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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凤息心事
一千年之后的月重宫,已经没有了往昔杀戮所留下的痕迹。
手里的水晶球泛着柔和的光晕,最后随着记忆完整的呈现,而慢慢黯然,最后停留在鲜血流向圣湖之后,水晶球又幻化成了光圈,犹如那些凋零的西番莲一样,化成了灰烬。
天空很蓝,路乐乐抬起头,半眯着眼眸,看着头顶上飘过的云朵,眼睛微微有些刺痛。
一千年前的记忆就这样浮现出来,那一年疯狂的小夜,那一年,静静守候的笙澜。
笙澜,是现在的未然吗?路乐乐长叹了一口气。
一千年前,自己给了自己三刀,希望结束三生,然而,绕了一大圈之后她还是回来了。
只是……能回到过去吗?
回不去了,哪怕她前世是神乐,此生,她还是路乐乐。
千年前双生的无奈,千年的是与非,她不想太过追究,可是……
她不愿意做神乐,她依旧能清晰地感受到,当年神乐割脉自杀、放干自己鲜血时的那种无奈和绝望。
千年之前,她爱上了他,可是,他却是他的弟弟。
千年之后,自己再度爱上了他,,而他们,不再有血缘关系。
“豆豆……”她低头,看着依旧平坦的小腹,轻轻地念着孩子的名字,“想不想去看看传说中的小鸡少爷啊?”
话音一落,一直藏在睫毛下的泪水,终于忍不住滚落。
原来,他们曾这样相爱过。
如今,神给予了她新的一世,让他们摆脱了血缘的无奈,那是不是一切可以重新来过呢?
只是……小夜,这一世的你,还像千年前爱神乐那样,爱着路乐乐还有我们的豆豆吗?
“夫人……”身后传来了一个小孩儿的声音,路乐乐回头,看到凤息身边的小童子抱着一件衣衫走了过来。
看到了过去记忆的这些天后,月重宫的人都唤她为夫人。
夫人,夫人……路乐乐笑着朝那孩子点点头,接过了外套,盖在小腹上。
她突然觉得夫人这个称呼,还不错。
只不过……豆豆啊,妈咪怎么觉得自己老了呢。
昨天凤息大人专程前来为豆豆把脉,得出这家伙安然的结论。
路乐乐唇角轻轻的勾起,小家伙一直都好着呢,身为医生的她对自己和豆豆都保护得很好。
“啊……凤息大人。”淡淡的墨竹香从身后传来,路乐乐惊讶回头,看到了那熟悉的身影。
她每次看到凤息,心中都是一番酸涩,因为,凤息总是让她想起千年前的笙澜,想起这一世的未然。
这个情,该如何还?
生活中,借钱还钱。可是,情该如何还,纵然不能以情还情。
幸的是,这一世的未然,爱上的是礼儿。
这么一想,她心里倒是轻松了许多。
“夫人又发呆了。”
路乐乐缓过神来,果真看到凤息后脑子又乱想了,每次都是这样,一看着他的脸,就会想起那个逝去的人,脑袋便开始发蒙,免不了被凤息旁边的小童子偷偷取笑了几次。
“书莲,不得无礼。”凤息轻声呵斥道。
书莲慌忙垂下头,面上露出一丝惊慌。
“无碍的,小孩子。”她喜欢这个叫书莲的童子,和月重宫其他孩子不同,这个孩子眼睛干净若水,性格活泼好动,这几日都是他陪着,倒也不至于无聊。
其实,孩子的童年本该这样无忧无虑、无拘无束的。
豆豆呢,作为母亲,她该给豆豆一个怎样的童年?
“你今日气色好了很多。”凤息坐在她旁边,却看着远处的天际。他的侧脸线条柔美,脖子纤长,犹如气质非凡的白天鹅,可是,他身上却总是有一种淡淡的哀伤。
“昨日月重宫同皇室商议过了,未然的遗骸将于明日下葬。”
遗骸?那个她拼死带回来的小盒子?
