诡异石像。刚把那玩意儿推开,大金牙就开始大声咳嗽,他脸色惨白且透着金紫之气。我将他翻过来,顺着胸口按下去,发现肋骨已经被压断了数根。
四眼见他睁开了眼,忙问他杜二狗的去向。大金牙早就被吓得魂不附体,一个劲地摇头,说人一直在他背上,可刚才忽然像座山一样压了下来,他眼前一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四眼把那尊石人像翻转过来,“啊”的一声叫了出来。我伸头一看,那石像居然没有面孔,唯有嘴巴的部位开着一个拳头大小的黑洞,外形竟与大金牙之前所说的古尸大径相同。这一切发生得太过突然,我根本来不及思考是哪里出了差错。我对四眼说:“他肋骨断了,不能走路。咱们快点抬着他上车,抓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我俩一前一后,一个抬脚一个抬肩,将大金牙慢慢地抬向了站牌旁的货车方向。我吆喝着叫阿松来帮忙,喊了半天却无人应声。夜色中只有一辆蓝色的小货车独自停靠在指向坟头村的站牌边上。我觉得不对劲,让四眼先扶住大金牙,自己先他一步,踩着橡胶轮胎攀上了货车,货车上的玻璃不知为何碎了一大块,但肯定不是最近发生的。一串钥匙孤零零地挂在车中,四下到处都没有阿松的影子。我将半个身子探入车中,想看看后座上有没有他的踪迹,不料耳边忽生“呼”的一阵疾风,一股腥气扑来。我急忙往后缩,可惜车中空间有限,我又有半个身子卡在里面,虽避开了要害,可脸颊火辣辣地疼,脚下一晃整个人向后摔了出去。
“老胡,脚底下!”
还没落地,四眼的叫声就从身后响起。我此刻连平衡都掌握不好,哪还有余暇顾忌脚下。“啪”的一声,径直摔落在碎石道上,细小的石子一下子划破了衣服扎进了肉里。来不及喊疼,我耳边又兴起一股“呼呼”的腥风,扭头一看,好家伙,车底下还藏着一个,那东西浑身漆黑,四肢曲张,贴在地面上,头小身长,整个外观看起来有点像人。那东西一伸爪就直扑我脑门儿而来,要不是先前四眼提醒,我根本来不及防备,恐怕眼珠子都得叫它直接撸了去。上山之前,我只当阿松口中阳山诡事只是道听途说的江湖段子。现在亲眼所见,才知道山中确实藏了不为人知的怪物。这厢一愣,那东西呼地一下从车座底下蹿了出来,我连滚带爬好不容易躲过了那双又长又硬的尖爪。
此时我手无寸铁,琢磨着黑驴蹄子既能驱邪避尸,那不知道对眼前的怪物是不是管用。四眼扶着大金牙在我身后提醒说:“咱们人手不够,没有武器,还是考虑怎么逃跑比较现实。”
我说废话,你看眼前横的这两只大爷,像是吃素的主嘛!待会儿我引它们往山上跑,你抓紧机会,开车。腿脚麻利点,要不然,兄弟我可就在这交待了。
四眼微微地点了一下头。我深吸一口气,张开双臂,冲着地上的怪物大吼一声,撒开了脚丫子玩命地跑了出去。别看那俩孙子是四条腿的,在平地上还真没人跑得快。我绕着八字圈,连头都不敢回,耳朵边上不断传来空气撕裂的声响。脚下不敢懈劲,一心希望四眼能够快些将货车发动起来。
跑着跑着,身后忽然没了动静,我扭头一看,好家伙,两只怪物居然不见了!这个小广场是往来行人等车的地方,四周一马平川,连棵树都没有,更不要说其他遮蔽物。那两只怪物刚才还跟在我身后,转眼间居然不见了。我心中慌了神,脚下不知被何物绊了一下,狠狠地磕倒在地,脚踝处出奇得疼。定睛一看,居然有一只黑色的枯手从地下伸了出来,紧紧地扣住了我的右脚,又尖又利的爪子一下子插进了肉里,我没想到这家伙还会遁地,急忙提脚就踹。这时,地下传来轰轰的响声,泥土一下子翻滚开来,看样子又有一只怪物要破土而出。我忍着剧痛,用左脚狠狠地跺向怪物,连踹了十来下,竟好似踹在钢板上一般,只觉得脚底心生疼。就在我咬牙的片刻,我面前的泥土顿时拱开了天,我发狠抽动右脚,顿时扯得皮开肉裂,整个人因为用力过猛一下子掀翻了过去。
