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复长恨,涩杏

作品: 沽饮 |作者:唐酒卿 |分类:幻想奇缘 |更新:09-09 2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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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寒冬终于过去的时候清袅折了几支早春,娇□□粉明媚媚的开在美人瓠。清袅洒了些水,很是喜欢。

风干干净净的穿过帘,抚在花枝上,眷眷恋恋的打着旋。清袅挽了袖,正浸着要新酿的白米。

白云纹隐显在蓝袖之间,一袭矜冷清寒停在门口。

仿若带来了微雨斜风的自若。

他扶着门,凝目在花枝上,半响问道。

“你会酿青杏吗?”

(二)

清袅擦着手,摇头道:“不会。”

他沉默。

泠泠清清的眉眼沉淡下来是股道不明的寂寞,偏生眉心犹有孤高在支撑。他似乎背了把剑,听闻她的回答,像是意料之中。

“喝杯酒再走吧。”清袅随意道:“路途还长。”

他眼中似乎动了动,坐下在插了杏花的桌前。看着花的目光沉溺的有些冷清,露出袖口的指尖白皙,光滑的不像剑客。

就是太冷清,不怎么像是会说话的人。

清袅温着酒,两个人静静,只有风的细微。她忍不住的干咳一声,打破道:“客将何去?”

他皱起眉头,像是很苦恼这个问题。

“那......何处来?”

“山外。”

那就是尘世外人,山林隐客。

清袅知趣的不再开口,却听他低低道:“此处杏开的早。”

“要比其他地方早些,往东去还有个杏花林子。”

那人抬头望了望。

望了望。

喃喃道。

“我不喜。”

(三)

“师父?”密密融融的粉白中忽地冒出一张同样粉白的小脸,冲底下的蓝袍啊啊道:“快救救我!”

粉白的花瓣簌簌的抖落在他肩头发间,就是摊开的书卷也没能逃脱。他静了几瞬,素白的指拂开花瓣,不抬头,亦不语。

“啊啊师父!”粉嫩的衣袖长长的荡在空中,微微扫过他银冠。她皱着小脸挣扎道:“救救我啦!要掉下去了!哇,这样掉下去脑袋会埋进土里的!会长出一整棵树的我哦!”

......一整棵树的阿樱。

清心寡欲的柯卿倏地合起书,仰起头。

他沉静的眸子像是潭雨后湖,湖心映着张生动蹙眉的脸,脸上黑白分明的眼冲他眨了眨。

“一整棵树的我,可是会捉光湖里的鱼呢。”

“胡说。”柯卿抬手,从茂密的花枝中将她抱下来,皱眉道:“杏山没有湖。”

她拍了拍裙角黏着的花瓣,闻言歪头看着他的眼,道:“有的,就在师父眼睛里。”

柯卿下意识想摸摸自己的眼,手伸出袖口时又硬生生转落在书上。

“妄语。”

“才不是。”夏樱凑近些左右打量着他的眸,道:“真是漂亮,师父怎么可以长这么漂亮的眼睛?当心被花妖捉去,”她狡黠的忽闪着眼睛,“会被吃掉的!”

柯卿盯着书,不理会她。

“师父。”

书页翻动。

“师父......”

目光顺着墨迹游走。

“师兄在飞啊!”

柯卿想要转过身去,手臂却被她握住。蠢徒弟惊喜的指着天空,雀跃道:“是大师兄!”

柯卿想说她又胡说,可是抬了头,真的看见自家大弟子飘过杏花头。像风筝似的巨大竹架摇摇晃晃,然后一头栽进花香。

“好厉害。”夏樱松开他欢快的转身跑了去,喊道:“师兄教教我。”

柯卿盯着自己被抓皱的衣袖看了半响,面无表情的抚平,像是发呆。

他想。

尧臣这个孩子,又不练剑,总费心思逗阿樱。

真是令人头疼的徒弟们。

(四)

那天是阿樱的生辰。

尧臣送了能带她飞的大风筝,还不忘一脸正经着说:“跟着师兄才能飞。”

夏樱围着巨大的风筝两眼冒光,时不时摸摸,开心的蹦蹦跳跳,把尧臣从上到下夸了个遍。她说什么尧臣就含笑垂眸看,见她兴奋的比划,还会笑出声,神色更加温柔。

柯卿袖中的剑穗缓缓缠在指尖,密密麻麻的像是缠在他的心头。他平淡无奇的喝着冷了的茶水,却提不起送剑穗的趣儿。

两小无猜......

