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桐斐终于目送顾念离去, 他不知道该如何阻拦。
送走顾念的桐斐,亦很快离开了贵南。他不想再去见萧央了,倘若见到了萧将军, 他该说些什么?祝贺他新婚之喜吗?想起顾念落魄而去的孤单的背影, 他觉得,自己一定说不出口。
好在锦上添花的祝福, 从来都不缺哪一个,他又何必, 去讨一杯索然无味的寡酒呢?
萧央大婚的日子, 就这么被定了下来, 吉时根本没有人去算——贵南城哪还有这样的人才啊,而择日不如撞日,素来是直来直去的兵丁们最喜欢的办法。
众人轰轰烈烈地忙碌着:布置好周知府家的落霞苑——周大才很为此自豪, 劫后余生后,家里办一场喜事,不更能扫除晦气吗?
准备好筵席的酒菜——贵南的的确确没有什么鸡鸭鱼肉了,牛羊三牲了……不过一群兵丁扫荡了附近的群山, 猎了不少野味添菜,不更显得别有风味吗?
当然,新人是不能够再见面了, 有些规矩,还是应当注意点的,否则,不显得焦浩然、周大才这些长辈们太不顶用了吗?
萧央被留在军营中, 虽然已经没有谁去麻烦他做事儿了,可是,他在这里,大家的心总还是安定的,遇上了,再调侃一句:“萧将军,着急不?”“萧将军,还耐得住不?”倒也算是件颇有趣儿的事情。
萧央再也没有想到,当日的沉默竟被人当成了默许,且愈演愈烈,又演变成而今的模样……萧央很是头痛,他当然不能娶灵犀了,他哪有资格来娶灵犀呢?可是,他该怎样才能让拒绝不伤害灵犀呢?那么骄傲又那么固执的灵犀啊!
左思右想之后,萧央觉得自己应该去找灵犀,让她来反悔。毕竟“沈大公子”做事从来随性,信马由缰地出人意料,她忽然反悔了这一桩亲事,大家固然都会惊愕,却也能够接受。
在萧央看来,灵犀值得更好的,她总有一天会明白过来的,他不希望她明白过来的那一天,会为年少的荒唐而后悔。
现在唯一的麻烦是,萧央不知道自己的口才,究竟能不能劝说那个任性的家伙,沈灵犀她现在,究竟肯不肯“反悔”呢?倘若她不肯反悔,自己当真“娶了”她吗?就如年少时曾和娘说过的:“孩儿就娶了她,还好在一起顽耍。”
……
不管怎么想,总还是要付诸行动的,今夜,难得的秋高气爽,月朗星稀,我们的萧将军先是将一个枕头塞进被子底下,然后换了一身玄衣,熄灭了帐子里的油灯,准备唱一本独角的“空城计”。至于本尊,自然是要悄无声息的,掩人耳目的,从军营里跑到周府去,寻找安居在周知府处的沈灵犀。
他翻墙而入,衣角不带风声,连枝头眠着的雀儿,也不曾惊动,就已经到了屏南苑,灵犀的闺阁之前。他站在雕菱花喜鹊登枝,糊着烟雨晚晴纱的窗户下,却忽然犹豫了。
这犹豫,倒也不是因为同行近十载,萧将军忽然就意识到沈家灵犀是个待字闺中的女儿,而不是他的眼里,能够勾肩搭背、相照肝胆的兄弟。他只是忽然想起当年,自己也曾满腹心事,等在顾念的窗下……当年,他以为,自己等着的是云梦晚。
他以为,自己喜欢的人只有云梦晚——惊艳于云城的梨花下,怜惜于宁安寺的琉璃亭,追悔于月华城的城门外……可是,而今,萧央竟不能明白,自己的心中,到底喜欢的是谁?梦晚的倩影似乎模糊,而推开自己,认真强调自己是狗尾巴巷子的顾念;站在树下与一只鸡对峙的顾念,笑声宛若银铃,红衣似火的顾念……却日益清晰在心头……她真的会乖乖地做云妃吗?倘若贵南大捷的消息传到宫中,那个顾念,还会不会想起月华城街头的偶遇,浮云山庄的过往呢?
斜月梢头,人影独立,将军久候在女儿闺阁的纱窗下,似乎,总有些奇怪……所以,萧央终于上前一步,轻轻叩响黄花梨木的绘莲雕花门……
一声又一声,有节奏的轻响,在寂静的月色下,显得那样突兀,然而,闺阁内,灯影幢幢,却没有人清脆的应声。
萧央皱起了眉头,轻声地唤:“灵犀,你在吗?”
……
灵犀当然不在。
都说了此时夜色正好,风柔月朗,我们的灵犀,难道不可以去做一些更有趣的事情吗?
那么,灵犀究竟去哪儿了呢?
