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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未然之绝
康安八年,六月,遇到了百年难遇的高温,冥山之下突然起了一场野火,火势于夜里燃起,由正王府瞬间被吞噬于火海,熊熊大火足足燃烧了整整一夜,成片的房屋被化成了灰烬。
据后面灭火的百姓说,那火势太猛,根本就不可能有人逃出来,而新婚足月,刚从南疆回来,拥有天人之姿的七王爷泱未然以及正王妃归于火海之中。
听闻这噩耗,皇上曾亲自来正王府派了上千禁军企图在灰烬中找到王爷以及王妃的骸骨,然后终不得结果,直到第二日晚,大雨降临,将成了灰土的正王府冲了干净,在一处类似地窖的地方发现两具紧紧相拥且不成形的焦黑尸体,其中一人身上挂着先皇留下来的坐守南城的令牌,而另一个人也因为脖子上一块价值连城的镶玉坠子被坚定为正王妃——花葬礼。
七王爷与王妃遇难的消息让大泱举国震惊,花葬礼死去的消息传入宫中,其胞姐花清语悲痛欲绝,病于凤榻之上,次日悲伤过度,竟然终不治而亡。
举国更是悲鸣一片,赞扬姐妹的诗歌再次流行于文人墨客之间。
三人的国葬同时举行,六月的大泱于火海之后又沉寂在一片白茫茫的丧服中。
三日之后,为了国家安定,皇帝派出自己的亲信坐守南城,却不料南疆来袭,触怒了正同时失去挚爱和至亲的皇帝,同时也激怒了大泱的百姓。
出兵攻打南疆,竟然受到了拥护……而这一切,发生短短不过七日。
三万铁骑沿着临江而行,然后跨越沧澜,进入南疆。
只是,令人匪夷所思的是,三万铁骑并没有如预想的那样畅通无阻地跨越沧澜,在出京之后,就受到到了有人暗地里的阻挠,一路艰辛甚至可以用举步维艰来形容。
为此,皇帝不得不悄然下诏,让人查清这群人的来历,然后直接从南城进宫,后援再紧跟而上。
明黄色的帷幔帐子,气氛格外凝重,雕花案桌子上还有一份几天前拟好没有颁布下去的圣旨。
伸手打开上好的绸布,上面的内容是革去七王爷泱未然的职位以及收回兵权。
然而这份圣旨在送达正王府之前,却传来了正王府失火的消息……
目光又一次落到了那条坠子之上,还记得这是当初花葬礼才进宫时,他赏赐给她的,却没有想到,再见时,竟然是这样的方式。
死了吗?泱莫辰深吸了一口气,有些难以置信。
“听说你派出去的三万大军受到了不明人士的伏击?”大殿之上传来一个冷冽的声音,泱莫辰一回头,便看见他书房的龙椅之上,竟然坐着一个蓝色头发面容妖媚的人。
看到此人,泱莫辰神色微微一惊,叹息道:“目前还没有查出对方是谁,所以恳求你们能不能查出到底是谁在搞鬼。”
“哼!”珈蓝睨了一眼泱莫辰,殷红的指甲捻起一支笔在手里把玩,“我们也尚未得到消息,不过这人应该相当厉害,似乎早就预料到我们的每一个计划。至于你,就应该查查,你的臣民中谁对你不满或者是谁暗地里握有兵权了。”
“只有泱未然握有兵权,然而他已经交了出来,更何况他已经死了……”说到这里,泱莫辰突然一怔,“珈蓝大使,泱未然到底有没有死?”
“他死没死很重要?况且就算大火没有将他烧死,你不是也给你的弟弟下了一月相思吗?他也活不过一月了。”珈蓝扔掉手里的笔,跳下龙椅,慢腾腾地走到泱莫辰身边,冷灰色的眸子盯着泱莫辰,眼底有一抹冷嘲,“莫不是,他活着,你连他最后一个月都不放过他?”
