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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蠢货！”林如海在听了二管家林来的回报之后, 轻轻给贾琏下了一个评价。

可是就是这样一个蠢货, 自己上一世竟然全然信任于他, 将自己的身后事都交到此人手里处置, 以至林家家财损失泰半不说, 剩下的那些, 还没到了玉儿的手里。

若说这贾琏是个蠢货, 那自己上一世就是大写的糊涂！林如海不知道自己上一世是怎么想的，竟然把自己最大的信任给了荣国府那样的一家人——明明就算是贾敏，平日说起来, 也对荣国府有所保留。京中的同年们，也曾经写信提及那府里行事荒唐的。

直到他自己身死之后，却迟迟不见鬼差来接引, 只能随着黛玉送灵之船回了姑苏, 才得知自己此世让林家绝后，不得祖宗原谅, 只有弥补之后, 才能重新得到祖宗的认可。

可是一个鬼魂, 又怎么能让林家有后呢？林如海的魂魄, 只能继续跟着黛玉这个自己唯一的血脉, 来到了荣国府。可是他看到了什么？

明明他当日也怕贾琏对处置林家家财不尽心, 或是路上对玉儿怠慢，已经提前给了他五万两的银票。所为的，还不是换他对自己玉儿上心一些, 平日让他那个做管家奶奶的媳妇, 能对玉儿回护一些。

可是比戏子起头的是他媳妇，乱言金玉良缘的是他媳妇，出个李代桃僵主意的还是他媳妇！若说那只是他媳妇为讨好王夫人，可是贾琏自己呢？

一回到荣国府，就把自己家的钱财拱手奉献给了王夫人，一丝一毫不给玉儿不说，夫妻二人在听到荣国府下人说什么玉儿一草一纸都是用得贾家的，竟无一人站出来替玉儿说上一句公道话！

就算那贾琏处置林家家财之时，把好些古籍善本三不值两的给卖了，可光是田地与铺子他就卖了三百多万两的银子！那些银子，哪怕他们都收走了，可是让玉儿过得顺心一点、快意一点，林如海觉得也算是值了。

可是并没有！玉儿每天都在过着以泪洗面的日子，几乎就没有真心的笑过，有的只是哭泣、哭泣。才十来岁的孩子，就写下了“风刀霜剑严相逼”的诗句，可想心里该是怎样的煎熬。

最重要的是，直到那时林如海才算是知道了自己错得如何离谱，也明白了血脉是如何重要——若是没有玉儿这一滴血脉尚存，他不得祖宗承认，怕是连这最后的魂魄都不能保全，只能魂消魄散。

所以在玉儿最后吐血而死之日，林如海发现自己已经不能控制自己魂魄之时，不是没有悔恨，也不是不想着如果能重活一回，自己该如何做的。

没想到天下真有心想事成之事，这心想事成的还是林如海自己，就是一个大大的惊喜了。

更让他惊喜的是，他重生到了贾敏刚死之时，黛玉还没有送入荣国府之日！这就更让他觉得老天眷顾，是要给了他一个自己好生照顾玉儿，不让她重受寄人蓠下之苦的机会。也是给了他一个报复荣国府全不念亲情，那样对待玉儿的一个机会！

林如海有多感谢上天，就有多憎恨荣国府一干人等。在他看来，荣国府已经不能算是亲人了，而是谋夺林家产业，还搓磨死了他最后一滴血脉的仇人！

只是现在贾家还没有做出后来之事，这次贾琏又不知道为什么竟然比上一世奔丧来得快得多，所以书生出身的林如海，也做不出直接把人拒之门外的事儿。他只能安排着，让那贾琏也走一下西角门，尝一尝当日玉儿所受的屈辱！

没想到那小子只是脸色变了一下，就恢复了正常。竟然乖乖地就进了西角门，连问也没多问一声。林如海先是觉得这小子也是心思深沉的，可再想上一世他的行事，倒觉得自己想多了，分明这贾琏就是草包一样的人物。

谁知道照例接见贾琏，倒让林如海觉出了不对劲：“你说什么？让我注意一下身体？”

贾琏还是摆出了一脸我是为你好的面色：“是，林家如今全仗着姑父一人操持，所以还请姑父善自珍重。”话语里尽显诚恳。

林如海却是一皱眉头，上一世贾琏进屋，就自以为不动声色地把自己的书房摆设打量了一遍，让自己觉得虽然机灵，可惜却流于小聪明。

这一次，贾琏并没有对自己房里的摆设多看一眼，说出来的话里也满满都是关心，倒让林如海觉得，这一世与上一世有些不同。难道是自己重生之故，此世已非彼世？可是就算如此，也不代表着林如海就能放下对贾家人的成见。

