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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小鸡少爷
花葬礼屋中。
正院的门被泱未然踢开的时候,屋子里已经挂满了大蒜和怪异的十字架,而那个红衣女子正跪在地上,认真地画着什么,她的周围全都是乱七八糟的草堆,甚至连她的发上都沾有杂草。
“花葬礼!”泱未然手握成拳,重重地打在门框上,咬牙喊道。
此时他的右手拿着一把长剑,在夕阳下,泛着绯红的光泽,格外刺目。
等路乐乐抬头看清来人的时候,那把剑已经毫不留情地落在了她的脖子上。冰凉的剑刃,带着难以描述的冷意随着她的皮肤弥漫了她的全身。她手中的药材悄然滑落,撒了一地。
迎上对方要将自己碎尸万段的仇恨眼神,路乐乐先是一愣,心也瞬间抖了一下。转眸又看向他握着剑的手,笑道:“王爷的身体看来还是很好,竟然带着剑闯到臣妾这里来,不知道有何贵干呢?”
“花葬礼,你到底要怎样才肯罢休?”他眼底泛起一丝暴虐和厌恶,蓝色的瞳孔甚至还溢着一缕血丝,手里的剑用力一压,几乎就要割破了她的皮肤。
“王爷、王爷……”从后面匆匆追上来的羽见,忙过来拉住泱未然。
其实,他也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只知道王爷进了若云的房间后,突然返回书房,提着剑就朝这里奔来。
而他看到的第一个情景,竟然是王爷将那把御雪剑放在了王妃的脖子上,眼底尽是恨意。
这一刻,他突然发现,之前自己想尽办法解除两人误会所做的努力,此时,都白费了。
“都给本王统统滚下去!”他回头瞪着羽见,声音充满了不可违抗的霸气,眉宇间的冷厉已经完全不似昔日那个泱未然了,此时的他,完全就是一头被触怒了的狮子,毫无理智可言,“谁上来,休怪本王手里的剑不长眼睛!全部都给我滚,将门给本王关上!今天,我要杀了这个贱人!”
门再度被关上,空气一度恢复死寂,唯有泱未然沉重粗哑的喘息声,还有手指间发出的咯吱声,他持剑的手竟然在发抖。
那双隐现血丝的蓝色眸子,正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看着她狼狈而脏兮兮的脸。
“王爷,为何要杀我?”她竭力平淡地问道,不想和他起冲突。
“你为何要一次次针对若云,为何现在还不放过她?”他问道,几乎就要控制不住手里的剑。
路乐乐苦笑一声,低下头,看着地上的药材和那些药方,心里闷得慌,就连眼角都有些酸涩了。
她竟然一直跪在地上一下午,就为了能找出控制他病情的药方,甚至不惜试探地将针刺入自己的穴位,试验会不会起不良反应。
针刺入各种穴位带来的疼痛和晕眩,她都一一记了下来,甚至写在纸上,顺带还配上药方。
然而,此时看着地上那些乱七八糟的银针和各种草药,她突然觉得自己是疯了。
刚才为何就迷了心智疯狂地做这些?是为了什么?为了那日他不惜在鬼姬手下冒死将她救出来?为了当日在马上,他将她紧紧搂在怀里,还是,彻夜地守在她身边,紧紧地握着她的手?
“泱未然,其实你应该问问若云,为何一次次地针对我?”此时,她明白是若云的毒发了,而且她还成功地添油加醋告了状,所以泱未然此番才如此生气。
“你什么意思?”他冷声问道,手里的剑一压,几乎就要割破她的肌肤,“你两次给若云下毒,竟然还好意思问我,她怎么针对你了?”
“是吗?”路乐乐冷笑着盯着泱未然,随即抬手放在胸膛,手指慢慢移向自己的领口,开始解开自己的衣衫。
“你要做什么?”泱未然惊愕地看着路乐乐脱自己的衣服,疑惑地问道。
“没做什么。臣妾不过是想要让王爷看到一些真相。到底谁才是毒蝎女人,谁才心狠手辣。”指尖一勾,她的第一件外衣落在地上,随后她拉开第二件衣服的绳子,在领口敞开露出那雪白的肌肤时,她看到泱未然的身子顿时僵了一下。
“不准脱衣服!”他厉声制止道。然而贴身的衣服里衫已经从她的肩头滑落,此时,残暮之下,她发如瀑布,裹着娇小的身子,而发丝旁边如雪的肌肤,此时却布满了可怕的伤痕,有些刚结疤,有些还没有完全愈合。
这些伤疤,在那晚她晕倒的时候,他曾看见过,然而当时情急,他并没有仔细去想到底是怎么回事。
剑下的女子丝毫没有避开剑,也没有顾忌剑是否会将自己割伤,她反而扬起下颌,“王爷,你可看清楚了!这样的伤痕在臣臣妾上总共有二十三条,条条都让臣妾皮开肉裂。”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笑意,像是在说一件和自己毫不相干的事情一样。
“王爷,为何看着这些伤痕不说话?莫不是你不认得这是什么造成的伤痕?”她笑道,眉眼处却很是锋利,像针尖一样刺向他。
“你撒谎。”半晌,他才从那些鞭痕上反应过来,慌忙收回剑,后退了一步。
“我撒谎?为何我说真相对你来说就是撒谎,而若云说的一切,对你来说就是真相?”此时她毫不客气地逼近他,“王爷您要不要数一数,看看我说的二十三条,是多了一条还是少了一条?我可是清清楚楚地记得,您当日将我关在笼子里,您心爱的妹妹举着鞭子毫不客气地向我抽下来!”
他沉默不语,只是看着那些伤痕,面露痛苦之色,眼底还有一丝茫然,似乎真的看到了若云站在后院对她下手。
他认得,这是鞭子造成的,的确是鞭子。
“如果王爷不相信,大可以叫郡主来我们一起对质。如果您还不相信,可以好好审问一下她身边的几个丫头,到底是谁下的毒。”在这个世界上,人们都知道一个道理。那便是狼来了的故事。如果泱未然诚心怀疑,第一次下毒的事自然能彻底查清,还她一个清白,与此同时,他们自然不会相信她会再向若云下第二次毒。
所以,此时若云毒发得正是时候,说不定,不但可以保管轻歌无事,还能放了她。她和若云这次的争斗关键在于泱未然,如他去查了,那又是她路乐乐赢了!
不过,她心里愤怒和不平的是,泱未然这个浑蛋什么时候不来,偏偏要在她觉得内疚、决心想办法帮他的时候冒出来,甚至还带着剑!她产生了一种救了一只白眼狼的想法,甚至有一种想抽他的冲动。
“你口口声声说我针对她,你现在应该看得到,到底是谁针对谁了?”路乐乐深吸了一口气,随即捡起地上的衣服披在身上,走到门口,将门推开,做了一个请出去的姿势道:“王爷,以后你要责罚臣妾,至少也要分清黑白!轻歌在你手上,我现在不会离开,你大可以去好好询问一下你善良的妹妹,问清楚一切之后,再来杀我这个贱人,我随时恭候。”
她心里怒骂着去死吧,指着门口道:“王爷,还不快走,你的若云妹妹还等着你呢。”
泱未然看着眼前的女子,不羁不屈的眼神,不卑不亢的语气,一时真是说不出话来。脑子里也是一片茫然,不过,没等他茫然过来,旁边的女人上前一拉,毫不客气地将他推了出去……
身后的门轰然关上,发出剧烈的声响。此时,泱未然才醒悟,他被那个女人给轰了出来!