“凡是要阻挡朕攻打南疆的人,都得死。”
“呵呵呵……”珈蓝大笑了起来,“泱莫辰,你知道为何鬼姬殿下要同你合作吗?就是看到了你的野心和毒辣。当然,至于谁在阻止你,我们会协助你去查,但是……”珈蓝身子猛地腾空,坐在了大殿的上空,“你若是没有在规定的时间里,沿临江而行,跨越沧澜。那你就不要妄想什么南疆,到时候就连你自己的大泱都会保不住。”
说完,一道蓝色闪电掠过,珈蓝的影子已经消失不见,空气中唯有他诡异的声音幽幽回荡。
泱莫辰转身折回龙椅,有些无力地坐上去,发白的脸上还有一层薄薄的汗珠。
七月初,空气炎热,几辆看似商贾的马车正缓慢前进。
大路边柳树成行,一阵凉风袭来,最中间的一辆马车帘子探出一只白玉般的手,随即一张面若瓷器的精致脸庞探了出来,白色的衣衫,书童的发髻,白皙的脸上有因为天太热的绯红。
“你把你的爪子给我拿开,不然我扔你下去。”路乐乐不耐烦地看着大热天还死死贴着自己的小鸡少爷。
“得了吧,本少爷还不知道你什么心思,扔下本少爷,想跑到泱未然的马车里。”
路乐乐低下头看着自己怀里的小鸡少爷,发现他的脸似乎比以前更加精致了几分,对自己虽然没有什么好态度,可却比以往温柔了许多,特别是那日谈到了关于给泱未然生孩子的事情。难道是被自己的那一耳光吓着了?他的态度简直是转了个一百八十度。
唯一可惜的是,他黏她黏得更厉害了。
比如,攀着她的脖子,没有摆出以往那样的臭脸,而是可怜兮兮地望着她,那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像是要掉下泪来。
“天气很热,你知道么?”她就怕看到他这样的神情,每次都会心软,“我不过是觉得太热,想吹吹凉风。”
他仰起头,眼底有一抹痛楚,随即又低下头小声说道:“你不要扔下我,去看他。”
路乐乐心头一酸,就忍不住想掉泪水。
面对泱未然,不管心里多难受,她都要挤出笑容。
想到轻歌,想到泱未然的病痛,她都忍住,最后回到正院在看到小鸡少爷的那一刻,不知道为何,满腹的委屈全都涌了上来,她竟然失态哭了出来,甚至将最为忌讳的花葬礼也说了出来。
而他只是安安静静地坐在她身前,看着她哭,小手不时地擦去她眼角的泪水,他的脸上没有以往的骄横,没有以前的跋扈,只是温柔地看着她。
他说:“你是路乐乐不是花葬礼。”
那一声,好似惊雷一样落在她身上,她呆立在原地,看着身前长相精致,然而眼神和语气都坚定的孩子,心里一动。
你是路乐乐,不是花葬礼。她欲笑却哭,眼泪成行。这些日子若不是他在她耳边一声声乐乐地叫,或许她真的忘记了自己的名字叫做路乐乐。
看她哭得更厉害,他眼睛闪过一丝惊慌,“乐乐,我以后是不会让你哭的。”
“好,我记住了,你说了以后不会让我哭的。”她破涕为笑,将他搂在怀里。
而此时,他一句不要扔下我,去看他,难免让她心头一酸。
“小鸡,你知道,我必须去看他。”已经过了七日了,泱未然病情已经恶化,一日比一日差,而且,已经出现了记忆倒退的症状。
如羽见所说,可能七日之后,泱未然会不记得路乐乐的样子,只会记得花葬礼这个名字,还有对她的印象停留在小的时候。甚至,七日之后,他的视力更不如现在,此时他看东西已经有些模糊,但是只要仔细辨认倒没有多大困难。
“可是,乐乐啊,泱未然明显在躲着你。”小鸡少爷将头埋在她脖子处,叹息了一声。
路乐乐深吸了一口气,低头将他抱紧,闻着他身上独有的奶香味,眼角酸涩难受。
泱未然从轻歌死后对她就越渐冷漠,虽然看她的眼神仍旧温和如初,然而举止间却总和她保持距离,甚至可以用相敬如宾来形容。
“那又如何?”她有些无力地说道,“可是我喜欢他啊。你无法体会泱未然突然在我面前,拉住我的手说无论我到哪里都会找到你时,我的心跳声。以前,我总觉得心口有一只虫子在蛊惑我去喜欢他,蛊惑我去想他。可是,那一刻,我真的动心了。”
“乐乐……”小鸡少爷突然打断路乐乐,那深瞳紧紧地绞着她,眼底有未曾见过的情绪在翻涌,似欣喜,似震惊然而又那样矛盾和痛苦,“乐乐,你真的是在那个时候喜欢泱未然的吗?”他的声音竟然颤抖起来,听起来竟有那么一丝绝望。
“是的。就是在那一刻,我告诉自己,无论发生什么事情,我都愿意走下去,也是这个原因,不管他如何对我,我都会好好陪在他身边。”
“如果……如果……”一向伶牙俐齿的小鸡少爷突然结巴了起来,激动地问,“如果乐乐,你若发现,你当时喜欢的人,不是泱未然,怎么办?”他抬起精致漂亮的笑脸,傻傻地看着她,急切地想知道答案。
“不是泱未然?”她微微一惊,不知道他为何会如此激动,“怎么会不是泱未然,我认得他,不会错的。”她苦笑。
“我说,假如……假如,你爱上的是另外一个人怎么办?万一那个人是假扮的?或者是和他面容相似呢?”
