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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笙澜之魂
在回月重宫之前,已经有人重新送来了衣服,红色的绣着西番莲的外套,白色的狐裘,红色的围脖,还有红色的暖手。
她身上,向来都是红色与雪色的极致交织。
进入月重宫的时候,她悄然将自己的灵鸟放了出去。
薄雾落在头发上,她笼着手,踩着白玉石阶,一点点地朝月重宫最顶端走去。她所住的大殿,必须要经过圣湖,刚踏上去,便看到一身白衣的祭祀大人背对着她,蹲在湖水边。
月光清幽,或许是因为圣地的原因,位于天空之中的月重宫,竟然能日日见到月亮,且不沾片雪。
书莲说,圣湖只有一年下过雪,那是一千年前,因为某个人的原因,那个人就是现在被尊称为鬼姬殿下的姬魅夜。
尊称?其实,现在从众人的口中念出这个名字的时候,一半是出于恐惧,一半是出于尊敬。
千年前的对错,现在的人不会再去评判。
更多的是,大家对一个活了一千年,还建立了一个脱离于人界和地狱的亡灵国度的人的敬佩。
他手下腐尸万千,亡灵更是数不胜数。
只是,这个传言中的鬼姬殿下会重返南疆的事,只有月重宫和皇室的继承人知道。
因此,鬼姬殿下是一个尊称,这也是在月重宫的小书童口中得知的。
也难怪,当日未然和姬魅夜说话的时候,虽然是对手,但是未然语气里却充满了对他的尊敬。
姬魅夜,活了一千年,才能有如此强大的灵力,然而,面对着自己的坟墓,他还是虚弱不堪。
而此时,这个强大到可以让周身的邪气和魔性变得无形的、操控着血蝙蝠的凤息大人,到底又活了多少年呢?
这个答案,她问过若云,然而若云竟然也不知晓,祭司大人的一切都是保密的,甚至年龄。
他白色的衣衫与地上的银辉融在一起,清瘦白皙的手臂探入水中,因为蹲着身子,没有束起的发丝垂落,在水中跟着涟漪打着圈儿。
周围薄雾朦胧,如此的他,身上有一种常人所没有的灵秀和缥缈,犹如一幅水墨画。
路乐乐站在原地,定定地看了他一眼,似乎对方并没有发现她,一直专注水里,她便转身悄然离开,不想打扰。
“你回来了?”声音轻轻传来,却让路乐乐全身顿时一寒。
“凤息大人。”路乐乐回身,挤出一个笑容,而此时凤息已经起身,朝她走来。
那双碧蓝色眸子,干净得犹如一弯清池,又深邃得像是宁静的深海,看不到底。
“这么晚还没有休息?”
“在等你。”
他走了过来,白衣拂过干净的石阶,整个人却轻飘得仿似踏云而来。
此番,他眼眸淡淡看来,脸上没有一丝情绪,唇角的淡笑,在月光中越发不真实。
不知道为何,路乐乐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手撑住了身后的白玉柱子,好让自己显得不要太慌乱。
“你出去了三日。”他站定,淡眉轻蹙,“你瘦了。”
路乐乐一愣,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还听到君上说她胖了。
“没休息好?若云说你这几日嗜睡,书莲寻也不回来,甚至于避而不见,难道你这几日不在皇宫?”
“凤息大人是在兴师问罪?”路乐乐口气带着一丝不悦,“我这三日都和若云在一起。而且,虽然是住在月重宫,然而,怎么说也是贵客,似乎,凤息大人你不该这么过问我的去处。”
凤息神色一怔,眼底掠过一丝不易查的痛楚,眉心的忧郁之色似乎浓烈了几分,遽尔低头一笑,“是凤息越礼了,既然这样,那夫人先下去休息吧。你气色不好,冬日天太冷,走动多了也没有多大的好处。”
淡淡吩咐一番之后,他转身离开。
“等等,凤息大人。”路乐乐叫住了凤息,既然此事已经挑开,那就没有必要遮遮掩掩。
“夫人还有何事?”他转头,额头上的碧绿月魄散发着幽暗的光泽。
“平日凤息大人也忙,难得见上一面,刚好今日碰巧了,那麻烦大人帮个忙。”路乐乐露齿一笑,脸上写着她独有的单纯和无邪,她将袖子挽了起来,放在凤息面前,“那日凤息大人你说集市人多,你又不在身边,担心找不到我,便给我系了红绳。今日,我也回来了,那凤息大人便将绳子帮我解开吧。”
凤息目光落在她白皙的手腕上,然而却是看不到丝毫印迹,他上前一步,顺着将她的衣袖往上面一捋,手臂上竟然也没有看到。
他脸色骇然一白,目光凌厉,路乐乐见他神色突变,举止怪异,连忙后退一步,用力地摁住了凤息要拉她衣襟的手,厉声道:“凤息大人,你这是做什么?!”
