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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义成觉得购买蚕农厂一事必须要加急了,机会是留给有准备的人的,他不能错过这一次绝好的机会。他找到了爷爷方善波,将自己的想法勇敢地说了出来,本以为爷爷也会反对,谁料到方善波将旱烟袋放在板凳上敲了敲,说:“人我替你喊,嘴你自己张。”
一九九一年六月二十日,方义成的人生开始转折,但也是最困难的转折。
这一天万里无云,夏季让人难以忍受的高温烘烤着大地,树叶一动不动,原本被洪水肆虐过的土地也开始干涸,道路上裂开了一道又一道筷子宽的裂纹,硬梆梆的。
空中没有一丝风,大地上像蒸笼一样,走几步就能大汗淋漓,人们恨不得躺在阴凉处不动弹。
这一次家庭会议不如往常,但凡是永兴村姓方的人全都到场,大伯方礼平一家,四叔方礼康一家也特地赶了回来。
方义成家坐满了人,年轻一辈全都站着,叔伯辈的坐着,方善波依旧坐在门口,看着门外的刺眼阳光和绿油油的树木,抽着旱烟出神。堂屋里只有一个破旧的吊扇在转动着,扇着一阵阵热风。
“永兴村是要发生巨大改变了阿!”方善波在心里默默道。
方义成站在父亲方礼安的身后,把关于购买蚕农厂的伟大计划,用酝酿了一整夜的“演讲”完整的讲述了出来,有理有据,听起来简直完美。其中重点内容是蚕农厂的发展前景,以及“借钱”。
“你才多大?你有多大本事?翁增寿、周万才周万青兄弟俩,再加上翁增福、唐满谷这些猴精的人都带不好蚕农厂,凭你方义成就能让蚕农厂转亏为盈?不是三婶瞧不起你,你是真不行。”
三婶的话始终那么刻薄,但似乎很有道理。对呀,翁增寿不行,周万才周万青兄弟俩只顾着给自己口袋里捞钱,肯定也不行。翁增福管的是永兴村,和蚕农厂没多大关系,也谈不上行与不行。那么唐满谷呢,他是是专管农业的,他都带不好,那方义成能带好吗?
这是一个巨大的疑问。
方礼平说:“义成啊,你要考虑得成熟一些,做事之前,光靠想是不行的,你有调查过吗?蚕农厂为什么倒闭,为什么要被承包或出售,背后的原因你了解吗?”
方礼平把拒绝两字说得很委婉,方义成听得出来。
方义成说:“大伯,这些我都没有调查过,但是我相信我能做好的,因为我看过新闻和报纸,现在提倡市场经济,国家鼓励私营企业发展,所以方向是对的。”
“方向是对的这话没有错。”方礼康说,“这不是小事,六万元也不是小数目,借是好借,万一你亏本了呢?你拿什么来还?你看看你家现在的情况……要不四叔替你在县城找个活干,去个什么厂都行,一个月挣个几百元钱不成问题!”
四婶赵萍说:“你怎么能这样打击孩子的积极性?购买蚕农厂是好事,说明义成有眼光有能力,不过我们家能拿的也不多……”
一家人都在谈论,唯独方礼键沉默不语。一家人,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呢?就连平时最稳重的大哥方礼平,也表现出了质疑,是的,他方礼键也质疑,但是他相信方义成能够出人投地。
实际上,对方家一大家族二十九口人来说,拿出六万元出来,的确是有些为难了,可是人多力量大,一家拿一点,积少成多滴水成河,总归是能解决的。
大伯母张琴始终都在注视着方义成,她觉得他要是能做成什么事,老二家早就发达了。十六岁应该是在学校里读书的年级,怎么能去做生意?他是做生意的那块料吗?为了不让方礼平骂,她选择沉默,反正她家是没钱拿,她儿子方义荣也在上初中,还有几天就考试了,考上县第一中学,花钱的地方都着哩!
