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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瑜也觉得有些不对来, 暗暗使了个眼色, 望秋便撩帘喝道:“车把式,这是去中书侍郎府的路吗?你仔细走错了道。”那人陪着笑脸说道:“姑娘放心,小的干这行已有十几年了,断不会认错的。这巷子虽偏僻了些,却是最近便的路程,姑娘你也不想耽搁了时辰是不是?”长着一张老实面孔到底是有用处的, 望秋见他憨直木讷,言语又字字贴心, 便不再追问。她握了握楚瑜的手, “小姐放心,不会出岔子的。”楚瑜如今已是神机营提督夫人, 谁吃饱了撑的敢和她过不去?就算不惧怕朱墨,也得顾及营中那几杆明晃晃的大火-枪呢。夕阳终于坠下去,月亮淡淡的轮廓渐渐出现在天边。楚瑜心底的狐疑渐渐变为不安, “说是抄近路, 这会子也该到了。”她命望秋又唤了一声, 那人却不肯回答了, 只顾催马前行, 好似后面有鬼怪追赶一般。一点灵光在脑中忽隐忽现,楚瑜扳着车窗, 放声喝道:“停车!停车!”那人仿佛变作聋子。望秋终于明白这车夫有古怪, 不由得大惊失色,“小姐, 这可如何是好?”楚瑜望了望帘外,幽僻的小路石子嶙峋,两人又正在疾驰的马车上,若强行跳下车,很可能会摔得粉身碎骨,况且,两个弱女子能不能撞破车门也是个问题。楚瑜额上冷汗涔涔,暗暗地告诫自己不可冲动,为今之计,只好走一步算一步,她更想知道,这人究竟想带他们去哪里,朱墨的敌人虽然不少,也没有敢在这风云动荡之际同他翻脸的,除非是……马车终于在一座宏伟的宅邸前停下来,那人下了副座,恭敬地站到跟前来,“夫人,到了。”楚瑜面容冷峻,扶着望秋的胳臂下了车,就看到楚珝一脸柔和笑意站在廊柱下,金线织就的披风裹着软玉似的身子,端荣富丽,她的确比在家中时漂亮多了。望秋失声叫道:“安王妃!”她虽然忘记向楚珝行礼,楚珝并不怪她,只笑盈盈的看着楚瑜,“妹妹已有多日不曾往我这王府来了,莫非只记得你的三姐姐,却忘了你的五姐姐?”她伸手轻轻一推,将望秋掸到一边,自顾自挽起楚瑜的手臂,亲热的道:“罢了,我知你事忙,懒得怪你,只是久不见家里人,实在思念得紧,今日我是特地请你来做客的。”自那次发觉楚珝在婚事中的算计后,楚瑜对这位五姐的心境便发生了微妙的变化,而从今日的变故,楚瑜更瞧出此人狼子野心,不可深交。她冷冷甩开楚珝,“姐姐这便是请人做客的礼数么?我竟没想过堂堂王府的规矩会是这般。”一面应对,一面却在心底飞快的思量着:这般看来,连卫尉府也埋藏有安王萧启的眼线,他究竟想做什么,仅仅是出于防备监视,还是为了今后的大计修桥铺路,徐图大举?楚珝笑了笑,嘴角出现两个柔和的微涡,使她看起来更加温柔可亲,“妹妹这叫什么话,谁让我几次三番给你下帖子,你总是不来,我少不得得想些别的法子,还望妹妹体谅则个。”接着便叫来几个身强体健的侍卫,淡淡吩咐道:“带朱夫人进去。”楚瑜主仆俩身不由主的被几只强有力的胳膊拉着,强行推到后院里一间厢房中,待身子着了地,几人才松开手,一言不发的带上门出去。楚瑜摸着那地砖冰凉瓷实,仿佛是上好的大理石铺就,不由得冷笑一声:看来安王妃对她们还算体贴,竟没让她们住到柴房去。望秋两手试探着在两壁胡乱摸索,只觉磕绊得厉害,不禁咦道,“小姐,这屋子也太挤了。”楚瑜拔下髻上一根发簪,簪尾上缀着一粒小小的夜明珠,借着珠子的微光,她勉强能看清周遭的所在。原来这里并不算厢房,顶多算一个窄窄的隔间而已,不见门窗,只在板壁上凿了几个小小的孔通风,免得窒息而死。既然能进来,当然也有办法出去。楚瑜用力在板壁上推了推,可惜纹丝不动,连簪子都刺不进,制造这隔间的木材一定坚韧而结实,为的就是防备有人伺机逃走。望秋吓得脸都绿了,怯怯的抓着楚瑜的衣角,“小姐,安王妃会不会想将咱们饿死在这里?”楚瑜白了她一眼,这丫头说话做事怎么如此不经大脑,楚珝若真要她们性命,一剑刺死就是了,何必还将她们留着,当然是有更大的用处。