凤息反手扣住路乐乐,逼近,墨香的气息有些沉重,甚至于手指因为用力而泛白,“红绳不在手腕,也不在你的手臂上,你别告诉我,它移到了你心脏的位置?”
“……”路乐乐一时间没明白他的意思。
“这三日你根本就不是和若云在一起,你去找了姬魅夜?!”
说到姬魅夜三个字,凤息的声音竟然在颤抖,清美如烟的脸此番竟然惨白得有些狰狞,唇角勾起的幅度似笑非笑,让路乐乐看了心里一阵无端的恐惧。
她忙惊恐地要甩开他的手,却被他扣得更紧,整个人被逼着紧贴着身后的浮雕柱子,手腕疼得她拧眉抽气,“凤息大人,这个是我的私事,不关你的事吧。麻烦你将红绳取下来。”
“取下来?”凤息冷笑,“这条红绳会一直在你身体里,没法取出来。夫人,既然身在月重宫,那就要遵守月重宫的规矩。如果你不想姬魅夜此时出点什么事情,那你就安分一点,好生待在这里。”
“若是我查出你这三日去见过姬魅夜,凤息不敢保证,能做出什么你意料不到的事情。”
他的语调听起来格外的沉重,犹如冰刃下最锋利的一处,割在了她的软肋之上。
她怕的就是凤息会对姬魅夜做出什么,可是却没有想过,城府如此深的人,竟然会亲自对她说出来。
是警告吗?还是直接的威胁。
路乐乐咬着唇,双目含血盯着凤息,两个人隔得很近,几乎能感受到灼热的气息喷吐在对方的脸上。
四目相对,似有一场雷霆之战,凤息惨白的薄唇轻颤,眼瞳底下有复杂的情绪翻涌,突然,他头一低,覆盖了路乐乐的薄唇。
这个突来的动作惊得路乐乐来不及躲开,唇已经被对方咬住。
等她要反抗时,凤息已经抬起头,放开了她。
然而此时他看着她的眼神竟然带着几分憎恶,“我真想不通,像你这样的女人,为何值得让笙澜白白地付出两世!”
听到这句话,路乐乐脸上的愤怒也被心底难言的疼痛所替代,看着凤息那既熟悉又陌生的脸,一时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前世的笙澜对神乐的付出,岂止是一般人所能承受的。
相知相携相伴,甚至于,当她想起笙澜抱着神乐的尸体跪在圣湖的情景,她心中岂止是痛苦那么简单。
而此生的未然也是如此,虽然她两世都是他的妻子,可是两世,她都没有爱上他。
至始至终,她都只实现了对小夜的那句只为卿生。
她只为卿生,那注定要负了另一个人。
冷雾弥漫而来,看着她慢慢垂下眼眸,不再正视他的脸,凤息低低一笑,然后松开了她的手,自己踉跄着后退了几步,站在薄雾中,看着路乐乐。
“我真是想不通,到底是为何,呵呵呵……”他一边笑,一边自语,青丝散开,额头中间的碧绿月魄在他那苍凉的笑声下,竟然慢慢变了颜色。
恍惚看去,似乎有一条红色的血丝在月魄间游走,遽尔凝聚,然后又晕染开来。
与此同时,那双碧蓝色的眼瞳竟然也开始变化,颜色甚至与月魄颜色相互辉映。
在整个月魄都变成了红色的时候,凤息整个人像是被击中一样,突然低下头,食指点住自己的眉心,发丝垂落,遮住了他苍白透明的脸。
半晌之后,他抬起头来,那种恐怖的眼神和狰狞的容颜已经不在,在她眼前的还是第一次初见的那张清美的容颜,淡漠得没有一丝感情。
目光落在路乐乐红肿的唇上,凤息轻轻转身,离开了。