哐当!门突然又打开,泱未然本能地往后一退,便看见路乐乐抱着一大堆东西冲了出来,统统地往他身上扔,还不忘大骂:“去死吧,早死早超生,省得老娘费心。”刹那间,各种中草药还有乱七八糟的东西都丢到了他身上。
夜幕落下,天空繁星点缀,王府的灯火在回廊上摇曳,夜风吹起面前的几张宣纸,落在他脚下。
泱未然俯下身子,将那几张写着密密麻麻的字的纸捡起来。看清上面写着的东西时,泱未然先是一愣,随即脸上浮起一丝惊愕之色,最后那双眸子温柔了起来,嘴角还扯出一丝不经意的浅笑。
她的字很丑而且有些怪,对常年吃药的他来说,接触的药多了,自然也能一眼辨认出,她写的是药方,而且还是给他的。
这一刻,他的心不由得一暖。
原来她跪在地上,就是在弄这个,为了他吗?
想到她身上的伤痕,还有平日倔强的眼神,他的眉间又有一丝懊恼。
为何她明明受了委屈却不说,为何,明明熬不住,却不肯向他低头?
“羽见,将若云的丫鬟带到后院,本王有事要问她们。还有,别让若云知道,也不要让她进正院。”小心翼翼地将那几张纸捡起来收好,泱未然才走出了正院。
“珈蓝,本宫现在很想杀了泱未然。”许久,正院的上方响起一个冰凉的声音,没有一丝温度。
“殿下,您不是说留着泱未然吗?难得遇到一个对手。”珈蓝惊恐的声音传来,心里暗自叫苦,自从月圆之后,殿下的情绪就阴晴不定,完全超出了珈蓝的预想范围。
就比如,那晚在客栈找到殿下时,他竟然光着屁股睡在了路乐乐的怀里,而且叫醒他时,还一副睡眼惺忪的乖巧模样,一转眼,又打算残忍地杀了路乐乐。
“嗯。你先回去准备一下,明日一定要想办法将本宫送来,不然罚你去寒池。”依旧冰冷的声音,音调都没有丝毫变化,月影之下只看得见如缕的发丝在空中飞舞。
“那殿下您呢?”
“本宫去睡觉。”
此时冰冷的声音有些不耐烦了。珈蓝一听,赶紧展翅闪人。
鬼姬殿下已经很熟悉路乐乐的房间了,进去的时候,看着那些大蒜和十字架还是疑惑地蹙了蹙眉,难道这家伙喜欢大蒜?
走近床边,她已经深睡,蜷缩着身体,抱着膝盖,将自己缩成一堆,墨色的发丝散乱了一床,白皙的脸上,那两道淡眉拧在一起,像是打了一个结,还痛苦地咬着唇,看来是做噩梦了。
他走上去,忍不住拨开她黏在脸上的一缕青色,随即指尖落在她眉间,轻轻地抚摸,想知道到底是什么梦让她如此痛苦和隐忍。
“你已经是本宫的人了!”那冷冽而霸气的声音竟然突然在耳边响起,路乐乐全身一个冷战,睡梦中下意识地将自己抱得更紧,却觉得更冷,好像有个全身冰冷的人从背后将她紧紧地抱住。
噗嗤,把路乐乐当作天然暖炉抱在怀里的鬼姬殿下没来由地打了一个喷嚏,金色的瞳孔下面有一丝隐隐的怒意。
没想到路乐乐所谓的噩梦,竟然是梦到了他鬼姬殿下。而且,他不是已经说过他没有奸尸癖了吗?
不过睡意来袭,他今晚就宽宏大量一次,不和怀中娇小、温暖又柔软的身体计较,只是抿抿唇,将头深埋在她颈窝里,满足地睡去。
不过,苦了噩梦连连的路乐乐同学,一整夜都冷得发抖,更可怕的是,还不时地听到有人在耳边说:“别怕,有本宫在。”
不怕?不怕才怪,就是听了这话她才怕的。
次日醒来,路乐乐第一件事情就是检查泱未然会不会为了报复她,在她睡着的时候又将她丢进冰冷的池子。不过看到满屋子的大蒜,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门口多了几个小丫头,已经将洗漱的水和面巾准备好,还端上了精致可口的早点,甚至饭后,羽见竟然带着一瓶白玉膏走了进来。
“小小姐,先让丫鬟帮你上药,王爷说,这白玉膏涂到伤痕处,三日伤口可以愈合,而且不会留下疤痕。”
这突如其来的转变还真的是让路乐乐感受到了受宠若惊。拿着珍贵的白玉膏,她还真是不敢用。
这泱未然的脾性她是摸不透的,谁知道他会不会害自己?况且,现在若云正在毒发中……
若云应该很痛苦吧?
想到这里,路乐乐眼底闪过一丝邪恶的笑容。其实她并不狠毒,那药也不过是让若云疼痛几天,只要不乱抓,三日之后疼痛定然自动散去。
这次羽见来,不仅给她带了白玉膏,就连轻歌的消息也带来了。
那晚羽见挣脱了“牙签”暗器之后,也带人沿途追了上去,看到轻歌和若云打在了一起,而且轻歌受了些伤。当时王爷考虑到路乐乐不会配合地回来,所以,将轻歌安排在了别院疗伤。
“只知道拿轻歌威胁我。”路乐乐放下手里的白玉膏,赶紧朝别院奔去。
路过若云居住的东院,老远便听到了她撕心裂肺的哭声。看来,那药下得重了几分,那个女人不会是把自己抓得遍体鳞伤了吧。
想到这里,路乐乐打算进去看看,毕竟只不过是给她一个教训,没有必要搞得惨绝人寰的。
刚走到门口,一个杯子就朝自己迎面飞来,她来不及躲避,眼看那滚烫的水就要泼在自己脸上,这时眼前突然一闪,一只强有力的手臂将自己往后一拉,她整个人跌入一个温暖的怀抱,淡淡的墨竹香在鼻息间缭绕,让人失神。
她惊愕地抬起头,对上的是一双蓝色的眼睛,宁静而深邃。
“咳咳……”泱未然清了清嗓子,冷冷问道:“你没事吧?”手却一直搂着她的腰没有放开。
而从里面冲出来的若云,刚好看到了泱未然抱着路乐乐的这一幕,杏眼中折射出一丝恨意。她在这里等了两日,泱未然只来过一次,当时看着他气冲冲地离开,她还以为路乐乐死定了,却没想到丫鬟说,昨晚看到王爷被撵了出来,王妃还衣衫不整的。更让她想不通的是,今天早上,王爷还亲自去为那个该死的女人准备早餐。
而她却在这里备受折磨,一直等不到泱未然过来。他们昨晚,一定发生了什么!
