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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孙浩送到洛阳后,吴国就此灭亡,从此晋国一统天下,始为西晋,年号太康。
洛阳城熙熙攘攘,人流如炽,街市繁荣,陴垣的大门口,都张贴着喜庆的捷报,或者朝廷新近褒奖的通告等。
稠人广众,车辀喧阗的堞墙一隅,王屯驾着一辆红色篷麾的马车,朱辐乌辏,正匆忙往宫殿赶,由于人声壅塞鼎沸,轸舆踯躅徐行。
只见从车窗里探出个垂髫小孩,大约八岁左右,头发被结成小辫子,翘在半空中。
“司马遹,别乱动,听母亲话!”
这声音清脆洁亮,可能是个容貌姝丽的女子。
“颖颖你看着点,别让遹儿的头探出到车外!”
“这么多年来,父亲长什么样都没看到过!”
那女子好象在车厢内默默的抱怨着,她把小孩抱在怀中后,掀开窗帘看了看窗外,这洛阳的街市,的确比过去来的清新,来的欢快。
“坐稳了呢,这马车不是一般人可以驾驶的!”
骠骑校尉王屯在轩梁后的座位上憨笑着,双手按住马辔在掌控方向,这马车非得有专业的马夫驾驶不可,否则必容易颠颠晃晃。
一出辐轮近轱辘,驰到宫殿已黄昏,这青石板上的瑯瑯马车声,还有蹅蹴在上面的磔磔铁蹄,杳窅在蜿蜒的渺茫洛阳城里。
到了宫殿后,谢玖把车上的箱箧、还有些绸缎都吩咐宫女拿到了西宫闳门内。
王屯将马车赶到马圉后,又挑选了一匹烈马,鞍鞽而上,就去了辅国大将军府。
“过几天好象皇上要和太子司马衷来这里,还带着始平公主一起来!”
一阉宦见谢玖进入了寝宫,遂将晋武帝差人过来传话的,一五一十的告诉了谢玖。
“这什么风啊!太阳都从西边出来了,难得啊!太子妃还舍得让太子带始平公主过来,哼……,真是天下奇闻,本妃子一个衾裯不掩的穷苦人家出来的,能在这里一个人安身立命就不错了,还能受这待遇,简直是想都没在想!”
“贵嫔娘娘,这几日其实皇上国事很繁忙的,听说河东、高平、三河、魏郡、弘农等不少地方下起了冰雹,庄稼受灾严重,皇上正准备放粮赈灾!”
“好了,没心情听这些闲事,明天什么时候来?”
谢玖整理好衣服和簏箧后,想掸去一路的风尘,所以撇开那阉宦去了盥洗室。
“等会告诉我,什么时候过来!”
声音在走廊通衢里传递开来,帘帐纨缦如同霓虹裁剪而成,宫室的紫檀木柱桯门阘,精雕细琢,非常的璀玮壮丽。
光华殿内,群臣奏报,这国家刚结束千疮百孔,正在恢复生产,让原本的民生凋敝,重新焕发生机。
可是自然灾害却一样接着一样,好象就是为着与大晋国祚作对似的,好象亏欠了天空气候,云抟锋镝,倒悬之急。
这一片天所坍塌下来的,却是河东、高平、三河、魏郡、弘农等不少地方的冰雹气候,并且庄稼都冰冻蔫死,寸草不生,致使饿殍遍野,道殣相望,黎民流离失所,苦不堪言。
于是司马炎立刻颁布户调式,包括占田制、户调制和品官占田荫客制。
这户调式如每户征收绢2匹、绵两斤,是以汉代纳口钱、按人口征收现金的口钱、算赋制,从而实现了由人口税向户税的转变和由现金税向实物税的变革,这一措施给以家庭手工业与农业相结合为特征的广大小农家庭带来了好处,既使他们可以省却以自己生产的绵、绢拿到市场去出卖,以换取缴纳口钱、算赋所需钱币之烦;又可以避免商人压低绵绢价格以牟取暴利的中间剥削;还减少了像汉代统治者那样不断向农民“调租米”、“调盐铁”、“调役”、“调马”、“调缣素”及“调赋钱”等等“横调”的额外剥削。
因此,“户调”制的创立,也有使贫弱下民部分解除“兼赋”之苦的税极作用。
“派谁去河东、高平、三河、魏郡、弘农县等地方赈灾呢?”
