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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爷,你就别想着这些东西了,放下心来,这病或许还能挺过去的!”
郭槐拉着贾充的手哭泣着,眼里满是剔透的泪水,这几日一直守在贾充的身边,寝不脱衣,食不离榻,身体也已然憔悴不堪。
“父亲,皇太子司马衷,还有卫瓘、荀勖等大臣都来看你了,现在已到了门外!”
原来刚才府门外的一阵车辀喧阗,是贾充近来一直不曾入光华殿,司马炎派人探知才明白,贾充有病缠身,不能入殿处理朝中各种觚牍剡章,便立即派太子和各朝臣去太尉府慰问。
“吾已享年六十六,这残躯也算是值得了,总算没有辜负国家社稷……,天不假年,随它去吧!”
“老贾啊!你就宽心吧!我荀勖这个老躯壳也挺不了多少时日了,日后在地下相见,一起把酒言欢!”
荀勖一进府内,询问郭槐和林太医,才知贾充已经时日不多。
“老荀啊!你不能去地下,皇上和太子正需要你辅佐呢!老朽残躯现在真的不行了,只能眼睁睁的等着阎王派黑白夜叉将老朽絷于阴朝地府!”
荀勖老泪纵横,一手拿着贾充伸过来的手指,一手拽着太子司马衷的衣袂。
“老贾,太子殿下也来看你了,至此辅佐不了太子,你于地下一定要祈禳太子殿下治国有方,君德臣服!”
“岳丈,你……,你可要保重……”
太子司马衷在床榻前看着贾充苍白的脸,颤抖着瘦如干柴的双手,不禁脸吓的煞白。
“谢太子殿下屈驾前来,臣……,臣真是感……激……涕零,往后就……不……能……伺候殿下……,为殿下分忧……,效……犬马……之……劳……”
贾充呆滞的眼珠一动不动,直望着近在眼前的荀勖和司马衷继续吃力的说道:“臣……,臣怕……日后……朝廷之中……,会有人诽谤我……,说臣是个……忤逆……奸佞……臣,会给扣上……帽子……,得个……影响极坏……谥号……,所以我……,我……”
声音越来越弱,最后只听嗝的一声便断了气,一手垂于床下,冰凉硬如石头。
郭槐随扑上去大哭,贾南风、贾混、贾午……,都哭的惊天动地,撕心裂肺。
荀勖、卫瓘等朝臣一下子就明白了贾充最后未尽的话,遂也难过的扑簇扑簇的眼泪汪汪。
只有侄子贾模心里很明白,他含泪跟荀勖和司马衷说道:“伯父前几日一直纠结这件事,曾难过的告知与我,我见他一直放心不下,遂安慰他说,非功过自有评论,无法掩饰的。象伯父这样光照千秋的功业,皇上一定会给个荣耀的谥号!”
贾模眼泪凄凄,掩袖一擦又说道:“说止于此,伯父才宽慰了些,想不到今日弥留之际,还是不曾放下,又在太傅和皇太子面前提了出来……,真是让人难过,象伯父这样恪尽职守的,一心为江山社稷,操持了一辈子……,其忠心耿耿,光照千秋!”
“对啊!没有老贾……,没有公闾……,唉!皇上一知公闾驾鹤西去,肯定龙颜憔悴,抚龙案而痛彻心扉啊!必是犹如失臂膀之痛,剜心剐肉一般!”
遂又安慰了已经两眼朦胧的郭槐、贾南风,以及贾午、贾混等,先行告辞忍痛走出了贾府。
枯藤老树昏鸦,府院衾裯惆怅,瘦马西风残阳,绉破蓬筚门窦。
哀声依然在贾府内经久不息,嘶声裂肺如枯槁一般,已遮蔽落阳的残光。
“太傅太尉已走,你们对于贾充的谥号有什么想法啊!”
“皇上,依臣之见,贾充应谥荒公!”
博士秦秀在光华殿持笏谏言,认为贾充虽然平叛淮南三乱,功耀千秋,但这毕竟是不光彩的事情,特别是作为臣子敢于弑杀君主,那更是令人辱骂唾弃的,不但如此,贾充还在朝内排除异己,结党营私,奸诈毒辣,也令朝野上下人心惶惶,所以应谥荒公。
“荒公?朕看贾充在地下得知,必然会骂朕这个皇帝昏聩,这顶帽子朕还是不戴了,现在太尉都已长眠于地下,朕看应该给个好的谥号!”
