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农历二月十九,过完年祁年年就开始巴巴地等这一天了。
雨顺也巴望自己的生日,可没像年年巴成这样,每天都要翻着日历看一次。
田素秋和春来不止一次看着他翻动日历时那激动的小模样说:“咱们的日子就这样,下地,吃饭,睡觉,上学好歹比长大了去地里风吹雨淋锄地上粪强,你这么巴着长大干啥?”
祁年年不回答,他的理由比较没出息,不好意思说。
家里鸡下的蛋,绝大多数田素秋都托人偷偷给卖了,留下的那一点,基本都做鸡蛋甜汤了,一大锅面汤里打进去两个鸡蛋,吃不出多少味道,但均匀,好分配。
年年喜欢吃鸡蛋絮多的甜汤,他还特别喜欢吃什么菜都不加的炒鸡蛋,可家里如果炒一次鸡蛋,肯定要配比鸡蛋多很多倍的青菜,想吃一口香喷喷的纯炒鸡蛋是不可能的。
而柿林村有个风俗,小孩子过生日的时候,家里再拮据,也要给小寿星煮两个白水蛋。
取鸡蛋光滑圆润的美好形象,希望孩子接下来的一年里圆圆满满。
大人过生日,通常是没有白水蛋的待遇的,除非家里条件特别好。
祁年年就是巴那两个鸡蛋呢。
他打算跟田素秋磨磨,不要白水煮,炒了给他吃。
十九那天是星期二,他计划星期一晚上跟田素秋说,没想到,星期天下午,祁长寿回来了。
建材厂在县城,离柿林三十多里,步行得走一天,就算坐商洲——义安县的长途公共汽车到三十里铺,也只能节省十里左右,走到家依然要大半天,所以祁长寿都是跟别人换班,多攒几天假,一个月左右回来一次。
这次他走了五个星期,特地赶着小儿子过生日回来。
之前的大半年,每次他回来,家里都像过节一样,这次更欢乐,因为他带回了很多好东西。
猫屎撅,大名京枣,是特别甜特别好吃的点心,祁年年上一次吃,是大概两年前,祁长寿半夜偷偷回家的时候。
那次,是一张黄油纸包着长长短短大概七八根京枣,祁年年分到的是最长的一根。
雨顺那天分到两个,两个都小小的,加起来还没有年年那一根长,雨顺当时只吃了一个,剩下一个田素秋替她保管着,三天后拿出来,雨顺咬了半截,剩下的半截她看了半天,最后给年年吃了。
这次,祁长寿带回的是一整包京枣。
黄油纸包鼓鼓囊囊,方方正正,上面还盖着一块漂亮的红色油光纸,扎着红色的细绳,油纸打开,好大一堆。
年年坐在祁长寿怀里,喜欢又纠结,他,他其实不太喜欢吃京枣,太甜了,他最喜欢的其实是饼干。
饼干酥酥的,甜的刚刚好。
还有,他一个人吃好东西的时候,看到旁边眼巴巴的风调和雨顺,心里会莫名的不舒服,可他给她们吃的时候,两个姐姐又坚决不肯要,想到接下来几天又要在姐姐巴巴的眼神里吃好东西,他又开始不舒服。
要是今儿给我分的还是最多,我也学雨顺姐,就吃一个,剩下的留着,等吃的时候,硬给姐姐分,她们要是不吃,自己也不吃。
纠结了一会儿,年年突然想到这么一个好主意。
他瞬间安心了,抬头看祁长寿,等他打开另一个更大的白粗布包。
祁长寿用下巴蹭蹭年年的额头:“这也是你待见吃的,锅疙巴,不过不是好面、蜀黍面的,是大米疙巴。”
说话之间,露出了布包里一堆大小不一、一面焦黄一面白色的疙巴。
“啊,一看就可好吃。”祁年年欢呼一声,伸手拿了一块不大不小,颜色金黄的。
“就你紧嘴。”田素秋嘴上数落着,却一脸的笑,她招呼风调、雨顺和春来,“自个儿挑着吃,这几天温度高,半湿不干的东西放不住。”
雨顺伸手,先挑了一块比较大、颜色也比较浅的:“妈,这一块软,你吃。”
锅疙巴多,春来和风调也不再谦让,各自喜滋滋地挑了一块吃起来。
祁长寿环抱着年年,满脸微笑,轻轻摇晃着身体:“别急孩儿,都慢慢吃,我这儿有事干,风调也快能挣工分了,咱家以后的日子肯定越来越好,不会再缺粮了。”
风调和春来一齐点头:“对,咱家以后肯定不会缺粮了。”
年年抬头:“伯,你咋不吃咧?”