他不动声色地对贾琏道：“话虽如此。可是你姑姑这一走，直如把我也带走了一般。”

贾琏忙道：“姑父与姑母一向鹣鲽情深，这是世人都知道的。也正因此，姑父更该好生保重自己，才能上姑母在泉下安心不是。何况就不为了姑母，也该替表妹着想，有姑父在一日，表妹就是有家之人。若是姑父不保重身子，可让表妹指望谁去？”

他还有脸提玉儿，这让林如海不由得心下气恼，脸色都变了两分。贾琏并不知道自己已经让林如海在心里划入黑名单，还在那里喋喋不休：“就是表妹那里，姑父也该时时使人宽慰一下，免得她小孩子家，乍逢大事，心中觉得无依，再郁结于心，生出别事来。”

林如海好不容易控制住了自己骂人的冲动，向着贾琏淡淡道：“你说得也不是没有道理。只是你那表妹身子本来就弱，这些天更是不进饮食，更伤身子了。看她如此，我岂有不心疼之理，想着京中名医圣手颇多，有意送她入京诊治。”

贾琏一听，更觉得这才是当日林如海同意贾母接黛玉进京的缘由。可是那荣国府倒不是好进的，尤其是林如海一点儿也没有防范之下，就让黛玉一进府，可不生生地让下人都小看了去。

因此他劝道：“总得等到姑母入土为安，再议此事不迟。倒是扬州总也有个把名医，不如请来为表妹先调理得身子。不然这一路舟车劳顿的，别说是表妹年纪又小、身子又弱，就我这样一个男子，也觉得吃不消呢。”

听贾琏此时还不忘记让自己记起他千里奔丧的辛苦，林如海对他更鄙视一层，声音里都透出了疏离之意：“这个倒是我忽视了，你才远来，也该好生休息两日。”

这边贾琏还以为林如海是疼惜自己，忙不住口地谢过林如海的好意，只说自己年轻身子好，并无大碍。

接下来也不过就是贾琏不停地关心贾敏去后的安排，还有林如海有一句没一句的敷衍。贾琏见林如海面有疲色，觉得第一次相见，林如海还不了解自己，不必交浅言深。只说让姑父有什么跑腿之事，就让自己办理便是，才退了出去。

林如海向着大管家林默道：“派两个聪明机灵的丫头服侍着侄少爷。”

林默有些不解：“老爷，如今正在太太孝期，侄少爷那里派了丫头过去服侍，不好吧？”

不好，怎么不好？林如海巴不得贾琏如前世一样，就在贾敏丧期，行出些无礼之事，自己也可以借此直接与荣国府断了亲戚关系才好呢！

因此他只沉了脸：“荣国府不比别家，自来家中的规矩，就是少爷们的房里，也都是丫头服侍着。人家远来是客，又是为太太千里奔波来的，更不好怠慢了。”

林默听了不再多言，他算是看出来了，自太太去后，自家老爷就有些与往日不同了，不光把太太的陪房都一概不用、送到庄子里名为荣养实则监视，就是小姐屋里的人，也都重新挑选换过。

个中情由，林默这个做下人的不好多问，可也知道自己老爷这是不待见荣国府的人了。等着今日里老爷对侄少爷一番试探下来，林默更是心中的了定论，那就是对这位侄少爷，自己只要守礼便可，不必过多亲近。

贾琏倒是没想到林家会送两个丫头进自己的屋子。就算原主是个好色的，可是他可是知道这色字头上一把刀的道理，对着来人直接道：“我自带了小厮，倒不少人服侍。再说这里总是外院，不好让姑娘们出入的。还请管家送两位姑娘回去吧。”

林来见贾琏说得坚决，倒把对他的轻视之心收了一收，不再多话，带着两个千挑万选出来的丫头，向林默复命去了。

林默自是不敢擅专，把此事又报回给了林如海。要让林默说，侄少爷这才是懂礼之人，说出来的话也在理。可是林如海对这个结果却不大满意：“再送一回，只说是我这个姑父做主的。”

贾琏再见到两个丫头过来，心下倒有些疑惑起来，觉得林如海不该是这样行事之人。福至心灵地想到，这怕是林如海听说了原主日常行事，有意用这两个丫头考验自己。

因对送人来的林默道：“本来长者赐，不敢辞。只是现在我还在孝中，正该茹素守孝才是正理，哪儿能只图着自己享受的？还请管家务必向姑父言明，省得再劳动两位姑娘。”