“辛苦您了,到时候请让我也前去为他送魂吧。”在神乐的记忆中,一旦有人死去,那就必须有人为他送魂,不然死后的灵魂找不到归宿,无法轮回,将成为孤魂野鬼。
凤息的睫毛突然颤了颤,随即回头凝望着路乐乐,半晌道:“好的,天气有些凉了,夫人身子弱,还是不要待在这里太久,如果有什么需要,告知书莲,让他为你安排。”说完,便急冲冲地走了,在他转身的时候,路乐乐竟在他脸上看到一种慌乱。
“凤息大人,还真是有些奇怪啊。”
“夫人,您也觉得凤息大人奇怪吗?他以前可不是这样的。”书莲眨了眨眼睛,看到凤息走了,倒是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他年纪不过十岁,也喜欢待在这位有身孕的夫人身边,夫人性格好,这几日还给他讲一些非常有趣的故事。
“哦?书莲你说说,凤息大人哪里奇怪了?”
“比如,凤息大人以前从来不皱眉头,也从来不到这个后院来看西番莲。现在的他老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而且,以前大人的衣衫都是檀香味,可是现在,却成了墨香。第一次闻到这个味道,凤息大人发了好大的脾气,命我们用檀香将味道驱除,可是,怎么也没用,连换了好几次衣服,那墨香却是越发浓烈了。”
“是吗?”路乐乐看着凤息消失的地方,眉轻轻地拧了起来。
她虽然不知道原来的凤息大人是什么样子,可是,看到月重宫里的人对他的敬畏,想必以前的他十分严肃。
而这些日子,她看到的凤息大人虽然清淡如烟,但是眼中却有着常人所没有的忧伤和挣扎,这种情绪,不该是一个祭司应有的。
凤息大人既然是未然的恩师,想必他早就看破了红尘,置生死于度外,然而……他却像是受到了某种牵制。
最奇怪的是,凤息对她的态度。
她想了想,不知道该怎么说,似乎……凤息大人在故意避开她,而且,故意显得很冷淡。
“夫人,你又发呆了。”书莲捂嘴笑了起来。
“我……我哪里发呆了。”哎,她叹了一口气,自己又是想多了。
“你有,每次你看到凤息大人都会发呆,表情傻傻的。”
说着,书莲上前,将她扶起来。
路乐乐一时语塞,抬手捏了捏书莲的脸蛋儿,“你都想些什么啊?”
“我在想,夫人您是不是也喜欢祭司大人,不然你为何每次看到他要发呆,有时候还会脸红呢。”
捏着他脸蛋儿的手,不由得下了力道,痛得书莲龇牙咧嘴,“我得告诉凤息大人,让他罚你将戒律抄三遍。”
“哎呀,夫人,书莲知错了,你千万不要告诉凤息大人。”小家伙忙求饶道。
“知道就好。”她哼了一声,然后站直,踩着白玉石阶,慢慢地朝自己的寝殿走去。
“书莲,你见过未然世子殿下吗?”看着清净的月重宫,路乐乐想起以前的未然就住在月重宫。
“世子殿下吗?这月重宫的人都认识他呢。”小家伙突然兴奋了起来,不过清澈的眼瞳很快黯然下来,悲戚地道:“以前世子殿下就住在您现在的寝殿的隔壁,他身子不太好,时常咳血,但是为人温和,常常给我们讲经书,而且……他弹得一首好曲子。”
“曲子?”
