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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杨慧云是杨家三房的姑娘，姐妹中行四。她是庶出，姨娘很早就没了。她那时已经记事，三房其余女眷都有自己的孩子，不稀罕一个七八岁的小姑娘。杨三夫人也不是个大度的，任由她跟着奶娘过活。不少她吃不少她喝就行，难不成还期待像亲妈似的伺候她。
可就是这样一个不起眼的丫头偏偏是杨家唯二上学的姑娘之一，另一个是大房的嫡长女。
杨家比她长得好看的有，比她聪慧的姑娘也有，她一个庶女能去上学，全因她的嫡长兄杨怀川。
杨慧云是下午下学回到家才知道，她哥参加游·行被抓了。
杨家在南京名望高，因着治病救人攒下的医德在各方面都能说得上话。但出了南京，就鞭长莫及了。
杨慧云想到的能救她哥的只有孟归期了，她在上海。
···
姜淑宁是半道上遇到的杨慧云。天知道她多想去上海玩儿，从老家办完丧事回来就先来了孟家，看看孟姨有没有东西要带给阿期。本来想偷偷给孟归期一个惊喜的，谁想从杨慧云口中知晓上海近几日发生的事情，便先通了电话。
平日里两个没什么交集的人，因着孟归期的关系，结伴坐火车来了上海。
她们是早上到的，刚下了火车就看见了孟归期。黑压压一群青云帮弟子将她保护在中间，很是威风。
姜淑宁跑过去一把抱住她，完了又搓她的脸，“看你白白胖胖的，就知道没有想我。”
几日不见，这会儿发现还真是有点想念她，孟归期把她扒拉下来，同杨慧云打招呼。
“人和行李都齐了吗？”
与杨慧云同来的是她奶娘，两人轻装简行，就两个不大的箱子。一看姜淑宁身后，把孟归期吓一跳。少说也有七八个大皮箱子，随行的丫嬷嬷四个，还有四个青年护卫，一个中年管家。
“淑宁是想在上海常住？”
林实叫青云帮的弟子帮客人把行李搬上车，幸好出门前得了阿期小姐的提醒，又多开了一辆车出来，不然这许多行李箱后备箱里是放不下的。
日出前的上海，仿佛是卸去浓妆淡抹的绝代佳人，清雅脱俗，别样的宁静美好。
姜淑宁微笑着看车窗外的街景。她喜欢这座城市，有不同于南京的勃勃生机。
因着两个嬷嬷坐在后面一辆车上，她就没了顾忌，承认道：“我的确想此次留在上海。阿期，上海这般好，好学校也多得是，不如你也留下。杨慧云你哥不是在这儿上学，你也留下，不是更好。”
杨慧云心里一动，转而咬唇笑得苦涩。她在南京上学是她哥极力说服了杨三夫人，来上海开销更大，夫人不会同意的。
“淑宁别想一出是一出，你此次还带着两个嬷嬷呢。”孟归期估摸着姜家知道这丫头的德行，怕她一朝出来放风就再也不肯回笼子里去。
姜淑宁却是得意一笑：“到时候自有人帮我对付她们。”
···
汽车兵分两路，一路先回了傅公馆，一路去了华德路。被抓的学生关在那边的提篮桥监狱。今早的报纸上已经刊登了徐先秋辞职下台，由周正则接任上海警察厅厅长一职。下午就职仪式上周正则就会宣布释放被捕学生，同时以谋杀罪逮捕美国人布朗。
监狱长提前得了招呼，看见林实客客气气叫了声林管家。三位女郎他不认识，应该不是上海的名媛。正欲询问，林实便催促道：“人关在哪儿？”
“就在二号牢房，我去把人带过来。”
“不用，前面带路。”
来之前傅春生有交代，不止是杨怀川，其余被捕学生也要看看是否无恙。虽是交代过，难免下头的人阳奉阴违。他原是读书人，对读书人时常抱有些许关照。
牢房的味道着实算不上好闻。好几个犯人关在一间囚室，角落里放一个木桶，有的还能看见边缘的污秽物。铁栏杆上也不干净，不知道是煮烂了的食物还是别的什么。
有人扒着铁栅栏张望，被预警敲一棍子都缩回去。孟归期和姜淑宁还好，就是味道难闻了点，拿手帕把口鼻捂上就没什么了。杨慧云难受的是心里，等看见她哥，含在眼眶里的泪珠子就忍不了了，扑漱漱往下掉。