“小鸡啊,”路乐乐长叹一声,揉着他的头发,“你知道,这个世界是上没有‘假如’的。”
他陡然垂下眸子,嘴角有一丝苦涩,是啊,怎么会有假如。
假如他早知道她是汮兮,假如早知道花清语的阴谋,他还会给她下情蛊吗?
假如知道,因为他的出现,而让她彻底爱上泱未然,那他还会醋意浓浓地去假扮泱未然吗?
手紧握成拳头,他眼底又有了一丝杀意。
花清语这个办法,真的是把他难住了。
“乐乐。”他掩去眼底的情绪扬起脸儿,笑眯眯地看着路乐乐,“你说本少爷长得好看吗?”
“这个?”路乐乐倒是从来没有想过,不过,此番看来,如果小鸡少爷真的长大,那她也无法想象,该多好看,或许……像姬魅夜那样的妖孽一样吧。
见路乐乐不回答,小鸡少爷倒也不急,只是保持着刚才那个笑容,伸出胖乎乎的手指绕起路乐乐垂落的一缕发丝,“乐乐,如果有一日,你必须在我和泱未然之间做一个选择,你会选择谁?而我,”另一只手,突然落在她那颗被蛊惑的心脏上,“我,到底在你心目中占多重要的位置?”
显然路乐乐根本就没有想过这个问题,片刻的呆滞后,便向小鸡少爷这个不切实际的问题投以鄙视的眼神。
泱未然是她的夫君,是她路乐乐认定爱上的人,是她愿意为他生孩子,甚至为他孤苦一生的人。
而小鸡少爷……是什么?是孩子吗?不是,或许第一次被他迷人的外表所蒙骗,但是她也知道这个家伙绝对不是孩子。
那是什么?是朋友嘛?但是比朋友更亲近,她会在他面前坦坦荡荡地哭,在他面前毫无忌惮,而且毫无保留,甚至习惯了他待在她怀里,习惯了他有意无意地吃她的豆腐,甚至在皇宫里的那几日,她会下意识地抱紧身边的枕头,将它当成他。如果是亲人,但是有时候看到他有些不正常的神色,她的心会诡异地乱跳。
甚至,有时候看到他可爱的模样,她会想这一辈子有这个东西真好,至少他不会让她寂寞,会让她感觉自我真实地存在,让她快乐。
她想,她和小鸡少爷是彼此依赖而同情,介乎于爱情和亲情甚至友情的感情吗?