待他离开之后,路乐乐靠着浮雕柱子的身子顿时像被抽去了灵魂般,无力地滑落在地上,而她手心里,那一枚蓄势待发的银针也悄然跌落,在安静的圣湖之上,竟然发出了清晰的回声。
如果不是那一声笙澜,或许在他突然吻她的那一刻,她手心里的银针便扎了下去。
不到一会儿,书莲寻了过来,看着路乐乐坐在地上,忙将她扶起来,然后送她回了大殿。
果然,清晨的时候,她发现月重宫的结界更加强烈,甚至透着隐隐的杀气。
月重宫是圣地,为了沾染灵气,经常会有鸟兽之类的动物想要闯进来,只要不影响月重宫,也没有人过问,而清晨,童子们却发现到处都是小动物的尸体。
路乐乐合上手里的书,抬起头,眉心净是凝重和担忧,放在书上的手在轻微地颤抖。
书是金色的字体,雕刻着古老的文字,摸上去,可以感受到岁月的沧桑。
里面介绍了南疆历代以来的神器,满月弓、圣剑、驱魔铃、碧月刀……还有最后一页的月魄。
月魄是祭司大人的护体,也是他的力量源泉,通体碧绿,色泽光润,集日月灵气。
祭司灵力越高,生性越淡漠脱尘,越忘却七情六欲,月魄就越是通体碧绿。
凤息大人的月魄,宛若瑶池中的一滴碧水。
可是昨晚,那月魄竟然染了颜色。
书中说,若心中有邪魔,那月魄也会逐渐被污染,或则深红,或则发黑。而凤息大人的月魄竟然是血红色的。
凤息的心里,到底有一个什么样的邪魔?!
“凤息大人在哪里?”
“据说是在禁地修行,夫人有事吗?需要书莲去禀告吗?”
“不用禀告,禀告了他反而不会见我。你让人为我梳洗一番,我要自己去找他。还有,你送信给溯月殿下,说我有事要与他谈——关于皇室的继承人。”
在这里就等同于坐以待毙,既然凤息明目张胆地软禁她,还用姬魅夜来威胁她,如果她不反击,那两日之后,与姬魅夜的相约,她又要失言。
既然发誓不放弃,那就要做到不放弃。
今日她的衣服是皇室宫廷装束,头发束在头顶,露出饱满的额头,清澈的双瞳坚定地看着前方。
白色的披风扫过干净的石阶,推门走进禁地的院子,踏着熟悉的小路,她能听到里面传来隐隐的琴声。
琴声婉转,声声怨怼,如歌如泣,让人心碎。
琴声突然激昂,节奏急促,犹如突然来临的暴雨,诉说着弹琴之人心中的恐惧和忧虑,再一瞬,又温柔缱绻,像是找到了爱人那般深情低唱。
路乐乐站在离他不远的地方,听着那古筝传来的熟悉曲调,袖中的双手紧紧相握,指甲亦生生地抠在手心里。
然而,尖锐的痛,拂不去心头的惶恐。
琴声完毕,路乐乐走上去,站在他身后,看着远处天边的祥云,“才到南疆的时候就听闻,凤息大人根本不会弹曲子,可是今日见了,才发现原来凤息大人琴技精湛。一首长相守,更是弹得打动人心,催人泪下。”说罢,她目光冷淡地落在他惨白的侧脸上,“路乐乐有生以来,只听过一个人弹长相守,也是让听者垂泪,闻者伤心,在这一点上,竟然和凤息大人惊人地相似。”
凤息怔在原处,睫毛微垂,发丝在薄雾中飞散开来,那苍白的脸上,分明写着恐慌还有一丝路乐乐看不懂的无奈。
修长如白玉的手指放在弦上,然后慢慢收紧,紧紧扣住,拉住了最后的曲调。
路乐乐绕过他身边,站立在凤息的身前,以便能从最正面的角度,看清这个人此时的神情。
抬起手,她双手紧握,脸色因为心中的愤怒而格外难看。
“凤息大人。”她喊了一声他的名字,声音完全不似刚才那样淡定,而是带着某种难以抑制的情绪,“你是如何弹得这长相守的?!”