“臣举荐一人,乃齐王司马攸!”
太傅杨骏持笏而出,因其女杨芷现为皇后,受司马炎提拔重用,在朝中有一番话语权。
“是的,杨太傅说的对,齐王殿下乃温和仁德,为民所赞,在民间留有好口碑,让齐王去赈灾,实为妥当!”
汝南王司马亮亦出列而认同,称赞司马攸的美德布于天下。
这些虽然让司马炎听的很不顺耳,但按照实际情况,倒是非齐王司马攸不可,况且司马攸有抚内安外的美誉,这阿阳薤露,因地制宜,司马攸当之无愧。
遂点头一笑道:“各位公卿说的再合适不过了,无需再议论,不过是委屈了朕这齐王贤弟了,辛苦去这赈灾,何况路途遥远,边民民风恶戾野蛮,怕一时会有所困难,但以齐王的威名布于天下,这毕竟是民如遇救星,久旱逢甘雨啊!”“臣愿意为陛下分忧解难,当今天下刚定,却祸不单行,臣弟一定殚心竭虑,出行高平、三河等地,抚平安民,修葺因雹而损坏的民宅,使民安居乐业!”
司马攸持笏而出,擐齐王锦袍扬于殿堂之下,慷慨陈表尽竭忠烈。
“好,即刻启程,中书省皆全权安排妥当事宜,不得有任何敷衍!”
司马炎言毕则退朝,百官皆陆绎散去,河间王司马颙在宫殿外廓宇踱步。
“齐王殿下,胞弟司马颙在此等候多时了!”
这司马颙乃是司马懿三弟安平献王司马孚之孙,太原烈王司马瑰的儿子。
“哈哈……,原来是河间王老弟,怎么在殿外而踯躅不前啊?”
“怎么说呢?自从被皇上封为藩王后,这天下也太平了,一下子心里也空荡荡的,这次来洛阳禀告州事,也难得和族兄弟一起说说话,所以见着这回去的空郤,想和胞兄酬酢一番!”
司马攸边蹵屦觚棱庭墀,边若愁而思、蕴藉风流的对司马颙道:“愚子司马冏在府上,河间王尽管去,只是我差遣去赈灾,分身无术,权且胞弟海涵,宽宥愚兄的不周礼室之道!”
“这次去高平、三河等地,边民村野,本来就是盗贼猖獗,如今又来天灾,那更是如穷途末路,必会横生事端!”
“这无所谓,只要心系苍生,民无所惧,虽箪食瓢饮,也乐此不疲。”
“老弟,那本王冒昧先走一步了!”
说完司马攸则向中书省而去,河间王司马颙不禁叹道:“齐王司马攸真乃高洁之人啊!余等不可及也!”
遂分路亦去了齐王兼侍中司马府,去看小侄司马冏去了。
骁骑校尉王屯作为护送,提前准备好了车辇马匹,这些车上全部装载着刚从仓廪里卸出,整袋整袋的装载在车辇上,然后车辀骖靳而行,前面插有宫殿的五彩旌旆旗旛,护送军士亦有上百人。
“齐王,你也忒好了,又摊上这些人人都不想干的事情,这一路颠簸遥远,万一边民持械攻击抢粮,如何应付。”
“那州县衙署日益告急,都闯了公堂,鞭笞县令,并且救急粮都被盗贼洗劫而空。”
王屯抱怨着,凭齐王司马攸的人心和威望,做这种事情的确是件苦差使,不但是苦差事,而且就是才高低就。
“别说这词了,民心不稳,就更应该下去体察民情,这庙堂之上,就凭几张嘴巴叽里呱啦,能救黎民苍生吗?”
司马攸坐在轸舆麾帷内,王屯驾驶着马车,缓缓行驶在林荫小道。
快到三河地界时,已入夜时分,寥星在初秋的金色里薄闪。
凉风在帷帐外吹着槎桠枝叶,篝火熠熠,支起的木桩下釜里鼎沸,飘着饭香的滋味,在弥野的村落空旷处飘散。
“明天可以到三河州县了,今晚就此扎营席地而睡,养好精神,防止饥民一路哄抢!”
“好的,这一路过来,荒薮院落,蓬茨尽毁,真是满目疮痍啊!”