“若云。”泱未然下意识地将路乐乐往身后一拉,挡在了前面,将若云拦住,“大夫说了你不可以乱跑,快些回去。”口气虽然有些责备,但是常人还是一眼看出,泱未然对若云是多么的宠溺。
“未然哥哥……”若云扬起那张哭得梨花带雨的脸,指着路乐乐控诉道,“你为何不处置这个女人,她一次次给我下毒,你为何还要包庇她?”
“不要闹了,大夫说了,你这个不是毒素,只是感染了花粉,明后天就可以好了。快回去好好休息。”
“未然哥哥你不相信若云说的话了?这个女人两次给若云下毒啊!”
“本王什么都知道了,至于下没下毒,你心中有数。”他的语气冷了下来,压抑着怒意,脸上也浮现出了一丝不悦。
“什么?”若云难以置信地看着泱未然,似乎没有料到他会说这个话,当即气得发抖起来,失声尖叫,“这一次,这个女人是真的给我下了毒啊,为何你们都不相信我?”
“哦!”路乐乐眉一挑,扬高了声音,走到若云面前,“若云妹妹的意思就是这一次是真的,上一次是假的了?王爷,您看到了吧,这个事实真相不等您去查,若云妹妹已经说了出来了。”
“你……”若云没想到路乐乐抓住她的把柄,把她的西洋镜给当众揭穿,甚至还是当着泱未然的面。
“若云,你不可再胡闹下去了。快点回去,不然我即刻送你回南疆。”
“哎,王爷你就不要责备若云了,这次她做错了,毕竟她年纪还小,莽撞不懂事。”路乐乐摆摆手,懒得再和她计较,“既然看到若云妹妹的病情没有大夫说的那么严重,那我也不用担心了,先告辞了。”
她才不想和若云抢泱未然这样的角色,更何况若云就是一个十足的疯子。
若云看着路乐乐转身离开的背影,已经没有力气哭闹,唯有用力地咬着唇,回头望着泱未然无声地哭泣。
“王爷、王爷……王妃、王妃……”此时门口跑来一个慌里慌张的家丁,满头大汗地追了上来。
那家丁看到路乐乐,倒先跪了下来。
“什么事?”路乐乐心想,这还是第一次有人找她,不免来了兴趣,以往都是若云找她麻烦,才会有人前来禀告。
“禀王妃,外面有一个男子,抱着一个小孩儿,非说要见你不可。”
“男人?小孩儿?”路乐乐惊呼出声,脑中一片茫然。
“是的,已经在外面等了很久了,说见不到王妃就不走。”
路乐乐心里没来由地升起一丝不安,你说这时候一个年轻男子抱着一个小孩儿来做什么?这该不会是她的私生子吧?
听到下人的禀告,泱未然也走了过来,满眼狐疑地看着路乐乐,眼底有一丝复杂的深意,似乎也在问:你丈夫、你儿子?
“出去看看。”泱未然倒先开了口,率先走出东院,朝王府大门走去。
此时,大院的门口已经站了好些看好戏的家丁,个个都伸长了脖子瞧着王府外面。看到泱未然走出来,纷纷低下头,大气不敢出。然而看到路乐乐时,一些大胆的家丁忍不住捂嘴偷笑起来。
路乐乐走到正王府门口时,发现为何大家要笑她了。
果真,门口站着一个男子,穿着粗布衣服,头发凌乱地用蓝色丝巾绑起来,一脸猥琐,那双小眼睛不停地瞄来瞄去,两只手也搓来搓去,想是等得有些心焦。这个……
路乐乐蹙眉,觉得有些熟悉,然而,只是一个男人啊,并没有看见什么小孩儿啊。
那人见路乐乐出来,露出狗腿般的奉承笑容,这一下,路乐乐终于记得了,这不是她逃跑时所住客栈的店小二吗?
“娘娘。”那人上前点头又哈腰的。
“你来做什么?”路乐乐不爽地白了眼睛,就是在他的客栈,她开始了她非常不愉快的经历。
“不是小的来找你,是你儿子在找你。”小二点头笑了笑,忙转身走到王府右边的石凳上,将一个小孩子抱了过来。
这一看,路乐乐整个人都哆嗦了一下,险些双腿发软滚下了石阶梯。
短短的卷发,明亮如宝石的大眼睛,小巧的鼻子,漂亮的嘴巴,如雪的肌肤,胖乎乎的脸蛋,还有肉球一样的身体……
这个……路乐乐哆嗦得不行,还没有在泱未然冰凉带着质问的眼神下反应过来,对方先做出了反应。
“乐乐!”
果然是小鸡少爷驾到。
只见他张着双臂,笑得极为乖巧,眼睛一眨一眨的,像是在透露:你还不快来抱我?
看到路乐乐愣在原地,那小二干脆跑上来,将小鸡少爷递上来。
小鸡少爷也不客气,顺势抱着路乐乐的脖子,自己蹭了上去。
小二一看,大松一口气,脸上写着终于送走瘟神的快乐表情,消失在人群中。
“乐乐。”小鸡少爷奶声奶气地唤道,小脸儿笑得比花儿还灿烂。
此时的路乐乐已经全身冒冷汗。
其实,那晚险些被吃掉,她一度惊吓过度,早就将小鸡少爷忘在了脑后,现在他凭空冒出来,路乐乐自然一时间接受不了。
“花葬礼,这是谁?”进了王府,一直走在旁边的泱未然终于忍不住了,压着声音质问道,目光也落在了小鸡少爷的脸上。
四目相对,犹如刀光剑影交错,小鸡少爷毫不畏惧地迎上去,突然瘪瘪嘴,递给泱未然一个白眼,然后抱紧了路乐乐,装出一副委屈受惊的表情。
“王爷,拜托你笑笑,这还是个小孩子。”路乐乐见小鸡少爷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不由得扭头瞪着泱未然。
“小孩子?谁的小孩子?”泱未然哪里笑得出来,脸色简直是比青菜还难看,而且,他总觉得这个小孩子有些诡异,却一时看不出来,“本王看,他不是一个简单的小孩子。”
“当然。”路乐乐笑道,“他叫小鸡,鸡肉的鸡。一岁,你看!”说着路乐乐毫不客气地抬手掰开小鸡的嘴说,“他长了八颗牙齿。聪明伶俐,IQ非常高,说话流利,最爱说的话就是‘笨蛋、白痴’。”
怀里的小鸡少爷身子一僵,一双黑瞳紧紧盯着路乐乐,眼底有一丝不易察觉的不快。
他何时告诉过她他叫小鸡?那明明是姓姬!