林如海至此才相信，这个贾琏与上一世的那个还是有区别的。可惜不管有多少区别，他还是姓贾！还是那个上一世为虎作伥、收钱还不办事的阴险小人！！

既然这个贾琏已经不再好色，那他还爱不爱钱呢？林如经觉得这个问题难不住自己，一试也就知道了。

于是要送贾敏之灵回姑苏的事情，就分外地多起来。

而林家只有林如海一人能操持，又得兼顾着衙门中的事情，就不得不仰仗一下先太太的内侄，来为姑母奔丧的贾琏二爷。

对于这样的忙碌，贾琏还是很愿意的。虽然他对扬州城内的情况也不熟悉，可是他手里却有着大把的银子，用钱开道，还有打听不到事、买不来的东西、定不下的船？

就在贾琏得意之时，林如海也在看着管家交给自己的帐页。虽然银子比让林默去办，花得多了些，可也能看出，这不过是因为不熟悉环境，才让人将价钱抬高了几分，中间并无中饱私囊之事。

“竟然没有贪银子？”林如海觉得奇怪，不由得自言自语起来，以他魂魄时的观察，这贾琏就是个油锅里的银子也会捞出来花的主，现在有大笔银子过手，竟然不贪一钱，这不是他的作派，嘴里不由得喃喃有声。

林默在一旁听得就是一咧嘴，自家老爷这是怎么了，听着竟似巴不得那位琏二爷贪了自家银子呢。不过老爷行事自有他的用意，林默也不敢问，只当自己没有听到。

一直到送了贾敏之灵安葬好，贾琏的行为在外人看来，都是克尽一位娘家侄子的本分，不光让人挑不出什么错处，还让一些扬州的官夫人，恨不得自己也有这样一位孝顺的娘家侄子。

至此林如海也不得不承认，可能是自己带了成见，这个贾琏与自己上一世所见的贾琏还真是大不相同。不过就算是他不同了，贾政还是与王夫人住在荣禧堂里，贾母也依然让王夫人管着整个荣国府的家！

也就是说，这荣国府里大部分的人都没有变，说不定变化的只有贾琏一个！

想想内宅里身子依然不大好的黛玉，再看看自己已经开始变得灰白的胡须，林如海觉得自己也可以适当地向贾琏示好一下。

万一，万一自己还得如前世一样，死于皇权之争，那玉儿，仍是不得不送到荣国府之中。现在看来，这一世的贾琏，倒比上一世值得托付一二。

犹豫不定之下，林如海想着自己再与贾琏谈上一次。所谓言由心生，察其言，观其行，自己再看看这个贾琏，值不值得自己先与他示好，拉他一把，好让他日后能对玉儿尽心一二。

贾琏也在盼着这一次与林如海的谈话。

在他的计划之中，这场谈话应该早就进行了。只是林如海身上那读书人的气质，还有淡淡的官威，让贾琏不敢如对贾赦一样，直接用上自己所谓的巴结大法，只能静侯着林如海的招唤。

他倒不怕林如海不与自己谈。毕竟自己千里奔丧，如今贾敏即已入土，自己也是到了回京的时候，再不与自己说说话，林如海这待客之礼先就有亏。

林如海先是感谢了一下贾琏这些日子的奔走：“若不是你在旁边帮衬着，怕是你姑姑这丧事也办不得如此圆满。”

贾琏自是要谦逊的：“不过是些跑腿的小事，就是姑父府里的管家们也能做得。不过是姑父想着历练一下小侄，这才不嫌小侄愚笨，放心将事交给小侄来做。”

林如海摇了摇头：“不然。你办事是个会机变的。虽然只来了扬州几日，可是行事很见章法。想来在京里时也不是光守在家里的。只是你即有办事之能，听说身上也捐了个同知的职分，怎么竟还只是跑跑腿，却不寻个实职呢？”

来了，贾琏听此话心里就是一振，他盼得就是林如海这一问，要不好好地做客就是，何必劳心劳力地做这些营生？面上就带了些惨然出来：

“姑父也知道我们那府里的事情。长辈的决定我一个做小辈的不好说对错。也只能这样混着吧。若是我再不出头管些府里的事情，怕是再过个几年，整个荣国府还有没有人知道还有个大房，都未可知了。”

林如海就用眼仔细打量了贾琏几眼，只见他七情上面，眼圈都红了起来，也有一二可怜之处，对他的成见又小了两分：“你父亲那里？”