两小无猜是段好姻缘。

正想着,他皱眉推开茶杯,心道今日的茶真难喝,莫名苦的紧。

苦的紧。

(五)

杏山最多的就是杏树。

当粉白褪尽,青涩的杏子就满当当挂了枝丫。

柯卿爱惜自己的剑,常常坐在树下擦拭,一擦就是几个时辰。

夏樱也像颗小青杏,除了长的白□□嫩。坐在他一边咯嘣咯嘣咬着青杏,眨着眼看他擦剑。她停不下话,总喜欢问他一切问题。柯卿话很少,偶有一次突地问她。

“酸吗。”

夏樱睁着眼望了他好一会儿,摇起头,“不酸不酸。”

柯卿当她爱这个,便更加常停在这里。

很多时候他像是没有理会,却把她说的每一句话都听的清楚。甚至连她细小的尾音都记得清晰,那种小小得意又满足的微仰,来回在他脑中,终于深深刻下去。

后来很多年,他都没能再抹掉。

(六)

杏子熟的时候,尧臣该下山了。

他临走时忍了又忍,还是像是不经意似的问夏樱。

“要随我去看看吗?”

“不去不去。”

“......留下来做什么?”

“陪师父啊。”夏樱正踮脚够着枝上的杏子。

尧臣默了默,手抬向她腰间,又在要触摸到时伸向枝丫,为她拉低,让她够的着。

“春时我会回来的,你要照顾好师父。倘若无趣,也不要往山后去,迷路了师弟们找不见你。别欺负这林子里的小精怪,它们爱记仇。青杏酿我埋在了你门前树下,不许贪杯。待我回来,我再带你去玩,好不好?”

他平时是个沉稳的性子,却总在这是变得唠叨。柯卿觉得这种转变委实令人不解,可阿樱很听话。

嗯......她只是一向不听自己的话。

杏林中奔跑出的风撩动他蓝白的袖袍,他挺立在那里听着他们对话。漆乌的发浮动,让杏子酸甜的味道硬是在他周身好似消散了去。

尧臣抬首像他这里望了望,年轻人的目光直率,带着年少才拥有的占有和直视。柯卿就任由他看着,平澜无奇的掸了袖。尧臣对他行了俯礼,他莫名的想转身离去,可阿樱也随着望了来,冲他笑着挥手,他便不动了。

“师父舍不得你呢。”夏樱背着手对尧臣调笑道。

尧臣也笑了笑,道:“我也舍不得师父。师父性冷,你休惹恼他。”

夏樱古灵精怪的叹着气,摊手道:“我哪里敢,像我这般听话乖顺的姑娘哪里去找。虽说师父不笑,可也有温和的时候呢。只是你这样看,便又觉得他从来都是这山间的仙,绝尘又平静......若是能恼他,我倒想瞧瞧是什么模样呢。”

“胡来。”尧臣轻拍了她脑袋,目光复杂。“说不准......他......”

杏叶簌簌簌的沙动,搬杏子的小精怪看见了夏樱,叽叽咕咕的丢着杏子砸她,还记恨前几次被她捉住的仇。夏樱啊呀的躲闪,还不忘问他:“你说啥?”

“......乖些吧。”

(七)

柯卿总计有六个徒弟,尧臣为大,夏樱为小。除了夏樱,其余的都不爱凑来,大抵是他太冷了,冷的让这本就清冷的山间更加没有烟火气。

只有夏樱仍旧跟在他身后为他抱剑,对他废话。

一次山中交剑回来,夏樱受了伤。正值冬日严寒,她的师兄们急得四处翻药,她只觉得通身阴冷,愈发神识缥缈。

迷迷茫茫间,指尖似乎都人轻微的勾住。同样是冷,这冷却让她安心。夏樱睁不开眼,只知那指一直勾着她的,只是力道轻极,像是她微微一动就能挣开。

她浑浑噩噩的呢喃:“师父......是师父吗......”

那手指怔了怔,并不答话。

“师父呀......我想一直......一直在山里陪着师父......陪师父......”

她混沌中一直反复着这句话,那手指不知听了多久,也不知愣了多久。待是夏樱平静的睡去,他才惊愕又茫然的抽出手指。

动作迅速又干净,丝毫不留余情。

他怔怔望着自己的指尖,上面还有她的余温,可他心口跳的飞快,狼狈中倏地起身,皱着眉匆匆离去。

夏樱闭着眼,清透的东西顺着眼角滑下去,一滴一滴浸在枕间,统统消失不见。

(八)

这一年杏花又开,尧臣没有回来。

听闻他家中许亲耽搁了很久,此番不知还会不会回来。

夏樱正用杏花枝编着花环,闻言嘻嘻笑着将花环放在柯卿发冠间,捧脸畅想道:“不知师兄会娶个什么样的夫人,定要是温柔贤淑的才好呢。”

柯卿沉默的看书,等了半响,不见她下句话,一侧目,却发觉她靠着自己的臂膀,睡得娇憨。

他侧望了很久,从她光洁的额头到挺直的鼻梁再到粉嫩的小口,看她睫翼忽长,看她眉心紧蹙。

阿樱的眉头似乎越来越多了。

为什么呢。

他不知道。

似乎也猜不到。

他私自的想,也许这样也好。山间花开花败,云卷云舒他看了数十年,他已经习惯了孤寂的滋味,甚至是已经成为孤寂的一部分。

阿樱年轻又热闹。

......年轻又热闹。

(九)

夏夜的一天。

三师兄放了烟火给他们看。

师兄们疼爱夏樱,要她随便许上七八个愿,他们统统为她圆。

夏樱跑到柯卿身边,他正坐在一方泰石上静静地观望。她轻手轻脚的坐在他身边,小声道:“师父师父,可以许愿的,你有什么愿望吗?”

