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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光之后,苏北大地上又迎来了一次降雨,只是这一次老天爷似乎怜悯这片土地上的人们,降雨量小了很到,但连续很多天,太阳都没有露面,似乎因为上一次的洪水而惭愧了。
永兴村道路旁的槐树抽了嫩芽,远远的看去,像是一层绿色的风浪,雨水打在上面,显得更加得翠绿。迟迟未来的夏季终于有了些端倪,开始在大地上形成了一股热浪,人们把外套都收进了衣柜里,开始迎接闷热的天气。
乡中学及各个村里的小学全都放假了——没有办法,水还没有完全排空,而且谁也不能保证洪水不会再来——听新闻上说,这一次洪水不仅仅让江苏受了灾,就连安徽等地也都遭殃了。放假是最好的办法,免得学生们在学校上课不专心,家长们在家时心里也不踏实。
方义成躺在床上,思绪万千。弟弟住宿了,这个房间就成了他一个人的,每当这个没有人打扰的时候,他的思绪就会飘向了某一个没有人知道的远方,在哪里,有着他的梦想。
永兴村经过这一场洪水,似乎发生了某种变化,但是人们似乎还没有擦觉到这种变化,只有方义成意识到了,在这个世界上,只有通过自己努力,才能改变自己的人生。想起那些蚕茧,方义成似捕捉到了某一种契机,但是他怎么都无法将这个契机保存下来,他在努力用思想来净化心灵,所有的努力都是值得的。
父母给予了他生命,他必须让父母获得新生,即便是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没有人能随随便便成功的,但只要努力,总有一天会实现愿望。他会让一家四口人过上好日子,会让他的父母在永兴村昂首挺胸的踱步,再也不用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受人指指点点……
父母已经不容易了,母亲常年卧病在床,家里只靠父亲一个人赚钱养家,他应该站出来为父亲分担一些家庭重任。他已经十六岁了,足以肩负下父亲身上的担子。看着父亲逐渐苍老的面容,他无法忍心看着父亲的沉默,甚至在家族中抬不起头来。
方义成第一次在思想上完成了一次灵魂的洗涤,过了今天的他,将会是一个崭新的他。他相信,所有的苦难都会过去,迎接他的,将会是一个非常美好的明天。
该忙的都忙完了,永兴村再一次恢复了宁静,人们已经把该收拾的都收拾好了,其实还有什么可以收拾的,也就是蚕农厂那些蚕子和蚕茧,其他的,都不重要。明天就是方善波召开的家族会议,他早早的收敛了心神,进入了梦乡。
今天,方礼安家坐满了人,老父亲方善波坐在门口,抽着自己卷的旱烟,满是皱纹的脸上写满了沧桑。抬头看去,大儿子方礼平和大儿媳妇张琴坐在屋子当中间,张琴身上崭新的白衬衫显示着她和方家其他媳妇略有不同。张琴是方家礼字辈的大嫂,大儿子方礼平早些年在云南当过兵,受过不少苦,回来之后被分配到了乡配电所工作。那可是个肥差,掌控着全乡的电力供求,但方礼平为人正直严谨,倒不像其他人向自己口袋里捞油水。
对方礼平来说,有个温暖幸福的家已经不错了,还要那么多钱做什么?钱财乃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生前坐拥一百亿,死后还是一分钱都带不走。他看得开,不像其他人把钱看得那么重。他注重的是长幼有序,谦卑有礼,也注重兄弟之间的情谊,对他来说,手足情,比什么都重要。
方礼平平时非常严肃,和方礼键一样不苟言笑,但是方义成等小辈们见到大伯却不害怕,而是有种源自血液里的亲切感,所以每一次方义成等人都期盼着大伯能从乡里回来看看,而大伯也从未让方义成等兄弟失望过,每一次回来,都会带些花生米、猪头肉,让肚子里没多少油水的侄儿们解解馋。
每一次回来,张琴却是不高兴的,谁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张琴扁担大的一字都不认得,但钱上面的数字从来不会认错,这一次回来,她依旧拉着脸,可大家都习惯了,就由她去吧。
在张琴边上是抽着纸烟的二儿子方礼安,他已经抽了不止一支纸烟了,三块五一盒的纸烟,他很快就能消灭掉,为了能省钱同时又能过烟瘾,他在自家房子前的水塘边种了不少烟叶,可惜在那场大水之中全部飘向了不知道的远方。
