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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竟有老夫人在, 宋朝夕不宜过于放肆,说话十分克制,不然以她的脾性, 早该跳到他身上要他抱了。以前也不是没发生过这样的事,他没觉得不妥,她跳到他身上他接着便是了, 但她今日很守规矩, 只在别人看不到的地方, 以眼神诉说委屈, 还不忘偷偷冲他挤眉弄眼, 逗趣的模样让人忍俊不禁。
只一日不见, 他却觉得好久没看到她, 仔细看她虽然肚子大了, 脸却瘦了不少, 他总说要多陪陪她,奈何朝堂的事不由他控制,每每总是食言。别的事他一向做得不错, 只面对她时总是亏欠。
宋朝夕见到他心情总会非常愉悦, 就好似这屋里都亮堂多了, 她背着众人冲他爱娇地笑着。他闻到她身上独有的玫瑰软香, 眼中闪过不易察觉的暖意,原本冷沉的脸也不由缓和下来,他忍住想上去摸她头顶的冲动,温声道:“你大着肚子, 若是觉得辛苦, 便先回去歇息吧, 这里的事用不着你出面。”
宋朝夕微哂, 如果只是顾颜和素心的事,她自然是不需要出面的,可如今事情已经牵扯到她,她好好的生辰被人利用便算了,对方还敢扎小人诅咒她,即便她不在意这些,却不代表她愿意被人骑在头上欺负。她无论如何不该置身事外,她倒是想看看,顾颜打算如何把自己摘清楚。
“妾身只是有孕,又不是生病,不碍事的,且有人画小人扎妾身,妾身也想看看是谁对妾身不满。”
宋朝夕漫不经心地透过屏风扫向顾颜,一直在听他们说话的顾颜莫名一怔,猛地低下头。
给自己撑腰的人来了,宋朝夕便不必事事自己出头了,容璟拉她坐下,视线又落在容恒身上,容恒连忙垂下头,双手握成拳,硬着头皮道:“父亲。”
容璟沉沉看他一眼,撩起袍子坐在一旁的圈椅上,他虽则一向有不怒自威的气势,但他真正生气的时候不多,眼下便是了。所有人都低埋着头,呼吸都显得局促。
“你说说怎么回事,你房中的事怎么会牵扯到你母亲!”
容恒低垂着头,他已经不是第一次叫父亲看笑话了,从前他不愿意在父亲面前出丑,是出于儿子对父亲微妙的心思,如今他对宋朝夕产生了不该有的想法,他更不愿意在父亲面前露怯。
可这事实在瞒不过。犹豫再三,他如实把今日之事说了出来,从顾颜吃了玫瑰饼中毒小产,再到从素心院子里搜出巫蛊的小人,他说完,将那小人递给容璟,容璟看到那小人的瞬间,便沉了脸。巫蛊之术的小人多以黑色为主,并不追求神似,毕竟会此等邪术的人未必会见到被诅咒者本人,只要生辰八字不错便行,可这个巫蛊小人一袭绯色衣裳,盘着妇人发髻,从穿着打扮到容貌气质都与宋朝夕神似。可见下蛊之人是宋朝夕身边人。
写着生辰八字的黄纸已经有些潮湿了,显然埋在不见光的地方有些时日了。容璟手指摩挲着纸,听说宋朝夕也吃了那玫瑰花饼,他面色已经阴沉得能滴水了,屋内低沉一片,所有人都十分忐忑。原本顾颜小产,素心成为被怀疑对象,虽则闹得有些难看,说到底也不过是容恒院中的争斗,可如今牵扯到巫蛊之术,牵扯到宋朝夕,由容璟出面处理此事,便已经不是内院争斗可以概括的。
素心的心一沉再沉,她头发凌乱,神色凄凉,望向容璟指间的黄纸,急道:“国公爷请明察!奴婢与母亲无冤无仇,平日关系一向融洽,奴婢没有理由谋害母亲!也从来没有见过这巫蛊小人,奴婢根本不知道这东西是哪来的!”
老夫人面色难辨,她有心维护素心,可这事牵扯到宋朝夕,牵扯到国公爷的子嗣,便不是普通的事了,但素心虽有下毒的动机,可她没有这样的胆子。一个孤女初来乍到,哪怕是有心要与嫡妻斗,也没办法做得滴水不漏。
而今日之事实在过于完美,先是顾颜中毒,后是从素心院中搜到巫蛊的小人,一切证据都指向素心,正是因为实在过于巧合,才显得刻意。顾颜倒是有污蔑素心的动机,只是顾颜的孩子没了,这是容恒嫡子,素心绝不可能拿子嗣开玩笑,难不成这真是素心所为?
