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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太史将军愿去关中,但亦有条件相从!”
“什么条件……”
赵王司马伦锁眉一问,拈着袖褾,面朝屏扆而思。
“就是镇守关中两年后,也算是报了孙秀之恩,给太史将军一个去留的自由!”
“这……,这不是失自己臂膀,而让于他人吗?”
“父王差异,太史将军乃信义之人,如若他有一走了之的想法,就算是缧绁槎桎,也倏然间灰飞烟灭,而是因为怕天下人耻笑谮言他罢了,所以为了报恩免于耻笑,才留于孙秀的帐下!”
“嗯……,孺子今日慷慨陈词,珠联璧合,经术渊奥,心思缜密,不若为饴糖一般,让为父之心甚幸,为了鞭笞你将来有所作为,今日就同意了你的谏言,让太史屈镇守关中,并同意太史将军的所有条件!”
后孙秀亦无奈,虽然如剜股刳心一般痛烈,但赵王司马伦的将令已出,就同意了太史屈的要求,去关中平定羌、氐之乱。
现太史屈已到齐地琅琊郡县附近,砦营外山麓䃜巉,星云淡薄,月色渺茫,不远处层林枝懋,啁啾憯嘹。
“这两年多来,不知齐王殿下曾记的在赵王府上,那无奈的分别……”
“这悲欢离合,阴晴圆缺……,往事近在这刀月云翳之下,悠悠风尘,关中西驰,这雉堞女垣,阇台旌旃之边,如已在昨日梦铃瑯瑯中……”
等昱光从苍山层林里出来时,琅琊女垣上已旗幔飘扬,太史屈率领着几十军士扈从直入琅琊城。
青州司马冏亦得知太史屈遣军士夤夜加驰来报,遂款待来使,且与王屯盥栉更衣,准备去琅琊城中迎接太史屈。
太史屈入了琅琊郡县后,先在衙署馆驿里安顿下来,并且郡县县令告知太史屈,齐王司马冏将到衙署来为将军接风洗尘。
太史屈一听如此,便兴奋异常,遂拊掌道:“原来派去的加驰已先到青州,这齐王念之寝食难安,来琅琊郡一见故旧!”
正忐忑惆怅之间,忽然有人来报,说齐王已到衙署,正在廷堂上令郡县催人报于馆驿。
“快整理好所有东西,令军士扈从立刻出发去衙署!”
到了那衙署辕门衡木后,齐王司马冏已在廷堂的翚檐庭墀下静候,正轻履来回。
王屯则站在梁柱楹桯旁边,直望着远方,髭须环眼,面有喜色。
太史屈拍马驰骛进衙署的石圯花园,一入衙旗擎天的木柱,就跳下鞍鞒,卸下环辔,挥手直奔而来。
“齐王……”
太史屈热泪滚滚,湿透衣襟,挽着司马冏的双臂,迟迟不肯放落下来。
“已经两年多了,听你遣使来说,已经去了关中,做了关中太守!齐王司马伦为征西大将军!”
司马冏亦热泪滚滚,至从赵王府匆匆一别,就一直未曾相见,两年间一直日夜思念,有时惊梦而起,大汗淋漓,醒来呼唤,却不见太史屈身影,方觉原来是梦魇一场。
“唉……,这孙秀乃是奸邪小人,今已了却这笔勾魂债,也无需再屈居于他的帐下,天下人也不会说我太史屈那是个忘恩负义之人……”
“是啊!当初因为我等,你作为人质暂时屈居于他的帐下,忍受屈辱,如今以镇守关中,大败羌、氐之功,也算是对的起孙秀的一片颙慕厚待之心,如今甚好,你我,还有王屯一起再次团聚,就不用再捱那分离之苦了!”