“皇上,微臣以为应该赐谥号为武公,”正踌躇犹豫之间,只见轩陛下博士段畅持剡奏而出。
“对,对,朕正想于此谥号,想不到你段畅先替朕说了出来!”
“皇上,武公这谥号,正合公闾太傅生前的愿望,小的想公闾得知,必含笑于九泉。”
太子太傅荀勖一听博士段畅的谏言,甚为妥当,所以也持剡奏而出,以表这谥号的合理和合情。
“好,就这么定了!”
司马炎于忧伤之中,就这么定下了贾充一直耿耿于怀、放心不下的谥号忧虑。
“本王将太子司马炎托付与你,望太傅你可要忠心辅佐司马炎……”
司马炎突然眼前出现了这一幕,当时司马昭在弥留之际,用最后一口气说出了这句话,这托孤之臣贾充亦是含泪表以忠心,自己与司马家是在一条船上,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所以必须接着这么干下去,一直干到粉身碎骨、天老地荒。
所以司马炎对于贾充的死是非常伤心的,有时不知不觉会在朝廷上念叨他,或者会在龙榻上默默的垂几滴热泪,以表追思。
后来司马炎追赠贾充太宰,并大加赏赐,葬礼依从霍光和司马孚的形式,更给一顷墓地。
秋天把塞外染成了金色,猛隼在鸷盩苍穹浩瀚,邍隰青莱,冲漠无朕,芳草漫漫,杲日如珩。
云耎蔚璧下,马面裙的牧羊女在驰骛欢唱。
映照下的不带浞气的帷帐,透过被北风的几掠困扰,萧瑟吹绉了周围几里的万缕烟火。
中军帐内,几声喧阗,把漫起的篝火给笃盛开来,八宝嵌金合的大漠廙帷,柧棱旌旃,缀旒旖旎。
一个髭须罥曲凌乱,面阔如盘,头戴貂皮镶玥帽,珩玉瑱紞,眼若獬豸,身穿虎豹裘衣的中年汉子,手拿起一刀狠狠的剟入木盘上的一块羊肉。
然后再用手一剜,撂起就往满是胡茬子的嘴里送,然后馔了一口醁酒凶神恶煞的说道:“太子慕容廆,你还有什么脸来见朕,折了你二弟还有五四弟,还丢了大片土地,你……,你这次到底是怎么了,一向骁勇善战,这次你就变窝囊废了?”
“父王,这次晋军里有强人出没,中军帅旗打的是齐王司马攸,还有以前孩儿去洛阳时,曾有过一面之交的太傅张华!现在是行持节,假黄钺,监督这次军马的行动!”
“强人,这晋军中能有强人……,皆是不堪一击的窝囊废,怎么会有强人?这幽州刺史严询不是个平庸之辈吗,手下皆是酒囊饭袋,何来你杜撰的强人!”
大单于慕容涉归大怒,想不到这一次出征会连折了自己的两个儿子,而太子慕容廆也是如丧家之犬,狼狈逃遁到此。
“父王,这严询倒是不堪一击,其一位裨将许孟已被斩杀,正当严询已成瓮中之鳖、瓿里醯鸡之时,却杀出一个虎背熊腰,手持寒铁脊丈八蛇矛,粗如碗口,重达五百八十多斤,只一回合就把二弟的宣花马战斧给振飞,二弟就此不幸殒命!”
“好了,好了,何必长他人志气,本王麾下不是有臣相孛扎木,谁能抵挡他的梅花八棱亮银锤,当年与文鸯大战一百多回合,文鸯力怯而逃……,这次本王亲自领兵,从肥如绕道,直取昌黎,然后下幽州,一战而定西北之事。”
慕容涉归一拊桌案,把商觥秦彝里的酒水振的东飞西溅。
“可,可这次……”
“别可是可是的了,我看太子你是被晋军打怕了吧!”
