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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梦之记忆
路乐乐躺在床上没被惊醒,只是紧紧地拧着眉,全身发抖,像是陷入了某种可怕的梦魇中。
月光下幽白的圣湖,周围红莲遍野,高高的凤台上,坐着一个白衣男子,银色的头发散落在他的肩头,却遮不住那张芳华绝代的脸,他金色的瞳孔熠熠生辉,轻轻地望过来,像隔着千山万水,却无限真挚。
“汮兮。”他浅浅一笑,招了招手,“你来给本宫弹奏一曲吧。”
女子微微欠身,抱着焦尾琴走了过去道:“倒不如,汮兮为殿下唱一首曲子吧。”
“唱什么?”他冰凉的手轻轻握着她的手。
“那汮兮今日就唱一曲《雪千寻》吧。”
小鸡少爷坐在她身边,愣愣地看着手里那块蓝色的玉佩,眼瞳有一丝诡异的光,随即抓起路乐乐的手,摁住她的血管,冷声低喃:“汮兮,等我一个月,我会用她的血将你救出来。”
突然被小鸡少爷握住的路乐乐颤抖了一下,唇边发出一声若有若无的低语,“那汮兮今日就唱一曲《雪千寻》吧!”
手里的玉佩突然从手里滑落,小鸡少爷震惊地看着昏睡的路乐乐,手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你到底是谁?”路乐乐感到自己被人狠狠地提了起来,脖子上有一种难以承受的压迫之感,就连呼吸都被卡在胸口,随即听到耳边响起一个暴戾的质问:“说!你到底是谁?”
“咳咳咳……”路乐乐从梦中惊醒,恐慌地睁开眼,便对上一双寒意凛然的金色妖瞳,他的眼眸里,有一种骇人的杀意。
“鬼姬?”路乐乐浑身一个激灵,瞬间清醒。
“你刚才说什么了?嗯?”他捏着她的下巴,逼迫她看着自己,几乎是用颤抖的声音问道,“告诉本宫,你刚刚梦到什么了?”
“我不记得了,我不知道你说什么……”路乐乐茫然答道,她根本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自己身体疲惫,头脑一片空白。
“雪千寻!你刚刚说,雪千寻?”这首歌,他只听过一次,那还是汮兮死之前唱的!而且这首歌,除了汮兮和他,不会有另外一个人知道。
可是,刚才路乐乐竟然说,那“汮兮今日就唱一曲《雪千寻》吧”。
那口气、那语调,分明就是汮兮,甚至连声音都是。
“我不知道我说了什么了!你放开我,我呼吸不了了!”她不记得什么雪千寻,根本就没有听说过。然而狂怒的鬼姬却死死地揪着自己的衣领,她就快要窒息了。
“不可能,刚刚你说了!告诉本宫,你到底是谁?”他心里突然觉得有些不安,非常不安。
路乐乐身上有他眷恋的温度,和汮兮一模一样。第一次看到她,他身不由己地吻了她。而现在,她竟然说出了与汮兮的话!
到底是怎么回事?
冰凉的手在颤抖,他觉得浑身的血液瞬间倒流,冷寒刺骨,心底茫然不知所措,看着路乐乐的眼睛充满了痛楚,金色的瞳孔竟然隐隐泛红,银色的头发让他的脸看起来更加苍白无力。
他在害怕,捏着她下巴的手转为轻轻地捧着她的脸,他深深地凝望着,想从她脸上、她眼里找到一丝讯息。
“你放开我!”路乐乐惊恐地想要后退,却被他钳制得动弹不得。
“告诉本宫,你到底是谁?不然,本宫现在就将你杀了!”他低声问道,声音听起来却有些发抖。
“我叫路乐乐。道路的路,快乐的乐!”
“怎么会?”姬魅夜像是受到了某种打击,陡然放开路乐乐,后退一步,眼底有一丝不可思议,“你是路乐乐。”是的,她是路乐乐,从很遥远的地方来的命定之人。
她的鲜血可以染红圣湖,打开那条地狱之门,从而救出被困在君上手里的汮兮。
然而,此时这个路乐乐,却有汮兮的感觉,说出了汮兮说过的话。
“君上,你到底在搞什么鬼?”双手紧握,转身,拳头用力地砸在桌子上。月光落在他的身上,这个暴戾肃杀气息那么强大的人,眼瞳却是那样的悲伤,身影有一种未曾见过的落寞和萧瑟。
路乐乐此时什么也不顾,跳下床推开门拔腿就往外跑,像是出于求生的本能,她根本就不敢跟鬼姬那样的人待在一起。
一看到他,就有一种如死亡一般的窒息感。
“汮兮……”他追随而去,看到她跌跌撞撞又仓皇的背影,才顿悟自己又一次吓到了她。
路乐乐一回头,便看见他跟着自己追了出来,明知道自己跑不过,她还是发狂地向前奔跑。
“王妃……”此时偏房睡熟的侍女也醒了过来,刚推开门就看到身着睡衣的路乐乐脸色惊恐,赤脚跑在走廊上,随即穿过院子的小桥,往外奔跑。
鬼姬殿下慢慢走过去,银色的发丝在风中舞动,他只是跟着,不敢太快,像是怕吓坏了她。
“啊!”侍女回头看着走来的妖邪男子,宛若看到鬼魅一样失声尖叫,一瞬间就像秋日的落叶一样,歪倒在地上。白皙的脖子上有一条透明的银丝掠过她的脖子,殷红的血将她湮没。
一条生命就这样突然没有了,路乐乐下意识地停下脚步,惊愕地看着走廊上的侍女,没法缓过神来,甚至都忘记了慢慢朝自己走来的鬼姬。
刚才轰然的巨响和侍女的尖叫引来了王府的人,鬼姬殿下似乎根本就没有离开的意思,而是一直朝桥上的女子走去。
双脚仿佛被人钉住,等路乐乐反应过来看到朝自己逼近的人时,她发现自己根本不能动,就如被人点穴一样。
“你为何要跑?”他幽幽地问道,“本宫不过是想知道,你到底是谁?”说着,他干净修长的手又伸向她,那手心有一条看不清晰的银丝,尾端还有刚才那个侍女流下的鲜血。
路乐乐绝望地闭上眼,似乎看到那条银丝割破自己的喉咙,然后鲜血四溅。
一阵熟悉的墨香突然传来,在鬼姬冰凉的手碰触到自己的那一刻,路乐乐觉得有人抱住了自己,随即身子凌空而起,最后落在了远处。
泱未然!她没有睁开眼,心里却想到了这个人,就如第一次碰到鬼姬时,他也是如此出现,宛若从天而降的神仙。
“咳咳咳……”许是动了真气,路乐乐听到他的咳嗽声空洞而虚弱,抬头看着他,便听到他在耳边道:“对不起,来晚了!”