杨嬷嬷给老夫人递了杯茶,老夫人吹着茶沫儿,压下心中疑云。
顾颜泪眼婆娑,狠声道:“素心,你还狡辩!今日你在玫瑰花饼里下毒,我和母亲都吃了那花饼,幸好母亲没有大碍,我实在不明白,你害我就算了,为何还要费尽心思对付母亲?母亲肚子里的孩子并没有妨碍到你,你何必出手对付一双无辜的人?”
所有视线都落在素心身上,素心百口莫辩,急忙摇头:“世子爷!素心没有陷害过母亲,更没有想过陷害她腹中胎儿,母亲若是小产了,于我有什么好处?素心真的没有做过,世子爷您明察啊!一定是有人污蔑素心,想借机除去素心!”
顾颜猛地抓紧手帕,从榻上爬起来,隔着屏风冲外头道:“你这意思是我污蔑于你?我是嫡妻,有什么理由要陷害你?”
素心知道她指望不上别人,虽然府中下人都觉得容恒对她好,可只有她自己知道,她不过是容恒与顾颜斗气才抬的姨娘,容恒与她在一起时很是冷淡,就连在床上也十分敷衍,指望容恒维护她是不可能了。今日之事非同小可,国公爷也来了,若是她受人冤枉,只怕这辈子都别想翻身了。她只能为自己搏一搏,希望国公爷能想明白她不是凶手。
素心颇有豁出去的架势,也强势起来,“昔日武氏为了扳倒王皇后,不惜掐死自己的亲生女儿,以孩子污蔑别人并非没有先例。”
顾颜猛地站起来,指着她怒道:“王皇后是皇后,你只是一个妾,值得我用孩子来污蔑你?东西是在你院子里翻出来的,试问谁又能进你的院子?你害我便算了,还害母亲!”
她又看向容恒哭道:“世子爷,妾身身子弱,小产对妾身伤害实在不小,妾身万万不可能冒这个风险去污蔑一个卑贱的妾室,素心是妾身表妹,妾身怎么可能做出这种伤天害理的事?素心是被猪油蒙了心,觉得世子爷宠爱她,怕妾身肚子里的孩子出生后会危及她的地位,才兵行险着!”
顾颜和素心还想吵闹,但容璟不说话,容恒也不敢越过父亲出头,屋中渐渐安静下来,二人觑着容璟的脸色,胆寒心惊,竟连一句话也不敢多说。
容璟无视她们,直直看向宋朝夕,冷眉紧皱,“你让太医看过没有?”
宋朝夕微微勾唇,“妾身没事。”
容璟却没放过,又宣太医进来替她诊脉,太医听闻她也吃了那带毒的玫瑰饼,明显讶异,按理说那毒药性子烈,若是沾了,这胎儿肯定保不住,可国公夫人面色十分红润,一点也不像有事的样子。太医诊断得十分仔细,许久后才如实说了,“夫人无碍,胎儿一切如常。”
宋朝夕是大夫,自己有事没事总是知道的。那玫瑰花饼她只咬了饼皮,就算她真的吃了,她有仙草护体,毒物根本没法奈何她。但是容璟却不这么想,毒物没害了她,可对方有害她的心思,这已经够让他把那人千刀万剐了。
屋里气氛低沉,所有人都围着宋朝夕,好像她腹中胎儿有多重要似的,顾颜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国公爷身份这般贵重,却把宋朝夕放在心尖上疼,明明小产的是她,本该安慰她的丈夫,如今也在隐忍地看向继母,就好像那才是他的妻。
顾颜忽而觉得一切都没了滋味,以前她十分看不上宋朝夕,觉得宋朝夕就算嫁给国公爷又如何?不过是给人家当继室,她觉得这样的感情不圆满,不如她和容恒,相识于微时,成亲后相亲相爱,共同孕育子嗣。讽刺的是,他们如愿在一起了,却渐渐离了心,后来容恒纳妾,她有了身孕,明明子嗣连接着他们,应该让他们更亲近才对,可他们的距离却越来越远了。
反观宋朝夕和容璟,容璟随时随地都护着宋朝夕,宋朝夕就算遇到再大的灾祸,身后也有给她避雨的人。纵然是继室又如何?给她的宠爱是独一份的。这样的人自己没有遇到。
顾颜忽而觉得喉头苦涩,忍住想要落泪的冲动。
为了压制住小产的血腥味,屋里熏了艾,熏香的气味也十分浓郁,宋朝夕闻着有些头疼,青竹走过来替她按压太阳穴。宋朝夕漫不经心地看向门外,她是国公夫人,是顾颜和素心的婆婆,插手继子房中的事,虽则也不算什么,可老夫人和国公爷都在,她出手实在不合适。
有一个人比她更合适,并且看不得顾颜一点好。
正想着,门外小厮通报,说是乔氏来了。春日的下午,日头不算灿烈,显得有几分慵懒。穿着五蝙褙子的乔氏从外头走进来,乔氏比一般妇人要圆润一些,但看着比去年清减了。她依次拜见了各位,又和宋朝夕相互问了好。
“嘉庆侯夫人怎么来了?”
