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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就……呃,沈长官说,你口哨特别好听,你吹一次,呃不是,一下,不对,一声口哨,就可以。”
“什么?”黎下看着贡宝那张和实际年龄严重不符的脸,怀疑自己听错了。
“就是我们每次加班,不要钱,老板你给我们吹一声口哨就行。”沈厚仁帮忙总结。
黎下看他:“你也是这个要求?”
沈厚仁再次偷看沈九州,然后勇敢地回答:“对。”
黎下上下打量了两人好几眼才说:“可以。”
两位员工立马兴高采烈,并恢复了早上一起寻找新老板时的友谊,肩并肩,一人扛着一把铁锹,出西寨门向风回岭奔去。
黎下在后面看沈九州。
沈九州摊手:“无意中夸了你一句,没想到两个人就惦记上了。”
黎下没辙,只能认下这个说法。
他们两个走到大门口,黎下的手机响了,舅妈说,舅舅在炸红薯饼,马上好,让他们过去趁热吃两个。
舅舅把红薯切丁,用鸡蛋和淀粉挂糊,炸出来的饼外面香脆,里面甜软,是小吃店的特色招牌之一,黎下特别爱吃。
沈九州说:“我去给他们俩说下咱们农庄的边界线,你去吃,吃完给我们带几个。”
黎下其实想和沈九州一起,但想到沈厚仁和贡宝刚才表现出的急切模样,没准晚去几分钟两个人就真开挖了,只好说:“也行。”
沈九州不慌不忙地走了,黎下和两只狗子跑步到了舅舅的小吃店,红薯饼正好出锅,黎下热乎乎地吃了三个,舅妈帮他包了十个,他吃完,提着袋子往农庄走。
从远处看,梨花河好像紧贴着大祭岭的寨墙,到了跟前才会发现,其实河道和寨墙之间有四五十米宽的空地,否则,河水经年累月地冲刷,多坚固的墙也得不时就花样倒塌那么一次。
梨花河从西面过来时宽度超过一百米,水流又深又急,但西寨门外是分流出来的护城河,只有三四十米宽,这条分支上的桥叫风回桥,通过这座桥的唯一一条路经过风回岭,通向梨花坳。
风回桥西边有一大片空地,是大祭岭原来的一个打麦场,近些年收麦子都是联合收割机,麦场就被闲置了,成为靠近村子西头这些家夏季纳凉的地方,现在,黎下对这块地另有规划。
穿过麦场,沿着梨花河往西,翻过一个小山坡,黎下一眼就看见了那条二百米多米长、四十厘米左右深的沟。
黎下愕然:“你们……怎么挖的,怎么这么快?”
石头多土少,还有各种纠结的树根,这种地,两个人一天能挖二百米就不错了。
沈厚仁伟人视察江山状眺望远方:“早点种上篱笆,早点让咱们的农庄赚到钱,我们才能安心。”
黎下本想说,我问的不是你们挖沟的动机,而是挖沟的技巧。
但他看看左右开弓,两臂挥动得带出残影,速度宛若掘土机的贡宝,没说出来。
他问沈厚仁:“你哥呢?”
沈厚仁往西南随便一指:“好像往那边去了。”
黎下把袋子递给他:“喊贡宝过来趁热吃,给你哥留两个。”
沈厚仁打开袋子闻了闻,高兴地喊贡宝。
黎下继续往西,差不多两个小时后,他才在风回岭半山腰的一棵歪脖树上看到沈九州。
黎下在下面喊:“长官你多大了?还这么爬高上低的让人操心。”
沈九州冲他摆摆手,跳下杏树,像猴子一般轻盈地往下跑,中间偶尔抓着灌木棵子借一下力,片刻的工夫就到了黎下跟前。
黎下问他:“你上那么高干什么?”
沈九州说:“感觉农庄地盘有点小,站在高处瞻望一下农庄未来的领地。”
一听就是在敷衍,黎下不理他,找了块石头坐下,舒心地看着远处的山水。
终于回来了,虽然和原本的期待相比,现在的农庄着实小了些,可也比那么多人挤在一个营地里好。
沈九州过来,在他身边坐下:“终于实现了回家种地的理想,开心了?”