那轻柔的声音,宛若前来赴约的人因迟到而真心道歉,听得路乐乐有些出神。
感觉到路乐乐异样的目光,泱未然低下头看着她,嘴角有一丝浅笑,随即抬手,将她面上的发丝拂去,动作极轻极轻,“不要怕,站在我身后。”
说罢,紧紧握着她因为惊吓而冰凉的手,上前一步,挡在了她身前。
姬魅夜此时就站在白玉桥的上端,银发如丝,容颜妖邪,金色的瞳孔冷冷地注视着泱未然。
不过,他仍旧一手在前一手背在身后,一贯高贵优雅。此时就连泱未然都不由得感叹,这个一千年前曾险些毁灭整个南疆的人,果真气势如虹,怪不得是南疆最忌讳提到的人。他的圣像仍旧放在藏书阁。
“殿下,不知道您三番两次找我的王妃有何事?”
那一声“我的王妃”,听得姬魅夜脸色顿时一沉,眼底甚至有了隐隐的杀意。
在弄清楚事情之前,他永远不会打草惊蛇,继而妖孽地笑道:“珈蓝说,泱未然娶的王妃长得精致可爱,他一看就喜欢得不得了,所以想要来做人偶娃娃!”
路乐乐一听,忍不住冒出头来瞪着鬼姬,想大骂几声死鸟人,然而对上鬼姬那双邪魅又深邃的瞳孔时,她全身一寒,还是悻悻地缩回了头,下意识地躲在泱未然的身后。却不料这个小动作完全落入了姬魅夜的眼中,他险些没有冲上来将她一把拖走。
可此时如果真的将路乐乐强行带走,泱未然自然会怀疑起她的身份。
“殿下,您还真是关心您的手下。珈蓝爱好人偶娃娃,您的手下如此之多,又怎么少得了一个人偶?”泱未然握着路乐乐的手又用了一分力度,像是在示意她不要怕。
“目前为止,他偏偏就喜欢上了你的王妃。”他笑,目光一眨不眨地盯着藏在泱未然身后的人,语气却是十分不悦,“本宫也挺喜欢她的,她的鲜血非常美味。”说罢,还将白玉一般的手指放在唇边,做了一个擦血的动作,看起来十分的邪恶。
“那殿下您的意思就是一定要带走她了?”
鬼姬唇角一勾,表示理所当然。
路乐乐一看,心里突然有些绝望。看来这鬼姬殿下是铁定要带她走了。要知道上次被他吸了血,她现在见血就犯晕了。
鬼姬倒是和珈蓝配合得好,一个人吸干了血,一个人做成玩偶,一点都不浪费。
许是感觉到了路乐乐有些绝望的心情,泱未然突然回头看向她,那样干净的眼睛,带着深邃而温和的笑意,就像映着白云的碧蓝色天空,“你害怕吗?”
路乐乐瞥了一眼一直盯着自己的鬼姬殿下,吞了吞口水,仰起头道:“不怕!”
“呵呵呵……”看着她这个强忍着的表情,泱未然微微一笑,眼中浮起一丝宠溺,抬手揉了揉她的头发,认真道:“不要怕,我不会让他带你走的。”
这个细微的动作让路乐乐一惊,心也跟着停了一拍。像是受到了某种蛊惑,她微微扬唇,笑着点了点头。
那一刻,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抚摸她头发那宠溺的动作,还是那双深深凝望着她的眼睛,或许,像是被什么东西牵引着,路乐乐想,好像有些东西变了。
站在远处的姬魅夜,在看到路乐乐脸上那一抹笑容时,身子顿时晃了一下,突然觉得这一幕分外熟悉。
模糊的背景下,他看见一个女子望着另外一个男子微笑,眼里全都是那个人。
冰凉的液体从后脑溢出,他的血是冷的、殷红的,很快就染红了白色的袍子,与那红色曼莎珠华相辉映——那枚银针竟然又深入了后脑一寸。
手指屈起,蓝色荧光聚集在手心,他双眸微眯,瞳色中现出一缕血红,旋即抬手一推,一道蓝色波纹掠向泱未然,同时飞出的还有姬魅夜指间的银丝。
“啊……”那蓝色的球轰然炸开,刺目的光晕让四周的侍卫顿时承受不住,被生生弹出了几丈。
那几根细丝瞬间穿透了泱未然的左臂,速度根本就不让任何人有躲避的机会,不过片刻,妖娆的血珠顺着银丝滴落。
姬魅夜眉间有一丝睥睨天下的轻蔑,他只需要动动手指头,其中一根细丝就可以将泱未然的手扯断。
他若真的想杀人,倒还没有人是他的对手。
路乐乐看着穿透泱未然手臂的银丝,眼里顿时有一丝惊慌,随即愤恨地看着姬魅夜。
泱未然吃痛地哼了一声,抬手拔出右边的剑迅速朝细丝砍去。姬魅夜轻轻一笑,在泱未然的剑斩下来的那一刻,手指一收,银丝瞬间收回,落在他手心。
白色的强光在两人中间一如闪电般迸发,姬魅夜点足后退几步,那光束又追撵而来,在地面展开。见此,姬魅夜又是点足腾空而起,最后竟然轻轻地站在一株莲花上。
夜风袭来,卷起他银色的发丝和白袍,这个邪魅的男子看起来竟然宛若云端的仙子。
泱未然重心不稳一个踉跄,将剑插在地上,稳住身子,当即吐了一口黑血,而左臂因为被穿透,鲜血已经顺着他的手指滴落在草地上。不过,他仍旧十分从容淡定,甚至眼中没有丝毫的畏惧。
这一点,倒是让姬魅夜不由得欣赏起来,再看那黑血,他也吃了一惊,“泱未然你中毒了?!”看来泱莫辰已经动手了。
“中毒?”路乐乐一听,忙上前扶住泱未然,摸着他的脉搏。
果真是中毒了!
“都中毒了,你以为你还挡得住本宫吗?”