就在半个时辰前,乔氏收到宋朝夕递的信,信中提及顾颜中毒小产的事,虽则没说明下毒的人,可乔氏到底是侯夫人,见惯了内宅的腌臜事,很快便明白顾颜此举的目的,她二话不说就赶过来了,连头发都没来得及好好梳。
当然这种话,乔氏是不会明说的,乔氏笑笑,拉着宋朝夕的手,“我路过想来看看顾颜和素心,谁知到大门口发现国公府许多下人不见了,我以为是府中出了什么事,便请人带我进来了,希望你不会怪我唐突才好。”
“夫人说的这是什么话,顾颜是嘉庆侯府庶女,素心又是嘉庆侯府的表小姐,您来探亲我们国公府欢迎还来不及,怎么会怪您唐突呢。”
乔氏又打量着她的肚子,对老夫人笑着:“我记得国公夫人还有两个多月才临盆吧?怎的肚子像是要瓜熟蒂落似的?偏偏人这般纤细。”
老夫人笑了笑,“她是双生胎,肚子肯定要大一些。”
乔氏明显一惊,“我竟不知道夫人怀了双生胎。”
老夫人笑容一滞,宋朝夕怀双生胎她自然是高兴的,只是越到日子看着宋朝夕肚子越大,她心里的忧虑也更深了,生怕宋朝夕生产出个差错。她看得出容璟喜欢宋朝夕,也觉得他们是天作之合,但往往完美的东西更让人害怕失去。
老夫人看着宋朝夕道:“我前些日子去相国寺上相,替朝夕和孩子祈福,只要朝夕安全生下孩子,我便会年年给菩萨供奉香火,更会终生茹素。”
宋朝夕心念微动,有些感动地看向容璟,这些话老夫人从没跟她说过,“您何必为了我这般呢?我日日绕着湖走好几圈,身体很好,孩子绝对不会出问题的。”
老夫人左手拨动着串珠,笑了笑,“我这几年本来就不怎么沾荤腥,茹素对我来说没什么不好,只要你能平安给老二生下这两个孩子,作为孩子的祖母,我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沈氏对她不好,蒋氏这位嫡亲的祖母对她也只有利用,但她嫁过来后,老夫人待她却十分真心,宋朝夕心口好像被什么东西填满。今日是她生辰,细细想来她什么都不缺,老夫人这般待她,比收到金银珠宝都高兴。
宋朝夕感慨地看向容璟,软声道:“国公爷,母亲实在不该为我这样的。”
容璟安抚道:“无碍,日后若母亲的愿望实现,便由我替母亲去还愿。”
宋朝夕心头有涓涓细流淌过,她忽而有些词穷,他和老夫人都待她极好,她不是会说话的人,此刻就想坐在他怀中,搂着他的脖子跟他说会话。
被这几句寒暄,原本凝重的气氛被冲淡了一些,可事情还未解决,屋中众人都没有任何松懈。乔氏说完这番话,便进入正题了:“夫人,方才我在外头也听到了一些,也知道素心害的顾颜流产了,作为嘉庆侯府的嫡母,没有教育好素心和顾颜,给国公府带来这样大的麻烦,说到底是我的错。”
老夫人当然不会真的怪她,可有些话她说不合适。宋朝夕和乔氏处得不错,便顺势给她台阶下,“嘉庆侯夫人实在不必把责任都揽到自己身上,是我们国公府没有照顾好世子夫人,要说道歉也该是我们国公府给您赔礼道歉才是。”
乔氏连声说着不敢,国公夫人这样的身份,她就是脑子不好使也不敢真的叫国公夫人给自己道歉,她沉吟片刻,严肃道:“不瞒夫人说,巫蛊之术一直为各朝禁制,我朝甚至把此事写入律法,禁止了巫蛊之术,以至于许多人对巫蛊之术并不了解。而我恰好对着巫蛊之术有些许了解。”
宋朝夕挑眉,其实她也了解一些,前世的她曾经诊治过一个将死的女巫师,那巫师因为下蛊诅咒旁人被打个半死,而医者救人不论好坏,她救回这女巫师后从巫师身上了解过一些,知道此门法术比较邪乎,若是用蛊虫下人更是恶毒至极。
“哦?”