至于,和泱未然比……这个应该是没法做比较吧。
“你这个问题,真是奇怪而不现实。成天不学好,脑子里都装的什么不正常的东西。”她捏着他的脸蛋儿嗔骂道。
“是啊,我不正常。”他别开头,看向帘子外一闪即过的风景,苦笑道:“我都觉得自己不正常。”
千年未见的君上一开口就叫他傻子,傻子还不算,还说他是瞎子。
“你还没有告诉我,你会选谁?嗯?”小鸡少爷笑着提醒道。
前行的马车突然停了下来,路乐乐探头一看,因为天气太热,马车不得不停在了一家小小的露天茶庄前。
行在最前面的羽见一身青衣翻身下马,神色凝重地掀开身后马车的帘子,随即一只白玉拐杖探了出来。
莫管家和大夫扶着一袭雪白衣衫的泱未然下了马车,头上的烈日有些刺眼。
“未然。”抱着小鸡少爷,路乐乐三蹦两跳地跑到了泱未然身前。
墨色的青丝,白玉簪子,有着病态秀美的苍白脸庞,他看起来,似乎还不错,只是,在看到她过来时,并没有如期地高兴笑起来,甚至似乎还有一丝莫名的不满。
这让路乐乐心里不由一紧。这次离开京城之后,他的确是对她格外冷漠,甚至可以用不理不睬来形容。他的表现完全看不出那日他提出要去江南看风景的激情,更像是为了履行诺言而敷衍了事。毒发之后,羽见曾说他会失去记忆,看来,他是忘记了一些东西了。
泱未然的目光淡淡地扫了一眼路乐乐,便看向她怀里噘着小嘴的小鸡少爷。
湛蓝色的瞳孔猛地缩紧,泱未然下意识地握紧了手里的拐杖,冷漠丢下一句:“天气太热,先去喝杯茶再走。”便自己转身先行了。
留下路乐乐抱着小鸡少爷苦笑着站在原地,好半晌她才深吸了一口气,又挤出看似愉快的笑容飞快地跑上去,将小鸡少爷放在座位上,转身来扶慢腾腾走进去的泱未然。
然而手在挽住他的那一刻,他瘦弱的身子却向左侧一歪,躲开了她的搀扶,然后听到他冷淡地说道:“我自己能走,不用扶的。”
“未然,我不是扶你,我只是想挽着你。”路乐乐咬了咬唇,憋着心里的酸痛,强行挽着他,笑得格外灿烂。
泱未然身子一僵,眼底泛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痛楚,由路乐乐挽着坐在了座位上,尽管如此,他还是刻意保持了和路乐乐的距离。
小鸡少爷坐在另一桌,盯着路乐乐强颜欢笑的样子。
“未然,天气太热,你可以适当喝一些茉莉花茶。”路乐乐将杯子递到泱未然身边,还小心翼翼地将开水泡的茶沫去掉。
“谢谢。”泱未然伸手接住,目光仍旧落在别处。
气氛似乎缓和了一些,路乐乐看了看身后的羽见,见他冲自己点了点头,忙从怀里掏出两个香囊,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未然,这是莫管家教我绣的,技术不是很好,但是勉强还能看得出一个字的模样。”
泱未然低头看过去,目光在落到两个香囊时,端着茶水的手顿时一抖,滚烫的茶水溅在他手背上,杯子从指尖滑落,跌在地上摔了一个粉碎。
泱未然缓缓起身,扶着桌子慢慢走开,回头再看向那香囊上歪歪扭扭绣着泱宝宝和泱贝贝的字样,冷声道:“礼儿,你将这个东西收回去吧,我们用不着。”
“泱未然!你到底要怎样?”路乐乐腾的一声站起来,委屈地看着泱未然的侧脸,眼角酸涩难忍,泪水再也憋不住在眼里打着转儿。
“礼儿,你答应了我不哭的。”泱未然叹息了一声。
“原来你还记得我答应过你的事情啊。那泱未然,你答应过我的事情,难道就忘记了吗?”
他忘记了几天之前他还为了她喝下那一月相思,忘记了将她拥在怀里要带她去看三生石吗?忘记了吻着她的眉轻柔地为她绾发吗?