“即便是死,你也休想带走她。”泱未然回头看了一眼路乐乐。那一眼,包含了多年的思念和挣扎。
不知道是出于何种心情,路乐乐突然直起身子,从泱未然手里抢过剑,用力地拔出,随即朝姬魅夜所在的方向斩去,一道隐隐的白光破开天空,带着逼人的气息冲过去。
这一剑,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愣住,就连路乐乐自己都懵在了原地,手里的剑沉重地滑落,砰的一声掉在了地上。
御雪剑,重千金,是月重宫圣物,历代由能力最强的人持有。刚才路乐乐竟然将它拿了起来,虽然力量没有完全发挥出来,然而那隐隐的白光和隐藏其下的杀气已经足以震慑在场的所有人。
特别是姬魅夜,他立在莲花之上,震惊得根本就没有躲开,只是呆呆地看着路乐乐。那金色的眼瞳中有一抹难言的痛楚和凄凉,因为,他从来没有想过她竟然会对他出手。
御雪剑带来的逼人气息,已经到了身前,他微微一笑,脑后的银针似要裂开般疼痛,他生生地承受了这一击,身子宛若云一样飘起,落地时,如此强大的他竟然后退了几步才稳住身子。
“殿下!”
赶来的珈蓝冲进院子,托着姬魅夜的身子冲上了天空,转瞬离开。姬魅夜从路乐乐身边掠开,自始至终他的眼睛都不曾离开路乐乐,直到路乐乐跪下身子将泱未然扶住,他才转过头,悄然擦去嘴角的一抹血痕。后背被银针所激发的血染红了,遮住了那些旖旎的曼莎珠华。
“王爷。”路乐乐将泱未然扶起来,担忧地问道。
“咳咳……”黑色的血沿着他苍白的唇角溢出,可他根本就没有顾及自己的身体,反手将她搂在自己的怀里。
这突来的动作让路乐乐心里一颤,一动也不敢动,直到身上的人突然把全部重心压在她身上,路乐乐才恍然,他就要晕过去了。
“羽见,将王爷带回房间,把所有的大夫叫来,准备银针、热水,还有上次给你的药方,你去熬一盆水,准备一个大桶!”
“礼儿。”泱未然低声唤道,手紧紧地拽着路乐乐不肯放开,半眯着眼眸看着路乐乐,“礼儿……”
“快……”路乐乐来不及回答他,任由他抓住,上了下人抬来的软轿,坐了上去。
乌黑的血一直流个不停,身边的人痛苦地咳嗽着,几乎要把肺都咳出来,听得人一阵揪心。
“礼儿……咳咳咳,你听我说……”
“泱未然你闭嘴!”路乐乐厉声打断他,“你马上就要死了。”
“你是在担心我吗?”他轻声问道,清美的脸上挂着一丝满意的笑容,好像生死早就被他置之度外了,“如果是这样,那我便多说一些……咳咳咳。”
“你不要再说了,我马上替你将毒逼出来。”路乐乐脸色微微一红,招呼羽见将泱未然带进了房间。刚下了轿子,便看见若云也赶了过来,满脸泪痕,她看到路乐乐和泱未然紧紧相握的手,竟不敢走上前。
路乐乐睨了她一眼,没有多说话,而是朝羽见吩咐道:“我现在就给王爷逼毒,除了大夫和送药的丫鬟,谁都不准进来。”说罢,她将泱未然扶着坐上了软榻,开始脱他的衣服。
“你这是做什么?”泱未然苍白的脸顿时泛起一丝红晕,扣住路乐乐的手,惊讶地问道。
“脱衣服,给你扎针。”她低着头没有看他,知道自己的耳根也绯红,然而她告诫自己此时是医者,不可以想别的。
“有、有大夫的。”泱未然看着她垂下的睫毛,结巴地说道。
“我现在就是大夫。”她没好气地甩开他的手,飞快地将他的衣服脱了,“再说又不是第一次脱你的衣服。”
“啊?”泱未然一惊,茫然地看着路乐乐,“难道上次是你?”上次他醒来,看到她在身边,而且自己的衣服已经被脱下了。
原来上次也是她给他施针的。
想到这里,泱未然垂下眼睑,没有再说话,任由路乐乐将他的衣服脱完。他低着头,希望垂落的头发能将他的脸颊遮住,却不想路乐乐起身,将他的青丝全都挽了起来,使他通红的脸全部暴露在她的目光之下。
路乐乐提来夜明珠琉璃灯放在身边,认真检查了他的眼瞳和舌头,然后将手搭在他手腕,柳眉已经锁住。
“你体内有新的毒素,到底是怎么回事?”她厉声问道,“是不是有人给你下毒?”
“其实有没有这个毒都是一样的。”他轻声回答。
“是谁?”
“你想知道?”他蓝色的眼眸望着她。
“嗯,这对解毒有帮助。”说着,她将羽见备好的针放在身前一一摆好,没有注意到他眼眸中的变化。
“如果我说是泱莫辰,你会相信我吗?”