这时突然一军士来报,说离砦营外不远有几十个彪悍的村落野民,拿着刀枪剑戟汹汹骑马而来。并且坌土飞扬,驰骛汹汹。
“我去看看,到底是些什么人!”
王屯立刻先饮了一杯酒,馔了几口腊肉和干豆角,以暂时果腹充馁,掿着寒铁脊丈八蛇矛骑上骅骝红鬃马出了砦营。
果然见一群人汹汹而来,为首的裹着杏黄头巾,面若冠玉,不失英气伟懋。
到了离砦营几丈远后,那几个裹巾皆从项下攘上一黑布,蒙在嘴外,便起步潇杀过来。
为首一到砦营门柱旄旗前,见旗杆飘扬,在灯火下睒看,发现写着“赈灾救急”,后辖齐王两字。一念道:“原来是齐王司马攸,正可以报屈辱之仇!”
遂拍马来战,由于篝火在里,王屯背着阳面,所以整个人黑漆漆的,让蒙面盗贼看不清楚。
只见王屯用矛一架,遂隔开又轻轻往下一斫,将那蒙面盗贼的枪压了下去。
那杏黄巾大叫一声:“好神力啊!”
两手酸麻,虎口振开出血,遂想拍马溜走,被赶上的王屯一矛刺于马下。
“杀我大哥,我来也!”
只见一彪悍勇士大呼一声,拍马疾驰而来。
“何人又来送命……”
王屯本按照司马攸的告诫不可滥杀无辜,况且这是来赈灾的,这些盗贼也是来抢粮而铤而走险。
“少啰嗦,看枪!”
王屯遂一架,互相过了几招,发现此盗贼英姿飒爽,枪法乃百鸟朝凤枪。
遂想:“难道是建业城下与我过几招的太史屈……”
“你是不是太史屈,何故来此劫砦营。”
“不报东吴亡国之仇,宁死而已!”
司马攸见外面喊声震天,杀气腾腾,遂按辔上马,带护卫前来观看。
只见王屯对面的后生,相貌堂堂,面若冠玉,虽然头裹杏黄巾,但不失其英姿勃发。
“你刚才杀了中抚军孙秀的部下程瑜,我太史屈岂可善罢甘休。”
“孙秀已经降于大晋,你何故执迷不悟……,并且你家吴主孙皓乃是昏晕无能、残暴不仁之辈,排除异己,磔杀宗室血胤,你何故愚忠于此地步。”
这被王屯一说,太史屈开始面红耳赤,有点不好意思,枪也从架在王屯矛上缓缓放了下来。
司马攸见之是猛将太史屈,便立刻喊道:“我乃齐王司马攸,是来赈灾的,太史将军如果因此来抢粮果腹解馁的,我司马攸举双手欢迎你等入内,何必动以刀枪,以伤彼此情义。”
被司马攸这么温和相说,太史屈便绰枪下马,后面的几个盗贼一见如此,也不再有锋镝之苦,神色云霁般的把刀枪纷纷扔于地下。
“有请太史将军,里面请!”
司马攸见之非常高兴,顿觉骀荡春风,如”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笑容可掬的大踏步迎了上去,营旗飏飏之间,行宾朋缟纻之礼。
王屯也下马一起进入了砦营内,坐下后互问彼此,寒喧些心历路程,太史屈告知自己自与王屯大战几回合后,力怯而走,后听吴末帝孙皓投降,便大失所望、神色憯憯的驰骛出了建业城,往西北而走,路遇程普之孙前将军程瑜,在三河郡一带活动,并且就此占山为王,落草为寇。
道说今年冰雹如巨石,将庄稼房屋尽毁,人躲在山洞和觚棱瓦甃的大府里才可以幸免于难,黎民百姓蓬门荜户,绳枢瓦牖,本来生活就衾裯不揜,过的很是清苦,现在是雪上加霜,村舍闶阆,却道殣相望,鹙鸹呖呖,皆剡啄相争。
现今饥民辘辘,从各地汹汹而来的逃难百姓坌聚在一起,这几日来到山砦的增加至近几千人。
“如今山砦已是粮草皆尽,所以听说有赈灾的来此,遂杀将过来劫粮,然后再啸聚山林,见天机而以行大事,准备劫州府,杀奸佞,直奔洛阳,为故国复仇!”