“白痴女人。”小鸡少爷忍不住骂道。
“听到了吗?发音很准,卷舌、鼻音都发得特别准。”说着,路乐乐毫不客气地往小鸡少爷屁股上狠狠掐了一把!
当日她就知道天上掉下来了一个光屁股娃娃,不一定是好事。
此事,真的被她猜中了。
“你还没有说,他是谁家的小孩子呢。”泱未然冷冷地提醒道。
“这个……”路乐乐顿了顿,“我捡到的。”
泱未然目光微敛,瞳孔颜色渐深,沉默了半晌,命令道:“既然是捡到的,那扔出去吧!”
“啊?”路乐乐慌了,紧紧抱着小鸡少爷,挡在泱未然身前,“小鸡以前就被人给扔过,要不是我在路边见到他,他早就饿死冷死了,你现在竟然要我将他扔掉,凭什么?你有没有点同情心?”
“那你给本王一个留下他的理由?”看到那小屁孩紧紧地抱着路乐乐,还亲昵地将头靠在路乐乐的脖子上,泱未然心里一堵,很是不愉快。
“皇上说,半年内我若怀不上子嗣,将会把我杖毙于集市,所以,我要将他留下来。”
“可是,他不是你和本王的孩子。”
“可是,我和王爷不会有孩子!”路乐乐接口道,“这个……你知道原因。”
泱未然嘴角一抽,明白她意指什么,却没有发火,反而扬起薄唇,俯身,勾起她的下巴,暧昧地笑道:“放心,你是本王的人,本王说过,你的生死由本王决定。至于孩子的问题,你不用担心的,我们会有孩子的。”
这一刻,午日阳光从他头顶打落,金色的碎光沾在他细长的睫毛上,给他蓝色的瞳孔染上了异样的色彩,有些温和,有些绚烂。而他的笑容也完全不似初识的戏谑,此时,却带着几分认真。
路乐乐不禁有些失神,不仅仅是因为他这张好看的脸,更是因为其实她真的没见他笑过。
他的笑,犹如清晨盛开的白玫瑰,清雅的,干净的,还有一点淡淡的芬芳。
看到一个将死之人,笑得如此温暖,从医学的角度来说,她很有成就感,仅此而已。
“今日本王要去一趟宫中,但你休想踏出王府一步。轻歌在别院,伤势好得差不多了,你若无聊,可以去看看她。”说罢,他才放开她,转身出了王府。
也在这个时候,路乐乐才注意到他今天的装束和平日不同。
玄色的袍子,玉色腰带,银色白靴,头发也不是往日那样随意地披在肩上,而是用一支翡翠簪子高高绾起,竟然显得清隽洒脱。
“啧……”想到刚才他那句“我们会有孩子的”,路乐乐全身血液顿时凝固,毛孔都缩了起来。
天啊,这个泱未然不会是知道自己要死,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一夜之间想死之前要留一个娃在人间,于是,打算找一个女人生小孩,而选的这个杯具的角色,是她?!
小鸡少爷自从刚才泱未然勾起路乐乐下巴的那一刻起,脸色就一直沉着,小嘴巴不悦地抿着,直到泱未然离开,周身都散发出暴戾的肃杀气息。
目光落在路乐乐脸上,小鸡的脸色更难看了一分,冷声道:“你何时成了他的人了?”这口气,哪里像一个小孩子,完全就是一个暴戾的丈夫拿着刀子架着自己妻子的脖子在问:你是不是红杏出墙了?
“真是不可爱!”路乐乐嘟囔道。她还郁闷呢,自从上次鬼姬那个死变态说了她是他的人之后,她每夜都噩梦连连,几乎一闭上眼睛,就能感觉到他在身边,而且自己的血汩汩地流入他的嘴里。现在又来一个泱未然,还冒出一句“我们会有孩子”的惊人之语!
“咦,等等,忘记了一个很重要的问题!”
“什么问题?”小鸡少爷心情不好,口气有些不耐烦,“你没看到是店小二抱我来的吗?”在来之前,小鸡少爷已经猜到她要问的问题了。下一个应该是,“你怎么知道我住这里?”
“你怎么知道我住这里?”
“因为七王爷的阵仗很大,带你走的时候,整个大泱都知道了。”哎,这个女子真是足不出户,什么都不知道啊。看来下一个问题是要问,“为何我走的时候没有看到你呢?”
“那,我怎么走的时候没有看到你呢?”路乐乐凝眉细想。当时她一醒来,就没有看到小鸡少爷了。
“嘿嘿。”小鸡少爷一双水盈盈的大眼睛盯着路乐乐,随即咧嘴一笑,笑得很冷,“因为你把本宫……本少爷踢到了床下面!”
“喂,我说小鸡少爷,你以后私下里才准叫我乐乐知道吗?”路乐乐小声提醒道,“还有,你为何来找我,不去找你爹娘?”
“跟了你吃好的住好的。”小鸡少爷无邪地笑道,“你看你家房子多大,仆人多多啊。”最主要的是,如果他饿了,有鲜血供应;如果冷了,她的身体很温暖。
最重要的是,“你要对我负责。”他咂吧咂吧嘴,将头乖巧地靠在她的肩头,嗅着她独有的香气,满足地合上眼睛,微微笑了起来。
轻歌伤得不轻,因为得了泱未然的命令,只得留在别院。所谓的别院也相当于是医馆,住了好几位大夫。路乐乐猜想,那应该是专门为泱未然看病的大夫。
想到上午一脸笑意、意气风发的泱未然,路乐乐心里难免难过,抱着一直在怀里扭动不安的小鸡少爷默默地往正院走。
“你再把你牙齿放在我脖子上试试?”正院的门口,传来路乐乐的咆哮声,守院的丫头看见王妃站在长廊上,抓着一个小孩儿的腿儿,将他倒提了起来,瞪着双眼,指着小东西的鼻子吼道:“你信不信,我会把你那八颗牙齿给拔掉!”
小鸡少爷穿了一件类似现代睡衣的袍子,因为被倒提着,他的袍子几乎罩住了头,于是露出穿着小亵裤的屁股,另一条腿不停地在空中踢蹬。
“放开我。”他吼道,刚才贴着路乐乐的脖子,瞥见他留下的烙印,就忍不住想上去咬一口。
“我让你咬!”啪,一巴掌狠狠地拍在他的屁股上,路乐乐毫不客气地将小鸡少爷扔在地上,独自进了房间,将他留在走廊上。
“喂,乐乐,你不能这样对我!”小鸡少爷脸上有一丝不悦,奶声奶气地抗议道。如果此时能变成原来的样子,他一定会毫不客气地上前捏断她的脖子。然而不能。他需要她,汮兮需要她。小手托着腮帮,小鸡少爷脸色一沉,眉间有些懊恼。他在怀疑,这样做,真的能驯服路乐乐?