“泱莫辰?!”路乐乐抬起头,眼里有一丝不可思议,手上的针都抖了一下。
看到她惊骇的表情,泱未然无奈地笑了笑,心想,她果真还是不相信啊。那日泱莫辰到这里来,他们俩眉来眼去,他看得一清二楚。
花葬礼在入宫的时候,泱莫辰不顾众大臣的反对,将才入宫的花葬礼封为贵妃。若不是有大臣以死威胁,此时眼前的女子,恐怕已是大泱的皇后了吧。
只是没想到的是,泱未然一回来,昔日的贵妃,竟然成了他的王妃。这恐怕是泱莫辰除掉他的诡计。
那日两人眉来眼去,让他更是笃定了这个想法。
片刻的沉默之后,他突然听到路乐乐低声怒骂:“泱莫辰那人果真不是好东西。”
“礼儿,你……”泱未然没想到路乐乐竟然冒出这么一句。
“不要动,我给你将毒素全都逼到一个位置,可能会有点痛,你要忍着。”说着,路乐乐双手各持十几根银针,神情格外严肃认真。
琉璃光下她的面容精致,轻轻颤动的睫毛让她看起来更添娇俏,只见她唇一抿,出手不过一瞬间,就将十几根银针分别封住他上身几个最重要的穴位。不过片刻,泱未然就觉得身体瞬间发热,血液果真倒流回来。
“咳咳咳……”
血液倒流时,气息会紊乱,淤积在心肺处的毒素似乎也要复发,见此,路乐乐用另外几根银针封住了他的心脉,“血液倒流会避开你的心肺,所以不用担心。我现在先逼这种毒,至于你原来的毒,我会想办法的。”
灼热让泱未然意识不清,浑身也软弱无力,甚至眼前的人都模糊起来,然而她的每一句他却记得清清楚楚。
“泱未然,此时你千万不要倒下去,我现在给你放血,记得不要睡!”路乐乐焦急说道。
“可是,我想睡啊。”
“不行,不能睡,你一旦睡了,血液又会回流,你会毒发而亡的。”路乐乐坐在他身前,将一个金色盆子放在地上,随即割破他的手腕,乌黑的血果真流了出来,“泱未然,记得不准睡。”
“礼儿,难道你忘记了,我不叫泱未然吗?”身前的人苦笑了一下,强睁着眼睛,保持清醒。
“好,那你说,你叫什么名字。”为了能让他注意力集中,她配合地问道,同时又及时刺入银针,封住被驱除毒素的地方,以免他万一晕厥,那毒素又倒流回来。
“呵呵……我叫熙然啊,每次你都站在丞相府的高楼上对着我挥手,喊我熙然。难道你忘记了吗?”他痛苦地闭上眼睛,沉浸在那些回忆中。
持着银针的手不由得一抖,路乐乐歉意地看向泱未然,道:“或许我以后会记起来,不过你现在应该告诉我一些我们过去的事情……”在病人意识模糊的时候,故意提起一些痛苦或者开心的回忆,可以让对方保持清醒。
“礼儿,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吗?”他勾起唇,喃喃道,“我想你不记得了,那个时候你还很小。”
十一年前的大泱有一位最负盛名的皇子和一对最负美誉的姐妹。
小皇子面容清美,有一双像碧海一样漂亮的眼睛,甚得皇宠,被先帝捧在手心。那一年,绚烂的百合花在大泱华丽绽开,然而还是不及花家的小女儿花葬礼的美貌。
在她的生辰当天,宫中的嬷嬷带着小皇子和公主们前去丞相府,那是他们的第一次相遇。
他避开嬷嬷独自跑到后院,躲在了假山的石头之上,随手摘了一朵花百无聊赖地玩起来,顺便估算着,这次嬷嬷们要花多长的时间才能找到他。
不想,假山之下,突然传来一个小女孩儿的声音,“你是谁?为何要摘我的花?”
他低头看去,便见一个白衣的小女孩儿仰头看着他。女孩儿年纪很小,不过四岁,然而一双眼睛漂亮得出奇,像明亮的宝石般好看。
“不过是一朵花,我摘了又如何?”他冷冷地说道。
“可是花是有生命的,你摘了它,它就会死,然后它的娘亲会心疼的。”小女孩儿小声说道,眼睛突然含着泪水。
不到九岁的他心里顿时一动,竟然慢慢伸出手,将花还给了她。
小女孩踮着脚,然而还是够不着,急得大哭了起来。这时他心里突然觉得有些无奈,翻身下了假山,将花小心翼翼地放在她手心里。
小女孩儿擦了擦眼泪,拿着手里的花走到花丛中蹲下,用胖乎乎的手扒开泥土,然后将花埋了下去。
“你做什么?”他走过去,好奇地问道。
“娘亲说,土地是孕育这些花的娘亲,所以,我要将它还给它的娘亲。”小女孩认真说道,脸上还有泪痕,看起来格外可怜。
“你叫什么名字?”他也走过去,帮着她一起将花给埋了。
“我?我叫花葬礼。”看到他帮她,小女孩儿甜甜一笑,“你呢?”
“我叫泱熙然。”
“哦,熙然哥哥。你的眼睛好漂亮,像天空一样好看。”她眨了眨眼睛,笑得格外天真,在他心里深深地烙下了痕迹。
那是他们第一次见面。
第二次见面,是在半年后的皇宫,大雪纷飞,湖水结了薄薄的一层冰。
她还是她,而他已经不是最得宠的皇子了,因为一场宫廷政变,他母妃被处死,他随同遭受冷落,并连同泱熙然的名字也改为泱未然。因为,他的娘亲名字中有一个熙字。
那时,他独自坐在冰冷的湖边,看着天空落下的雪花,任由寒风如刀割着自己的脸颊,碧蓝色的眼底有着不属于他年纪的伤痛和悲哀。
“熙然哥哥。”
她一眼就将他认出来,高兴地跑过去,拉住他冰冷的手,“熙然哥哥。”
他低头看了她一眼,听着这个名字,心里突然荡起一阵压抑的疼痛,他猛地甩开她,继续看着那纷落的雪花。他想知道,那些雪花从哪里来,最后又要到哪里去。就像一个生命,到底是如何开始,又该如何结束。
看着他冻得发紫的脸,她脱下身上厚重的猞猁裘踮着脚披在他身上道:“熙然哥哥,你是不是很冷啊?”
他回头怒视着她,嘴角有一丝冷笑。随即将猞猁裘扔在地上,心想,她是在可怜他吗?从最得宠的皇子沦为备受冷落的皇子了,以前阿谀奉承他们的人早就离开了,甚至在母妃被赐死后,他这个皇子仍旧被某些人视为皇位的威胁者,不惜暗地里给他下毒。现在,她来做什么?
他讨厌被人可怜!
“熙然哥哥,你是不是不开心?”她眨着眼睛迷茫地问道,“娘亲说了,我们上次埋的花明年又会重新开的,明年我们一起去等它复活吧。”
“花谢了会重开,人死了后会活过来吗?”他厉声打断她,碧蓝色的眼比严冬的冰还寒冷,让身前的小女孩儿傻傻地立在原地不敢说话。
真是可笑啊……他慢慢走向湖边,看着那些冰,心里一片茫然。
而身后的她,突然冲上来,小手抓住他,激动地道:“熙然哥哥,你要做什么?”