祁长寿说:“我搁厂里天天大鱼大肉,吃的可饱,不好吃锅疙巴。”
年年于是安心吃。
田素秋吃完一块锅巴,看看摊在桌上的京枣问:“您几个咋都光抢锅疙巴咧?猫屎撅不比它好吃?”
春来说:“猫屎撅恁贵,妈你放好,南大殿不是快会了嘛,去俺姨奶家串门正好使上。”
南大殿是柿林东南方向的一个村子,因为有个不知什么朝代的庙宇遗址而得名,祁家已经过世的奶奶的姐姐——也就是春来这一辈的姨奶——家是南大殿的。
田素秋说:“串门都是拿馍,点心只有去看病人时候才拿,您姨奶好好的,拿啥点心。”
她抓起两个猫屎撅递给雨顺:“吃吧,今儿吃饱,剩下的我放着,咱慢慢吃。”
祁长寿也说:“就是孩儿,串门拿馍就中,我买点心就是专门叫您吃咧,都吃吧。”
雨顺高高兴兴接过了猫屎撅,拣长的那根,直接咬了大半截,高兴得直吸溜口水:“真甜,真好吃。”
春来、风调自己拿了根去吃。
田素秋看年年:“你咋不吃咧?”
年年使劲咬了一大口锅巴:“我好吃大米疙巴,香。”
商洲地处中原,在华厦国的地域定位里属于北方,是小麦和玉米的主产区,不种稻子。
年年没吃过大米饭,不过这是他第二次吃大米锅巴,上次是两年前,祁长寿从义安煤矿回来时带的。
“傻孩儿。”田素秋笑着戳了下他的额头,动手收拾猫屎撅。
一家人说说笑笑,不知不觉夜就深了,春来要去场庵睡,他想带上年年。
祁长寿没让。
他离家越近,见孩子们的时间越多,越喜欢他们,越为自己前些年不在他们身边遗憾,这次有五天假,他想跟孩子们尽可能多呆在一起。
年年也不太喜欢去场庵睡,除了那儿有好几个人打呼噜,还因为人多,气味难闻,路远反倒不是问题,来回都是春来背他。
他特别喜欢趴在哥哥的背上,在黄昏的田野里慢慢走,昏黄的暮色,静谧广袤的田野,让他特别安心自在。
如果场庵只有他和春来两个人,他肯定天天都去场庵里睡,这样,就能天天在星光漫天的田野里晃悠,那是比过年的肉饺子还让他喜欢的味道。
吃的饱饱的,被窝儿柔软温暖,祁年年躺进去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他被尿憋醒,迷迷糊糊中正想喊“妈,尿”,让田素秋点灯,听到田素秋说话的声音:“不是我好埋怨,家里欠一屁股帐,房顶再不修,眼看就没法住了,就等着你剩那俩工资咧,你不说省着点,还专门抛洒,不年不节的买啥点心,你知那一包点心够管几个参忙的人吃一顿饭不知?”