乔氏又道:“您有所不知,许多年前,我一直怀不上孩子,找了许多太医诊治,却一直找不出缘由来,直到后来一位道长从我的后院林中找出一个人形布偶,上头写着我的生辰八字,缠绕着我的头发,那人偶的腹部更是插着许多根钢针,是以我才一直无法有孕,那大师替我用梅林布置阵法,破解了咒法,我才顺利有孕。我听那位大师讲,利用人偶诅咒别人,有一个重要环节便是请魂。”
“请魂?”宋朝夕挑眉问,“这是何意?莫非是将被害者的魂魄请来?”
“非也,请魂便是将要诅咒之人的气息请到那人偶内,只有这样巫蛊之术才会奏效。常用的法子,是拿被诅咒者身上的衣物料子做法烧毁,将灰烬埋于地下,是以,若国公爷想查这巫蛊之术,不如翻翻各院子的地下,看有没有烧过的灰烬。”
容璟一直没有开口,可他威慑力非同一般,只坐在那便如同门神一般,乔氏说话时好几次看他脸色,生怕惹怒这位上位者。乔氏甚至有些同情她家顾大人了,顾大人日日上朝对着容璟这般喜怒不显的上位者,说话做事该有多难。
容璟闻言,并没有太大反应,只是挥手吩咐:“梁十一,搜!”
梁十一领命下去,容璟的手下便冲进各院开始搜了下来,之前府中的护院搜索时,众人还能保持冷静,如今国公爷的手下亲自出马,众人可就没那般淡定了。这些精锐部队身着玄色劲装,各个冷面威严,身怀武功,又是跟着容璟出生入死过的,一出马便给众人带来极大的压力。他们办事也非护院可比,很快便从院外的槐树下搜到了灰烬。
梁十一将那些灰烬放置于托盘内端上来,宋朝夕看向那些灰烬,莫名觉得眼熟,有些纸烧完,纸上的字迹还会留在灰烬上,而这些布料虽则烧成了灰,却还是隐约可以看出上头的纹绣路子,这种纹绣很特别,以至于宋朝夕一眼便瞧出来了。
“国公夫人可曾认识这些布料?”乔氏走上前问。
宋朝夕点了点头,朝容璟看了一眼,容璟回看她,“如何?”
“这确实是我穿过的料子,我之所以记得,是因为扬州有一家绣庄的绣法十分独特,是近乎失传的秘技,绣庄绣娘所绣的衣物制品千金难求,亦很少对外售卖,因着我姑母对那家人有恩,绣庄的老板娘向来会优先替我做衣裳,我从扬州来时便带了几件衣裳过来。出嫁时我把这些衣物都放于我娘家的院子里,原想着过些时日回去取,却一直忘记了。”
乔氏的目的也在于此,她没法证明素心是无辜的,可宋朝夕穿戴的衣物料子也不是谁都可以拿到的,顺着这条线找下去必然有所发现,不曾想,竟真让她撞到了。
“国公爷,老夫人,永春侯府虽不是什么龙门虎穴,可素心一个姨娘想要从永春侯府取出国公夫人穿戴过的衣料,这几乎是不可能的!”
容璟注视着宋朝夕,“你没有记错?”