天空中突然有凌厉的杀气呼啸而来,一只铁箭犹如闪电般从耳边掠过,等路乐乐反应过来的时候,耳边已经弥漫了浓烈的血腥气息。
“王爷,我们中埋伏了。”羽见的声音焦急传来。
“赶紧回马车,咳咳咳……”泱未然大声喊道,空中又飞来无数支箭,密集得犹如一张网子,见此,羽见拔剑而起,挡在泱未然身边,随即又背着他飞快上了一匹马。
“乐乐,小心。”身后传来小鸡少爷慌乱的声音,路乐乐惊觉回头,刚好躲开了一箭,才发现小鸡少爷竟然还大咧咧地坐在位置上,赶紧冲过去将他抱在怀里,藏在了桌子下面。
“你没事吗?”小鸡少爷抚着路乐乐被吓得苍白的脸,小声问道。
“没事。”路乐乐抱紧了他,这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涌出了一群黑衣人,将泱未然、羽见和他们随行的人员全都围了起来。
就连肥胖的莫管家此时都拔出刀子,身形敏捷地突出重围——他们打成一团,都保护着泱未然,而泱未然身形非常快,手里的拐杖分花拂柳,让那群黑衣人不能贴身。
渐渐地他们已经杀出一条血路。
路乐乐的心怦怦直跳,不敢出声,孰料,头上的桌子被人掀开,一个黑衣人竟然提着大刀站在路乐乐身前,血红的双眼盯着蜷缩在地上的路乐乐和藏在她怀里的小鸡少爷。
“这里还有漏网之鱼。”那人大笑道,目光猥琐地打量了路乐乐一番,笑道:“模样非常不错,带回去一定有赏。”说着,伸手就要抓扯路乐乐。
“乐乐,后面有剑。”小鸡少爷忙提醒道,路乐乐这才发现刚才泱未然走得急,他随身携带的剑竟然掉落在了地上,旁边的还躺着她绣的香囊。
剑出鞘,绯红的光在烈日下显得格外刺眼,黑衣尖叫一声,便痛苦地倒在地上,身体支离破碎。而此时,快突围成功的泱未然一行人却似乎一直都没有发现遗落在后面的路乐乐。
其他人见同伴惨死,顿时发现了路乐乐的存在,都相继扑了过来,情急之下,路乐乐干脆用布条将小鸡少爷缠在身上,一边挥剑一边杀开一条血路,朝泱未然跑去。
一支铁箭从后方袭来,小鸡少爷大惊,厉声道:“向右跑。”自己虽然强大,然而也是见不得光的怪物,在烈日之下,他根本就不能恢复原来的身体也不能使用任何灵力。
然而毕竟是第一次面对这样的情况,路乐乐虽然头脑一直理智,但是体力不支,箭穿透了她的左臂。
半跪在地上,有些绝望地看着远处要突出重围的一群人——这时,另一支箭呼啸而过,直接朝泱未然的心脏奔去。
“未然!”顾不得自己的危险,路乐乐慌忙大喊,忍住胳膊上的锐痛和汩汩冒出的染红雪白衣衫的血,她又持起剑砍向挡住自己的人,跌跌撞撞地向前奔去。
那晚她对幻影说自己要强大,要保护泱未然和属于他们的孩子。
果然,此时的泱未然终于回头,发现了全身是血,奋力厮杀而来的路乐乐。
隔着刀光剑影,隔着满天的鲜血,隔着倒下的尸体,他凝眸看来,苍白的脸上沾着血渍,那双湛蓝色的眸子如此明亮而干净犹如第一次见到那般好看,而他的唇也在颤抖,似乎在说什么……
“未然。”路乐乐笑了笑,极力装出坚强的样子。而对方也同时勒紧了缰绳,然后挥起鞭子,抽在马腹上。
“走!”马嘶声吼道,却没有朝她奔来,而是掉头带着突出的人群离她而去。
“王爷,王妃还在。”羽见掉头要回来,却突然被泱未然制止了。
他看着她,眼底没有一丝波动,眼神冰凉而陌生,“不用管她。”
然后,一行人,策马消失在烈日的尘土之中。
此时,周遭格外寂静,她听不到痛苦的哀嚎,闻不到血腥的味道,也忘记了周围还有人在刺杀她。
她只知道,她爱的男人带着所有的人策马而去,却唯独留下了她。
他说,不要管她。
童话中,白衣翩翩的王子没有带着自己心爱的女人,而是将她留在了仍在厮杀的混战中。
白光闪过,路乐乐本能地提剑一挡,虎口裂开,疼痛伴着鲜血染红了手心。
“泱未然……”她哭喊着这个名字。
他竟然抛下了她,竟然撇下了她。
路乐乐半跪在地上,长剑深深地刺入黄土之中,稳住欲倒下的身子。泱未然曾经送她的发簪松斜地插在头发里,已经绾不住之前他为她梳的发髻,发丝散落,在风中飞舞,些许发丝沾着分不清是汗水还是血水黏在脸上,甚至挡住了她的视线。
那淹没在尘土中的人啊,她看不到他决绝的背影,亦看不到他抛下她时,他的神情。
所以路乐乐自始至终都不相信泱未然真的扔下了他。
为什么?她张口欲喊,然后一口腥咸堵在喉咙里,让她哽咽不已。
一切恍惚如梦,一切又发生得太快,那个握着她双手的男子竟然撇下了她。
手紧紧地握着剑,虎口的鲜血沿着雪白的剑刃滴落,在黄土之上溅起一朵朵妖艳的小碎花。
此时背上的小鸡少爷亦是一脸震惊和惊愕,他也万万没有想到泱未然在这样的情况下不但没有前来营救路乐乐,反而还扔下了她,扔在这杀机四伏甚至仍旧有顽固敌人的沙场。
这等于,他完全就不顾路乐乐的死活。
这到底是为什么?