正院的丫鬟都是莫管家派来的,自然懂得察言观色,她们也发现,从今天开始,王爷对这位挂名王妃的态度有些改变,甚至允许她将这个捡来的小孩子留在王府。
年长的丫头看着坐在地上托腮深思的小鸡少爷,忙上前打算将他抱起来,一走近,却被小鸡少爷那精致得有些邪魅的脸给惊呆了。
看到有人过来,小鸡少爷的眸光不过淡淡一扫,却足见冷冽和犀利,那丫鬟便觉得心里一阵恐慌,慢慢退了下去。
“乐乐,你不能这样。”小鸡少爷大声喊道,扶着墙壁站起来,摇摇晃晃地走到门口,厉声道:“你快来抱我进去。”小鸡少爷有些生气了,若是珈蓝这么对他,一定让他泡一天的寒池!
路乐乐似乎根本没有心情理小鸡少爷,而是低头写着自己的东西,神情认真。
真不是一个可爱的女子,没品没貌,而且还没有胸部,脾气也不好。甚至,他怀疑,她真是那命定中人,让他委身来求她?
都是珈蓝的馊主意!
这时路乐乐才放下了手里的笔,抬头看着扶着门的小鸡少爷,看到他一脸委屈气愤的样子,不由得噗嗤一笑,走过去将他轻轻地抱在怀里。
她素来喜欢小孩儿,更何况还是长得如此漂亮的孩子,不过……
“小鸡少爷,本姑娘真的不喜欢被咬脖子。”她小声说道,语气带着一点恐慌,似乎,此时就能感觉到鬼姬压迫的气息逼压而来。
灵动的大眼睛看向那深色的印迹,瞳孔瞬间黯淡下来。他咬了咬唇,离开了她的怀抱,独自坐到旁边的桌子上,和她保持了一定的距离。
她的血液,对他来说是一种致命的诱惑!他一旦控制不住自己,就会吸干她、杀了她,从而也毁了汮兮。
汮兮……你现在还好吗?他垂下眸子,睫毛挡住了眼底不经意流淌的悲凄。你等我,我会救你出来的。
“你在做什么?”他胖乎乎的手拿起一张单子,眯眼看了起来,用习惯性的质问口气问道。
“写药方。”
“药方?”眸子一闪,他微微有些惊讶地看着路乐乐,“你懂医术?”
“我本就是学医的。”她低着头将昨晚想的药方都写出来,没有注意到他此时惊叹的神情。
“这个药方是给谁的?”
“泱未然啊。”她顺口说道,停下笔想了想,又继续写了起来。
“为什么要给泱未然?”眼眸眯成一条线,他的眸光审视地落在路乐乐认真的脸上,唇也意味深长地勾了起来。
“他病了,而且很严重。”说着,路乐乐茫然地抬起头,刚好对上小鸡的探究目光。这一刻,她的手不由得抖了一下。
这小孩子看人的目光怎么有些过分赤裸,让人想打冷战呢?而且那说话的口气也老气横秋,根本就是一个小大人,“你问这些做什么?你又不懂。”
“看来你很在乎他嘛。”他噘噘嘴,干脆双手托起下巴,眨着眼睛问道,整张小脸粉嘟嘟的,看得路乐乐忍不住伸出手去捏了一把。
“我不是在乎他,我只是觉得欠他的。”她如实说道,将写好的方子放到一边,开始写另外一张。
“本少爷想,你是喜欢他。”他道,眼底闪过一道寒光,脸上挂着深长的笑容。
“切,小鸡少爷,牙齿都没有长齐,怎么知道我喜欢他?你懂什么叫喜欢,什么叫不喜欢吗?而且,本小姐对泱未然这一类型的男人从来不感兴趣。你说让他当我闺蜜,我还可以考虑一下。”
“哦?是吗?”他轻轻叹了一口气,听不出是高兴还是失落。
“当然!”路乐乐抬起头,注意到了此时小鸡少爷怪异的表情,伸手揉着他卷卷的头发道:“等你长大了你就知道了。”
小鸡下意识地躲开了路乐乐伸来摸他头发的手,眉宇刹那间笼上一层杀气,像是被人碰触到了禁地似的。
“咦?你的脑袋?”路乐乐惊呼道,将小鸡同学抱在怀里,“我刚才在你后脑勺摸到一个东西。”
“放开,不准看。”此时,小鸡同学突然厉声尖叫道,一把打开路乐乐的手,情绪非常激动。
“你不让我看,我偏要看。”单手扣住了他的两只小手,将他整个身子都翻转了过来,撩开卷发检查起来。明亮的灯光下,路乐乐看到那漆黑的卷发间,竟然有一根银针直直地插在小鸡的后脑勺,而且已经完全深入,只能看到一点尾端。
她心里顿时一惊,竟然……有人在小孩子的脑后插了一个类似银针的东西,而且这个银针已经无法拔出来,就如生根一样。
是谁这么残忍?
“小鸡。”她忍不住把他抱进怀里,疼惜地问:“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何你的脑后会有这个银针?”
袖中的拳头紧握,他的唇角勾起苦涩的笑容,瞳孔漆黑如墨,亦看不到底,用淡淡的无所谓的口气道:“这是无法让我长大的银针啊,我生下来后,有人在我后脑勺种下了这根银针,所以我的身体才会一直这样。”
“啊?”路乐乐惊讶地张大嘴巴。怪不得这小鬼说话跟个大人似的,原来他只是身体被银针封住而没有长大,“那你到底多大啊?”
“我、我也不知道。”他摇摇头,一脸无辜和委屈,似乎不愿意谈这件事,干脆整个人都蜷缩在路乐乐的怀里,将头埋了起来,像一头受伤后寻求保护的小兽。同时也将那即将喷薄而出的杀意生生地给压了下去。
那根银针,是他姬魅夜此生最大的禁忌,也是他苦等千年的另外一个原因。
那根银针之下,有一段被生生埋葬的记忆!起初他以为是南疆月重宫的人为了驱逐他,为了不让他回来复仇,所以给了他一针,埋葬了他的记忆。可是不对,他记得发生过的一切,记得自己如何被驱赶,记得汮兮,记得她如何惨死。
后来,珈蓝告诉他,那根银针是他自己亲手插进去的,是他自己亲自封印了那段他不曾想起的记忆!
这一千年来,他突然很想知道,到底是什么事情,竟然会让他做出这个决定?可是,他怎么也想不起来,也拔不出那根银针,每次使劲去想的时候,他心里就像有一把钝刀毫不留情地往他的心上割下去,他的头也会剧烈地疼痛,就像要裂开一样。
据说一千年前,他生命中有最重要的两个人。一个是最恨的人,一个是最爱的人。最爱的人是汮兮,她被烧死在圣湖之上,灵魂又被囚禁在地狱。
而至于那个最恨的人……他下意识地握紧了拳头,挡在胸口处。他想不起最恨的那个人,所以,他猜测被自己封印的那段记忆一定是关于那个人的。
一千年了,他如此渴望看到汮兮,也如此想了解为何自己要封印自己?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如果真的是最恨的人,他只需要将对方杀了就可以了,可为何却采用了这样的方式,将那个人给忘记?