黎下说;“还成。”
沈九州无奈:“如果那几个老家伙知道他们挖心割肝一样地放走了你,就换你这么一个不疼不痒的感受,呵呵。”
……
看着太阳差不多了,两个人往回走,没走出多远,就看到了坐在石头上吃红薯饼的沈厚仁和贡宝——两个人居然把农庄南边界线大约3.5公里的篱笆壕挖完了。
沈厚仁看到他们俩,马上站了起来:“那个,哥,不是我们不给你留,我们俩是真,真有点饿了。”
其实就是看着想吃。
沈九州说:“没想揍你,接着吃吧。”
沈厚仁嘿嘿一笑,坐在贡宝身边继续吃。
黎下先看了一下那一眼看不到头的沟,再看沈九州:你找的这是什么人?
沈九州:在我手里也就一般般。
黎下:说人话。
沈九州伸腿挡住因尿尽而不得不回来的两只,不让它们扑到黎下跟前邀功:“介绍的人太能干也要被兴师问罪,这世道。”
黎下伸手把狗儿子救到跟前:“这没法解释。”
沈九州:“农庄是你的,你需要跟谁解释?”
黎下双手插进裤子口袋:“沈、长、官。”
沈长官苦着脸思考片刻后说:“这边平时没人来,没人知道是谁挖的。
梨花坳不还有几户人嘛,你可以无意中在齐修贤他们跟前,表达一下对邻居们夜以继日地帮你挖树坑的感激。”
黎下眼睛一亮:“这个理由不错,以后出了什么差池都可以让仲平、仲安叔他们背锅。
哈哈,花楸下冷杉下,两位宝贝儿,咱们找到背锅侠啦。”
看着和两只狗子闹成一团的黎下,沈九州唇角翘了起来:“长不大。”
害怕下午两位员工再超能力发挥,被大祭岭的乡亲看出蹊跷,黎下坚决劳逸结合,下午做文案工作,他把两人拖回39号,打开农庄的航拍录像,让他们制订各自的计划。
沈厚仁嘴里嘟囔着“地方太小了太小了还不够我填牙缝”,手在屏幕上不停地滑动,观看局部细节,根本不管贡宝也需要看。
贡宝从自己的行李里拿出一个包,取出自己的电脑,插电打开,又拿出个U盘,过去二话不说挤开沈厚仁,下载。
沈九州看黎下:不用管这些小事,磨合一段就好了。
黎下点头,等贡宝下完了,他过去拿起鼠标,打开台式机上一个文件夹,里面是他已经处理过的风回农庄的资料,他打开一张全景图,图上的所有山头都标了序号,号从靠近风回岭这边开始编,一共25个。
1——13号山头和14——25号山头之间,有一条大致算东西方向的红线,黎下说:“这条线是界河,北边是游园区,南边是办公区,游园区果树和可食用的花草略多一些,办公区怎么漂亮怎么来,果树不用太多,够我们自己吃就成。
这里和这里,是餐饮区,游客住宿我想放在10号和16、17这一块,做成小村庄的形式,具体位置和村庄格局你们设计,如果小村庄不行,单独的茅草屋也可以。
我的大致思路就是这样,有问题吗?”
“呃……”贡宝和沈厚仁同时出声,“老板,南边……看着好像比北边面积还大吧?”
