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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亭这两日伤势渐好,赵权却再未出现,这倒让她一时有些踌躇,只在心中盘算,等再过两日伤势大好了,若再见不到赵权,便只好去寻他。
不知为何,她从未有过这种感觉,像是欠了什么东西,总是有些理亏的心虚感,虽知道总是要去见赵权的,可她内心总莫名有些抗拒,拖过一日仿似轻松了些,可一沉静下来,又仿似沉重许多。
午后,长亭喝过药,再看额上的伤,脱痂后只剩一条红红幼幼的伤疤,长亭自小在山中长大,她师父又不是个细致的人,再加她每日习武,身上磕磕碰碰的伤多了去了,怎会在意这一点小伤。
她师叔又是个杏林高手,常与她些淡疤祛痕的膏药,她用得虽少,却更不把受伤留疤当回事了。
只是初夏几个侍女却如临大敌,每日里给她小心敷药,长亭但凡表现出不欲,初夏几个便似泣非泣,惶恐至极的模样,长亭心中自然明白这是赵权的意思,虽是不欲却不想连累这几个侍女受罚,便由着她们给自己涂涂抹抹。
那药想来也非凡品,长亭不过抹了几日,额上的红痕的确渐渐消淡了不少,她梳妆时又不喜抹头油,额发蓬松稍微一遮掩,不注意倒看不出来了。
初夏小心地为长亭抹上膏药,那膏药冰凉柔滑,抹在伤口上甚是舒服,初夏看了看渐渐消淡的伤痕,似是松了口气,她从前就伺候过长亭,如今长亭恢复记忆后,伺候起来也并不难。
只是她们底下的人也知道,赵权以前严令她们不得在江姑娘面前提起她从前的事,可如今,她倒自己想了起来,殿下自那日来过一次后,竟再也未踏入过后院,也不知二人到底是怎么了,她们身为下人,自然不敢去胡乱劝解些什么,只能尽心依赵权吩咐好好照料着长亭罢了。
初夏对着长亭柔柔一笑,道:“姑娘,药敷好了,你看这伤疤今日又淡了不少呢。”
长亭照着铜镜看了看额上的伤疤,不甚在意的模样,却侧头对初夏笑了笑,道:“嗯,似乎看不太出来了。”
初夏柔声劝慰道:“太医说姑娘的疤痕不严重,将这一盒膏药用完,必会完好如初。”
长亭笑了笑,却听门外响起女子娇柔的声音。
“江姐姐。”原是薛采薇来了。
长亭并未有过闺中密友,山中岁月清冷,与她作伴的只有师父师叔师兄而已,况师兄常年病中,倒是她陪伴他的时间多些,及待她大些,师父虽常携她一起下山游历,可他师父的性子散漫不羁,哪里又想得到他的宝贝徒儿是个女娃,需要玩伴,尽带着她吃酒散玩罢了。
是以长亭从未有过固定的玩伴,遇到薛采薇倒好,她不似一般养在深闺的大家小姐,规矩甚严。
也不似小门户里的碧玉佳人含羞胆怯,见了长亭这样有些江湖习气的女子,也不觉异类,长亭早知她的身份,却也不似一般闺秀那般敬而远之,二人坦坦荡荡,相处起来倒也投契。
长亭起身迎过她,分主宾坐下,侍女又奉好茶,二人闲话起来。
长亭想起一事,笑道:“采薇,我记得你的琴音甚好,不知何时能再听佳音?”
薛采薇笑道:“难得姐姐有此雅兴,采薇不无从命,但凭姐姐吩咐便是。”
长亭眉宇间似是有些踌躇,正要说话,却听院外响起人声。
初夏忙出去一看,回身却满脸喜气,笑着道:“姑娘,是宫中派人来了。”
长亭脸色一变,疑道:“宫中派人来了?”
初夏似是松了口气,这些日子殿下再未踏足后院,本以为二人之间恐怕是生了嫌隙,殿下又是那样的性子,从前多少女子就这般失宠,谁知今日忽然宫中就派人过来了,可不是天大的喜事么?
因笑着解释道:“是呀,姑娘,姑娘受伤前,婢子便听说殿下向圣上上了折子,请封姑娘为侧妃,今日宫中送嫁衣的都过来了,姑娘快来看!”
屋中侍女无不欢喜,皆朝长亭行礼祝贺,一叠声地“恭喜姑娘,贺喜姑娘!”一派喜气的模样。
想来长亭这样身份不明的乡野女子,被当今晋王殿下看上已是天大的福分,谁曾想,晋王竟真为她讨来了封诰,是正正经经告了祖宗,入了玉碟的侧妃娘娘!
