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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奇巧的墓室,也定然有贯通之道,如若完全独立,那便成两座墓了,也就失去了陪葬的意义。可眼下这里,却着实诡异。
“会不会压根儿就没有门?”李小楼把所有石头缝都抠了个遍,连只蚂蚁也没看到。
“不可能,”勾小钩很笃定,“任五是沿着墓道进来的,也就是说刚刚那个大厅很可能也是墓的一部分,我们掉进来的地方是暗道,但肯定要有明道留给墓主人用的。”
李小楼皱眉,刚要说什么,任五却像看出来似的抢先道:“人虽然死了,但一切建制还要与活着的时候一样,这是达官贵人们的通病,好像他们死了还能在地底下穿梭生活似的。”语毕,任五瞥看了李小楼一眼,淡淡的蔑视。
李小楼翻翻白眼,难得的没跟对方计较——现下这情况,他是真不想再见血了,否则他徒手都能将对方脖子拧下来。
“勾兄弟,”一直没说话的温浅忽然出声,微蹙的眉头带着丝丝凝重,“你看这里四面封闭,怎么瞧都不像有门的样子。”
勾小钩没说话,而是定定看着眼前的一面石壁,目光如炬。
任五绕开李小楼走过来,胳膊肘随意地搭上勾小钩的肩膀:“别看了,四面都挂长明灯?没这规矩的。”
勾小钩转头,对上那双讨厌的桃花眼:“你的意思是?”
“然也,”任五扯扯嘴角,“鬼打墙。”
轻飘飘的三个字,却让在场所有的外行人不寒而栗。那只在民间传说中听过的故事,谁也没琢磨着自己会碰上,且若真发生在那传说的市井街道抑或深山老林还则罢了,无非是回不成家,等天亮也就好了,可这没黑天没白日的墓地下,谁知道这鬼东西什么时候消失?不,应该说会不会消失?
勾小钩是见过鬼打墙的,任五对此也不陌生,只是不陌生和熟悉之间还有一定差距,盗墓者比之寻常人,更怕遇见这等邪乎的事。但若真遇上了,也只能硬着头皮找破解之法。
“好像,连我们进来的暗道都没了……”老白抬头仰望,尽管克制了,声音却仍是颤巍巍的。
温浅环住老白肩膀将人揽过来,声音倒是平和的:“两个内行人在呢,没事的。”
老白纠结地绞住温大侠的袖子,拧抹布似的,无比悲催的样子真是闻者伤心见者流泪:“可是,你看李小楼……”
温浅愣愣的沿着老白的视线望过去,待看清,嘴角瞬间凝固成抽搐的褶皱状——李大侠那屁股上赫然两个小手印儿了!
“不成,破不了鬼打墙,咱们都得死这儿。”任五沉着脸,肩膀轻靠在石壁上,有些疲惫。
“那你们倒是赶紧破啊!”李小楼跟走火入魔似的在这方寸之地里转着圈儿,好像这样便能甩开那如影随形的鬼魅,可惜,没多久,手印儿从两两相望变成了三人行。
“所谓鬼打墙,说白了就是往生却因夙愿未了迟迟不能投胎的人与活人玩游戏,一旦她尽兴了,或者夙愿了了,那诡境自然也破了,”勾小钩一伸胳膊,刚好拦下正疾驰而过的某人,“行了大牛,你老实在那儿呆着,我猜她就是喜欢跟着你而已,没什么好怕的,她不是让我们找她嘛,那我们找便是了。”
李小楼这会儿早已气喘吁吁,却还是用尽最后几分力气无语问苍天:“娘的,她到底相中我什么了啊!”
温浅叹口气,上前轻轻拍拍李大侠的肩膀聊表安慰:“估计是八字。”
虽然决定寻找,可这四面光光的墓室,能找的地方实在有限,最惹眼的莫过于占了半壁江山的陶土罐子了。于是勾小钩和任五不约而同的站到了那高高的罐子山脚下,仰头沉思。
老白头皮一阵阵发麻,实在不愿意去想这个可能性:“不要告诉我说她在这里面……这也太……”太如何,老白想不出形容,只觉得恶心,还有寒冷。
温浅握住老白微微发凉的手,半眯起的眼里看不出情绪。
忽然,勾小钩足下一点,整个人便腾空而起,恍若柳树林里的燕子一般轻盈飘逸,霎时便到了石壁之顶,三两下,最上面三个罐子中的一个便被他取了下来。
大家不约而同的靠过去,就连原本靠在墙角的李小楼都起身凑了过来。
罐子周身漆黑,只底部隐约泛出一小圈烧制留下的素胎色,立于地上,比寻常人的膝盖高出一点点,似小酒瓮,却又略宽些,罐口用黄土封得严严实实,一张年代久远的符咒贴于其上,好似朱砂画下的笔迹已成了褐色。
好半天没人说话,只有此起彼伏的沉重呼吸,让这墓室愈发压抑。
每个人心头都隐约有了猜测,可只有不知何谓忌讳的李小楼敢往外说:“天杀的,别告诉我那孩子被塞在这里……那什么苗神他是不是人啊!”