会议全程,方礼安都没有说一句话,他只是陪着老父亲默默的抽着烟,相对无言,但却像是说了许久的话。借钱如拔人门牙,开口难,能否借得到,又是另一回事。方礼安深深的明白向人开口借钱的时候那种无地自容,他现在恨不得把自己埋进土里。
但是又能怎么样呢,日子还得过,穷不可怕,怕的是永远站不起来。其实那天晚上方义成对他说出要购买蚕农厂的时候,他也心动了,那一阵沉默,其实就是在思考这个方案的可行性。他在干瓦工活的时候就已经听到了相关的新闻,市场经济来了,国家正在扶持中小型企业发展,蚕农厂正是属于中小型企业呀!
可是六万元钱谁能拿得出来?放眼整个永兴村,谁家都不可能一次性拿出来!只能合一家族之力拿出六万元,但人心向背,这世界上为了钱而伤了脸皮的亲兄弟还少吗?
他们如果借,那是人情,如果不借,那是理所应当,怪不得任何人,只能叹他方义成没有富贵的命!之后只能面朝黄土背朝天,当一辈子穷人!
方礼安不说话,方善波却能懂得儿子的心,他对儿子有愧疚。方礼安刚成年那会,并不如现在那般老实,在村子里,方礼安是出了名的刺头,上树掏鸟下河捉鱼,他能干的也干,不能干的照样干,惹得全村人对他方礼安怨声载道,方善波都后悔把方礼安生下来。
历史总会重演,也许之前就有彩排。孙子方义成借钱一事,让他想起了方礼安十九岁那年求他以村会计的名义,向银行贷款三万元买客运车的陈年往事。那会儿,方善波觉得客运车并不是什么有前途的事,想都没想的便拒绝了。二十年前的三万元对于一个家庭来说是什么概念?一个家庭一个月的总收入,才十几元钱!三万元,那是遥不可及的天文数字!
方礼安只能把已经找好的老司机辞退,从此心灰意冷,娶妻生子,卖了一段时间豆腐,过着他自己都不想过的生活。方善波对此并没有什么异议,他觉得儿子收心了也好,农村人不都是这样一辈子过来的吗?至少他就是这样过来的。儿子走老子的原路那属于传承。
后来乡里的孟辽海把客运车买了回来,承包了苏锡常一带的客运路线。孟辽海用两年的时间还掉了欠款,三年实现盈利。二十年过去了,孟辽海身价上千万,手里客运车有五十多辆,还有九米多长的大火车三十多辆。
方善波后悔当初没同意让方礼安贷款买客运车,曾经介绍过很多他认为可能赚钱的行当让方礼安去做,可得到的都是方礼安的沉默。天下没有后悔药吃,后悔也没有用,只能感叹方礼安没有那个命。现在方义成有了想法,他吸取了教训,义无反顾的支持。方善波想,就算失败了又能怎么样,老宅基地卖了能换几万元,还有自己的自留地,多多少少能凑够六万替孙子把钱还了!
已过花甲的方善波早已替孙子想好了出路。但是当他听到儿子们并不愿意借钱给老二家的时候,他沉默了,儿子们都有了家庭,谁家没有日子过?借钱的事想归想,做起来就是另一回事了。现实啊,总是在关键时刻给人当头棒喝!