齐王司马冏遂命令从人打点好行囊,辞别郡县官署,和王屯、太史屈一起直往青州齐王府而去。
到了齐王府后,那几员从洛阳来的信使,正等在齐王的府上,府内从人正沏茶相待。
太史屈于星夜砦外时,曾见过此二人正鞭笞非常,尘土飞扬。见齐王正风尘仆仆来到府上,掸去一路羁绊垢坌,屦履茨葺。
进后房换了锦袍玉带,冠簪纮紞,瑱琳珵玉,精神焕发。
“齐王,这是谢淑妃催小人送过来的!”
齐王一听是谢玖送过来的,就慌忙接过剡藤染翰拆开来看。
“今皇上龙体欠安,已有三月有余,不曾好转,上次也得知齐王你来造访西宫,乃时不凑巧,让齐王空去一场,不料杨骏、杨珧之流,竟然伺机对齐王行荼毒之害,后妃知反被齐王诛杀,真乃大快人心,其杨家和郭家一直在朝廷上拉帮结派,树党营私,戕害忠臣,使朝廷晦暗风雨,近来趁皇上龙体孱弱之时,更是汹汹秉朝,皇上本有意擢宣汝南王司马亮进殿议事,但杨骏太傅却将皇上禁于含章殿,还将尚书右仆射羊瑾和车骑将军羊玄子,羁押于缧绁之中,以待候审,羊瑾乃是齐王的血胤亲故,派车骑将军羊玄子曾在西宫特来相拜齐王司马攸之灵牌……,如今之势,妃以为将有大变,驰信告知,望齐王殿下能有所激变应对之策,已揽局势于即倒,以为国匡济时难……”
齐王司马冏一口气读完,神情郁忿,并连同书涵一椎桌案,大叫道:“这杨骏、郭彰之流实为可恨……”
王屯立刻上前来问,见司马冏如此心神不定,料定宫里可能发生了事情。
“齐王,是不是宫里将有事情发生……”
“在下从赵王府出来时,偶听赵王从人所说,汝南王司马亮欲于赵王择日一起进宫面圣!”
“太史屈,你说的对,皇上可能龙体孱弱,不久将要驾崩!”
司马冏又看了看信件,回眸也睇视了一下太史屈,然后蹙眉而道:“谢淑妃来信,报之杨骏之流将皇上禁在含章殿,凭着皇后杨芷是他的女儿,可能对皇上的遗嘱进行篡改,以欺天下人之耳目……”
“皇宫之事,本是皇上诏令之事,现如今朝廷开国重臣都已耄耋老已,贾充、冯紞、荀勖、裴秀、王濬、王浑、杜预等一些托孤之臣都已不在,皇上将权力可以托于何人,太子司马衷羸弱,太子妃贾南风毒辣凶残,现在朝廷上下必然人心惶惶,上下不安……”
太史屈向司马冏谏言,如今之朝廷,必在水深火热的边缘。
谢玖此信来,也正有此意,她担心司马炎现在病重期间,宛如孤家寡人,她在宫内得知司马炎移驾含章殿,后碰上司徒王恺,这王恺是齐地郡郯人,文明皇后王元姬之弟,曹魏王朗之孙,名儒王肃第四子。
王恺乃尚有才智,办事称职,但为人奢靡,心胸鄙陋。
“王司徒,如此匆匆去何处……”
谢玖在崇德殿的轩阶下刚巧碰上王恺,遂停屦攘袂一问。
“谢淑妃,皇上令微臣去中书省一趟!”
“皇上身体现在怎么样?”
“今日已可起床饮食,身体看来恢复了不少!微臣观皇上颜色,精神焕发,面若赧然,应该是太医有效治力!”
谢玖看着行色倥偬的大司徒王恺,不禁歇了口气,感到一种莫名的释然。
王恺受文明皇后所托,所以对晋武帝事必躬亲,鞍前马后,一直忠心耿耿的侍奉司马炎于左右。
走过六宫掖庭时,见到中书监华廙,便问华廙道:“华大人从哪里来啊?”
“从明光殿皇后那里过来的!”
王恺一遽忖度,认为可能太傅杨骏也去了皇后宫殿。
“是否皇后有什么训示于华大人!”