李小楼的震天吼也唤起了老白的记忆:“小钩,在临仙谷里你曾说这苗神下葬时九十有二,陪葬了一百个童男童女,难道就是这些……”老白实在说不出“罐子”二字,非不能,不忍也。那汹涌而来的情绪似乎将恐惧都冲淡了。
勾小钩抿紧嘴唇,伸手便要去揭那符,却不想被任五拦住。
“太鲁莽了吧。”任五眉宇间的阴霾更深了。
勾小钩叹口气:“你还有其他更好的办法么?”
对视片刻,任五不大情愿地松开了勾小钩的手。
没了阻拦,勾小钩却反而改变了主意,只见他凝视罐子片刻,忽然抱起那东西直接往地上摔去!只听啪的一声,罐子应声而破,碎片四溅,有些甚至飞到了数丈开外,可奇异的,那罐子里的东西却像有自己的意识一般,规规矩矩的堆在一起,恍若小山不偏分毫。唯有那如雪的颜色刺得人不忍直视——
白骨,破碎瓦砾环绕着的,是一小堆孩童的白骨。
众人下意识的别开脸,连一贯没心没肺的李小楼都不愿再多看。
任五算是此刻最淡定的,只见他微微勾起嘴角,慢悠悠道:“活葬,也就是说在孩童仍活着的时候便把他们塞……”
“闭嘴!”勾小钩破天荒的大吼,声音里满是抑不住的愤怒。
任五倒不计较,只耸耸肩,冷冷笑了声:“所以说,人心是这世间最难测的东西,只有想不到,没有做不到,多有意思。”
老白微微眯起眼,他不喜欢任五,甚至于除了第一次见面之外再没认真打量过这人。可此时此刻,他却无法将视线从任五脸上移开。任五的眼睛不讨喜,但真的漂亮,只是以往那里面多是阴霾或者死气沉沉的,这会儿却起了变化。仿佛有许多情绪被刻意掩埋进了眼底,可又因那起伏的情感太过细密而不时溢出一些,就像乌云背后藏着太阳,感觉不到温度,然而总会看见那光。
“这位兄台,在下虽说花容月貌却也不至让你这般失神吧。”
略带轻嘲的调侃让老白回过神儿,这才发现任五带了丝邪气的笑脸已然近在咫尺,甚至对方的一呼一吸,都尽数扑洒在了自己面颊。
老白微窘,刚要为自己的失礼辩白两句,却见温浅从旁边插了进来,干净利落而又不失风度的将自己与任五隔开。
“任兄弟,你想太多了。”温大侠淡淡的笑,温和有礼。
任五不认得眼前的男人,却在刚刚尾随时捕捉到了对方的名讳。淡淡地把视线瞥向对方腰间,安静着的浅伤剑奇异的透着温柔——薄如纸,利如针,斩不断筋骨,却割得破血脉,多数成为它刃下亡魂的人应该连疼痛还没来得及品尝,这般温柔,到极致了。
“我喜欢这剑。”任五说着,抬头对上温浅的眼。
温浅依旧彬彬有礼,笑容可掬:“它也喜欢你。”
任五愣住,没反应过来,只觉得有股凉气在脖子后面掠过,可又太快,恍若错觉。
那厢却传来李大侠吊儿郎当的声音,像在安抚着谁:“别怕,他那人就是喜欢没事儿放放杀气的,哎哎,你往哪儿躲呢……”
这下所有人都被李小楼吸引过去了。
只见李大侠立于两丈之外,抱手环胸,分明纹丝未动,可那衣襟下摆却犹如有了自己的生命一般,前后呼扇呼扇得好不热闹,且不知屁股,现下连胸口处都印了朵小红花儿……
“大牛,”勾小钩看出了端倪,“你玩儿得挺开心呗。”
不动如钟的李大侠抬手摸摸鼻子,也颇为无奈:“老子死也甩不掉她,能咋办?”