方善波知道二儿子家是最贫苦的,这一次家庭会议,也就是为了二儿子一家的日子,能让其他兄弟几人照帮忖帮忖。这些都是他儿子,五个儿子可是他这一辈子最大的骄傲,他得一碗水端平,手心手背都是肉,戳哪一面都疼。而他们都是亲兄弟,打断骨头连着筋,他们不帮忖,那谁帮忖?村子里每家每户都从洪水中缓过劲来,虽然没有比以前富裕,可也能把日子维持在洪水来之前,唯独他二儿子家,比以前更苦了。
三儿子方礼键专门去村支部借了电话,让住在县城的方礼康回来了,这一次是父亲方善波召集举行的家庭会议,方家“礼字辈”的人,必须全部到场。排行老四的方礼康接到三哥的电话之后迅速回到了老家,连休息之时用来打发时间的麻将牌也不打了。他回来的时候,也学大哥带些吃食回来,再给老父亲方瑞波带些好烟——他在县烟草局工作,带回来的都是市面上少见的卷烟。
早些年,方礼康没有工作,愁眉不展的时候,大哥方礼平托关系将四弟方礼康安排到了烟草局,一干就是十几年,而且方礼康没有给大哥丢脸,在单位里兢兢业业,算不上优秀,但绝对不平庸。逢年过节的时候老兄弟几人聚在一起,大哥方礼平都会夸奖方礼康几句。
和老父亲方善波坐在一个长板凳上的是老五方礼玉,这是方善波最小的儿子,也是最心灵手巧的一位,平日里家里有个水管或是点灯坏了,方礼玉自己就能解决,甚至他家的窗帘都是他自己一针一线缝出来的。方礼玉正年轻,还未结婚,也是兄弟五人当中最可能有出息的人。
他在乡里学修摩托,那可是个热门活,现在自行车逐渐少了,摩托车将会取代自行车,成为新时代的交通工具。修摩托在将来可是个人人向往的工作。所以,方礼玉坐在老父亲身边的时候,不停的用毛巾擦指甲缝隙里渗入进去的机油。
门外下着雨,二儿媳妇杜念慈卧床不起,所以在家来不了,午饭由方礼安吃完了之后带回去。三儿媳妇周淑娟和四儿媳妇赵萍在灶房里忙碌着,一阵阵香气从里面传出来,闻得人的肚子直咕咕响。
“你们兄弟几人,也都看见了。”方善波把卷烟掐灭,从门口扔了出去,卷烟还冒着烟雾,刚落到雨地里就熄灭了,发出“滋”的一声,兄弟几人竖起耳朵听着老父亲说话,眼睛都看着那半截飞出去的卷烟头,当它熄灭了之后,大家又把目光收了回来,听父亲继续说,“老二家不容易,义成书不读了,义舟刚上初二,不能让义舟也辍学……大家有能力的话,拿点出来,救济救济,算是我借的,老二还不起,我来还。”
方善波知道,亲兄弟明算账,在钱财方面一定要说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兄弟之间是没什么,但是妯娌之间可不好说。祖祖辈辈们都是农村的,大道理不一定懂,可小规矩不能破。钱是钱,情是情,两码事。
“我手头宽裕些,拿一千吧。”方礼平首先表态,“我当大哥的,拿得多一些应该,你们看着拿,一分不嫌少,一万不嫌多,都别哑巴着了,爸都说话了,你们等我一个一个问?”
方礼平话音刚落,张琴的手就在方礼平的身上掐了一把,方礼平回头怒视:“你干什么,这没你说话的份,去灶房帮忙去!”
“我不会烧饭……”张琴还想赖着听结果,结果被方礼平瞪了一眼:“要我打你你才去是不是?”
张琴立即起身离开了,方善波叹口气,说道:“我就是起个头,剩下的事你们兄弟几人商量着来,老大说得对,一分不嫌少,一万不嫌多,拿出来的都是情分,不拿的我也不怪。”
方善波起身来到了门口,在屋檐下,又卷好了一支烟,放在嘴里抽着,眼神中充满了无奈。
方礼键没出声,老四方礼康说:“我能拿三百,不,四百。大哥,回头你跟你战友说说,我不想每天开车送烟了,我想在办公室里。”
方礼平点点头,但没答应也没拒绝,现在不是说这事的时候,先把老二家的困难解决了再说。
方礼玉还未结婚,所以他就算拿出来钱,兄弟几人也不能留,自然而然的把方礼玉排除在外,可方礼玉却举手说:“我学修摩托,老板不在我偷偷修了不少摩托车,攒下来大概三百吧,我都拿出来。”
方礼平宽慰的笑了笑:“小玉懂事,你这钱算大哥的,你二哥不用还,大哥帮他还。老三?”
方礼键吸了口烟,直起腰说:“我拿一千,和大哥一样。本来可以不用你们出,但这回我的药全都让水冲走了,没冲走的也泡了水不能用,病人不能没药看病。”
“那行,那就这么定了,三天之内钱必须拿回来。”方礼平就把这事给定了下来。但是方礼安却说:“大哥,几位兄弟,我看就算了,我家现在……还能挺得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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