“是啊。”书莲眼中流露出崇拜之色,“他弹那曲子的时候,据说,整个月重宫的鸟都会停止鸣叫,静静地候在树梢上偷听呢。”
“是啊,他弹得很好。”她垂下眸子,眼底淌过一丝疼痛,突然想起什么,“书莲,你会未然世子殿下的《长相守》吗?”她能记住曲调,但是,没有玩过古筝。
明日是他下葬的日子,她不会诵经,如果……能为他弹一首长相守,祝他和相爱的人长相守,便好了。
“我……我不会。但是,前些日子在您回来之前,我看祭司大人拿了曲谱,恐怕他会弹吧,要不,夫人您去问问?”说着,书莲眨着眼睛冲路乐乐意味深长地一笑,脑袋立马吃了一个爆栗。
真是的,还是月重宫弟子呢,这孩子可一点不像其他的孩子那般遵纪守法,不过,到是流露出孩子独有的狡黠。
晚上,若云和溯月也过来了,带来了好些婴儿的东西。
因为她执意不肯去皇宫,所以,他们送来了几个侍女,照顾她的起居,但是人太多,她觉得太吵,便留下了一个在宫里专门照顾初生婴儿的嬷嬷。
他们来的时候,只有若云一直问个不停,说的都是如何安胎的事情,至于溯月,则一直安静地坐在旁边,微笑着看着她。
这期间,三个人都很有默契地没有再谈未然,他的去世成了三人内心深处最疼的一道伤,更何况,明日是他下葬的日子。
深夜里,路乐乐梦见自己走在三生石的长桥上,人群拥挤,欢歌笑语。身边站着的是姬魅夜,用力地握着她的手,将她握得生疼。
前面是穿着淡蓝色袍子的男子,他深蓝色的眼眸浮着一层看不清的薄雾,正在人群中彷徨地寻找,最后隔着拥挤的人群,目光落在了她的脸上。
她记得这一幕,那是最后一次看到未然的情景,然后,他跟着花葬礼走了。
她转身,看向身边的银发男子,却见他嘴角有一丝冷笑,轻轻放开了她的手,转身抱住了另外一个女子。
那女子眉心一点朱砂,面目妖娆。
“夫人,夫人……”耳边有嬷嬷焦急的呼唤声。
路乐乐昏昏沉沉地睁开眼,看到嬷嬷正用沾了水的毛巾给她擦脸,“夫人,可是做噩梦哭了?”
哭了吗?她淡淡一笑,起身坐起来,看到天已经亮了。
那算不算是噩梦呢?梦中,未然和礼儿携手离开,姬魅夜和汮兮相拥离开,而她孑然一身。这不是梦,这是现实。
那种孤立站在人群中的感受,她尝过。她把手放在小腹上,现在,她并非孑然一身了,她还有豆豆。
看到桌子上白色的衣服,她突然想起来,今日是未然的下葬日。
匆匆洗完脸,书莲已经在外面等候,仪式马上要开始了,此时月重宫的阶梯两侧,已经跪满了弟子,他们双手合十放在胸口,脚下摆放着玫瑰,而祭司大人正捧着那只褐色的盒子慢慢地走向圣湖。
皇室成员默然跟在他身后——这是南疆最盛大的仪式。
凤息看着路乐乐走来,让书莲安排她站在了凤息的身边,那是与他同等的位置。这个举动,让在场的人都是一愣。
耳边,竹丝传来了悲悯的曲调,混着低低的祈祷,听上去,更像是呜咽声,让人心里顿时一沉。
他们将抬着未然,慢慢地走到月重宫的圣湖之上,然后,将他沉入湖水中,在祈祷声中,让他的灵魂进入轮回。
仪式进入了最末端,也是最痛苦的时候,祭司大人将会在圣湖的边上祷告直到落日时分,而他们必须陪在旁边。
落日,残阳如血,将圣湖蓝色的水染上了一片血红,灼人双眼。
一整日的站立,按理说,人应该早就疲惫不堪,然而凤息祷告的声音却犹如天籁,让人觉得灵魂也跟着超脱。
最后一道落日余光陷入地平线下,凤息从地上起身,抱着盒子,准备踩上湖中的莲叶,移至湖心,最后将其沉入湖底。
“等等!”阶梯处突然出现一个焦急而熟悉的声音。
路乐乐一回头,竟然看见羽见满头大汗地奔来。
“羽见……”溯月和若云愣了片刻,然后起身拉住他,示意他不得进入这里。
“对不起,属下有一事要说。”说罢,他走到路乐乐身前,深深鞠躬,“夫人,您可看了王爷的灵盒?”
这一句话,让路乐乐不由得一惊。
“看来夫人不曾打开过王爷的盒子。如果是这样,那请夫人打开吧,里面有王爷为您留下的一些东西。”
“羽见。”没等他说完,凤息突然冷声呵斥,“灵盒是不能轻易打开的。”
羽见身子微微一僵,跪在地上,“凤息大人,您明知道这是未然殿下的愿望,为何不将它交给夫人呢?”