见慕容涉归怃敖异常,偃蹇不纳梧槚良言,慕容廆甚是无奈,也不予多加枉费心力。
“你继续为前军,臣相孛杂木为后军,本王为中军,明日即可出发!我倒要看看晋军到底有什么能耐。”
“父王,我看这次晋军有备而来,只可突袭,或者联合匈奴所部刘渊,西北两面联合夹击,方有可能拿下幽州!”
慕容廆心有余悸,如果单凭己方力量,无疑是找上门去送死而已。
“刘渊,乃是单于冒顿之后,曾在咸熙年间作为人质住在洛阳,受到当时曹魏权臣司马昭厚待,现今又臣服于大晋皇帝司马炎,何能说动与他而出战?”
“单于说的对,这刘渊向来与晋交好,怎会与我们联合出兵下幽州呢?太子殿下是不是过于害怕了!”
“你好大胆,竟然撺掇挑唆我和父王的关系,说本太子害怕,我慕容廆驰骋沙场多年,身经百战,岂会害怕这些关内之人,我只是为了国家,为了我们鲜卑,对此战必须小心翼翼,再说如果联合了刘渊,有何不妥,并且可保万无一失。”
“太子说的还是有道理的,如果夺得昌黎、幽州等地,一起平分,本王看匈奴部族刘渊不会不考虑的!”
慕容涉归一听太子的谏言还是有一定道理的,何况这慕容廆乃常胜将军,所向披靡,从未有过如此惨败,心想可能是晋军强大到正如慕容廆所言的那样,已强大到了摧枯拉朽的境界。
“大单于,卑职看刘渊不会出兵的,如若去说于他同谋幽州之地,万一他心有旁骛,一趁我们后方空虚,而来袭取辽东,二来反而联合晋军击杀我部,那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我看以现在之势,刘渊不敢和西晋交恶。”
“好吧!就这么定了,既然没有人帮我们的忙,那我们只有单干了!现在各自回营准备一下,明日天明即刻出发,荡平晋军于幽州!”
慕容廆揖拜起身出营帐后,突然想起了公孙渊的后代公孙孛,这公孙渊原本是辽东太守,后自立为燕王,改元绍汉,并设置百官,遣使持符节,授予鲜卑单于印绶,并且给边疆少数民族加封晋爵,并引诱鲜卑人去侵扰北方,以巩固自己的偏隅政权。
后魏明帝派司马懿征讨,司马懿一举击败公孙渊,并在襄平城的东南面杀死了公孙渊父子,随后攻破辽隧城。
后其孙公孙浪还在襁褓之时,便因锋镝燹烟、兵荒马乱,雉堞城破时,被遗弃在荒郊野外,得一苍狼用狼乳哺育长大,有一乐浪术士,在采药时,发现一披头散发的小少年,与狼为群,并在驱赶虎豹下沟涧,纵身飞跃便跳上虎背,虎嘶吼恐惧,被其一拳打在吊睛白额之上,那大虫便服服帖帖,一声不吭的随他驱使。
乐浪术士顿时大吃一惊,便跳下涯涘巉岩上的紫藤,一个隼翅而下,落于地面。
狂追那骑在虎背上的披头散发小少年,几近一丈距离,便大喊一声:“少年,请慢走,本道有事相问……”
那虎一听有人在后面遽喊,便突然停下一个腾越,到了那术士跟前,裂开大嘴猛扑过去。
只听见一声山崩地裂般的掌声,那猛虎便七窍流血,呜呼而亡。
小少年从虎背下跳下后,见猛虎一死,怒目圆睁,双拳一握,恶狠狠的朝术士挥手打来。
被那术士一个讯而不及掩耳之势的擒拿手,小少年便双手一阵剧痛,遂被制服。
“你就是公孙渊的后代子孙……,师父收你为徒弟,因为师父住在乐浪,以后名字就叫公孙浪……”
就这样公孙浪就离开狼群,拜术士为师,取名为公孙浪,几年之后,学成了一身武艺,身高八尺五寸,猿臂虎腰,面若重枣,声如洪钟,长的威风凛凛,善使方天画戟。
“这公孙浪,不知有没有在家,我得去请他帮忙,否则必难敌齐王司马攸手下的强将。”
夜深之时,一刀月如玥,挂在深秋里的黑穹,使周围犹如薄光瑱玉。
飞雕击空,背炫乐浪城,城垣绵亘蟠廻,却见一骑尘土北漾,汹汹而入乐浪陴垣楼闼。
灯火阑珊,秋风拨着瑯瑯的飞檐梁下的绢灯。
被刀月的光亮揜照成颀长的影子,急急的推开院门,倏然见房间内高钎烛火,荧照通明。
“这么晚了,太子深夜来访,不知有何事找小弟!”