望秋正愣神间,忽见面前的墙壁豁朗一下被人推开,她吓得一屁股跌坐在地。楚珝笑吟吟的躬身进来,手里端着一盘软乎乎的热馒头,一碟风肉,连白水也提了一壶,显然不怕她们饿死。她好整以暇的将东西摆在地上,招呼道:“妹妹饿了,快尝尝可不可口。”楚瑜皱了皱眉头,“你究竟想干什么?”她与楚珝从无仇怨,就算是因了那桩秘密,楚瑜已经发誓隐瞒,不再对人提起了。楚瑜沉静问道:“四姐已被送去杭州出云寺,她做她的姑子,你做你的王妃,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楚珝怪异的瞧了她一眼,“你以为我因那件事才和你过不去?”她忽的泼声大笑起来,眼泪都差点流出来,“我的傻妹妹,你还真是一根筋呢!你以为,我设下这样的陷阱,是为了专门对付你么?”她摇了摇头,莞尔道:“不是,你我是亲生姊妹,我心疼你还来不及呢,怎么会害你?”“那你还煞费苦心将我抓来?”楚瑜的声音冷若霜雪。楚珝温柔的摸了摸楚瑜的头发,却被楚瑜侧首避开,她只得叹道:“我也是不得已,谁让你这个人对王爷有用。我虽是楚家的女儿,但更是王爷的妻室,郎君他既有用得上我的地方,我岂有不帮忙的道理。”楚瑜警觉地抬头,“如今太子与安王共同佐理朝政,安王为何要与卫尉大人过不去,不都是为陛下效劳的么?”楚珝意识到自己失言,脸上的笑容淡了淡,抿唇道:“你问的太多了。”便将食水往前推了推,漠然道:“这里不会有人来的,你若想活着,还是别亏待自己的身子。”说完,便兀自返身出去,也不见她有何动作,那扇沉重的木门便轰然阖上。楚瑜见她出入这样随意,料想板壁上应有何机括,因沿着这头一顺顺摸索下去,可惜仍是徒劳,看样子仅凭自己盲目尝试,是绝对无法打开离开这个暗格的。既暂时无法逃走,当然得先顾着性命要紧。楚瑜看着眼前的饭菜,只瞅了眼便举起筷子,望秋吓得忙拉着她的胳膊,“小姐,仔细菜里有毒!”楚瑜淡淡道:“她可犯不着下毒,我活着会比死了更有用处。”楚瑜忖度着,这对夫妻之所以将她拘禁此处,无非是为了从她口中探听到朱墨的秘密,再不然,就是以她为人质来要挟朱墨,退一万步讲,即便他们别无所求,只消有楚瑜这个掣肘,朱墨便不敢轻举妄动。直到此时,楚瑜才明白夫妻间的联结有多紧密,真真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可惜她已经来到此处,即便不想成为朱墨的负累也已经这样了。烦恼亦无用处,楚瑜叹了一声,认命地抓起馒头啃起来。不得不说,安王府的饮食亦颇精细,连馒头都做得有滋有味,当然,也可能是她饿得太久,吃什么都觉得香。望秋心不在焉的咀嚼着,却发呆说道:“不晓得盼春姐姐知道咱们不见了会是何模样。”楚瑜闻言心里一震,这两年多来她和朱墨虽然屡有争吵,但并非什么不可化解的矛盾,顶多也就是回娘家避避难而已,但这一回……朱墨能想到她是被人抓去了吗?他会不会急得和只没头苍蝇般?存了一肚子的心事,这一夜楚瑜睡得很是不好,也可能是没吃饱饭的缘故。当然,这地牢太过狭窄,连躺平了都觉费劲,也是让人不能安睡的一个因素。这般浑浑噩噩的,主仆俩都不知在这暗道里过了多少光景,一日三餐会有人按时送来,除此之外,楚瑜便很少见到安王妃的面——他们夫妻俩似乎忙碌得很,终日不见踪影。这一日,一个五大三粗的仆妇陡然出现在她们身前,身子堵得跟一座肉山似的,主仆俩都唬了一跳。仆妇粗着嗓音道:“朱夫人请随奴婢过来,奴婢奉命带你去一个地方。”“去哪里?”楚瑜不得不多抱三分警惕。“肉山”面无表情的道:“夫人来了就知道了。”似乎怕两人借机逃走,肉山还命侍卫给她们带上蒙眼的黑罩,真真是防备得滴水不漏。两人被捆缚着上了马车,不知行了多久,在摇晃中几乎酣然入睡。及至有人扯开黑布,楚瑜才觉眼前光线刺目,用手挡了挡,好容易才适应过来,只闻得周遭喧喧嚷嚷,推杯换盏之声不断。原来她们竟身处一间紧实的小屋,隔着屏风,外面便是宽敞热闹的大厅。