杨怀川乍一看见四妹妹还不敢认，人扑到怀里才确定真是慧儿。
***
自从上海华兴面粉厂率先提高工人待遇，盛华、佳强紧随其后，然不少人隔岸观火，仅视为工人阶级的短暂春天。然而这场由上海引发的小地震，经由南京孟氏、姜氏、崔氏迅速扩展，很快席卷至整个南方。
隐藏在繁华背景下的被剥削阶级，至此真正受到各界关注。江浙沪皖闽资本家陆续在工时、工薪等方面提高工人待遇。
而在此次事件中发挥巨大作用的孟氏家主孟云旌、江苏督军顾德霖受到工人阶级和众多爱国者的称赞。他们称苏军伟仁爱之军，称孟氏为爱国资本家。
浙江督军府上，孙兆林一脚踹翻了茶几。还仁爱之军，呸，就顾德霖那个怂货！
“褚良玉咋回事？警权说给就给，傅家满月宴说去就去，他娘的想反水不成！”煮熟的鸭子到手飞了，还得陪着顾德霖唱爱国护民的戏码，真他娘的憋屈。
秘书劝他：“孟家对褚将军有救命之恩，褚将军不还，显得忘恩负义不是。再者，此次工人阶级待遇提升，您在浙地的名声也提高了不少，咱们不算吃亏。”
警权本来也不是他们的，拿到是如虎添翼，拿不到也不损失什么，有褚良玉这个上海镇守使在他们阵营中，怎么也比顾德霖占优势。后来掀起的优待工人一事，孙兆林只不过顺应时势对商会说了几句话，就跟着沾了光，应该是他们占了便宜。
“你还替他说话，你他娘到底是谁的秘书！”孙兆林气得吹胡子瞪眼，其实他自个儿心里也明白，就是见不得顾德霖好罢了。
两人是从前就结下的梁子。秘书不再劝，今儿不打，明儿总得打。北方正打得如火如荼，估摸着也不能让南方消停太久。
***
傅家小儿的满月宴，因孟云旌与顾德霖的到来，一时满城瞩目。顾孟傅三人其中任一都是实金的大粗腿，何况三人还聚在一起，于是几乎全城的上流人士都到了。
孟归期在自己房间的小阳台上躲清静。撑着遮阳布，旁边放两桶冰，风扇呼呼的吹着，十分的清凉惬意。
而后听到哒哒的脚步声，便知是姜淑宁来了。她跟杨慧云手牵手小跑进来，耳后的头发跳跃，像她此时的心情一样。
“阿期~阿~期~~”
“有话好好说。”一转三折听得人寒毛都站起来。
“有没有觉得我变白变漂亮？”
没看出来，不过孟归期还是应和的点点头。她要是说个不，这丫头肯定非缠着她改口。那还不如一早就如了她的意。
果然，姜淑宁一听就喜笑颜开，一手拉住孟归期，一手拉住杨慧云，道：“我们合作开一家化妆品公司吧。”
话题跳转的太快，孟归期有点懵，看向杨慧云。
杨慧云笑了笑：“方才在楼下看夫人们打牌，孟姨夸姜淑宁几日不见，变得又白又漂亮。她便以为是我给她的药膏起了作用。”
姜淑宁强调：“不是以为，就是。彩云也说我变白了呢。”
你丫鬟估计比孟归期更清楚你是个什么德行。
孟归期不同她纠结这个，对杨慧云说：“你别谦虚，要真的效果不错，我们可以试一试，指不定能自己赚些零花钱。”
闻言，杨慧云慎重的点头。
杨家虽然后辈凋零，但自杨老以上数代行医，更出过几位宫廷御医，在保养方面甚有心得。杨慧云姐妹几个还时常自己调制胭脂水粉玩，之前见姜淑宁肤色不均就送了她一些。不曾想当时一个无心之举动，成就了后来的香腮雪。
那是后话了，此时姜淑宁抽风似的提出这个建议，一眨眼人就跑了。她看见了江望青。
楼下，江望青风尘仆仆，去了一趟滇贵，黑了不少，难为姜淑宁能在人群中一眼认出他。
原只当这丫头是痴迷人家的颜，现下有些担心她起了旖旎的心思。要是江望青依然会倾心宋南月，为她生为她死，那姜淑宁不就成了红玉？
这么一想，孟归期觉得不能让这丫头太闲了，她要开公司就开吧，等她忙得饭都顾不上吃的时候，江望青也就忘脑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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