“不瞒你说,这次老哥我遇到麻烦了,出兵去肥如,慕容衮、慕容运皆被一晋军将士斩杀,所以我这次来,就请公孙浪小弟出马帮忙的,希望明日一起随我出征,斩了那小子,为我的二弟和四弟报仇!”
慕容廆双拳一握,并把牙齿咬的嘎嘎响,这仇雠几乎可以把他的牙齿咬碎。
“好,大哥,太子殿下,我公孙家正好与汉家有不共戴天之仇,我师父本不让我出山的,现在也没办法,不得不瞒着师父,干一场为祖宗雪耻仇雠之事!”
公孙浪一听是晋兵来犯,遂立刻同意随慕容廆出征。
经过一番擐袍系带,戴上那威风凛凛的红帻盔胄帽,从马厩里挑了一匹雪莲乌骓马纵上鞍鞒一坐,那盔甲鳞片还在磔磔而响。
二骑出了乐浪城后,穿涧越壑,一会就到了中军帷帐之外,进了辕门后,几番叙旧,还加酌了小口热酒,便入寐等待天明。
慕容涉归亲率大军,旌旗蔽空,铁马金戈,锦麾青帻,往昌黎浩浩荡荡而来。
齐王司马攸中军处有差使来报,道离昌黎城仅有几里的地方发现鲜卑兵,正汹涌而来。
“哈哈……,过来绕过肥如,来取昌黎!”
安北将军严询哈哈一笑,遂又看了看地形图纸道:“那个野外就是栈门关,进了就是昌黎的外郊,一马平川!”
“本王已命太史屈带一万人马,依托栈门关外的山势,设伏阻击慕容鲜卑!”
原来自王屯连斩两员慕容鲜卑大将后,太史屈也想着立功表现,所以一直在齐王司马攸面前举荐自己,并且愿意立下军令状,不把鲜卑军打的找不到牙齿,甘愿受军法处置。司马攸也知他那百鸟朝凤枪的厉害,所以就答应他在栈门关把守。
齐王司马攸亦看了看那帛绢剡藤上画着的图纸,这栈门关山势险峻,完全可以阻击鲜卑慕容。
“王屯,你等会立刻出发,万一太史屈碰上了那使梅花八棱锤的孛扎木,本王担心棋逢对手,万一有个闪失……,还有你顺路勘探有什么情况,便立刻派人加驰奏报,这里有司隶校尉刘瑞,还有严询将军足已。”
“是,殿下!”
王屯走出中军帷帐,自领一千精兵出了昌黎城,往栈门关而去。
那前军慕容廆见栈门关亦有晋军占领,遂停止前进,先砦营歇息,等侦探查明情况再做计议。
“现晋军在栈门关已经提前有人把守,这如何是好?”
慕容廆面容憯憯,在砦营里情绪低落,心想攻取这昌黎城看来已是白日做梦。
“太子殿下,你作为前军统帅,大单于交付你这个任务,你岂可因此阻碍而闷闷不乐!”
公孙浪在帷帐内手持方天画戟,恚忿而欲走出砦营,自个带领精兵先去栈门关来个一阵厮杀。
“小弟,不可鲁莽,我们尚不知晋军在栈门关的布防,不如先让军士开锅造饭,这一路颠簸,舟车劳顿,先填饱肚子,休息一会再说,等吃了饭再做理论!”
“这双方交战,全倚仗军心二字,我看不如先扰乱一下晋军的军心再说,让彼知道我慕容鲜卑的厉害!”
“老弟,先吃饭,喝点酒再说,晋军可能是固守待援,这栈门关不可能一触即溃的!”
公孙浪遂觉无奈,便将方天画戟一震,这戟柄立刻劙陷于地面,并且把地面给震出一条裂缝来。
帷帐内爇镬飘香,釜内的羊肉葱姜,在冒着鼎沸的气泡,几案上二瓿醁醑,在外弥漫着酒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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