像配合一般,这厢李小楼话音刚落,那厢便又传来小女孩儿的嬉笑声。但很奇怪,这飘渺的鬼魅之音好像没之前那般让人恐惧了,紧张犹在,也只是淡淡的。
——与那用活着孩童陪葬的苗神相比,这样一个小姑娘,哪怕是鬼,也好像不那么让人害怕了。
“我一想到那老王八拿活着的小孩儿陪葬,我就……”李小楼恨恨地骂,“他娘的连畜生都不如!”
勾小钩叹口气:“得了,省点儿力气,留着后面鞭尸。”
“可以么,”李小楼怀疑,“你那什么行规不是不让冒犯棺材板?”
“这回我破戒。”
“土耗子,我对你刮目相看!”
“别刮了,直接挖出来吧。”
“……”
自认江湖第一豪侠的李小楼不跟小贼一般见识,且以德报怨:“对了,那个罐子不是虎妞儿,你还是赶紧继续找吧。”
“……你刚刚叫她啥?”勾小钩发誓自己听见了某个神奇的名字。
李大侠还点头呢:“嗯,她和我说的。”
勾小钩无语,转头继续对着罐子山奋斗去了。倒是温浅难得好心情的隔着两丈冲李小楼笑:“李兄辛苦了,继续陪虎妞儿玩吧。”说完想了想,又补了一句,“呵呵,挺好的。”
李小楼黑线,忽然特想揪过来那个看不见的鬼娃子问问:闺女,你咋就相中我了呢?
就这样,李小楼继续陪看不见的鬼娃娃玩儿,勾小钩继续取罐子砸罐子,温浅老白帮忙挑拣碎陶片,任五则要看好每个孩童的尸骨不让他们混淆。
分工明确,各司其职。
【嗯?】
【唔……】
【嘻嘻……】
【呵呵……】
【哥?】
【西里呼噜……】
虎妞儿也没闲着,在鬼打墙里折腾的不亦乐乎,只见墙壁上一会儿是长明灯,一会儿是死人头,一会儿又成了满山遍野的花海。偶尔她也发出些声音,可大多只能听,没法儿懂。也就无从得知李大侠那“虎妞儿”是哪里得来的神旨。
不过,眼看着罐子山慢慢矮了下来,虎妞儿却还是没有消停的迹象。
勾小钩犯了难。他可以把每个罐子都摔破,却无从辨别哪个里装着的是这女娃。罐子都一样,白骨,亦然。而除却一开始,虎妞儿再没告诉李小楼任何一点线索,是,或者不是,都没有。如若辨别不出便不算游戏赢的话,他们是不是就出不去了?
李小楼看勾小钩愣在那里半天不动,便走过来推推他,略带担心道:“想啥呢?这里邪乎,可别被勾了魂儿。”
“数你最邪乎,”勾小钩白他一眼,“行了,找个墙角陪她玩儿去,别在这碍手碍脚。”
李小楼满心不情愿,且开始撸胳膊挽袖子,跃跃欲试:“跟个毛孩子有什么好玩儿的,我来帮你。”
那厢勾小钩还没说不呢,却只听啪啪两声,李大侠那脸上便多了两个手印儿。
勾小钩摊摊手,言下之意——你看吧。
李小楼不信邪,偏就要施展轻功去取那罐子,哪成想刚腾空不到一丈,便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拽了下来,狠狠摔到了地上。
李大侠何曾这般狼狈过,于是新仇加旧恨,想都没想便暴躁大吼:“你他娘的有完没完!”
一嗓子,万籁俱寂。
不大一会儿,便听微弱的哭声从飘渺的虚无里断断续续传了出来。
【呜,呜呜,哇——】
虎妞儿一哭不要紧,那满墙的花海瞬间凋谢成了血河,无数刺目的血渍争先恐后从石头缝里往外涌,染红了石壁,也染红了陶土罐子。很快,整个墓室都震动起来,几个人不约而同感到了强烈的晕眩,勾小钩甚至一个没站稳坐到了地上。
“李、大、牛!”虎妞儿生气了,小钩儿也生气了。
李小楼纠结着一张冤枉脸,悲催的想撞墙——
“妞儿啊,哪里去了?呵呵,大牛叔跟你闹着玩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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