黎下放开鼠标直起身:“对,想要把工作干好,首先得有个良好的工作环境。”
一边玩手机的沈九州:“嗯,这个理念好。”
沈厚仁和贡宝马上拿起鼠标:“对,只有我们自己住得美了心情好了,才能为客人提供好的服务。”
黎下想起明天要到的二十车树苗,问沈厚仁,找五十个人帮忙卸车够不够。
沈厚仁和贡宝眼睛盯着电脑,同时说:“一个也不需要,我自己就干了。”
黎下果断闭嘴,打算等两个人做好了计划书再认真地跟他们谈。
沈九州站起来招呼黎下:“天气这么好,我想去山上再溜达一圈。”
黎下招呼楸下和杉下:“走,上山玩去。”
从西寨门出村,两人两狗来到位于农庄中心的11号山头。
这里远看红叶如火,走近了才知道,到处都是裸露的石头,只有黄栌、铁扫帚和生命力特别顽强的黄荆和山枣树,也就是人们常说的荆棘,从石缝中挤出来,尽可能多地占据一片天地,。
沈九州眯着眼睛望了会儿远处,从怀里掏出一个婴儿拳头大小、光华夺目的……罐子?或者说盒子?不方不圆的,怎么描述都不准确。
他对着黎下挑下巴:“伸手。”
“?”黎下疑惑地伸出右手。
沈九州把——姑且称为罐子——放在他手心:“二十八岁生日礼物兼农庄挂牌贺礼。”
黎下恍然记起,明天是自己的二十八岁生日。
小罐子触感温润,不轻不重,非常让人舒服的手感。
黎下心里喜欢的不行,嘴上却很嫌弃:“这么小气?一个礼物用两回?”
沈九州说:“是……三个,外面的石罐是一个,里面还有两个。”
黎下问:“真的?可以打开看一下吗?”
华厦国的风俗,当面打开礼物是不礼貌的,要先专心接待客人,人走后再欣赏礼物。
沈九州说:“现在还不可以。”
黎下:“什么时候可以?”
沈九州:“可以的时候我会告诉你。”
黎下大笑:“咱们俩这是在拍古麟先生的武侠剧吗?”
古麟先生笔下的高手们对话,据说每个字都暗含高深的哲理或惊天的秘密,寻常人类听不懂。
沈九州也笑,不过他很快收起,对黎下说:“我是认真的,这个礼物比较特殊,我本来想过几年再送你,可你农庄挂牌这么大的事,我没来得及准备礼物,只好把它拿出来。”
黎下那句问其实有调侃的意思,他和沈九州之间不需要那么客气,结果却问来这么个结果,他好奇得要死。
沈九州指了指他胸前:“放好,晚上回家放你屋里,如果真的太喜欢,去神衣冢玩的时候可以带着,那里……环境好,养石头。”
十月底,山里已经颇有寒意,黎下穿的是皮夹克,他拉开拉链,小心地把罐子放进内兜。
沈九州看他把衣服重新整理好,示意他和自己一起蹲下.身。
两只狗子好奇,围了过来。
黎下看着沈九州把右手不知何时握着的一捻青色泥土——虽然和他所见过的所有泥土颜色都有很大不同,但黎下知道,那就是泥土——慢慢洒在一条石缝中黄色的泥土上。
沈九州轻叱一声:“去。”
青色的泥土像被轻柔的风从中间吹拂,均匀地向四周蔓延,石缝中那一捻母土却丝毫不见减少。
并没有感觉到多快,甚至感觉还有些慢,但几个呼吸之间,青色泥土便覆盖了风回农庄所有的山丘,连隔着梨花河的风回岭北坡,都变成一片深沉而悦目的暗青。
黎下按住胸口,心中的惊异尚未问出口,眼前的青色又变回他熟悉的土黄。
然而,变化并没有结束,覆盖了整个农庄的黄土越来越稀薄,越来越浅淡,直至消失,世界恢复了原本的样子——石头还是石头,落叶还是落叶,只有石缝中有些许黄土,顽强地养育着扎根其上的草木。
黎下看沈九州。
沈九州微笑回看:“改变得一点一点来,否则,你没办法解释。”
黎下说:“现在需要解释的是你,长官。”
沈九州说:“你不一直怀疑我是神棍吗?现在证实了,我真的是。”
黎下仰起脸,鄙视某人。
沈九州环顾远山一周,转回头说:“花迷,你应该学着相信奇迹。”
黎下摇头:“没法信,不科学。”
沈九州说:“奇迹,其实就是你不了解的科学。”
黎下问:“你了解?”