此时趴在路乐乐的后背上,这个角度刚好能看到她眼角呆滞的目光,还有她脸上流露出的无尽的绝望和痛楚。不可以,小鸡下意识地护住胸口,觉得压抑得慌,然而他却忍不住抬手放在她眼角,试图擦去她眼眶中的泪水。
杀气比先前还重,几乎是从侧面压迫而来。
小鸡少爷慌忙回头,又瞥见一支箭呼啸而来。
“乐乐。”他焦急地呼唤道,然而跪在地上的路乐乐,早就像失去了魂的木偶一样,呆滞地看着泱未然离开地方,完全没有感觉到身边的杀气也听不进小鸡的呼唤。
“乐乐。”小鸡的声音中出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慌乱,那张脸也苍白得吓人,可是任凭他怎么喊,路乐乐就是不回答他。
那箭越来越近,似乎要从路乐乐的脑穴穿过去。此时,小鸡少爷什么也不顾,徒手一挡,将那箭生生抓住,然而剑的力道奇大,竟然划过了他的手心,而幸运的是,同时也偏离了原来的轨道,从路乐乐眉眼处擦过。
“女人,你疯了吗?”
小鸡少爷尖锐的怒骂传来,路乐乐回头,看到他血淋淋的手,“你救了我?”
“我不救你,谁来救你。”他没好气地骂道,瞥见远处又涌出一些黑影,指着前方,“乐乐,前方还有一匹马,赶紧上马突出重围。”
路乐乐咬了咬唇,嘴角有一丝苦涩。是啊,小鸡说得对,谁来救她?除了他,没人关心她的生死,怎么会有人来救她呢?然后又忍不住看了一眼泱未然消失的地方,才低头撕碎衣裳,扔了一条给小鸡少爷,剩下的将自己手心缠起来,强撑着站起来,一把抹去脸上的血水。
“我不会骑马,但是我会保证让你也相安无事。”她提着剑,回头朝小鸡少爷点了点头,便飞快地朝那马奔去。这是她对小鸡少爷的承诺。
粗糙的缰绳勒得手心出血,路乐乐平稳着身子,用力地一夹马肚子,朝泱未然离开的方向追去。
那些刺杀她的黑衣人根本就没有打算放过她,齐齐地挡在了她要离去的路上。
“小鸡,想不想死在这里?”路乐乐冷冷一笑,用力地握紧了手里的剑。
“我想和你在一起。”身后他声音认真。
“可是,我不想死。”手腕一转,用力横劈而下,红色刺目的光带着慑人的杀气掠去,空中只听到路乐乐说了一句,“因为我要活着问泱未然,这到底是为什么?”
为什么要丢下她?为什么要忘记他们的约定?