“未然曾经留下了乐谱,不过看了看。”他微微低头,睫毛在清美的脸上投下一道浅浅的阴影,挡住了他的苦涩,扣住弦的手指稍微一松,淡淡的尾音传来。
“是吗?!”路乐乐的拳头再度握紧,“在南疆的禁忌之术中,曾提到,有人为了增加灵力,长生不老,保住容颜,会学习禁忌之术,甚至‘吃’掉和自己灵力相当的人。”
话音一落,凤息苍白的手指突然失控地松开了弦,一时间,刺耳的弦声,让人觉得耳膜生疼。
凤息坐直了身子,等琴声停止之后,方才抬头看着路乐乐,那美得看不到岁月痕迹的脸,路乐乐十分陌生,可是,他眼底的笑容却又是那样的熟悉。
“夫人,你想说什么?”
双手再度按在琴弦上,凤息站了起来,目光没有闪躲,没有畏惧路乐乐的审视,也没有避讳,甚至,带着无所谓的笑意。
这个男子,像仙一般,然而他内心却住着常人所无法想象的恶魔,可是,那种可怕,却又被他掩藏得极深。
“未然从到大泱之后,就再也没有机会回到南疆。而且凤息大人,你言行间却常常有着他的身影,比如你突然喜欢西番莲了,你突然学会弹琴了,甚至会突然说出,只有泱未然才会说出的话!”她的声音渐渐颤抖,似乎接下来要说的就是她最害怕和不敢想象的事情,“我没有看到未然的死,也没有看到他的尸骨,甚至于当我问及的时候,你也只是说你安顿好了……你到底把他怎么样了?”
“呵呵呵呵……”看到路乐乐痛苦的表情,凤息突然笑了起来,然后离开了桌子,慢慢走到花圃中,看着枯萎了的西番莲叶子。
“你笑什么?”
凤息回头看向路乐乐,神色带着嘲笑之意,“夫人,其实你的内心,一直都期盼着,我就是泱未然,希望你心中的泱未然还活着,是吗?”
“……”
她身子晃了晃,呼吸顿时一滞,凤息说得对,她多么希望未然还活着。
“如果他活着,你会怎样?”凤息走了过来,离路乐乐很近,语气带着试探,“如果他根本就没有死,就要出现在你身边,你要怎么做?”
“我……”她不知道,因为她无法用感情补偿。
“你会在泱未然和姬魅夜之间做一个选择吗?你会选择泱未然,然后放弃姬魅夜吗?”薄唇勾起,那讽刺的笑像利刃一样插进路乐乐心头。
“不会。”她坚定地说道。
她永远都不会放弃姬魅夜。
“那夫人,如果我告诉你,此时,泱未然就在我身体里,你相信吗?”凤息唇角的笑容展开,路乐乐整个人连续后退了几步。
“怎么会?你、凤息……你……”路乐乐一时间语无伦次。
其实,她不过是妄加猜测,根本就没有看到什么书写的什么禁忌之术。
她只是猜的,可是,凤息那似笑非笑的神情,让她捉摸不定。
“夫人,据说有身孕的女子都会胡思乱想。今日夫人休息不好,要不要凤息现在就送你回去?”笑容淡去,他轻声道,神色淡然得似乎刚才根本就没有提到泱未然在他身体里的事一样。
“不过,夫人,在未然的灵魂送回来的时候,我的确是试探了他的灵魂。”
“什么?”
“痛苦、绝望,还有怨念。”他的声音突然一沉,眼瞳寒光掠过,“未然是我亲自看着长大的,我从未在他身上感受到如此痛苦的怨气,那种痛苦、绝望,足以让整个世界都覆灭。而作为他的师长,他留下痛苦,绝望地死去,我岂能袖手旁观,让他生生浪费了两世。”说着,他突然扣住了路乐乐的手,将她一把拽了过来。
“而你,难道不就是他痛苦的根源吗?而且在未然为你承受着相思之苦,最后绝望死去的时候,你却是和姬魅夜甜蜜缠绵,甚至于,还怀了他的孩子。”
手腕上的剧痛传来,路乐乐感觉他的手犹如铁钳一样,要将她捏碎。
“唔……所以,你将我困在月重宫,在我身上种下血蛊,折磨我,杀我,为的是给未然报仇?”