听到林如海问起贾赦，贾琏也不知道自己该如何评价这个与原著中明显不同的人，只好把贾赦前几年的事情大略说了一二，重点还是放在了贾赦与原著之中的不同之上。他是觉得林如海土生土长这么些年，又是多日为官的，总比自己看得透彻——至此时贾琏已经不得不承认，自己就算是天命的主角，可也还处在成长期，远达不到振臂一呼，天下景从的份上。

说起荣国府的行事，林如海倒也明白了，这贾琏要不是表现得还有些办事之能，以贾母对二房的偏心，说不定还真得成为一个透明人物。

不过想到贾母，林如海才发现这一次，贾琏竟只字没提那个老太太想接黛玉去养活的话，也不知道是贾母自己让贾赦一次接一次的意外之举，给闹得顾不上了，还是贾琏自己知道这样的话本就不合礼数，不肯把贾母的话说出来。

因此林如海试探道：“说来你姑姑这一去，怕是老太太也跟着伤怀。只不知道她老人家有什么吩咐没有？”

贾琏心说，还吩咐你呢，她自己都顾不全自己了。只这样的话却不好说出，要不就不成个孝顺孙子的样儿了：“老太太自是伤心，这才打发侄儿日夜兼程地赶紧过来。不过府里人多事杂，想来老太太自有开解之处。”

明白了。林如海看了贾琏一眼，更觉得此子这一番变化，也与自己那个一心只想着玩古董与丫头的大舅兄，不愿意再让老太太压制脱不了干系。

如此一来，对自己也是个好事。

上一世贾赦并未在黛玉一进府就见这个外甥女，平日里对黛玉也没有什么关照，林如海倒是能理解——贾敏与贾赦关系并不多好，人家也就没有爱屋及乌的情份。再说上一世收了自家钱财的人，对玉儿还言三语四的，人家贾赦一文钱都没到手，也就更没有义务非得对黛玉好。

现在贾赦不愿意再继续窝在那里挨打，要反击起来了。自会与贾母与二房矛盾重生，那自己是不是该与贾赦交好一番，好让荣国府自己内斗去，然后自己从中架个桥、拔个火，也能让玉儿将来在两房争斗之中，能有个容身之地。

不想贾琏接口道：“姑父，有些话侄子说出来，姑父可能不愿意听。只是侄子眼看着就要回京，再与姑父相见还不知是何时，却是不吐不快。”

林如海先放下自己的思绪，要听听这贾琏能说出些什么来，轻点头道：“你但说无妨。”

贾琏小心地想了一下措词，才道：“如今姑父已经是这个岁数了，给姑姑送灵之时，侄子也发现林家族人与姑父并不亲近，想来也是血脉太远之故。可是表妹现在还小，正是该得了亲戚扶持的时候，不知道姑父日后可有什么打算？”

能有什么打算？自己这个太上皇的信臣，在当今眼里就是眼中钉一般的存在，什么时候太上皇权利尽失，也就是自己报死之时了吧？

想到上一世自己的遭遇，林如海也不是不恨太上皇心太狠，一面要自己这个臣子与下任皇帝打擂台，一面又用自己向当今示弱。结果自己只剩下一下孤女，他都不肯照拂一下。

可是自己只是臣子，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呀。

贾琏见林如海不肯说话，小心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如今圣上也不是不能容人的，姑父不如？”

林如海一把死死攥住贾琏的手腕子，那眼睛也如淬了毒般恶狠狠地盯着贾琏：“说，谁让你来试我的？”他就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这个贾琏与他上世所见相差得也太大了些，敢情是在这里等着自己呢。

贾琏让林如海突如其来的举动给吓着了，你一个书生，又是以体弱著称的，怎么能有这么大的手劲？再说他都敢发誓，林如海眼里真的冒绿光了，就和那择人而噬的恶狼没有什么区别。

为什么同人文里都觉得林如海是君子人如玉呀，这分明就是一个玉面修罗好不好！贾琏一面试图抽回自己的手，一面强撑着道：“这不过是小侄替姑父着想的肺腑之语，并无人指使。”

见他还不承认，林如海狠狠地把手里贾琏的腕子一甩，那胳膊狠狠地撞在了椅背之上：“没人指使？你一个连实职都没有的小小同知，能知道什么天家恩怨，就敢在我这里大放厥词，离间我与太上皇的君臣之情？！”

说这番话的时候，林如海二三十年的官威，都爆发了出来，平日里的文人气度，也全翻做了杀人于无形的阴冷：

“是了，你是惯给贾政跑惯了腿，他又把自己的大闺女送进了宫里。定是他让你来说这一番话，试出我的意思之后，再拿着向当今邀功，是也不是？！”

说完眼睛定定地看死了贾琏，仿佛他敢应一个是字，就要让贾琏人道毁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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