“尚没有,但杨太傅好象神色匆匆,不知与皇上说了些什么,但皇后神色不是怎么好看……”
“王司徒去哪里?”
华廙作揖一问,这华廙乃是操魏华歆之孙,太子少傅华表之子,为人气量宏大,思维敏捷,且有才有义,深得晋武帝的赏识。
初授予冗从仆射,历黄门侍郎、散骑常侍、前军将军、侍中、南中郎将、都督河北诸军事。
以父死服丧,固辞不复任忤旨,又被诬受贿,免官,除名削爵,不令袭嗣,遂在家闲居十余载,教诲子孙,讲诵经典,集经书要事,撰成《善文》行世。
又种菜养猪,其乐怡然。
太康初大赦,始得袭封观阳伯,拜城门校尉,迁左卫将军。后再任中书省中书监之职。
“我正去中书省去见中书令何劭!”
“何劭不是也在明光殿!”
华廙赶紧告知王恺,免的白跑一趟,并暗示这何劭现在和杨骏走的很近,几乎形影相随。
王恺无奈只得返回自己的府上,于日后再做定论。
况且现在晋武帝龙体已经恢复,面色温润晬然,不似以前长瘵枵羸于旒扆龙榻,黄袍鸾带亦罥悬云架,所以也就暂且宽慰下来。
谢玖到了西宫后,日子也过的沂水絃歌,时司马遹已是翩翩少年,生的虎虎生威,面若桃李,擐锦衣玉带,簪冠纮紞。
想起前几日遣书于青州齐王府,俱言宫廷之事,现皇上龙体稍安,如司徒王恺所言,已然能统御群臣上朝议国家大事机要。
不若正踌躇思绪间,阉宦已将书涵呈于几案前,司马遹正据案读之:“青州齐王府谨呈淑妃……”
“遹儿,你不能这样偷看为娘的剡藤染翰,这是要乱了规矩的,懂不懂……”
“什么叫乱了规矩,将来孩儿可要当太子殿下的,有什么事情可以衡轭孩儿的帝王祧绪,这太子殿下……”
“你少大声嚷嚷,万一这话传到太子府,那个你还了得!你不知道太子妃贾南风的厉害吗?”
谢玖故意想吓唬一下蹇傲不羁的司马遹,并且带有窥探的语气。
“太子妃……,太子妃管她的,孩儿管我自己的,这个有椒房之亲的贾谧倒是挺可怕的,天天和孩儿樗蒲,输了还脸红脖子粗的不认账!”
“好了,好了,如若将来做了太子殿下,也要敏思讷言,处事要蕴藉沉稳,以后你跟这贾谧少来往,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白沙在涅,与之俱黑,这点道理为娘不知跟你说了多少遍!”
司马遹在几案前笃指一摽书涵,脸色怏怏不乐,闵闵抑郁。
谢玖瞟觑着司马遹那年少轻狂的举止,遂厉声诮诃道:“司马遹,你还不把齐王的书涵拿过来,年纪轻轻的不懂约束,将来何以成就帝王祧绪的基业!”
几案上锦橐已纾开紫带,剡藤书涵被弃之案角,司马遹则垂颔一声不吭。
“丫鬟,还是你替遹儿把书涵拿过来吧!今儿真是没了礼数,连我这做娘的话都当耳边风……”
宫女见气氛如箭弩拔张,就小心翼翼的走到几案前,颤着鬟发上的鸾龙雀钗,睇见司马遹正蹙眉怒眦,遂觳觫双手感到害怕,邅廻不前的俯身去拿书涵。
“贱奴,下去!这书涵岂可乱动,本殿下自会送去!”
书涵随即飏飏而落,掉在了案前的旃罽上,宫女吓出颡头大汗,低着头揞揜褾袖,嚬呻轻泣。
“司马遹,为娘就说了你几句,况且叫你与贾谧少交往,有什么不好,那贾谧虽然开庭筵宾,四海辐凑,成金谷二十四文友,但此人性情倨傲,自私自利,心胸卑劣,是根本不会把遹儿你放在眼里的!”