最终,“借钱大会”以失败而告终。几个兄弟又如往常一样坐在的方桌上吃中午饭,做饭的人依然是赵萍和周淑娟。饭菜还是那样,不多不少,不咸不淡。菜是方礼平从乡里带回来的,每一次方礼平回老家,从不空着手,多多少少要带些东西。
方礼平前一次回来是给方善波带的酒,方善波好酒,中午必须喝二两。这一次他回来,带的是油炸花生米,猪头肉和鱼。方义成却没什么食欲,草草的吃了几口,便和长辈们打了招呼,然后来到了六塘河边。大家相对无言,没有像以往那样坐下来聊聊家常,吃完了饭便各自回家了。
六塘河是条排水河,六十多年前的时候,这里是一片平原,每到梅雨季节就会有洪水冲过来。后来国家在这里挖了一条排水河,当年没有挖掘机等重型设备,挖河全靠人力,每家每户都要出人去做河工,条件简陋缺乏安全保障,死了不少人。河工有一大部分是从安徽河南一带来的贫困农民,拖家带口来了,死了就在河堤上挖个坑埋了,那河堤之下没埋全都是人骨头。
六塘河连通着隔壁龙沟乡的龙沟闸。传说很久很久以前,天上有一条龙掉下来砸在了龙沟乡里,砸出了一条深沟,就有了“龙沟”这个地名。
六塘河水清澈见底,水底里油油的水草随着水波飘摇,像是在无忧无虑的跳着舞蹈。六塘河和河堤之间有着一百多米的河滩地,种满了麦子,金黄的麦子在太阳下安静的竖立着,散发出迷人的麦香。
看着河水下的水草,他想起了徐志摩的《再别康桥》,忍不住念道:“……软泥上的青荇,油油的在水底招摇;在康河的柔波里,我甘心做一条水草……”
他真想化作一条水草,在河底里招摇,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问,无忧无虑,只想虚度光阴……坐在了方义成无助得像个孤儿。
“方义成!”一声呼唤,让方义成回过神来。他转头,看见周晓雪骑着自行车来到了他的身边,起身后他听她嗔道:“我就知道你在这里,想什么呢?”
周晓雪扎着马尾辫子,将发根扎皮筋的位置选择得高高的,走路的时候,马尾左右摆动,宛如一个人间精灵。她的发质特别的好,乌黑乌黑的,柔顺又有光泽。方义成偶尔会摸她的头发,她也不出声,任由着他玩着。每一次方义成总觉得手心里的不是她的头发,而是一种无比柔顺的仙丝。
她穿着一身素净的衬衫,藏蓝色的裤子,脚上蹬着一双唐翠萍为她做的布鞋,不管什么时候,她身上总是带着一股香气。
“没想什么。”方义成不想把自己的烦恼转移到她的身上,还有三四天她就要参加中考了,这是关键的几天,不能有任何不安的情绪影响到她。
“没想什么你在想什么?你还会背再别康桥,我远远的就听见了,你再背一次让我再听听。”周晓雪带着笑容,撑起了一把小伞,为方义成挡着阳光。
“不会背……你怎么找到我的,你不应该在家里复习吗?今天是星期天吗?”
“是呀,今天是星期天,你家那么多人都在,一定是在商量什么事,我去找你,叔伯们都准备离开了。他们说你出来了,我就知道你在这里,你别下水游泳啊,洪水刚过,水深着哩!听我爸说,洪水来的时候六塘河里来了两条大蛇,有水缸那么粗!”
方义成无奈的笑了笑。周晓雪在方义成边上坐了下来,并不嫌弃地上脏,和方义成并肩坐着,看着清澈的河水,思绪飞扬。
“听说你要购买蚕农厂啊?”许久,周晓雪才开口,“听说要六万元,你凑到多少了?”
方义成此时最不愿意提到的就是钱,他摇摇头,没有直接回答周晓雪的问题,而是反问她:“你复习得怎么样了,考县一中有多大把握?记住,千万不要紧张,就当是一次普通的考试。”
周晓雪撅着小嘴:“是我先问得你,你先回答我的问题。”
“一分都没有。”
周晓雪愣了一下,然后笑道:“没关系,我这还有,一千元,算我借你的。我这几天住乡里二叔家,用不着什么钱,而且来回到学校也方便。另外自行车给你,你现在可是干事业的大男人了,到哪里去总不能靠两条腿。”
方义成看着周晓雪递过来的一千元钱,拒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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