那一剑,似乎使出了平生所有的力气,前面的黑衣人来不及反应,就看见一道光从自己身前掠过,然后……再也看不到任何东西了。
天色将暗,天空残阳如血,犹如温热的鲜血泼上去那样刺目。
路乐乐有时候也觉得手臂不再是自己的,甚至当鲜血溅在自己的脸上,她有一种恍惚似梦的感觉——她怎么可能会杀人啊,怎么可能啊。
都不知道自己一个人是如何突出重围的,身下的马已经累得气喘吁吁口吐白沫,看样子也是坚持不了多久了,他们立在十字路,全身是血,有自己的,也有别人的,肩膀中的箭已经在本能的逃生中断掉,其他的伤口仍流血不止,就连身后的小鸡少爷也受了伤,而那每一箭——都是为她挨的。
尘土飞扬的大路上,竟然找不到丝毫马车留下的痕迹。
“乐乐……向左吧。然后将马耳朵罩住,赶它向右,这样会引开后面的追兵。咳咳咳……”小鸡少爷说道,语气淡定,然而夕阳下,路乐乐没有注意到它虚弱的苍白的脸,和它后背的一只羽箭。
“好。”路乐乐翻身下马,脚刚落在地上,身子就往前一个趔趄,体力不支险些摔倒,可考虑到小鸡少爷,和前方那个人,她还是强撑着站了起来,告诉自己,一定要坚持。
为了防止后面的追兵沿着脚印追上,路乐乐不得不跳入水中,将马按照小鸡少爷说的方式赶走。即便是落日下沉,水应该还是有些温度的,然而在步入水中的时候,路乐乐全身都是一个冷战——自己是学医的,自然知道冷水会让伤口恶化,更何况她们没有多余的衣衫和消炎药。
水临近腰部,路乐乐才错误地发现,这条河非常深,很可能要淹没头顶。她赶紧将小衫脱下来,裹紧了小鸡少爷,然后高高举在头顶,以免让他沾水,这个动作,分外吃力而且难受。
“乐乐,你疯了吗?”看到路乐乐将自己托起来,小鸡少爷大惊,心里一阵慌乱,急忙大叫:“你要做什么?”
“伤口碰到水会感染恶化,你受伤了。”路乐乐轻轻地说道,水已经淹过了胸脯,她的脸色因为失血过多而极其难看。也是在刚才她才发现,竟然又有一支箭穿透了他的身体。
“乐乐。”小鸡少爷声音一颤,那双宝石般的墨色瞳孔中掠过阵阵难以描述的忧伤,“你知道,你这样可能会被淹死的。我不要你死啊……”
酸痛不堪的手臂仍在流血,路乐乐仰起头,看着小鸡少爷,“可是我也不要你死,因为现在就只有你没有抛弃我。”当所有人都抛弃她时,他仍旧还在,当所有人都忘记了她的生死时,他还说乐乐,我要和你在一起。我不要你死啊。
“乐乐,我永远都不会抛弃你。”他探出满手是血的手放在她手腕处,眼中有认真和执着。
“好,小鸡少爷,记得你今日在这河中说过的话,永远不抛弃我。”不久之后,当路乐乐站在圣湖上,俯瞰着山下那个熟悉的身影,再次想起了这句话时,嘴角只有一丝冷嘲。
水慢慢淹过路乐乐的脖子,双手举着小鸡少爷,她已经不能保持身体的平衡,幸好水中漂来一块小木板,路乐乐将小鸡少爷放在上面,托着终于上了岸。
泡水之后的伤口撕扯般疼,身体在瑟瑟发抖,路乐乐踉跄地跑向林子里面,将小鸡少爷放在干草之上,然后顶着快要支撑不住的身体找了几味草药,脱去他的衣服,替他检查伤口。
幸运的是这支箭已经折断,并被某种力道挡住了,没有穿过心脏——他曾经被人一箭穿心。指尖停留在心脏的伤口上,她深吸了一口气道:“我现在给你拔,你要忍住痛。”
夜幕还没有全部落下,夕阳的最后一道红霞将这个小林子染得旖旎而美丽,她湿漉漉的头发,密长的睫毛,担忧的眼神,溢满汗珠的鼻翼,因为害怕而发抖的唇,此时被渲染得如此美丽,犹如画中不真实的女子,让他想要紧紧地藏在怀里不让人窥视,以前觉得她可爱得打紧,第一次……他觉得她有一种能让他心跳停滞的震撼之美。这种心跳的急剧加速,是千年来未曾有过的……
血喷薄而出,她飞快地将药敷在他的伤口之上,颤抖着手系好。等做完这一切,她也终于如失去电力的人偶,彻底地倒下来了。
浑浑噩噩的,她看到泱未然站在百花丛中,衣袂翩翩,细碎的白花从他头顶飘落,他脸上的笑容明媚如初,正向她伸出一只手来,“我在这里等你了好久了。”
“未然……”她喃喃,笑道:“我就知道你不会丢下我。”说完她想跑过去,却发现身子根本就动弹不得,她大声呼救,然而泱未然似乎根本就没有听到,甚至连目光都移开了。而此时,身边有一个女子慢慢走了过去,穿着白色的衣衫,举止优雅,走到泱未然身前。两人十指相扣,相拥着转身离开。
“礼儿。”
“熙然哥哥。”那女子突然回头看向路乐乐,那双宝石般的大眼睛露出一丝惊讶,指着路乐乐,“熙然哥哥,那个女子是谁?”