“杀你?折磨你?”凤息脸色未变,注意到她的疼痛,松了手,语气多了一丝懊恼和无奈,“他是我一生最珍爱的弟子,杀了你,折磨你,那是他最不愿意看到的事情,所以我不会这么做。”
此时,路乐乐知道已经没有必要再问下去了,那最后一层纸要是被捅破,他们很快就会兵刃相见,现在时机还不成熟。
“夫人。”他定定地看着路乐乐,“如果,凤息将你留在月重宫,只是想保护你,你相信吗?”
“我相信。”
路乐乐心中已经有底,唇角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她相信什么?她相信刚才凤息说的他不会就这么看着自己的徒儿白白地死去,她相信凤息心里住着一个复仇的魔鬼,而那个复仇不是针对她,而是针对姬魅夜。
“大人……”远处,书莲手里拿着一封信飞快地跑了过来,“四大长老联名来信,请大人和夫人一同前去皇宫商量要事。”
凤息将信拿在手中,看着里面的内容,脸色顿时一变,然后震惊地看着路乐乐。
“凤息大人,我当时来南疆,您和皇室都极力要留下我,希望我能入住皇室,并且探讨一下关于继承人的事情。这些日子我想了想,既然上天安排重生的我回来,那意味着我身上还有那份对皇室的责任。”路乐乐微微一笑,“所以,我也想通了,打算同长老院和氏族们商量关于继位的事情。”
千年前,神乐被除名,小池没有入名,神蕊在神乐不在的时候,独自统治了南疆三十年,可是,她的余生,再也没有留下任何子嗣。
千年以来皇室一直没有人上位,都是由三族同重生后的月重宫维持着秩序。而传说中命定之人的归来,让皇室把希望都寄托在了路乐乐身上,希望她继位,维持皇室。
可她不想背负什么责任,只想带着豆豆离开,而今,却被凤息给软禁在了月重宫,不能离开半步,甚至,自己可能成为威胁姬魅夜的棋子。
如此一来,以继承人为借口,然后入住皇宫,成了她唯一离开月重宫的方式。更何况,住在皇宫比在这里要自由很多。
而对于继承人这个敏感的话题,向来不参与政务的月重宫,没有权利过问。
手里的信捏成细碎的纸屑在风中飞舞,凤息点点头,“既然你肯一直待在南疆,那也是好事。”
“既然这样,那凤息大人,请随我一同前去皇宫吧。”
凤息的唇显得极其苍白,抿成一条直线,转身走在了前面。
白色的袍子拂过石阶,清淡得犹如鬼魅。
路乐乐终于舒心一笑,这一战,才开始啊,走错一步,可能全盘皆输。
豆豆,后天要见到爸爸了,激动吗?你要记住,做人一定要守时。
“殿下,您已经来回走了很多圈了。”珈蓝站在门口,看着屋里里那个低着头转着圈,一时高兴、一时失落、一时悲伤、一时烦躁、一时焦虑的鬼姬殿下,终于忍不住提醒道。
姬魅夜推开窗户,看了看残阳,愤怒地骂道:“时间怎么过得这么慢?!”
“殿下,这句话您今天说了七十九次了。”
“是吗?”姬魅夜回头,目光冷冽地扫了珈蓝一眼。
“是的。”前天从城中回来之后,殿下脸上露出了几个月以来难得的笑容,整个人都精神焕发,甚至于到现在都没有休息,不停地看着屋子里的沙漏,计算着时间。
“三天。”姬魅夜靠在软榻之上,看着旁边的蓝色沙漏,恨不得将它看出几个洞,哗啦啦地将三天的沙子都流光。
哎,三天,岂止是度日如年,他这一千年都没有觉得这么难熬。
乐乐说,三天之后来看他。
死骗子,为何不说一天呢!姬魅夜咬着唇,一翻身,将头埋进被褥里,似乎,还能在上面闻到那日缠绵之后留下的气息。
路乐乐,你要是不来看我,我……我就咬死你。他懊恼地抬起头,看着外面浅浅的红光,还是决定等天一黑,就带着沙漏,在她必经的路上盯着沙漏等她。她要是敢晚那么一点点,他都会不客气的。
手心慢慢地摊开,他看着那一支红色的发针,唇角露出少年才有的羞涩表情。
她是那么地爱着红色,爱着西番莲。
昨日他等得实在难受,便悄然出了门,偷偷进城,去了记忆中一家古老的发饰店,专门“请”店家赶出的一支发针。
时间很匆忙,巧匠又有些“惊慌”,发针不是很精致,然而,上面的西番莲好看得很。
不顾珈蓝哀叹的表情,他递过去一个警告的眼神,珈蓝乖乖地闭上眼睛,然后默默地退了出去。
门关上的一瞬间,他立马从榻上跳了起来,然后跑到铜镜子前,拿着发针在自己头发上比划着,“是这样给她戴呢?还是这样戴?还有……”
他突然拍了拍自己的头,怎么将那件最重要的事情忘记了。
那个……那个,用路乐乐的话是什么?提亲?不,是提婚?不对,好像是求婚?!