“太史屈啊!现在天下已定,如果再起干戈,那必生灵涂炭,黎民流离失所,这不是又苦了天下百姓,这反而是不义之举,大丈夫既然生于世间,就应该心系苍生黎民,使民有衣穿,有饭吃,并且能安居乐业,享以天年,这才是我们在一起应该做的事情,而不是行不义,背逆天时,这样反而有损你将军的一世英名、家族名望的。”
太史屈听着司马攸的循循善诱,不禁廓清寰宇,终于褫下了以往的一番怨恨仇雠。
“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我太史屈现在才明白,这几年来真是执迷不悟,险些害了自己和祖先的英名。”
“如果不嫌弃,卑职愿听候于齐王殿下,跟随齐王共兴天下,保国安疆。”
司马攸甚是高兴,急忙扶起叩拜稽首的太史屈,深情说道:“得一骁勇良将,这真是我司马攸梦寐难求之事,如今想不到……,想不到在此得于将军,真是上天所赐啊!”
泪水不禁拥簇泫泫而落,司马攸遂用袖袪掩面揩拭。
“来,一起吃饭,今之月色,果然不同洛阳之月色,分明是为太史将军而来,今日高兴,于明月下畅饮餍食,真是别有风味,情如山海啊!”
这月下篝火釜甑,焰光颎颎,青烟缭绕,湛香腾馥。
帐外旌旃飗飗,营内谈笑鸿儒,彼此推心置腹,以石为案,以木为杌,酾酒于松榛湫水之泮,苫已经枯槁的藜藿蒯草为毡垫,亦觉其乐融融。
太史屈其中一行人马被编入赈灾队伍后,其余的都各自散去,虽然不忍离开太史屈含泪作别,但亦是无奈,人各有志,况且司马攸有皇命在身,不可因此事而废大事,虽然衣襟尚湿,但终需一别。
太史屈送别那些跟在自己帐下的军士后,被司马攸暂时收为骁骑校尉,仅为王屯之下。
这沿途空气是特别的轻松,林荫遮蔽,枯草半有焜黄,这初秋的颜色慢慢在披上了金色。
又出了一道山势险戲的隘口后,只见一马平川,虽然一片秋花烂漫,但遍野的都是花落香芸,况且寒冽如刺,这三河地界果然是与关内不一样,是秋冽和秋瑟的两重天,一面是落花有情,一面是落花无情,忧伤坠落,城涅泥,还有冰雹残迹。
“齐王,你看,到处都是衣衫褴褛、饿殍遍野。”
王屯不禁扼腕叹息,心胸中撩起一股悲悯的沉痛。
“快速过此地,收了标旗,把粮食都盖起来,防止饥民哄抢!”
停下整理好后,车辀骖靳又开始发轫而走,穿过这些荒薮村落后,终于进入了三河县雉堞陴垣,侥幸没给那些饥民给上来哄抢。
进入街市后,但见一片荒凉,街上人寥寥无几,皆面黄肌瘦,衣衫褴褛,有些佝偻身躯拿着破碗乞讨,可是都门户紧闭,连个乞讨的地方都没有。
路上连狗的踪迹都无处可觅,就算看见也一样的孱弱不堪,皮包骨肉,还有的连老鼠都杀了吃,不说那些鸡鸭家畜,街上一路都是干枯的茅草,上面可见陆陆续续的人,在挣扎着,在哭喊着。
“救救我啊!客官……”
一衣衫褴褛的小女孩突然充上来拉着司马攸的衣袂,没说几句就又昏倒过去。
“王屯,赶快给那小姑娘喝点水,再把烧好的馒头给她吃。”
“好的,殿下!”
站在司马攸身旁的王屯立刻把那小姑娘抱起来,然后给缓缓的喂水又吃了半个馒头,那脸色苍白的小姑娘终于苏醒了过来。
“快救救我娘啊!”
那小姑娘用手指了指不远草堆里卧着的一妇妪。
正奄奄一息,气若蚕丝。
看到这里,司马攸想起了自己的母后王元姬,还有景元皇后羊徽瑜,不禁触景生情,潸然泪下。
“快,快,快让州衙县令出来,立刻在这衙署门前放粮,还有太史屈,你命军士架起大锅,熬制粥汤,立刻给城中黎民百姓吃……”
“好,好,在下领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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