她明亮如宝石的眼睛充满了关切和茫然,热乎乎的手紧紧地拽住他。
“放开。”他冷冷呵斥道。
“熙然哥哥,你不要想不开啊。”小小的她并不是很明白生与死,只知道,他不开心,并不像半年前那样一脸笑容。
“滚!”他烦躁不安,手用力一推,毫不客气地将她甩开,然而脚下一滑,身前的小女孩儿身子往后一扬,咚的一声,跌入了冰湖中。
薄冰随即被打破,她落入水中无力哭喊,小手在水中挥舞,湖水将她覆盖……
那一刻,他脸上的冷漠神情变成了恐惧。难道要看着一条生命在自己眼前消失吗?他问着自己,想到半年前,她说的那句话:熙然哥哥你的眼睛好漂亮。
在冰水彻底将她湮没的那一刻,他纵身跳了下去,那一瞬,他才明白什么叫寒冷刺骨,什么才叫作锥心的疼痛。他紧紧地抓住她的小手,用力一扯,将她拉进怀里,紧紧地抱住。九岁的他也不懂水性,只知道身体在不断地下沉,然而他却不孤独。
他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四天的早晨,全身血液凝结成冰,他几乎动弹不得,躺在温暖的被褥里。
“是我不小心掉进了湖水里,是七皇子殿下救了我。”依稀间,听到帐子外面传来她虚弱的声音,半晌,她走了进来,趴在床边,眨着眼睛朝他微微一笑,然后悄悄将一个东西塞到他手心里。
是一粒糖果。
“吃药会苦的,但是它很甜。”她神秘地说道,脸色有着病态的苍白,就那一瞬,他心里突然一软。
那之后,她时常进宫,而他几乎被禁足,没有人带他出宫看外面的花花世界。每次进宫,她都悄悄到他的寝宫,带着外面稀奇的东西,比如西街的泥人、南路的糖葫芦,还有纸糊的风筝……
他依旧是沉默寡言的皇子,而她是在身边安静陪着他的女孩儿。
除了照顾他起居的莫嬷嬷和影卫羽见,她是他身边唯一陪他玩的人。
因为备受冷落,太子和皇姐偶尔会欺负他,他却从不予以反抗,只是冷冷地看着那些人,眼中有不屑。小小年纪的她,乖巧可爱也十分机智,总是会找机会帮他圆场。
十岁那年的生日,她送了他两张绣帕,上面歪歪扭扭绣着他们的名字。
花葬礼、泱熙然。
大泱的女子很小就要开始学习女红,那是她绣的第一幅女红。
“熙然哥哥……”她从来不喊他未然,因为她明白熙然的熙字有他母亲的名字。
在她的陪伴下,他长到了十三岁,父皇驾崩,他这个备受冷落的皇子更是无人问津,除了她。偌大的庭院,除了看到羽见和莫管家,每日他都会看着长廊的门口,盼着那个熟悉的身影偷偷前来。
那日的黄昏异常美丽,他坐在庭院里看着书,不知道她何时站在了身后。他的手无意中刚好翻到《孔雀东南飞》那章——这是她从宫外偷偷给他带来的禁书。
“熙然哥哥,君当作磐石,妾当作蒲苇,蒲苇韧如丝,磐石无转移,到底是何种意思?昨晚我问姐姐,她怎么也不告诉我,还责怪了我。”她坐在他身边,托着下巴,睁着漂亮的大眼睛瞧着他。
夕阳的光落在地面上,此时,他们认识四年了,这四年,她都是悄悄地来看他。而在大多数公开场合,他们不过远远地相视一笑,便低头走开,这样的默契配合,有四年之久。
此时的她,已然八岁,出落得越发美丽可爱,那一双眼睛更是不染纤尘,像误入凡间的精灵。
他脸色微微一红,看着书页小声道:“不离不弃!”
“不离不弃?”她眨了眨眼睛,“是指两个人永远在一起,不离不弃吗?”
“嗯。”
“这不是说我们吗?”她笑了笑,拿起笔,在纸上将这句话写下来,“我们将永远不离不弃。”
“礼儿,你懂这是什么意思吗?”听到她如此说,他不由得一惊,声音带着点呵斥。
“知道。君当作磐石,妾当作蒲苇,蒲苇韧如丝,磐石无转移。就是不离不弃。君便是泱熙然,妾便是花葬礼。”她放下笔,认真看着他,这是四年来,第一次,他看到她的表情如此认真。
那一刻,他不由得低下头,看着拴在手腕上的那条方巾,上面绣着花葬礼的名字。而她的手上也有一条方巾,上面绣的则是他的名字。
嘴角浮起一丝温暖的笑容,他凝望着她,告诉自己,他会等到她及笄,然后到丞相府提亲。
然而那一日分别险些成了永别。泱莫辰继位,而他,竟然被一道圣旨当作质子送往南疆,以表示两国永远修好。
事情发生得突然,羽见甚至来不及去给她送信,泱未然已经被送上了马车,出了城。
那一日,天空突然降雨,一路泥浆,马车艰难前行。到了十里亭,好几辆马车陷进了泥里,无法向前。也在这时,他听到身后隐隐的呼唤,还有急促的马蹄声。
羽见策马而来,而她全身湿透,从马上跳下,直奔进他怀里。
她说:“十年后的今日,我花葬礼,将在这十里亭里等你回来迎娶我。此生,非君不嫁,永生相伴,不离不弃。”
那是他们的十年之约,为了这个十年之约,他一直坚守……
苍白的脸上有隐隐的泪痕,泪水滑落在唇角,琉璃光下,他的笑容如此苦涩和凄楚。
湛碧色的眸子氤氲着,看着眼前容颜如此熟悉的女子,一时间,他恍惚地以为这是在梦中。
七十二枚银针沿着他的脊椎排列而上,路乐乐一直低着头,刘海下的她的脸看起来忽暗忽明,挡住了强忍着不肯掉下的泪水,还有被她咬得发白的唇。
她不敢抬头望着他,不敢面对那张让她心动和心痛的脸,此时,她的心口有虫子不断地啃食着她,让她呼吸难耐,痛苦压在喉咙里,她喘不过气来。
原来他们真的早就认识,原来那深深的仇恨,竟然藏着那样浓烈而真挚的感情,原来,那条丝巾有这样的由来。
此时,她终于明白,为何当初一见面,他说,有些事情只能改变,但是不准忘记!也因此,她明白泱未然为何当初要将她扔进冰冷的池子里了,是为了唤醒她幼时为他而跌落湖水中的记忆!