泱未然回头,用陌生的眼神打量着路乐乐,摇头,“不认识。”
“不,不……未然,你认识我啊,你认识我啊……”路乐乐大声喊道,泪水滚落,“我是路乐乐啊,我是路乐乐啊……”
泱未然神情没有多大变化,“我不认识什么叫路乐乐的。”
“未然,你是中了一月相思,将我忘了吗?我是乐……”她突然停止,绝望地不再说话,就算他没有中毒,他也不会记得路乐乐这个名字,因为他自始至终都不知道她叫路乐乐啊。
“礼儿,我们走吧。”泱未然冷漠地睨了她一眼,牵着花葬礼再次离开。
“未然……”她哭喊着渐渐苏醒,手抓到一把干草,睁开模糊不清的眼睛,看到身前有点燃的火堆,有人将她拥在了怀里,正一点一点地替她清理伤口。
那人的动作很轻柔,做得格外细致,她都感觉不到疼痛,身子软软地靠在对方的怀里……他的身体很暖,指尖很冰,落在她脸上时,她本能地抖了一下。
对方似乎意识到她怕冷,忙将冰凉的手移到火苗之上烘烤。半晌拿回来,已然温热。
粘着身体的湿衣服被慢慢褪去,她有些想阻止,可是连睁开眼皮都格外困难,只能迷糊地感到,最后自己不着寸缕地蜷缩在对方烘烤过的温热的怀里,此时的她犹如落水的孩子,抓住了一块浮板,不肯松开,更重要是的,这个会烤暖自己来哄她的人只有泱未然啊。
如果这个是梦,她不要醒来了。
她的下颚被抬起,那冰冷的而柔软的唇覆落下来,灵活香软的舌头撬开她的唇齿,刹那间,苦涩的药沿着喉咙被灌入。
一整夜,对方都在重复着这个喂药的动作,一整夜,对方似乎都在忙碌地烘烤着自己的身体,然后将她抱在怀里。
手心抵在她的后背,宽大的袍子将她整个人都包裹着,几乎将那张苍白的小脸也遮住,银丝垂落,拂过她的面颊,姬魅夜突然收手,脸色看起来非常疲惫和憔悴。
“殿下,路乐乐能使用泱未然的这把剑,是不是因为她体内有汮兮的灵力?”看着姬魅夜的样子,珈蓝难免担心,一千年了,鬼姬殿下从未受伤,而自从遇到路乐乐就连续受了两次,一次是被她用剑斩的,这一次是因她而原体受损。
“本宫已经将遏制她灵力的结界打开了,现在她能更加灵活地运用自身的力量。可……”他顿了顿,眸光似寒星闪烁,“她的灵力远比汮兮要强很多,甚至可以说,你都不是她的对手。”
“如果这样,到时候汮兮的灵魂从她身上出来,她若是反抗,那岂不是要给我们带来很大的麻烦。”
“汮兮的灵魂?”金色的瞳孔浮起一丝疑惑,手指落在她唇角,自言自语道:“她不就是汮兮么。”
“殿下……”珈蓝焦急地回望了一眼幻影,对方也是这般惊恐而震惊的神色。
“你们先下去查一下,这次伏击我们的人到底是谁?还有——密切监视泱未然。
珈蓝领命,跟着幻影掠上夜空。
“幻影,你有没有发现,殿下有些不对劲?”珈蓝涂着猩红指甲的手指轻轻地的抵着它那娇媚的眉心,不安地问道。
幻影回头看了看那林子,脸色异常冰冷,“果真如花清语那个贱人预料的那样,殿下已经分不清那个女人到底是汮兮还是路乐乐了。”
“这可麻烦了……”珈蓝叹息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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