“你的头流血了。”手放在他脑后,摸到一阵黏糊的液体,路乐乐将小鸡的头托起来,满眼的疼惜。
“乐乐,我疼。”他低声说道,胖乎乎的小手下意识地抓紧她的手,身子又是一缩,躲在她怀里。
“我给你包扎一下吧。”
“不要,你和我睡觉就好了。”他乘机耍横,脸就往她怀里贴。
某人身子一僵,脸色很是难看,却又不知道如何说。虽然是平胸,但是也不至于平得像床垫,看着就往里面钻吧?怎么说,她也是女的,而小鸡少爷也是有茶壶的纯爷们。
如小鸡少爷所说,他的年纪不该只是一岁,这个……路乐乐很是为难,看了看他小小的模样,既可怜又无奈,思忖了半刻,决心还是当他是孩子吧。
“我们睡觉吧。”他抬起眼睛,楚楚可怜地望着路乐乐。再不睡,还赖在这怀里,他就想咬人了。
“咳咳咳……”
门口突然传来断断续续的咳嗽声,路乐乐和小鸡少爷同时循声看去,便见泱未然负手站在门口,一脸漠然,眼神冷冷扫过小鸡的脸,看着他如此亲昵地抱着路乐乐,甚至嘴巴都贴在她的脸上时,他终于忍不住皱着眉头又咳嗽了一声。
然而小鸡少爷毫不知趣,干脆贴得更紧了,还一脸狗腿地朝着路乐乐呵呵地媚笑着,那眼神就是一副欠抽的样子,似乎在问:我可爱吗?我很可爱,你抱我。
“这小孩子,本王给你找一个丫鬟照顾吧。”他走上前去,口气很不高兴,而且,语气也丝毫没有征求的意思。
“不用,我能照顾他。”路乐乐摸了摸小鸡的脑袋,“而且,轻歌也病了,有他在,我不至于这么无聊。”
“乐乐……”小鸡少爷娇滴滴地唤道,“我困了,你陪我睡觉吧。”说罢,看着路乐乐白皙的脸,突然扬起唇吧唧一口,亲了下去。
如果可以,他真想咬下去。
“咳咳……”
两人同时愣住,路乐乐脸色苍白,有想揍人的冲动;泱未然脸色泛青,也有隐隐的怒意。
“脏兮兮的小孩子,本王看你们俩都脏到一块儿了!”泱未然嫌弃地别过头,然后从袖中掏出一个精致的小瓶子,扔在桌子上,冷冷道:“这是灵玉膏。羽见说,之前的白玉膏你没有用,是不是不喜欢那个味道?”说着,他又睨了路乐乐一眼,薄唇一抿,“也不看看自己什么身份,还挑三拣四的。”
一听这灵玉膏,路乐乐一脸震惊。她今日去看轻歌的时候,将白玉膏给了她,当时大夫无意中提及有一种名为灵玉膏的药,是西域贡品,非常的名贵和罕见,据说只有两瓶,一瓶在皇宫,一瓶在泱未然手里。这种药无色无味,而且涂上后当日疤痕就可消除。
而现在,泱未然竟然将整瓶灵玉膏都给了她。
等她反应过来时,泱未然已经走到门口。
“王爷!”路乐乐跑上去叫住他,将准备好的药方递给他,“这个是我写的一些药方,或许对你的病情有帮助。”
那双碧蓝色的眸子顿时愣住,一眨不眨地盯着路乐乐,那苍白的脸愈加难看。
“你给本王这个做什么?”他的脸像是一个行窃当场被抓的小偷,甚至,她注意到他竟然咬了一下唇。
“王爷你身子不好……”
“谁说本王身子不好?”他厉声打断,“你是在诅咒本王早点死是吗?如果是,花葬礼,本王警告你,你死了这条心!”说罢,他甩袖转身匆匆而去,留下没有反应过来的路乐乐傻傻地站在门口。
本以为,他会高兴,却没想到,他反而更生气了。
而一直埋着头的小鸡少爷,则是一副看好戏的表情,眼底有满足的笑意。
夜风从耳边掠过,胸口压抑得难受,甚至呼吸都给扣在了喉咙处。泱未然的步子根本就不敢停下来,直到最后走入暗处,他终于忍不住一拳头狠狠地打在了墙上,将整个身子都无力地靠在上面。
“咳咳……”
他讨厌自己,为何如此虚弱?他憎恨自己,为何要让她发现自己的狼狈,发现自己命不久矣?
他怎么看不出来,她对他的态度也是突然转变?那个眼神,不是在担忧,不是惆怅,而是简简单单的怜悯和同情。
他对她来说,是一个将死之人,是一个可悲的将死之人。
砰!又一拳头狠狠砸在了墙上,他抵着胸口,不让自己咳嗽出声。
他讨厌自己的懦弱。明明在回来之前,什么都计划好了,他早就看透了生死,能做到忽视一切,然而此时,他竟然无法坦然面对自己将要失去生命的这个事实了。这是为什么?他明明看透了生死啊。
都是这个该死的女人,都是那双眼睛,倔强的、坚强的,甚至怜悯的,他都抵挡不住!
“羽见、羽见……”他跌跌撞撞地朝西院奔去,宛若风中的落叶,脆弱不堪。
“王爷。”
“酒,羽见,给本王备酒。”他喘了一口气道。
“王爷,你现在不能喝酒。”
“谁说我不能喝?你们是不是都认为我要死了?错,本王不会死!”他摇摇头,眼底有一丝苦涩和悲戚,“即便要死,你也要让本王开开心心地死去。”
如果要死,让他独自死去!他不要怜悯、不要同情,他要的是她的一颗心,然而,她却已经将他遗忘了。
多久没有醉酒了?第一次是在很多年前,第二次是在半年前,第三次是在半个月前……
每一次,都是不同的感觉。
残月高挂,路乐乐已经睡去。时至夏日,将光溜溜的小鸡少爷抱在怀里,还可以当一个天然的制冷器,因此,这一次,她睡得格外的沉。
却不知道,自己脚下,正在举行一个仪式。银发金瞳的鬼姬坐在他的独角幻兽之上,悠扬的笛声从他指尖飞出,遥远的天空中有人在低声唱道:“鬼姬,鬼姬,今夕何夕?鬼姬鬼姬,何以独兮?”
这是他的手下独有的膜拜仪式,膜拜残月,收取死去的灵魂!
“殿下,第六个月圆之夜前,我们必须回到南疆。”珈蓝轻声提醒道。
他们等到了命定中的人,就必须在第六个月圆之夜来临之前,杀回南疆,焚烧月重宫,打开地狱之门。同时,珈蓝也在提醒殿下,他们只有半年的时间,必须要让路乐乐甘愿献出自己的鲜血,确切地说,是献出自己的生命!
“嗯!”鬼姬点点头,“泱莫辰那边有何动静了?”