手指轻轻调节好他身上银针的深度和方向,黑色的血也渐渐变得浅红,毒素正在慢慢被逼出来。他的身子会恢复的。
又过了半晌,她将那些银针取出来,开始做最后一步,此时的他,意识更加模糊,身子在针被拔出来的那一瞬,无力地靠在软榻之上。
“最后一点了,你再坚持一下。”她小声安慰道,深吸了一口气,抓起他的手腕,放在唇边,吻住那流血的伤口,将毒素吸吮出来。
“礼儿……”他骇然大惊,瞬间清醒,看见她将最后一丝毒吸了出来,吐在了盆子里。
心就像被人狠狠揪住,他想要阻止,却看到她又低下头,重复着那个动作。
整齐的刘海,密长的睫毛,苍白的小脸,她脸上有一种让人敬畏的认真和执着。
“好了。”她小声说道,然后用纱布将他的伤口包扎,再用牙齿咬断,这才抬起头,露出疲惫却满足的笑容。
看着她因为劳累而苍白的脸,还有沾着血的唇角,那一瞬,泱未然只觉得有一把尖锐的锥子打落在心里,那一刻的悸动和震惊,是他从来未有过的。
即便第一次看见她,即便她说此生非君不嫁时,都没有现在的这番触动和震撼。
熟悉却又陌生的眼神,担忧却带着深深的关切,她的笑,干净无邪,带着医者独有的高贵气息。这是第一次,他在她身上看到另一种让人怦然心动的地方,而这些,不由得让他的心跳加快,血液膨胀,甚至……
看着泱未然那复杂而难以理解的眼神,路乐乐安慰地笑道:“不用担心了,毒素我已经给你逼出来……唔!”话还没有说完,手腕突然被对方拉住,她整个人的身子顿时失去重心,生生跌进他怀里。还没有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他冰凉纤细的手已经捧起她的脸,眼神温柔深情地凝望着自己。
“礼儿。”他轻声唤道,容不得她挣扎片刻,深深地吻了下去。
他的吻犹如疾风暴雨席卷而来,他如贪婪的孩子般深深地吻着、索取着,像找到了丢失已久的宝贝,不想放开,搂得紧紧的。
她惊骇地睁大着眼睛,似乎根本就没有反应过来呼吸就被人截断,就连嘴里含着的最后一口气都被对方霸道地夺取了。
“呜呜……”她用力挣扎,整个人都被他圈在怀里,拳头唯有落在他的胸膛上,却又不敢太用力。
而他的吻愈加凶狠,像是要将她生生吞下去般。她的身体竟然不由得颤抖起来,脑中更是一片空白。一切是那么的突然,又是那么的不真实。
“礼儿……”额头抵着她的眉心,他闭上眼睛,轻声低喃,“对不起,礼儿,对不起,礼儿!”
怀里的人,悠然睁开眼,听着这两个比针尖还尖锐的字,浑身一个战栗,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路乐乐双手撑在他肩头上用力一推,将他整个人推开。
“咳咳咳……”突来的重击,他有些承受不住,当即趴在榻边痛苦地咳嗽了起来。
路乐乐忍不住想将他扶起来,然而想了想还是将手收了回来,咬着唇看着对方,心里一阵剧痛。
“礼儿!”他抬起头,清美的脸上有一抹痛楚,“对不起,我刚才失礼了。”他充满歉意地说道,没想到自己竟然如此唐突。
手指用力绞在一起,路乐乐深吸了一口气,平复着胸口的疼痛,起身收拾好东西转身欲走。
“等等。”他撑着身子一把拉住她,紧紧的。
路乐乐回头看着他,眼底有隐隐的愤怒,然而看到他苍白的脸,却又不得不掩盖下去。
“可不可以不要走?”他小声询问道,像一个犯错的孩子,满眼的哀求,“留下来,陪我好吗?”
“王爷,你先休息吧,我就在这里。兴许半夜还会来给你扎针。”她的声音恢复了之前的冷漠,放下银针之类的东西,扶着他躺下,然后替他盖上被子。
“那你呢?”
“我坐在这里。”她淡淡说道,实习期间这样守在病人身前,是常有的事情。
他点了点头,实在坚持不住,闭上眼深深地睡了过去,然而拉着路乐乐的手却丝毫没有松开。
那一刻路乐乐疲惫地闭上了眼睛,靠在旁边,手却轻轻地将怀里的那条丝巾掏出来,半晌,悄然地系在他的手腕处。
清幽的月光下,无数灵魂在空中飘浮,泛着淡淡的光晕,好像泡沫般好看。
无数的骷髅头堆积成山,足有几十米高,形成一座金字塔形状,诡异而神秘,而顶端,则坐着一个银发人,手持一支玉笛,轻轻地吹奏着一首忧伤的曲子。
夜风揽过,卷起他如丝如缕的银发和翩翩飞扬的袍子,曲调从他漂亮的指尖飞出。那双金色的瞳孔淡了光华,半合着,看起来如雾般空灵,溢满了哀伤和惆怅。
曲子戛然而止,坐在骷髅顶端的人身子微微一僵,抬手摸向脑后,那鲜血又染红了他的银发和白色袍子。
一千年来,这枚银针都安稳地插在脑后,不曾动过,无意间想起不过是疼痛一阵罢了,然而,近两日越发怪异,竟然流出鲜血。
为何会这样?他除了那几个模糊的片段什么也想不起来了。
深深闭上眼,又看到路乐乐站在园中,拿着剑愤怒地看着他。心里顿时一紧,他忙睁开眼,不敢再想下去。
天空传来翅膀的拍打声,随即一道蓝光闪过,蓝色的灵鸟化作人形踩着骷髅头上,慢慢走过来,随即半跪着身子。
“殿下。”珈蓝的声音听起来有一丝忧虑。
“如何了?”他没有回头,而是扬起下颌,看着天空中的残月,沉沉地问道。
“水镜显示,有人动了汮兮的魂魄!”
“什么?”用力握紧了手里的玉笛,他难以置信地问道,“什么叫有人动了汮兮的魂魄?”
“汮兮当年被关在地狱,囚禁在君上手里。然而,水镜显示,三魂七魄中,汮兮的三魂根本就不在君上手上,而是被人带走了,只留下了七魄被关在地狱。”珈蓝顿了顿,“也或许是,那三魂被君上放了出去。”
“君上!”他默默地念着这个名字,语气既是愤怒又是轻蔑,“你到底要做什么?珈蓝,你说,路乐乐会是汮兮三魂的转世吗?”
“不会!殿下,一个人活着必须有三魂七魄,如果只有三魂她活不了多久就会烟消云散的。而路乐乐,她是一个个体,有她自己的灵魂。当日殿下您第一次碰到她不就试探过吗?珈蓝和幻影都没有看出她和汮兮有相似的地方。”珈蓝的语气有些低沉,语速很缓慢,像是陷入了遥远的沉思。
他在殿下身边待了一千年,幻影在汮兮死之前是她的神兽,亦没有感觉出两人之间的关联。
珈蓝倒是觉得,路乐乐有点像当年传说中的那个人。
一舞飞天,踏云来,携风去,天上神乐,悠知我心?