说完谢玖不禁双眶微渥,拈起袖角翚绲揩拭起来。
司马遹一见如此,脸色顿起惭怍,便怆恻起身绕道案前,摭取氍毹上的书涵,祇恪恭敬的蹴步到谢玖近前,温凊十分的说道:“娘,孩儿一定铭记娘的教诲,这防人之心不可无,贾谧为人轻亵,狎猥宫阉,筋脉无束……,如若孩儿于此人交往,必会受其隳害!”
“这才对啊,这才是娘心中的好遹儿,娘眼中的遹儿可是弸中彪外的帝王祧绪,但话又说回来,现在不如曩日,都这么大了,要当心左右有恻隐之心的小人,所以必须学会谨慎,学会厚积薄发。”
谢玖靥笑着接过司马遹递过来的书涵,轻放于袖袪中,然后拉着司马遹的手指亲切说道:“遹儿先回书阁吧,那里可是嫏嬛福邸,好好用功读书,将来操觚染翰,揆策政事,也不会觉的腹中空空,肚子里没有一点墨水了!”
“好的,娘,孩儿先不打扰娘了!”
说着司马遹就转身走入了后房。谢玖从袖褾内拿出书涵,打开一看,不若甚觉宽慰。
“谨呈谢淑妃,收到来驰书信,本王亦担心皇上龙体有什么异样,将于今日必来西宫看望谢淑妃,以及关于尚书羊玄子的事情,再探望皇上的龙体,有望能替皇上分担忧愁……”
谢玖看后就阖上剡藤楮墨,颦眸一思,微微吁了一口气,然后从案前站了起来,右手捾着袖绲在椎臀,遥望那楼宇轩窗外大殿的翚檐瑶甓,翘角鲂瓦,遂叹岁月无返。
司马炎自经过太医的精心治理后,已可以起床伏案察看剡章奏折,或者在御花园里赏花散步,容颜也大有改观,不似暴瘦枵羸。
“李献,今日大司徒王恺怎么没看见?”
司马炎突然提及王恺,阉宦李献马上躬身说道:“王恺大人前几日因皇上龙体欠安,去中书省找中书令何劭商议,不若中书令何劭去了明光殿,就回了自己府上,今天皇上没有宣招他,所以没有入朝!”
“朕倒忘了,看来朕是不行了,一天到晚闵闵噩噩,连那天是朕亲自谕令王司徒去太子府,是关于辅助太子司马衷的事情也记不起来,看来这朕的时日,已如同山麓残阳啊!”
司马炎又愀然的看了看一簇白牡丹,心中若有所怅。
“朕看这身子一直忽上忽下的,是真的熬不了这几个月了……”
“国之天祀,必可祈禳皇上万寿,请皇上不必憯憯担忧,这反伤皇上的龙体心脉!”
李献立刻献媚阿谀,并且扶着司马炎的臂膀,一起缓缓的在御花园的花枝林道上,屦履前行,这三径香多,女子菊淡。
“你这阉宦李献,明知皇上身子骨孱弱,竟然蒙蔽皇上来御花园,如若出了什么差池,本皇后殄殪了你这狗命!”
只见杨芷擐锦裙玉帔,垂襳綝纚的在宫女的前拥后簇下踏步前来。
“原来是皇后啊!千万别鞫责李献,这来御花园与他无关,是朕自己想来走走看看的,今日感觉身体舒畅了些,所以特来呼吸一下这御花园那久违的空气味。”
“皇上,这也不能过于透支自己,虽然血脉一时能得以活跃贯通,那还是需要静养的!”
“好了,好了,朕自己知道自己的,我司马炎有家族疾病,所以朕早有思想准备,如天会放过我司马炎,那朕必天祀于昱坛,行遍天下礼数制度,以谢这禳寿岁月的神灵!”
司马炎深深的闭了一下眼睛,突然又觉一阵头晕徐徐袭来,一个踉跄,扶在了身旁的树枝上,李献大惊,遂上前紧紧的搀扶住了司马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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