“既然都死去了,那些过去的东西又何必再提呢。”凤息清美的脸上浮起一丝坚决,然后转身踏上莲叶。
“但是,如果夫人看不到真相,那世子殿下这一生就白活了。”
“大人。”路乐乐走上前,慢慢地跪下,举起双手,“既然未然有留下的遗愿,那我有权利知道。”
夜幕中,凤息大人的手在颤抖,半晌,撤退了其他所有的人,留下了路乐乐一人,“夫人,在此时,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请问。”
“你可曾看清过你的心?”
路乐乐惊讶地抬头,对上了他幽深的双眸,“我早就看清了。”
“那你心中的人是谁?”
“姬魅夜,两世,我爱的人都是姬魅夜。”
“然后呢?”此时,凤息大人的声音有些颤抖。
“可是,两世我们都有缘无分。”说到这里,她心口掠过一阵钝痛。
是的,他们注定有缘无分,如果真的有缘,经历了这样的曲折之后,他们就该好好在一起,可是……他怀里拥着的却是一千年来一直站在他身边的汮兮。
“既然你看清了你们有缘无分,那你还会改变自己的心意,去爱其他人吗?”
“不会。”没有丝毫的犹豫,她迎上他探究的目光,坚定地答道。
从不曾后悔的爱,为何要改变。爱就爱了,爱就一直爱下去,哪怕相隔天涯。
“好。”凤息眼里闪过一丝痛楚,“既然你心意如此明了,那我便将盒子交给你。”说罢,他将盒子放在了路乐乐的手上,转身踩着石阶走向回廊,留下了淡淡的墨香。
“夫人。”走到回廊的尽头,凤息突然停下,身影在暗处看起来非常的模糊,“我之所以不给您看盒子,是因为清楚您不爱他。”
听到这话,路乐乐的手不由得一抖,看向那宛若鬼魅的身影,又听到他轻轻地说:“但是,我现在之所以给您看,是因为虽然您两世都爱着姬魅夜,可是,您两世都只能与他擦肩而过……”到此,他突然停顿了一下,身形像风中的碎影,飘忽的就要散去。
许久,仿佛一个世纪般的漫长,他的声音远远地传来,“而你,两世,却都只是笙澜的妻。”
笙澜的妻?!笙澜的妻?!你,两世,都只是笙澜的妻?!
这句话好似惊雷一样划过,让她全身的血液一凝,那捧着盒子的手也忍不住在颤抖。
两世啊,两世啊……两世啊,她怎么忘记了,两世她都是嫁得同一个人,虽然以不同的方式。
那盒子里的是?她颤抖着手,打开了灵盒,那个在不久前,羽见亲手交给她的盒子——那里面放着未然的灵魂和尸骨。她拼死都要送回来的他的灵盒。
可是,盒子打开的瞬间,她的眼瞳猛地缩紧,眼中涌起震惊和难以置信……
里面的不是尸骨,也不是灵魂,里面放着一本血迹斑斑的手札,还有两只做工不良的黄色的锦囊。
锦囊上用金色的丝线歪歪扭扭地绣着:泱宝宝,泱贝贝。
这个……在几个月前,被泱未然扔在地上、遗落在茶庄的锦囊,此番,干干净净地在她手里。
她心口一阵抽痛,呼吸瞬间凝滞在了胸口,怎么也喘不过气来。
甚至,她能闻到锦囊上那淡淡的墨香味,是那样的熟悉。
怎么会这样?她双手紧紧地握着锦囊,然后拿起了那一本手札,这是他在生命中最后一个月里,亲手写的东西。
似乎,她能看到那一抹清淡的影子,坐在琉璃灯下持着笔认真写书的样子。
那个时候,她曾匆匆地瞥过,像是关于礼儿的,便不忍心再看下去,怕落得伤心。
只是每日守在他旁边为他研磨,直到最后,他彻底忘记了有路乐乐这个人。
书的封面还有斑斑的血迹,好几次他咳血,还是要坚持写下记忆中的东西,那种害怕忘记的痛苦,她能深深地体会。
书的前几页,果真是写的花葬礼……字迹有些潦草却又不失清秀,看得出来,当时他的心境很乱。
因为字体太过繁复,很多她都看不懂,只有翻下去。
再翻几页,她的手停滞了一下,因为在那潦草的字迹中,她看到三个字——路乐乐。
看手札的厚度,应该是在他中毒的第十五日左右。
潦草的字迹,几乎变成了狂草,然而“路乐乐”三个字却是那样的清晰,一路翻下去,这三个字出现的频率越来越高,最后,竟然占了整整一页。
而此时,整本手札快要翻完了,那个时候的他——已经忘记了莫管家,忘记了羽见,看着她的时候会问,“这丫头是谁?”