再一抬头,面前猛地贴了一张巨脸,其实说脸,还不如说黑洞来得贴切。这怪物眼鼻全无,唯有一张黑洞洞的嘴,凑到我面前就是快如闪电地一啄。我挥臂来挡,手臂上立刻被它撷取了半块皮肉。
我手脚并用,不住地往后退去。才移了两步,身后忽然撞到了一样硬邦邦的东西,低头一看,一只又长又细的枯爪赫然出现在肩头。我心知不好,自己已经在转眼间,被这两只怪物包围了。
为了让四眼有机会突围,我以身做饵,拐着那两只怪物跑上了进阳山的小道。岂料,长腿长脚的怪物长得虽丑,脑子倒是挺灵光,居然懂得土遁之法,将我前后围住,加之右脚受了重伤,情况立刻变得岌岌可危。我抽出黑驴蹄子,朝眼前的怪物砸了上去,就听一声闷响,正中脑门儿。可它不避不闪,一点儿表示都没有,跟苍蝇挠头一般继续朝我冲了过来。我就纳了闷儿了,怎么最近遇到的怪人怪物都如此邪性,各个身手不凡,全寻不着半点软肋。难道是因为改革开放全民生活得到了改善,连这些个野生的异兽也跟着进化了?这样一想,我都快绝望了。心中暗暗发誓这次要是能活着出去,一定要好好锻炼拳脚,以免被历史淘汰。不过眼下最重要的,还是想办法对付眼前这俩活阎王。为了避免再次被钩住,我用双手护住了脖子,蜷起身子,以膝盖顶胃,不断地滚动。姿势虽然狼狈,却是从实践里吸取的经验。人体不比其他异兽生就有甲胄护体,脖子和皮肚是人体最为脆弱的部分,稍一大意就会送命。在我毫无章法地满地打滚之下,那两只怪物总算是停止了攻击,因为害怕我就此逃脱,它们开始围着我打转。地上的沙土不断地被掀起来,没多大会儿工夫我的肩背就磨出血来。不过我深知此刻绝不能示弱,一旦停下来随时就有可能被它们分而食之。这场实力悬殊的角逐,其实是在挑战双方的耐心和毅力。
不知道滚了多久,我渐渐开始眼冒金星。速度刚降下来,守在我边上的怪物立刻扑上前来。我一个后滚翻过去,两手撑地,朝着它扑起的腹部死命踹了下去。那东西发出一阵“呼呼”的哀鸣,一下子飞了出去。这一脚耗尽了我全身的力气,它要是再爬起来,那我只能就此歇菜。这时我身后忽然亮起一道强光,在漆黑的夜色中格外刺眼。“突突突”的发动机声如同救命稻草从远处传来。
蓝色的货车高鸣车笛,四眼一手握方向盘,一手伸出车门,朝我比画着上车的手势。我连滚带爬站了起来,单脚蹬地踩着那怪物的脑袋一把扣住了车门,飞身上车。那两只怪物哪肯轻易罢休,铁钩一样的大爪子拍天捣地扇了上来。
“转弯,快转弯!”我边往车里爬,边拉住方向盘,使劲一扭,车屁股刷地一下甩了出去,将追兵直接撞了出去。我抓住这片刻的机会一下子缩进车中。四眼见我安全着陆,毫不犹豫地踩下油门,就听车轮滋滋作响,一溜烟地奔下山去。
我瘫躺在副驾驶座上,大口急喘,恨不得把胸腔填炸了。抬眼一看,大金牙早就昏死过去,被四眼安置在后排。
“现在怎么走?”四眼根本不认识回南京的路,我心跳得飞快,眼下阿松和杜二狗都莫名地失踪,如果我们就此走脱,那这两难兄难弟恐怕是凶多吉少。可要是再杀回去,单凭我和四眼,别说救人只怕还要将自己搭进去。四眼似乎看出我的犹豫,他扯开领带丢给我说:“伤口先扎上。”然后猛地踩下油门,杀出了阳山,之后就不再多话。我默默地给他指了回城的路,心中充满了愧疚和恼火,想着这事,眼前忽地一黑,就此昏死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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