莫名其妙的名字!
脑子里一团糟,什么都有……她的笑,她的温柔,还有她像是胖了一圈却极其可爱的腰腹。他趴在桌子上,长叹了一声,然后开始回忆童话故事中,王子是怎么向公主求婚,然后过上了美好生活的。
许久,许久,他迷糊地喃喃道:“乐乐,我们要在一起了。”
汮兮站在门口,手里的杯子在残阳下不停地晃来晃去,珈蓝走了过来,“大人,殿下说你身子不适,这些日子就好生休息,不用来给他送进补,这些事情,珈蓝做就可以了。”
其实,她来了,珈蓝早就看到了,没有喊她,装作没有发现也是有意让她听到殿下说的一些话。
汮兮脸上溢开一抹深沉的笑,似乎也明白了珈蓝的用意,走过来,倒也没有进去,把东西给了珈蓝,“那就麻烦珈蓝了。”
珈蓝双手接过托盘时,目光不由得一凛,却看到汮兮已经转身淡笑着离开,没有像昨日那样嚷着要进去见陛下。
突然的安分,让珈蓝有些诧异,安分向来就不适合汮兮这个女人。
她走后,幻影也从暗处走了出来,深深地看了珈蓝一眼,然后转身跟着汮兮走了。
珈蓝低头看着手里的杯子,瘪瘪嘴,然后想也没想,往楼下扔了去。赤红的鲜血将下面的冬菊染得异常妖娆。
与此同时,似乎是闻到了血腥味,外面的林子突然闪过几个碎光般的影子,珈蓝定睛一看,感到身后有杀气逼来。
一回头,几根银色的线宛若闪电一般从姬魅夜的房间破窗而出,然后凌厉飞快地穿过那几个碎影,再快速一收,收了回去。
“殿下。”珈蓝忙开门走了过去,看到姬魅夜姿态慵懒地躺在小榻之上,而他的前方,躺着几只全身是血的蝙蝠。
蝙蝠在地上痛苦地挣扎,发出叽叽喳喳的声音,猩红的双目看起来格外狰狞,被银丝穿透的身体汩汩冒血,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令人作呕的味道。
“这是什么东西?”珈蓝凝眉,做了一个反胃的动作。
“血蝙蝠。”姬魅夜的声音几日以来,第一次透出寒气,让珈蓝顿时一惊,似乎预料到了什么事情。
再仔细地看姬魅夜,他脸上没有了刚才想着路乐乐时那种幼稚的表情,此番,他神色慵懒,语气低沉,眉宇间透着让人望而畏惧的霸气,是那样的熟悉——这是那个冷酷无情的姬魅夜。
“血蝙蝠是什么?”
“和本宫手下亡灵有得一拼。”姬魅夜闭上眼,唇角轻轻勾起,“想不到,一千年后,在南疆还隐藏着这样的高手。本宫年少时,即便是那师崖也没有本事操控血蝙蝠,而千年之后,倒出现了这样一个人,真是给了本宫一个大大的惊喜。”
说到这里,姬魅夜突然睁开眼坐起来,妖邪的双瞳盯着地上的东西,“珈蓝,在我们回南疆之前,你可曾打探过如今谁是祭司?”