她忍着酸楚,笑道:“王爷,我叫路乐乐。”
他会意地点点头,笑着说:“来,乐丫头你过来……”
当翻到最后三页的时候,她突然失去看下去的勇气了,在他生命最后的日子里,她没有陪伴着他。
而她怎么有资格,去知道他内心想的是谁呢?
凤息大人说得没错,你两世都嫁给了笙澜,可是两世你都爱的是一个只能与你擦肩而过的人。
头顶月辉清明,欠的情,终是无法用情去偿还。
第一世里那个完美无瑕的笙澜,已经让神乐一辈子歉疚,若这一世,未然的情还是这般深厚,那她该如何?
甚至,她宁肯相信,在未然最后的日子里,他想起的是花葬礼。
深吸一口气,她决心合上书,然而就在此时,夜风袭来,她手下的书竟然自动翻开,停在了最后一页。
那一晚,远处的书莲看到夫人跪在圣湖边上失声痛哭。
她的手里,捧着一张画像——是一个陌生的女子,大大的眼睛,和夫人有几分神似,圆润的脸上,梨涡浅笑。
深夜,夫人抱着那小盒子,从圣湖边上一路狂奔到月重宫,前去找凤息大人,然而,凤息大人却以身体不适为由,避开不见。
深秋,南疆雾气蒙蒙的,半个月前的迎冬祭祀,凤息大人竟没有出现,而是由侍月女神代劳。
天刚亮,书莲深吸了一口气,推开凤息大人的房门。
“若是夫人要见,那你便退下吧。”凤息大人坐在书桌前,一手扶额,一手轻轻地翻动着书页。
墨色的头发宛如瀑布一样泻在肩头,露出清美的容颜和那线条优美的脖颈。他侧着脸,睫毛轻垂,白皙的脸上投出一抹阴影,遮住了他碧蓝色的眼瞳。
已经一个月了,夫人每次都会捧着盒子前来寻凤息大人,可是大人每次都如此冷淡和决绝。
“大人……”书莲的声音透露出恐慌,“夫人刚才摔了一跤。”
“什么?”书从桌子上滑落,他赫然起身,急忙走了过来,“摔到哪里了?”
还没有等书莲说完,凤息大人已经推门走了出去,连外套也忘记了带上,仅仅穿着一件薄薄的单衣。
“凤息大人,等等。”书莲抱起衣衫就冲了出去,刚走到门口,那薄雾迎面而来,冷得他不由得哆嗦了一下。
凤息大人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走廊处。
路乐乐斜躺在铺着毯子的小榻之上,轻轻地抚摸着日渐突起的小腹,苍白的脸上还有一丝后怕。
刚才只是崴了一下,若不是书莲一把抓住她,没准她就滚下了阶梯。
“凤息大人?!”门突然被推开,阴冷的风随即灌入房间,路乐乐抬头,看到凤息站在门口。
如墨的发丝宛若流水一样披散着,如烟般淡漠的脸上此刻有几分苍白,目光在落到她身上的时候,竟然有一丝慌乱。
“你摔倒了?”他并没有走进来,只是站在门口,身后的薄雾让他的身影看起来一点都不真实。
“已经无碍了。”
“那好。”目光在她身上扫视了一番,似乎确认她果真没事之后,凤息脸上恢复了之前的冷然,转身就走。
“等等。”路乐乐忙起身追上去,“凤息大人,我有话想问您。”
“夫人,凤息有点乏了。”
说着,他反而走得更快了。
“凤息!”看他又要离开,路乐乐也慌了一下,情急之下,脱下鞋子,就朝前面的人扔去。不偏不倚,果真砸中了——凤息大人高贵的头颅。
本是无心之举,却没想到正中目标。
前方的书莲吓得停在原处,再也不敢靠近。
路乐乐也吓得不轻,扶着门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
初见风息大人时,她觉得此人温和似水。可接触之后才发现,对方性格冷厉,月重宫所有人在对他充满了敬畏的同时,还莫名的对他有一种恐惧。
凤息侧头,看着地上那只绣着西番莲花的鞋子,轻轻蹙起眉来。
印象中的自己,是不喜欢西番莲的。