“绝对没有记错,这种图案我还没在其他地方见过,是扬州独有的,素心姨娘确实不可能从我娘家偷来这些衣料。”
乔氏疑惑:“真是奇怪,永春侯府的东西是怎么来国公府的?永春侯府可是夫人的娘家,不可能针对夫人才对。”
这话说完,容恒的神色明显变了,他在众人看不到的角落下,无声注视着屋里。他比任何人都明白,这东西是哪来的。素心当然不可能从永春侯府偷来宋朝夕的衣料,可顾颜可以,顾颜是永春侯府嫡次女,是宋朝夕的亲妹妹,沈氏知道顾颜的身份,想从永春侯府取宋朝夕的衣料,对顾颜来说再简单不过了。
可她为什么要这么做?难道就为了对付宋朝夕和素心?她若是为了陷害,为何要以伤害腹中胎儿为代价?容恒心中隐隐有了答案,那答案呼之欲出,可他难以相信。他和顾颜关系不如从前,可顾颜还是他印象中那个羸弱单纯的少女。
宋朝夕面含讥诮地瞥了容恒一眼,容恒心头一动,忽而觉得她好像什么都知道。
他们的对视看在容璟眼中便是无声胜有声的默契了。
他眼眸沉得能滴水,虽则隐忍不发,心头却并不如表现得那般平静。
他高估自己的自制力了,方才那一刻,他几乎就要掐住她的胳膊质问,为何要用那样的眼神看别的男人。
容璟阖了阖眼,压下心头近乎破体而出的情绪。
挥斥了下人,宋朝夕让青竹呈上来一个碗,碗里头是一些煎药后残留的药渣,这些药渣家家户户喝药时都会留下,乔氏满脸疑惑,她也不算是局外人,毕竟顾颜和素心都来自嘉庆侯府。宋朝夕便也没隐瞒,她指着那些药渣对容恒道:“世子爷,可知这是什么药?”
容恒微微愣神,有些不明白她的意思,不过是一些药渣,又能说明什么呢?
“请母亲赐教。”
乔氏看了看,也没看出名头来,宋朝夕要笑不笑:“这是药渣,从残留物看分别是白术、黄芩、杜仲、陈皮、香附子、熟地黄,世子爷可知这些药渣是做什么用的?”
容恒已经隐隐猜到了,可他说不出口。
宋朝夕继续说:“这些药物用途广泛,但是所有药物加在一起,其实是个很有名的保胎丸药方。”
保胎?老夫人眉头紧蹙,府中需要保胎的人便只有顾颜和宋朝夕,而宋朝夕刚把完脉,胎儿康健,自然用不到这些药,排除她便只有另一位了,可她从未听过顾颜需要保胎,若顾颜胎儿不妙为何不告知府中,好替她请医术高明的太医来?不告诉府中便只有一种可能——顾颜早知道胎儿保不住,是以借机嫁祸于别人,一举多得。
若真这样,顾颜这心思千回百转,便已经不是老夫人印象中那个柔弱的世子夫人了。
而国公府也绝对容不下这样一个人。
乔氏哪里还有不明白的?她一直看不惯顾颜,当下冷笑:“我就说她没有表面上看得那般单纯,好好的世子夫人当腻了,竟然做这种腌臜事!这样的女人怎配做地位高贵的世子夫人!我嘉庆侯府绝不留这种没有德行的女子给国公府添堵,就请世子爷直接休了她,让我带这个没有妇德的庶女回嘉庆侯府闭门思过,以后再也不上门给国公府添堵。”
众人都盯着他,容恒紧了紧手,他知道如果让顾颜跟乔氏回去,一定会下场凄惨,顾颜虽则做了错事,可她到底是他爱过的人,如今她刚没了孩子,若这样休了她,到底有负于她。
容恒沉默片刻,最终躬身道:“既然她嫁给了我,就是我们国公府的人,她做了错事,便让我们国公府来处置吧!”
乔氏冷眼看向屋里,顾颜就是横在她和顾大人之间的一根刺,她早就看这庶女不顺眼,顾颜主动出手对付素心,没曾想却给了她机会。国公府这样的人家怎么会留一个德行有亏的世子夫人?更何况本朝对巫蛊术处罚甚严,若是传出去,轻则流放,重则杖毙,国公府是不可能留着这样一个人的,顾颜就算留在国公府,也再翻不起花样来了。
素心眼泪还未干,她惊魂甫定,心头七上八下的,完全不明白事情怎么反转得这么快,方才她还以为自己死定了,可现在,要死的人似乎不是她了。走出院子,素心拉着乔氏有些紧张道:“我真的没事了吗?”
乔氏望着顾颜里屋的方向嗤笑:“你当然没事,以后你就安心留在国公府做你的妾室,切记以后好好孝顺你婆婆,你一个妾室没有尊贵的地位,若能伺候好婆婆,她一定会给你几分体面的,以后你在国公府的日子好不好过,便由她决定了。”
素心听话地点点头。
顾颜刚小产,精神不好便昏睡过去了,迷迷糊糊间她听到乔氏的声音以为自己听错了,“乔氏怎么来了?”