她白日里津津有味地看了看新婚的婚房,对专程从周知府卧房里搬来的金丝楠木家具认真点评了一番,;瞅了瞅婚宴的菜单子,对着其中的名菜图谱流了几滴哈喇子之后……便去周知府的小厨房里,顺了些整治好的食材——约上兰亭喝酒去了。
嗯,没错,喝酒去啦。
他们两个人倒也没有费事寻什么酒家,只飞檐走壁,避过所有人的耳目,找到了一片静谧的池塘。
看着漫天的星光,就一池朦胧的月色,听风吹芦苇发出的细细碎碎的声响……还有,芦苇从中,偶有睡得迷迷糊糊的鸟儿,梦呓般的鸣叫,应和着三两声蛙鸣的伴奏……
“这个地方不错,挺美。”灵犀点评,她近日有些话唠,不管看见什么,便忍不住评价几句,似乎已然成了习惯。
兰亭扫了眼四下,随口附和:“是啊,月宛轻纱笼寒潭,很有些意境。”
“酒也甚好。”灵犀嘟哝着,拎起坛子,灌一口梨花海棠白,酒水顺着嘴角溢出来,她伸出丁香小舌轻轻舔了舔,小兽般的模样,在月色里,平添几番魅惑。看来,男装也愈发难掩她年华正好,日益娇媚的女儿颜色了。
兰亭这回,难得竟没有看得痴呆,似乎不经意地移开了目光,浅浅淡淡地笑:“菜也不错。”
“是不错啊,可是,你怎么只吃花生米?”灵犀疑惑起来,一双杏眼虽带着几分微醺的迷离,却认真地看着兰亭,好像要从他故作淡然的脸上,看出些不同寻常的蛛丝马迹来。
兰亭低下头瞧了瞧吃得狼藉的酒菜——果然,自己因心绪不宁,便只盯着眼前的一盘水煮麻油五香花生米,有一颗没一颗得往嘴里放着。
他苦笑一声,故作的坦荡无悲无喜,哪里有期许般的容易?从月华城街头的偶遇,到今日的苦苦追随,风一样的浪荡少年,羁绊了脚步,生生将自己磨成了一个痴情的种子。且,这枚愚蠢的种子,在某个姑娘吝啬赐予的阳光雨露中,竟然依旧执着繁茂的生长,一直,一直长成了铺天盖地的网,将他牢牢地禁锢其中。
现在,他想要逃了,可是,还挣得脱吗?他兰亭的脚步依旧如“风闲七步”般潇洒,可是,他能自由吗?他逃得脱自己的心,固执地铸就的牢笼吗?
不管怎样,他总是希望灵犀幸福的,不是吗?当年的云妃,不正是自己送进宫去的吗?……只不过,萧央他,真的给的灵犀想要的幸福吗?他真的想问问灵犀,是不是就这么决定了,绝不会后悔?是不是撞了南墙亦不会后悔?
那么,他要不要告诉灵犀,倘若灵犀真的后悔了,她还可以去药谷,找一个名字叫做“兰亭”的傻瓜,那个傻瓜,愿意将自己全部的身心完整送上,愿意此生,都逃不开她的手掌心……
沈灵犀沉默了一会儿,她瞧着兰亭脸上变幻不定的神色,与睫毛阴影遮掩的眸子里起伏汹涌的情绪,蓦然问:“你是不是在讥讽与我?”
兰亭怔了怔,疑惑问:“吃花生米,讥讽你吗?这从何谈起?”
沈灵犀犹豫了一下,眨了眨眼,咬了咬嘴唇,忽而把心一横,道:“你就是借着花生米来讥讽与我!你觉得,额,觉得我胸小是不是?”
“……”兰亭无语良久,有点哭笑不得,甚至心头萦绕的离愁别绪,满腹无处安放的相思,都忽然被冲淡了似的,他问,“灵犀,你很介意吗?其实那天,给你换衣服的,是城里寻的仆妇,最老实谨慎不过的。又给了银子封口的……我当时不说,是怕你觉得仆妇窥视了你的身份,你会尴尬。我哪里,哪里会趁人之危,行小人行径呢?”
“哦。”沈灵犀淡淡应了一声,再喝了一口酒,问,“你什么时候离开贵南,回药谷?”
“待看着你披上嫁衣……”兰亭终于叹息了一声,一声叹息,便掩埋了无数的怅惘,“总算能了一桩心结。灵犀,我希望你幸福。”
“你觉得我会幸福吗?”灵犀问,她的眸光,在月色下少了平时的清澈,竟也幽深起来。
兰亭的眼睑再次遮住了眸光,他垂首饮酒,然后回答:“也许。若你真的嫁了,萧央定会一直对你好……他,是个很有责任心的人。”
“那你觉得,我稀罕责任吗?”灵犀追问,语气忽而有些气氛与急迫似的。
“……”兰亭张了张口,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好继续饮酒,他的酒量,似乎比以往,好了很多,人都说,酒入愁肠愁更愁,果然,五脏六腑的煎熬与纠结啊。
“你看不见我穿嫁衣了。”灵犀忽然说。
酒入愁肠,凭吊年少轻狂的过往;西山落月,留下漫天缱卷的光芒。
任性张狂?谁见一身傲骨却必须要掩藏!率性自由?谁明了那背后无数日夜的迷茫!
错在何处?哂笑世人错看女子的荒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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