楚瑜下意识的往厅中看去,只见高大的紫檀木桌椅上净是些衣着富丽的公子,想来家中不是名流便是显宦,而往来陪侍其间的,却是些姿容俏丽的尼僧,半蓄着发,一个个媚笑不断,语声甜柔。脂粉香气亦萦绕其间。楚瑜还从未见过这等腌臜地方,何况是在佛门清净地,和此处比起来,李思娘那做暗门子生意的都规规矩矩多了。楚珝的声音冷不丁在她耳畔响起,“妹妹觉得此地如何?”楚瑜眉头深深蹙起,勉强口不应心的道:“甚好。”“是么,我倒以为不然。”楚珝端详着她这张秀丽绝伦的面庞,“妹妹姿容天成,比之那些尼僧何止美貌百倍,我看,若由你来服侍,这些达官贵人只怕会更满意。”她轻飘飘的说来这些话,楚瑜只觉得毛发森竖,忙正色警告她,“你要是敢乱来,我立刻咬舌自尽。”她是认真的,与其被这些污糟不堪的人侮辱践踏,还不如早早地死去以得清净。当然,若不是没办法,谁又真的想死么?楚珝眸光一凝,掩口打了个呵欠,“我说着玩罢了,妹妹何必放在心上。”她故意将楚瑜带来此地,当然是故意示警,警告她的命都捏在自己手心里,若楚瑜不肯依从,她有办法让其落到生不如死的下场。对应的,楚瑜对她的威胁也同样奏效。楚瑜再度望向厅内,见南明侯世子钟垦亦在其中,不由暗暗咒骂道:这没正性的,连尼姑也不放过!无奈她现在正有用得上钟垦的地方,一时也顾不了许多了。楚瑜瞅了楚珝一眼,平淡的说道:“我要去更衣。”一路上坐车坐了不少时候,天又正闷热,连后背都汗湿了大截。楚珝向一个尼僧扬了扬下巴,“带她过去。”望秋当然也忠诚的跟上自家小姐。马车上就有替换的衣裳,楚瑜随便取了一套出来,趁着望秋替她将挑线裙子披上,便若无其事的问那尼僧道:“师父在这庵里住了有多久了?”无关紧要的问题,答答也是无妨,小尼姑道:“不多不少,已经两年多了。”“那师父你可认得钟世子?”楚瑜将两只胳膊从袖筒里伸进去,装作无意的说道。小尼姑低着头不说话了,只道:“夫人您要不要喝水?”楚瑜剜她一眼,这小狐媚子机灵着呢,不见兔子不撒鹰,看来还得用银钱来收服她。楚瑜因向望秋递了个眼色,望秋知趣的搜出一个翡翠缠金钏,一个虾须镯,轻轻放到尼僧手中——钱财乃身外之物,但没钱却是寸步难行,因此楚瑜时刻不忘带些银钱在身边,那一回去衡阳,因惧盗贼滋扰,楚瑜悄悄把些首饰银两缝在寝衣内侧,如今虽然返回京城,这个习惯却保留下来。也幸因如此,楚珝命人搜身之时,才未被她搜罗出去。尼僧做出惶恐的模样,“夫人您这是何意?”却转手就将两样首饰塞进僧衣兜里。楚瑜和煦的笑道:“我想请师父为我递封信,不知方不方便?”已经吃进肚的东西当然舍不得吐出来,小尼姑想了想,“这个倒是不难,不过夫人您可得快些,不然她们进来就不妙了。”楚瑜当然晓得,因见案上就摆着纸笔,便速速蘸墨一挥而就,继而将白纸黑字叠了几叠塞给她,叮嘱道:“万勿让他人看见。”小尼姑满口答应着。换了一身干净衣裳出来,厅中热闹依旧,楚珝睃了楚瑜一眼,楚瑜则尽量舒展身姿,免得显出异样。回去之后,楚瑜便焦急的渴盼着,她在那纸上并未明示,而是写了一首藏头诗,暗示自己所在的方位,她相信以朱墨的聪明一定能辨出来。可惜,一连三五日都过去了,外边还是一点动静都没有。楚瑜焦躁也不中用,唯有和望秋一道静默的等待着。活门又被拉开,这回是楚珝亲自进来,为她们送来解闷驱虫用的薄荷油。天知道,暗壁里头有多闷热,二人身上都长出痱子来了。楚珝随手将清凉的药油泼洒在石板上,一面盈盈的望着楚瑜,“六妹还在等朱大人的消息么?可惜啊,我看他是不会来了。”楚瑜顿时起了警惕,“你做了什么?”楚珝摆了摆袖子,那张薄纸轻飘飘的掉出来,她躬身拾起,在楚瑜面前炫耀似的晃了晃,“你是不是在找这个?”楚瑜没想到好不容易递出去的消息会送到楚珝手中,难免有些气急败坏,压抑着怒容道:“你怎么得到它的?”楚珝佯叹一声,扶着鬓边的珠花,上头的金片薄如蝉翼,京中最好的能工巧匠也赶不出来,恐怕还是进上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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