这等爱宠谁曾有过?怕是整个周朝也是独一份了。
更何况晋王殿下如今尚未正式娶亲,能得他青睐正式拜天地入门,是何等荣耀之事。
连薛采薇亦欣慰道:“恭喜姐姐,得殿下这般看重!”
长亭却楞在那处,艰难地吞咽了一下,迟疑道:“嫁衣……”
众人只当她一时欢喜得呆住了,毕竟从前她与赵权两人便好得如胶似漆般,这段日子虽有龃龉,可今日宫中连侧妃的嫁衣都送过来了,殿下对江姑娘之心也可想见。
很快院外的人便捧着嫁衣与其他物什进了屋,当中一个内侍模样的人行礼道:“江姑娘容禀,此乃尚衣局为姑娘缝制的册封时的礼服与行婚礼时的嫁衣,还请姑娘试过,若有不如意之处,婢子们好改过。”
内侍神态十分恭谨有礼,毕竟这是晋王殿下亲自向圣上上奏册封的侧妃,也是晋王殿下第一位有名分的亲眷,晋王对这位姑娘的重视他们这些人精又怎么会看不出来。
晋王乃圣上最为盛宠的皇子之一,如今太子因病避朝,朝中局势纷杂,稍长眼睛的奴才都想着法子去巴结赵权,更何况这现成的机会?这些内侍自然尽心尽力,好讨赵权的好。
长亭看着面前恭敬奉上的嫁衣,她不懂宫廷规制,可鲜红精绣的嫁衣在她看来已是精细非凡,极尽奢华。
“你就快册封为本王的侧妃了,我赵权的女人,那些大臣家眷谁敢给你气受?”长亭脑中忽然闪过这句话,她眨了眨眼,想起那日赵权的朱色行服,似乎颜色比眼前大红的嫁衣要晦暗些。
只是不知……
长亭似是想到什么,微微一怔,随即回过神,心中一定,含笑对那内侍道:“我头上受伤,这两日精神头总有些不足,方才说了好些话,倒又有些乏了,劳烦你今日跑这一趟,不若你将这嫁衣先放在这里,改日我伤好些再说罢!”
那内侍见长亭额上覆着纱布,自然没有不肯的,忙客客气气地回了话,又命人将嫁衣放下,与初夏交代过,这才行礼带着人离开了。
长亭面色平静,含笑让侍女将嫁衣收起来,初夏等人虽有些疑惑,可见长亭神色似乎有些倦怠的模样,也不敢多问,小心将嫁衣收好。
薛采薇亦告辞道:“姐姐说了这么久的话,想来该乏了,妹妹改日再来拜望,姐姐好好休息。”
长亭却回过头笑道:“方才还说想请妹妹抚奏一曲,今日春光正好,不若就今日罢,只可惜我的剑丢了,否则我倒是可以为妹妹舞套剑法,亦不枉你我相交一场。”
薛采薇闻言一顿,抬眸若有所思地看了长亭一眼,迟疑道:“姐姐……”
长亭对她一笑,薛采薇水晶心肝似的人,释然道:“不能一睹姐姐的剑法的确可惜,采薇身无长物,今日只一曲赠与姐姐,望姐姐莫嫌弃。”
说罢命侍女取琴焚香,清奏一曲,殷殷切切,似有所言。
一曲既罢,薛采薇盈盈起身,朝长亭一拜,长亭忙扶过她,薛采薇低声道:“姐姐保重!”
长亭一笑,切切嘱道:“你也是!”
长亭静静坐在屋中,似是在等着什么人,屋外的天色渐渐暗了下来,长亭面色依旧平静,只是手边的茶已经凉透了。
初夏上前为她换过茶,见她神色虽淡,却有些肃然,不敢扰她,只得小心立在一旁,暗暗观察她的神色。自薛姑娘走后,这江姑娘便使人去前边通报,想面见殿下,只是殿下朝中事忙,此刻还在宫中,不知何时才能回府。
待茶凉透了又换,换了又凉,如此往复不知多少次后,一侍女进屋禀道:“姑娘,殿下回府了,命婢子过来请姑娘前院一叙。”
长亭站起身来,望了望窗外,明月高悬,更鼓声自远处遥遥地传来。
“梆、梆、梆……”声音低沉徐徐,长亭暗想,竟已三更初上了么?
她微微呼出一口气,大步往前院走去。
如今虽是暮春时节,可夜里依旧有些寒意,侍女在前方小心地打着宫灯,长亭默然无语,心头却恍惚想起她上次随赵权离开京城去北地,似乎也是这样的一个夜里,算算时间,到现在,竟已是大半年前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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