“他已经在边境聚集了兵力,今天还召见了泱未然,给他摆下了一场鸿门宴,试图逼泱未然动手,但是泱未然并没有任何行动。就连藏在西院的三千侍卫,泱未然也竟然真的给撤了下去。看来,他是真的要阻止我们,而且也要阻止泱莫辰发兵了!”
“泱未然……”鬼姬仰起头,嘴角有一丝冷冽的笑容,“泱未然不想要鲜血像红莲一样沿途盛开,因为他知道,没有死人,没有鲜血铺路,我们根本就无法返回南疆!”当年被逐出南疆他就被下了诅咒,他们只能靠灵魂和鲜血而活,如果没有血和灵魂的引导,他们找不到回去的路。
所以,他们只能借助泱莫辰攻占南疆,踏着战士的鲜血回去。
“那殿下,我们先将泱未然杀了!”
“不,我们可以不用杀他!”他笑,心中有着算计,“难道你忘记了泱未然有一个劫难吗?那个劫难就是路乐乐!本宫看得出来,他非常在意她,而且,为了她,他一定什么都愿意做的。如果路乐乐在我们手上,你说,泱未然会怎样?”此时,那金色的瞳孔发出妖邪的光芒,让他绝美的脸看起来亦真亦假,声音听起来既残忍又诡异,“他必须唯命是从!”
“可是,殿下,就算我们进入了南疆,如果路乐乐不愿意献出鲜血,那所有的一切都前功尽弃了!”珈蓝叹了一口气,这个人偶娃娃可真是棘手啊。
“所以,”他抬起手臂,用玉笛指着天空那颗红色的星辰,“所有的一切,成败与否,路乐乐这颗棋子便是关键!而我们只要控制了这颗棋子,全盘皆在本宫的控制之下。”
“路乐乐的个性,根本就是我们无法操控的。”第一次见面,殿下就试探过她的内心,空白的,却无比的强大,有常人所没有的坚强和执着!
“再强大的人都有他的弱点。我们也可以找到路乐乐的弱点!而对于女人,最重要的莫过于爱情!”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
他姬魅夜本来就不是好人,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会牺牲任何对他没有用的人。世间任何事物,对他来说,只有两种概念。
一个是得到的,另一个就是被他毁灭的!
而路乐乐,将属于得到后再毁灭的!因为这是他们的命运,一开始就注定了。
“路乐乐根本就没有喜欢的人,何来爱情?我们如何控制?”珈蓝还真有些为难,那路乐乐一看就讨厌泱未然。
“珈蓝,亏你还是从南疆出来的人。你是不是也忘记了,南疆有一种蛊,叫作情蛊。路乐乐没有爱情,没有爱人,那我们就让她爱上泱未然。”姬魅夜脸上的笑容渐渐融化开,糅合着月色,看起来分外妖魅。
碧绿色的玉笛,轻轻放在唇边,他慢慢合上眼睛,吹起了那曲遥远的歌,任惆怅的曲调在指尖悠然转开。
葛生蒙楚,蔹蔓于野。予美亡此。谁与?独处!(荆棘覆盖了蔓藤,蔹草爬满了山坡,我所爱的人就埋葬在此处。然而谁来与她相伴?唯有孤独!)
珈蓝退到一边,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不知道为何,他总觉得这次殿下的决定是错的。
给路乐乐种下情蛊,让她爱上泱未然,这个决定,真的是对的吗?
时隔一百年,当珈蓝再次看到这个红衣女子时,他才明白,当时他们错得有多离谱。
路乐乐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而臂弯里,小鸡少爷撅着屁股睡得正香,漂亮精致的脸蛋儿有一抹酣睡的酡红,密长的睫毛像ED娃娃似的可爱,粉色的唇边还挂着口水,胖乎乎的小手紧紧地拽着她胸口的衣衫……嗯,此时不骂人、不说脏话、不老气横秋的小鸡少爷,不是一般的可爱。
路乐乐忍不住低下头,悄悄亲了一下他的脸蛋儿。小鸡少爷顿时不悦地拧紧了眉。
见此,路乐乐不由得一笑,手拨开他凌乱的卷发,摸索到后脑勺那根银针的地方,心里有些难受。
“喂,小鸡,起床了。”她唤道。要知道,她还是第一次和一个人如此亲密。
“乐乐,你不该吵我。”他不耐烦地嘟囔道。
翻身起床,婢女早就将东西准备好了,甚至还提醒她一定要记得擦药。
精致的宝蓝色的瓶子,如玉的膏药,沁人心脾的淡淡香气,涂在伤口上犹如敷上了一层冰,让人倍感清凉舒爽。
心里突然一紧,像是被人捏住了心口一样,路乐乐盯着手里的瓶子,像是看到了那双带着哀伤的蓝色眸子,映着一张清美至极的脸,让人心碎。
“乐乐,你在想什么?”床头突然传来一个娇滴滴的声音,那小鸡少爷不知何时醒来,看着坐在镜子前涂抹着伤口的路乐乐,两只大眼睛一眨一眨的,跟葡萄一样水灵。
“啊!”路乐乐失声尖叫,忙用衣服将自己裹好,狠狠地瞪着小鸡,“你醒了怎么也不打个招呼!你说,你醒了多久了?”
“就是在你开始脱衣服的时候。”他老实回答。
“你……给我滚下来!”一想到刚才在小鬼面前脱衣服,路乐乐心里真不是滋味,有一种哑巴吃黄连的不甘。虽然是小屁孩,连牙齿都没有长齐,但是,为何她老是被人看光!哦不,上次是被鬼姬那变态给扒光的。
此时,看着路乐乐慌里慌张的样子,小鸡少爷才明白为何她刚才反应如此激烈,目光落在她白皙的脖子和锁骨上,他的手一抖,赶紧翻身躺下,将自己突然通红的脸藏了起来。
奇怪,她明明就等同于平胸,那张脸和一个女娃也没有多大的区别,可是,刚才,他好像……应该是脸红了。因为,脸很热,还很烫!
该死,他在心里诅咒。身体变成小孩子,情绪和身体都不受控制。
在路乐乐带毒的目光下,小鸡少爷正不安地度过他的早餐时间。
“我想,以后你还是给我睡榻上,不准爬上我的床。”路乐乐放下筷子,盯着小鸡少爷,恨不得将他那双看似无辜的眼睛给挖了。
“不要,那里冷。”得知要被撵下床,他赶紧噘着嘴巴抗议道,不过语调倒是少了平时的蛮横。
“那你睡床,我睡榻上。”
“不要,那里硬。”
“那你要怎样?”