琳琅方才偷偷听外头的讲话,早已把事情听得七七八八了,如今世子爷就在外头,她根本不敢告诉顾颜,只紧张地搓着手,“应该是听说世子夫人小产,来看夫人的。”
顾颜觉得有哪里不对,乔氏怎么可能这么好心?要说她有什么怕的人,除了乔氏也没有别人了。真实后悔做那个顾大人的庶女,从前不知道庶女这般难熬,当了别人的庶女才知道,嫡母不仅在娘家拿捏你,等你嫁到了婆家,嫡母有的是拿捏你的法子。
素心可是嘉庆侯府的表小姐,乔氏一向很宠爱她,顾颜总有不好的预感。
虽则是下午,可屋内光线昏暗,容恒进来时,顾颜总觉得他面色有些沉。他们已经许久没有同处一屋了,顾颜此时看到他,莫名心头酸涩。她的孩子没了,她这个做母亲的心头很不好过,虽然那个孩子注定保不住,可她还是忍不住想哭。为什么宋朝夕有孩子且一怀就是两个,而她想要个孩子却那么难呢?
薛神医说,在她那个年代的话本里,用小产污蔑对方,是很流行的法子,而且很难失败。
她也没法子了,反正孩子保不住,她不如趁机除去素心和宋朝夕。借素心的手下毒,她和宋朝夕一起吃下毒,俩人同时小产,届时所有人都会把矛头对准素心,可她不知哪里出了差错,宋朝夕竟然没事。可能吃得少不到时候吧?等毒性发作,宋朝夕的孩子或许也保不住。
“世子爷,阿颜方才梦到了我们的孩子,我们的孩子还那么小,就被人害了,你一定要替我们的孩子做主啊!”
容恒阖了阖眼,苦笑一声,“顾颜,你还在演戏!”
顾颜一愣,满面惊诧,“世子爷,顾颜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听不懂?顾颜你一直在吃保胎药吧?这孩子从一开始就保不住对吧?我记得你身子一直不好。”
顾颜猛地瞪大眼,不敢相信地盯着他,容恒在说什么?他怎么知道她在吃保胎药?他为何是这个表情?顾颜攥紧细软的衾被,喉头发苦,“世子爷,您说什么呢?孩子是被人下毒害没的呀!”
“下毒?父亲的手下已经派人查到了那毒的来处,那毒药是你从薛神医那买来的是吧?你一直在吃保胎药,为了给巫蛊小人请魂,你从永春侯府拿来母亲的衣物,你真以为这些事都能瞒住?”
容恒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在他心里头,顾颜柔弱无骨,温和纯善,反观宋朝夕则显得有几分强势,看着就不好惹,是以他一直都觉得,顾颜和宋朝夕在一起肯定是吃亏的那个。
却不曾想,他错的彻底。
宋朝夕虽则牙尖嘴利,从不吃一点亏,却从未害过别人,反观宋朝颜,披着柔弱纯善的皮,实则心都是黑的。容恒阖了阖眼,说不出的失望,也不知道这失望是对她,还是对自己。
如果当初他不这样糊涂,他是不是有机会在宋朝夕面前表现一番,是否有可能真的娶了她。
人真是奇怪,越是得不到的东西,便越是跟魔障一般,心心念念,求也求不得。
顾颜想伸手去抓他,手伸到半空中却停下了,她想辩解想说她不是那样的,她也是被逼无奈,可语言已经十分苍白,他已经什么都知道了,只有她像个傻子。“那我又有什么办法?我为你付出那么多,可你是怎么对我的?你还记不记得当初你怎么承诺我的?你说会对我好,照顾我一生一世,结果呢?”
容恒目光微闪,闭了闭眼,最终说:“乔夫人要我休了你,把你带回嘉庆侯府。”
顾颜一愣,急急抓住他的衣服,“世子爷,你不能这样对我!你说过要一辈子都爱我的,要不是你抬素心做姨娘,我又怎么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你不能把握送回嘉庆侯府,那里不是我的家,我不要去那里。”
容恒顿了片刻,毫不留情地甩开她的手,“我已经拒绝她了,阿颜,这已经是我给你最后的颜面了。你刚小产,就留在院子里养身体吧!从今日起,你就不要走出这院落了。”
屋外春光大好,顾颜冷得厉害,她望向窗外四方的天,忽而觉得心空了,她才这么小,难道此生都要被困在这里了吗?她虽则还有很多年可以活,却似乎一点盼头都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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