那时他还小,只记得遗留下来的这首小阕。
“如果路乐乐不是汮兮,那她到底是谁?为何会说出汮兮说过的话?”他起身,长身玉立,衣袂翩翩,身形在月光下显得格外落寞。他深感迷茫,甚至有些不知所措。
“殿下,珈蓝和幻影敢保证她们并非一个人。”
“嗯。”他垂眸,看了珈蓝一眼,妖瞳浮起一丝复杂,看起来有些欣慰却也有些失落,“不是就好,不是就好。”
欣慰的是,还好路乐乐不是汮兮,如果是的话,他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妖娆的红唇勾起一丝苦笑,他收好玉笛,吩咐道:“珈蓝,你送本宫回正王府。”脑海中又浮现出路乐乐持剑斩来的情景,她的眼睛里写满了愤怒和憎恶,此时他身子陡然一晃,嘴角有腥苦的液体溢出,不小心沾在指甲上,在灵魂的光耀下呈暗红色。
“殿下,您受伤了?”珈蓝大惊,像是根本就没有料到那路乐乐的一剑竟然伤到了殿下。当日在红林一战,若不是满月之日,就算是泱未然也未必是殿下的对手。
珈蓝的手心不由得溢出一些汗水,才猛然想到殿下没有躲开路乐乐的那一剑,而且就连结界都收了起来。也或许是,殿下根本就没有料到当时的路乐乐会有那样的举动。
“她那一剑可厉害啦。”姬魅夜调侃地笑道,语气没有丝毫的责怪之意,就像学习练剑的孩子,不小心误伤了自己似的。
不过,那眉间的情绪却是如何也骗不过珈蓝的。
“殿下,路乐乐已经爱上了泱未然,我们到底何时行动?”珈蓝紧握着拳头,再次说出这个话。其实,他只是想提醒殿下,不要将路乐乐当成汮兮,路乐乐到底还是路乐乐。
唇角的笑随即抿成一条直线,那金瞳也随即闪过一丝杀意,他紧紧地看着珈蓝,“珈蓝,你是在怀疑本宫吗?”
“殿下,珈蓝不敢。”珈蓝跪在地上,微微颔首,语气很坚定,“珈蓝只是担心时间不多,如今君上动手,溯月赶回南疆,我们的情况可能不会很理想。”
“君上?!”他的声音突然提高,语气竟然焦急了一分,“快!回正王府。”
如果君上真的动手,那第一个要对付的应该是路乐乐!
路乐乐睁开眼睛,发现天空已经亮了。窗外明媚的阳光照进屋子,有些刺眼,她不由得抬手挡住眼睛,却发现全身都动弹不了。
垂眸仔细一看,路乐乐吓得差点尖叫出声,慌忙从床上跳起来,然而身上那只手,却紧紧地圈着她的腰肢,根本无法动弹。
她、她明明是坐在床边的,可为何此时竟然和泱未然一起躺在了床上,而且,他还拥着她而睡?
意识到两人姿势的暧昧,路乐乐的脸瞬间通红,心里一阵尴尬,然而却有什么温暖的东西在心间蔓延,她不由得仔细瞧着眼前这张一望就容易失神的脸,看着那睫毛上挂着的细碎阳光,柔美的脸部线条,白皙的皮肤,紧抿的薄唇,还有那散落在她身上如墨的发丝……
心里有什么蛊惑着她,让她悄然探出手指,轻轻放在他好看的唇上。他好像在笑,一丝满足的笑容,让他看起来格外的温和。
“让本郡主进去,王爷如何了?”门口突然传来若云尖利的声音。
“禀郡主,王爷在休息,说了不得打扰。”羽见挡住了若云。
“不行,我一定要进去。”说着,门口便传来一阵喧闹,看来若云是心有不甘想要硬闯进来。
路乐乐也躺不住了,扳开泱未然搂着自己的手,坐了起来。也在此时,她发现一个严重的问题。她的鞋袜已经被褪去,而且沾血的外套也被整整齐齐地叠放在旁边的小榻上,身上唯有一件贴身的肚兜,就连里衣都没有给她留下。
羞愤难当,路乐乐此时大有被吃豆腐的感觉,正打算破口大骂,狠狠揍一顿睡得像猪一样的泱未然,却惊奇地发现,她身上那些鞭痕竟然被人仔细上了药,依稀间,药的淡淡香气还在鼻尖缭绕。心里一软,她高举的手也慢慢放下来,像是看到了他夜里蹙着眉强忍着咳嗽将药小心翼翼地涂抹在她身上的情景。
轰!此时,门突然被撞开,一抹粉色的身影宛若闪电一样冲了进来。
路乐乐一慌,准备跳下床,伸手去抓几件衣服将自己裹住,却没想到,腰间的手突然一用力,反手将她给捞了回来。
她失去重心再度跌入那人的怀抱,被他紧紧钳住。
“花葬礼!”门口响起了若云几乎歇斯底里的尖叫声,回头看去,果真看到若云用那双布满血丝、十分狰狞的眼睛看着与他相拥的自己,她的目光有如上千把带毒的刀子,恨不得将自己凌迟处死。
面对这样的目光,路乐乐竟然有了一种被人捉奸在床的尴尬,此时自己衣衫不整,她也不知道如何解释。
却不想,身边的人突然醒了过来,更紧地搂紧了她,还将身侧的被褥扯过来将她更好地藏在自己的怀里。
若云身子一晃,双唇哆嗦着说不出话来,眼泪顿时滚落。
“若云。”泱未然的口气有一丝慵懒和不悦,像是不高兴被人打搅了美梦。
“哥哥。”若云颤抖地唤了一声。
“出去!”
语气骤然冰冷,没有一丝温度,即便被他抱着,路乐乐都感受到一种直抵心里的冷厉和无情。
若云听到这句话,震惊得反应不过来。或许是没有料到一直宠溺自己的泱未然会用这样的口气呵斥她。
白玉般的手指轻轻地将路乐乐脸庞的一缕发丝拂开,泱未然撑起身子坐了起来,垂眉瞧着她,微微一笑,温和地问道:“醒了?”