柯卿凝目在那些绚丽一瞬间的东西上,不说话。

夏樱也静了静,在爆响耀亮之间,姑娘忽然红起了脸,轻轻的呼着气,像是鼓足了自己过往岁月最大的勇气。

她嫩白的手指,小心翼翼的移动到了他的指边,再小心翼翼的要——

“你下山吧。”

柯卿清冷的声音清晰,他甚至将手收回袖中,转过来的脸上冷色如常。

夏樱抬起的手还僵持在半中,在轰响的烟火中好似微微颤抖。她动了动的唇想说什么,可是柯卿目光巡查又孤寒,她终于还是生硬的扯出笑容。

哪怕眼睛里滚掉的珠子模糊了他的身影,她还是笑容明媚的点头道:“好啊,我听师父的。”

柯卿不懂她为何垂泪。

但这一刻。

他真的有伸出手为她拭泪的冲动。

夏樱静待了半响,起身将裙摆的灰尘拍的干干净净,收拾好神情,妥帖好情绪。小姑娘对他首次正正经经的行了见师礼,然后一言不发的转身离去。

走的时候背影挺拔,裙角飞扬在绚烂的光影间。

再也没有回头。

没有回头。

(十)

夏樱离开没几日,尧臣回来了。

他听后笑了笑,只道了句:“我忧阿樱不解世情,只怕无法如常若山间。师父,告辞了。”

“你要去寻她。”

“我当然要寻她。”尧臣背起了自己的剑,对他道:“我不仅要寻她,我还要等她,我想要娶她。”

柯卿擦着的剑陡然嗡的一声鸣响。

“山中仙无故情,难为师父耐她多年。如今驱她下山寻个安静,那便在安静中休要后悔。”尧臣回头,望着他缓缓道:“我敬她心意,尊你抉择,然而事至如此,我大概也明白了师父的意思。师父,后会无期。”

柯卿看着他衣袂飘飘穿行山间,背影同样挺拔直削,那一往无前的坦率之势,竟比这山间的清冷矜贵还要难得。

他就这般固执的去了。

再几年,大家相继出师。杏山又恢复最初寂静,杏林间的小精怪整天无所事事。柯卿日复一日的坐在树下擦剑看书,可是再没人坐在一边叽叽喳喳。

他忽然觉得整个山间寂静的可怕。

日夜开始难熬,岁月开始无尽。他冥冥中丧失了什么,却在杏花开落中等待了多年。

他发现自己并没有生存于孤寂。

他犹在渴望她的热闹。

柯卿茫然起身,在林间寻找着什么。他终于这样边寻边走的出了杏山,他终究被自己推进了红尘,然而他恍惚的走,恍惚的找,却再也听不见那份笑音。

他开始询问。

“你见过阿樱吗。”

阿樱在哪里呢。

阿樱。

再陪伴为师一段吧,或许陪为师到白发苍暮,或许只陪为师再看一次日起日落。

一次也好。

(终)

或许他见到了阿樱。

在杏林花开,在精怪调皮,在整个杏山郁葱复苏的时候。

阿樱的裙摆停在了长轩外,坐在他积尘的孤寂之旁,对他笑道:“师父。”

柯卿想要抬手抚抚她的发。

她眉眼间安宁温柔,冲他俏皮的眨眼。“你还好吗。”

他想说并不好。

然而林中匆匆忙忙的跑出个稚子,被精怪追砸着做着鬼脸,像极了阿樱。他一路扑进阿樱的怀里,拱着脑袋喏喏软软的撒娇。

阿樱温柔更甚,抱着他面向柯卿。

稚子露出眼睛偷瞧他,忽地灿烂一笑,缺了门牙的小鬼头十分讨喜。他整了整自己的小布衿,对柯卿拱手行礼,一派天真道:“师祖祖好。”

天真是阿樱的天真,然而气势却是尧臣的气势。

柯卿的眼有些酸涩。

他的手摸了摸稚子的头,低低问道:“叫什么。”

“尧慕英。”

尧慕英,尧慕樱。

柯卿忽然笑起来,山间花月尽失色,人间难与争颜色。他笑的尽兴,也笑的尽是苦涩,千百回肠和千万心意终究只化为一字。

“......好。”

这是场人世的离别。

明明是方寸之间,他却以为是沧海桑田。他师父当年说的寂寞如雪,他却至今才惊觉是山人永寂。红尘他入了,仅仅在杏花开落间。她咬着青杏陪伴的年月终究一去不返,他在妄想中匆忆余生。

我们曾经近在咫尺。

我们最终笑隔山月。

人间离别易多时,珍重不如珍爱为重。

清袅折了几支杏花。

赠给再次离去的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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