“我要和你睡。”他说的是实话。而且,不知为何,看见路乐乐生气又无奈的表情,他心里很开心,佯装的委屈也险些控制不住地想要笑出来。其实,他刚才真的不是故意的,而且当她脱光的时候,他也并没有意识到,眼前有一个女人,脱光了衣服。
两人正在为此事吵得不可开交,门口突然传来一个女子柔媚的声音,“王妃姐姐……”
路乐乐一回头,便看见若云一身粉红色的衣衫,妆容精致地站在了门口。
没等路乐乐让她进来,她自顾自地看了看里面,抱着手臂笑着走了进来。两日过去,她身上的毒已然散去,脸色也恢复了红润,也嚣张起来。
就这一点,路乐乐心里突然有些不快,闷得慌。好奇怪,明明不在乎泱未然和若云之间的关系的,为何心里此时却难受了起来,不过一夜而已!
如今王府上下谁不知道,当日若云陷害她路乐乐下毒,然而,若云并没有得到任何责罚,一如既往地在正王府嚣张跋扈,此时,她穿戴整齐地到她这里来,看起来倒有几分挑衅的味道。
那张脸好像在说:我就整了你,你拿我怎么样?
路乐乐低下头,并没有理会她,而是将一块精致的糕点塞到小鸡少爷的嘴里。小鸡少爷当即皱起眉头,这个可不是他要吃的。
“姐姐,看到若云,都不欢迎吗?那天妹妹不小心误会了你,我这可是诚心来道歉的。”若云笑得一脸灿烂,随即目光落在小鸡少爷的脸上,微微一惊,“哟,何时当上了奶娘啊,喂孩子啊?这是哪家的孩子?还真是可爱。”说着,若云伸出手,想要捏捏小鸡少爷的脸蛋儿。
谁料,此时小鸡少爷突然回头,目光冷冷地落在若云的脸上,随即用既厌恶又慵懒的口气道:“滚!本少爷向来不喜欢长得太丑的女人。”
若云的手僵在空中,脸色当即就变了,这孩子明明不到一岁,然而目光却锋利如刀,让人心生畏惧,就连语气,都让人产生莫名的恐惧。
当看到小鸡少爷眨着眼睛笑眯眯地看着路乐乐时,若云又想,这不过一个孩子而已,随即收起脸,指着小鸡少爷尖声道:“你刚刚说什么?你刚刚说谁丑?”
“乐乐,我不想吃了。”小鸡少爷嘟着嘴,用嗲声嗲气的声音委屈道,“面前站了个这么丑的怪物,让我没有食欲,刚才吃的都要吐出来了。”
“你……”若云的脸开始抽了起来,恨不得上前就给没长眼睛说她丑的小孩儿两耳光。
“怎么不乖呢?你得吃东西,来。”说着,路乐乐憋住笑,假装厉声地呵斥道。
“我不要,除非你叫这丫鬟滚下去,不然我不吃。”小嘴噘得老高,他配合道。
“啊……”路乐乐瞟了一眼脸色已经变成菜青色的若云,说道:“你看错了,这不是丫鬟,虽然长着丫鬟脸,丑是丑了点,但是好歹人家也是郡主,可不得无礼。”
“哦……”小鸡又将目光落在若云脸上,眉间有一丝轻蔑,半晌道:“南疆的郡主怎么长成这样?”
从南疆建立开始,到现在已经有几千年的历史,那里向来教政合一,皇室和月重宫紧密相连,相互抑制也相互协助。
今日看到若云,他不由得摇摇头,嘴角有一丝讥笑。看来南疆和月重宫是真的不如从前了。
“真是没有教养的孩子,话说什么样的人,就能教出什么样的小孩。”若云深吸了一口气,抱着手臂居高临下地笑道。
黑色的瞳孔闪过一道寒光,小鸡少爷嘴角的笑容不由得加深了一些。他翻身爬向路乐乐的梳妆台,将那只蓝色的瓶子拿在手里,笑嘻嘻道:“乐乐,昨晚王爷送来了灵玉膏,说这大泱就剩下这一瓶了,让你一定得涂抹。”
路乐乐愣住,一时没反应过来。
又听到小鸡少爷道:“王爷昨晚走的时候,给我下了命令,说一定要哄你将这药给涂了,不然就要责罚我。”
“哦,放着吧,我家轻歌受了伤,虽然白玉膏有效,但是效果都不及这灵玉膏,毕竟现在就剩下一瓶了,省着用。”路乐乐过去将小鸡少爷抱在怀里,瞥见若云惨白的脸色和狼狈的样子,心里大为痛快,心想这小鸡少爷可真是聪明人,为她出了一口恶气。开心之余,她忍不住低头啵的一声亲了亲他的小脸儿。
这一刻,怀里的小鸡少爷的手僵了一下,耳根悄然发红。
若云下意识地后退一步,看着小鸡少爷手里的瓶子,心里一阵恼火。泱未然送了她白玉膏,送了她很多东西,还专门嘱咐她不能吃辛辣的食物,也一直没有追究中毒一事。
事实上,谁都看得出来,这是对她若云的纵容和宠溺。
原以为得到了所有,她可以趾高气扬地过来收拾这个女人,却败在了一瓶灵玉膏上。
此时路乐乐的目光宛若锋利的刀一样落在自己的脸上。若云好似受了刺激,柳眉一扬,毫不客气地挥手朝小鸡手里的瓶子打去。
砰!路乐乐一只手抓起桌子上的银针挡在身前,若云一见,忙收回了手,后退几步。
“对你,我不会客气的!”路乐乐冷声说道,“如果你不撒手,我担保接下来的日子你会比前两天中毒的时候还难受。”
“你还敢对我动手?”若云警惕地看着路乐乐手里的针,厉声问道。
“有什么不敢?”路乐乐转动着手里的针,玩味似的笑道,“你伤了我家轻歌,这笔账我还没跟你算呢,若云郡主。”
疯子!看着眼前这个长着娃娃脸,玩着银针,有着冷冽笑容的女子,若云的手悄然地握起拳头,不想与她斗下去。她扬声道:“哥哥让我过来的,别说我没有过来!哼!”说完,转身甩袖,气冲冲地离开。
看到若云悻悻离开,路乐乐终于憋不住大笑了起来,看着怀里的小鸡少爷道:“想不到你捉弄人也挺有一套的。其实,今天我们可以完全无视她……这世界上有一种冷暴力,叫作漠视。”
小鸡少爷不以为然,低头看着手里的药瓶,缓缓道:“因为,她让你不开心了。”
“可是,我现在很开心。”
“真的吗?”小鸡少爷漂亮的眼睛顿时一亮,像是特别高兴,随即又道:“那怎样你才会更高兴?”
“嗯,最好是找机会再杀杀那个女人的气焰。”
小鸡少爷小嘴儿勾起一个魅惑的幅度,笑得格外的开心。想到刚才路乐乐挡住若云的那一巴掌,小鸡少爷举起手里的瓶子,眨了眨亮晶晶的眼睛,“乐乐,你刚才是在保护我,还是想保护这瓶药?”
路乐乐一愣,没有明白小鸡少爷的意思,看了看那瓶药道:“毕竟只有一瓶,要是被若云那个女人给打坏了,怪可惜的。”
话一落,他嘴角的笑容顿时一凝,墨色的瞳孔也当即黯然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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