听到这话,若云再也坚持不住,扭头转身跑了出去,羽见也恭谨地将门关上。
“若云郡主她……”路乐乐有些尴尬地问道。
“没事,平时太宠她了。这样也好,刚好可以将她气回南疆。”他清美的脸上的笑容仍旧淡淡的,神色没有多大变化,却没有注意到身下之人慢慢僵硬的身体。
路乐乐扭头起身,抓住旁边的衣服。原来,刚才他这么做是为了打击若云,要她跟溯月一起回去。之前溯月提到过,他们现在待在大泱并不安全,所以,考虑到安全问题他们不得不早些赶回去。
而刚才那一幕,就是为了刺激若云。
眉间有一抹苦涩,路乐乐慌忙穿上衣服,突然觉得自己狼狈不堪。
“礼儿,我让人给你备了新衣服。你身上有伤,现如今是夏日,只能穿冰绸,不然会沾着伤口的。”
路乐乐回头瞥见那一身素白而且质地柔软的衣服时,没有丝毫动容,“王爷,臣妾不适合穿这么好的衣服。而且,臣妾不喜欢白色!”说完,她几步跨出了房间,留下愕然的泱未然。
不喜欢白色吗?他愣了,想起以前她说“熙然哥哥,你穿白色的最好看了”,礼儿也应该喜欢白色的啊。
她坚决的背影和冷淡的口气,完全不像昨晚那般严肃认真给他逼毒的花葬礼。
准确地说,现在的她才是真的她,而昨晚,她是医者而他是病人吧。
路乐乐赶回正院的时候,看见婢女们都颤颤巍巍地站在院子中央不敢靠近厢房,而远远的,她便看到门口一片狼藉。
此时,她才想到被她遗忘了一夜的小鸡少爷。
慌忙冲进去,看到屋里被摔得杂乱不堪,小鸡少爷正穿着睡衣卷发凌乱地趴在窗台边上。此时,阳光正好落在窗台,将他轻轻笼罩,让他的侧脸看起来分外柔和,下巴枕在双臂上,密长的睫毛挡住了他黑色的眼瞳。
“这么早就醒了?”她笑了笑。
听到声音,小鸡少爷并没有回头,仍旧保持着刚才那个姿势看着窗外。
路乐乐走上去,站在他身后朝着同一个方向看去,刚好看到白玉拱桥,心里顿时一震。昨夜在桥上发生了争斗,而她在那里持剑斩向了鬼姬。
以为必死无疑,却又侥幸逃脱了。
“乐乐。”小鸡少爷轻轻唤道,奶声奶气的声音竟然透着一份酸楚,“昨晚你去哪里了?”他当然知道她去了哪里。
“我去了泱未然那里,他生病了。”路乐乐轻轻说道,侧身坐在他旁边。
“可是我也生病了。”此时,他才回过头来,睁着一双凄凄惨惨的眸子看着路乐乐,小脸儿苍白得让人怜惜,不见任何血色,就连说话都带着让人揪心的虚弱。
伸手一摸,他的身体凉得骇然,让路乐乐不由得一抖,反手将他搂在怀里。
“你冷吗?”
“我冷。”他点点头,乖巧地枕在她的脖子上,“我等了你很久了,可是你一直没有回来啊,我好冷。”说着,他小小的身体下意识地往她的怀里缩了缩。
“嗯,我以后不丢下你一个人了。”她满是歉意地说道,突然觉得,此时,怀里的小鸡少爷是那样的真实,真实得就像属于她自己的。依稀还记得,他说,我是你捡来的,就是属于你的。
手指扶着他的后脑,触摸到银针的位置,竟然是血迹斑斑,再向下,才发现他的心率有些怪异,心脏处像是受到了某种重击。
“让我看看你的身体。”她将他转过来,打算触摸他的心脏处。
“不要!”他嘟嘟嘴,眼里有一丝惊慌,忙止住她要脱他衣服的手。
“为什么不?你看你说话的气息有些不稳,而且呼吸还有些沉重。”
“你脱我衣服要负责啊……”他笑了笑,转移话题。
谁料,路乐乐根本就不理他,一掌就打在了他的屁股上,抓住他的衣服一扯,将耳朵贴在他的心脏处。
然而,一时间她竟然没有听到任何心跳,好像在贴近的那一瞬,他的心脏停止了跳动。
“你的心跳……”半晌,又恢复了正常,一声一声,铿锵而有力,宛若空旷的荒漠中,一张凄凉的大鼓在独自演奏。
路乐乐抬起头,目光落在小鸡少爷的胸膛处,发现那里竟然有一道隐隐的伤痕。
“小鸡少爷,你这伤口是怎么回事?”
“伤口?何来的伤口?”小鸡少爷忙低下头,疑惑地看着自己的胸膛,果真看到一道几乎不可瞧见的淡淡伤痕。
怎么会这样?他为何一直都没有注意到这里有一道伤?
“你不知道?”路乐乐也惊讶,仔细看了看那伤痕的形状,随即将小鸡少爷翻转过来,竟然在他后背的心脏处也看到了相同的伤痕。
手顿时一抖,路乐乐脑子里唯有一个词:一箭穿心。
是谁,会如此残忍,竟然将他一箭穿心?而且,这伤口细小成圆形,和传说中的弓箭类似。
“我真的不知道我身上有这个伤痕。”他有些茫然地答道,抬头望向路乐乐,才发现她的眼眸里面饱含了深切的担忧和心痛,原本阴郁的心情顿时好了起来,甚至他也不想追究这伤痕到底是怎么来的,“乐乐,看到你担心我,我好开心。”他咯咯笑道,将心情直接表述出来,甚至抬起手将她眼角的泪水擦去。
原来,有人为自己哭、为自己担忧是这样美好的事情。
这一箭穿心的疼痛算得了什么?何况……他偷偷笑了起来。不过一瞬,又面色一沉,意识到一个可怕的事实。
对,一箭穿心!
竟然有人对他姬魅夜一箭穿心……当今世上谁能做到?而且,谁敢对他一箭穿心?哪怕是他千年来最大的强敌君上也做不到,泱未然也不可能!
“王妃。”门口传来婢女的声音,“溯月世子要启程回南疆,王爷让奴婢来请你一同去送行。”
哦,路乐乐想起溯月今日便要离开,抱着小鸡少爷就走出去。
“我衣服呢?”小鸡少爷厉声吼道。
她竟然敢将不穿衣服的他给抱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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