祁长寿说:“我是想着孩儿过生儿咧,想叫他们高兴高兴,别生气了,以后我不乱买了,钱都攒着给你。”
田素秋说:“不是我生气,是这日子没发舞爪,这一开春,天一热,鸡子又该上房乱扒了,年年这儿上学了,没法看房,我要是一去上工,鸡子一晌能扒好几个窟窿。
我脾气不好,看见房顶的窟窿就上火,以前因为这打过雨顺跟年年多少回?过后想想,我也知孩儿冤枉,他们恁小,看着鸡子乱扒也上不去房,可我就是压不住火……”
祁长寿说:“别难受了别难受了,过几天走,我一下到麦口上再回来,多攒几个钱,我回来给麦一收完,咱直接给房顶也收拾了。
这回咱提提心劲儿,多买点赤泥,房顶的泥打的厚点,能经好几年。”
“打再厚,也经不了几年,泥又不是瓦。”田素秋叹了口气,“唉,咱啥时候能盖起瓦房啊,要是能住到一砖到顶的大瓦房里,我这辈子就啥都不想了。”
祁长寿说:“一砖到顶咱不敢想,给房顶挂上红瓦,平时省着点,攒个十年八年我觉得差不多。”
田素秋有点兴奋:“这可是你说的哦,我今天四十三,等我五十三的时候,你得叫我住上红瓦房,到时候要是没,我就不跟你过了。”
祁长寿笑:“肯定有肯定有,要是工资不够,我就去街上割腿上的肉卖,不管咋说,到时候肯定叫你住上大瓦房。”
田素秋翻了个身躺平:“哎呦,知你是信口胡说打发我高兴咧,可不知咋回事,还是觉得心里有奔头了。”
祁长寿说:“高兴了?那,那,那咱……”
祁年年喊:“妈,尿。”
田素秋“腾”地坐了起来,熟练地摸着火柴:“憋一下,尿床上打。”
黄豆大的油灯着了。
祁年年眯着眼,摇摇晃晃爬下床,迷迷糊糊找到放在煤火台前的尿罐,哗啦啦撒尿。
完了,爬回被窝继续睡。
第一次,他居然睡不着,因为脑子忍不住总想头顶上的草顶换成红瓦的样子,想着想着,居然得寸进尺,把墙也换成了红砖。
等不知多久后终于睡着,梦里还是瓦房,并且还是房顶雕了五脊六兽、滴水檐精致漂亮、房前带着宽阔的走廊和粗壮考究的红漆大廊柱的一砖到顶的蓝瓦房。
平日里,不管做了什么梦,一醒就忘的差不多了,这次的梦却清清楚楚,还总觉得梦里的大瓦房很熟悉,弄得他一早上都在纠结思考,那些大瓦房他在哪里见过,是他以前看过的电影里地主家的房子吗?
等饭时放学,他和保国追打跑的太快,他冲过自己家的门口,跳上王家家庙的台阶上,无意中从门缝里看到里面,他发现,他梦到的居然是王家家庙里的房子。
王家家庙院落十分宽敞,却只有一所北屋,这所北屋是柿林最好的建筑,砖雕工艺之精湛,只有五队的井台能够与之抗衡。
孟二妮家旁边的井台,下面起了一米高的蓝砖台子,上面是四角蓝瓦亭,非常漂亮,晨曦里、夕阳里和月下看,画一样。
王家家庙也是如此,比三奶奶住的王家老远的上屋更宽敞高大,房顶的坡度、挑檐、屋脊兽的大小工艺等等都更精致讲究;家庙还带有本地民居很少见的走廊,风门和窗户的造型和雕花繁复漂亮,年年第一次跳进去摸老古龙的时候,对着风门和窗户看了半天,小傻子似的。
今天,隔着门缝看到家庙上面的屋脊兽,他又傻一会儿,跟着就兴奋起来。
他撒着欢跑回家,在院子里就扯着嗓子喊:“妈妈妈,我夜儿黑做梦,梦见我盖了个家,好几进院,好几所房,都是一砖到顶的蓝瓦房,可美可美,房前头还带走廊咧。”
田素秋正好到院子里给羊添水,闻言笑着说:“咦,你老铁,我醒着都只敢想一所瓦房,你一梦就梦见个大院子,好几所房。”
祁年年嘿嘿笑:“我觉得那几所房可眼熟,想了一晌也没想起搁哪儿见过,将我看见王家家庙,才想起,就是它里边那个屋啊,不过,家庙只有一所房,我梦里恁多,比家庙还美还阔气。”
田素秋倒了半截的水停住了:“你梦里的房跟家庙那所一样?”
祁年年已经跑到了她跟前,点头:“嗯,一模一样,就是比家庙新,可美。”
田素秋抬手往他后脑勺上拍了一下:“美啥美?快,对着日头吐一口气,搁心里头说,坏的不灵好的灵,快点,多说几遍。”
雨顺跟在年年后面不远进门,也听到了年年刚才的话,她问:“为啥?年年梦见恁好的房,不是好梦嘛?”
田素秋说:“好个屁,老辈子,守家庙的都是家族里娶不上媳妇,一辈子无儿无女的老光棍,做梦梦见家庙不老好,对着日头许个愿就破了。
快年年,许。”
祁年年满心的高兴被浇了个透心凉,他不信田素秋的话,他觉得自己做的梦可好可好,他想起来心里就可美。
不过,他不敢跟田素秋犟嘴,只好装模作样地仰起头,对着太阳在心里默念:“太阳公公保佑我,叫我的梦成真的,我可想要那样美的大院跟房子,长大一定给俺家盖成那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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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歉,昨天食言了。
不想断更,下决心发了文再睡,可写了不到500字就睡着了,年纪大了,精力不济,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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