沈九州说:“我比你大嘛,比你知道的多点很正常。”
黎下说:“那好,我现在就试着去相信,你用科学给我解释一下刚才的事吧。”
沈九州抬手想揉他的脑袋,被黎下预判到,侧跳一步躲过。
沈九州遗憾地放下手说:“人生阅历不可替代,而很多事,必须有相应的阅历才能理解,所以,得等你长大,现在讲了你也不懂。”
黎下一挥手:“宝贝儿,咱们走,让某个老头子自己玩吧。”
楸下和杉下欢快地撒开蹄子,向大祭岭方向冲去。
沈九州乐呵呵地看着黎下的背影,不紧不慢地跟上去:“不是说出门饺子回门面嘛,待会儿让舅舅舅妈给我包几个饺子吧,不用多,有几个意思意思就成。”
黎下“嚯”地转过身:“你不是休年假吗?”
沈九州无奈地晃了下手机:“午饭时接到个通知,明早八点前必须报到。”
要不他也不会今天送礼物。
黎下顿时没精神了:“怎么一次假期也不让好好过啊。”
沈九州和他并肩而行:“事儿不大,只是比较急,完了我接着过来休假。”
黎下问:“大概几天?”
“我不能保证,尽可能……两星期内吧。”
黎下闷闷不乐地往前走。
沈九州说:“我吃完饭就走。花迷,办农庄是长远的事情,不用赶那么紧。”
黎下说:“知道。”
沈九州问:“钱够吗?”
黎下说:“目前看还够。”
沈九州说:“如果不够……”
黎下截胡:“如果不够也不会跟你借,看看你弟的下场,就知道欠你的钱有多可怕。”
沈九州叹气:“好吧,算我瞎操心。哎对了,这么大个农庄,还是个综合游乐型农庄,两个员工肯定不够,我再帮你找几个吧,人来之前我给你打电话。”
黎下看他:“你是不是早就找好了?”
沈九州说:“找好不就让来了?还在观察,人品不好的不要。”
黎下说:“那你那臭名昭著的弟弟算怎么回事?”
沈九州笑了笑,和昨天向黎下跟齐修贤介绍沈厚仁时的态度截然不同:“那家伙犯的几乎都是技术性错误,要不就是情商不够引发的血案,他人品其实还行。”
虽然只有一天,黎下也已经看到这一点了,沈厚仁的情商实际是替自信背了锅,不知道这货为什么那么自信。
回到小吃店,舅妈一妈听说沈九州马上要走,一边感叹上班的人不自由,一边手脚麻利地弄出了两大盘鸡蛋韭菜饺子。
吃完,黎下要了钥匙准备去帮长官推摩托车,沈九州伸手拦住他:“乌雅留给你了,你那小趴趴虫关键时刻耽误事儿。”
黎下问:“有人来接你?”
沈九州说:“嗯,已经到了,在桥头那儿。”
黎下揣起钥匙,和沈九州一起往东寨门走,嘴里轻轻吹起了口哨,曲调充满异域风情。
大祭岭小学已经放学了,几个因为值日出来晚的小学生听到口哨,惊讶地捂起嘴,指着黎下的背影悄悄议论:
“花迷?”
“肯定是,那天晚上咱们听到的口哨不就这么好听吗?”
“就是就是,我爸说那是他给修贤叔吹的,他俩是好朋友。”
“花迷叔的口哨比乌云娜唱歌还好听,好听一千倍。”
“最少一万倍,比季杨唱歌也好听一万倍。”
……
走到大祭桥,曲子正好吹完。
桥边一辆毫无特色的黑色轿车车门打开,一个身材矫健的年轻人跑过来,惊喜地打量着黎下:“黎下?你真退伍了?上面居然能批?”
黎下也惊喜地敬了个礼,完了才想起自己穿的是便装:“是,楚长官,你还跟队长在一起?”
楚天然点头:“嗯,我这辈子就跟着队长干了。”
沈九州径自走向车子:“你们以后再聊吧,我这儿两千公里呢。”
楚天然对黎下一挑眉:“走了,回头找你玩啊。”
沈九州坐进车子,降下车窗:“那俩人你只管往死里使,要不无事生非,你还得替他们擦屁股。”
“知道了。”黎下摆手,“楚长官,有时间一定过来,这里的环境对你的身体有好处。”
车子调了个头,楚天然冲黎下挥挥手:“肯定来,再见。”
车子消失在一道山岭后,黎下靠在石桥上,无聊地望着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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