弯腰,将鞋子捡起来。鞋子很小,丝质的面料,金色的绣花。厚底,里面镶了丝绒,能起到非常好的保暖作用。
凤息的薄唇抿了抿,回头看向路乐乐,然后走了回来。
墨色的头发散在雾气中,单薄的衣衫沾了露水般的湿意,他目光复杂地落在她脸上,最后停在了她赤裸的脚上。
“抱歉,凤息大人,刚才是我不对。”路乐乐尴尬地笑了笑,忙低头道歉。
用鞋子砸人家,真的是太没有礼貌了,更何况,砸的还是南疆声望最高的祭司大人。
若是被惹毛了,画几个小鬼,就可以折腾她了。
对方面无表情,停在她身前,然后蹲下了身子,握住了她的脚。
这个举动让她当即一惊,忙要挣脱,对方力道却大得惊人,她整个人下一秒都可能被他逮着脚扔到地上。
恰在此时,凤息开口了。
“夫人有话要问我?”他声音很清,却有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和他要为她穿鞋的动作极其不搭调。
“我想知道,为何凤息大人要骗我?”
“我骗你?夫人如何说?”他仍旧低着头,青丝垂落在了地上,遮住了他的面容。
“你给我的盒子,既然是未然的遗物,那请凤息大人告诉我,未然的尸骨和灵魂去了哪里?啊!”没等路乐乐说完,被他握着的地方传来一阵锐痛,疼得她当即身子一软,险些跪倒在了地上。
他的手,犹如钳子一样,几乎要把她的脚捏碎。
“夫人。”疼痛的瞬间,鞋子已经套在了她的脚上。凤息抬起头来,蓝眸冷冷地盯着路乐乐。
那一眼,让路乐乐全身一冷,血液凝固成冰。
“泱未然是凤息的爱徒,他的尸骨和灵魂,凤息其实早在你回来之前,已经安排好了。他为你倾尽两世,你心中若没有他,那还是不要打扰他!”说罢,他放开了她的脚,站了起来,脸上有一种阴森的白。
“我……我没有想要打扰他,只是确认他能安然进入轮回而已。”
“现在夫人确认了?”他的唇边拂过一丝讥笑,“那以后,泱未然三个字便从夫人的生活中消失了。天气很冷,夫人多穿衣服,过些日子,夫人身子会有些不便,凤息会同溯月商量,接您去皇宫小住。”
说完,他饶有深意地看了一眼她微微凸起的小腹,转身离开。
脚背上的疼痛依旧存在,她下意识地扶住身子,强撑着站起来,内心的恐惧如蛇在体内游走。
路乐乐摸着自己的脸,才发现额头上竟然全是冷汗。
这个凤息……不是未然。
不是未然啊?!他身上有未然才有的墨香,有未然才有的哀伤,还有未然才有的干净眼眸,还有那种如神仙一般不沾凡尘的气质。
可是,他一定不是未然,因为,泱未然从来不会这般对她。
刚才他手上的动作再稍微用力,她的脚筋必然断裂,那冷漠的眼神,也明明是讨厌她的。
“夫人,夫人。”书莲忙冲了上来,将路乐乐扶着进了屋子,“刚才,凤息大人……”
“他弄痛了我。”她直接说道,然后观察书莲的表情。
果真,在他脸上看到一丝惊恐,“夫人,凤息大人可能是一时不小心,他以前不是这样的,真的不是这样的。”
“那他以前是怎样的?”
“以前,他很温和的,脸上常常挂着笑容,不似这般的。”
想起来了,第一次看到凤息,他的眼神温柔,唇角有随和的微笑。
这种喜怒无常的变化,应该是她到这里之后才有的?
突然想起了他最后看她的眼神,路乐乐的手下意识地放在了小腹之上,“书莲,你告诉凤息大人,我今日要去皇宫看若云郡主和溯月殿下。”
“好。”书莲将她扶了进去,然后匆匆离开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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