“殿下您认为是祭司大人操控血蝙蝠?但是,据说这位祭司大人叫凤息,品性极好,而且为人和善,从来不出月重宫,也不插手月重宫之外的事情。这样的人,应该不会饲养血蝙蝠吧。”当年的师崖,野心勃勃,众人皆知。
“凤息?凤息?”姬魅夜起身走到窗户前,看着天边的落日,心里竟然有一丝莫名的不安,“你随我前去月重宫。”
“殿下,您不能去那里。而且,您答应了会在这里等她,若她知道,你去了月重宫……”这时候,也就只有将路乐乐搬出来压他了。
“本宫只是想去看看月重宫的结界。南疆天气极少这么冷,本宫看,倒不像是因为雪的原因,这冷,夹杂的更多的是血腥和杀气。”
如果事情真是这样,那路乐乐待在那里岂不是有危险?
更何况,要他等到明天,他如何等得了?!
“珈蓝你去调查一下血蝙蝠的事情。本宫必须得去一趟月重宫。”说着,他走到门口,召唤出来坐骑——那是他一千年前的坐骑,因为千年前受到过重创,如今这只坐骑,和他一样只是一具白骨。
骨翼无声地在夜色中滑过,灵鸟像是感受到了熟悉的故土味道,速度极其快,并且抄着最近的路朝月重宫飞去。
“停。”姬魅夜对灵鸟做了一个手势,停在了月重宫的上空。
乌云的末端,白骨的灵鸟掩藏在主人的结界里,而它身上的男子,风帽遮住了银发,雪白的纱布遮住了脸庞,只露出了一双妖魅的金瞳,俯瞰着身下的月重宫。
即便是在自己周围张开了防护结界,那种让他疲惫的无形力量还是让他感到恐惧,而最恐惧的倒不是这个,主要是月重宫上方的结界,竟然犹如烈焰,在黑幕中熊熊燃烧。
果然,目光扫过,不时有动物飞蛾扑火似的想要穿透那结界,可是,刚靠近,便瞬间化为灰烬,荡然无存。
红莲,地狱红莲。
这样的结界,简直就是炼狱。
目光沉定,他驾着灵鸟开始在上空寻找那个身影,如果她在里面的话,一定要将她带走。
身下灵鸟的翅膀发出了咯吱声,似乎在告诉自己的主人,此地不宜久留。
与此同时,在圣湖的左侧大殿之内,果真走出一个熟悉的身影。
“乐乐……”他惊喜地唤道,驾着灵鸟冲了下去。
然而他刚俯冲下去一步,又迅速召回了灵鸟,敛起的双瞳紧紧盯着下面的情景。
倒不是因为那灼热的红莲火焰的原因,而是……他后退了几步,尽量让他和灵鸟避开结界,然后选择了一个更好的角度,以便能看清。
因为,他看到的不是路乐乐一个人,她的身前竟然站着一群人,皆是皇室打扮。
而路乐乐,今日没有穿着她平日喜爱的红色衣衫,甚至那件暖身的白色狐裘披风也脱了下去,头发也不像平时那样梳个简单的马尾。
明黄色绣着西番莲的衣衫,金丝绣履,腰间戴着镶着白玉缀着璎珞的配饰。
她的头发梳成典型的宫廷发型,露出圆润漂亮的额头,眉心一枚月牙配饰,唇上绛红一点。
她站在圣湖边的石阶顶端,两旁跪着白衣小童,而最前方则是皇室的宫人,跪地迎接。
她双目清澈,看着前方,不知道为何,即便是隔着一个结界,姬魅夜也能感觉心脏像被人狠狠捏了一把。
他不知道这个仪式代表着什么,虽然不是南疆隆重的仪式,但是不算一般的仪式。
她曾说她有要事要处理,是离开月重宫,入皇室吗?
虽然他们那日见面,他唤她一声公主,其实,那只是他要羞辱她而已,在他心里,她是乐乐,只是他的乐乐。
而现在,这个是……
是要进宫加封吗?进宫加封,成为皇室千年来唯一的继承人,那她如何和他厮守在一起?
呼吸凝在胸口,他脑子里顿时千思万绪闪过,片刻后,脑子里突然响起一个温柔的声音。
如果你爱我,那请相信我。
路乐乐我相信你。
眉目轻轻舒展,他看到路乐乐慢慢走下石阶,步子有些缓慢,甚至于——可以用小心翼翼来形容。
月重宫雾气浓重,石阶都沾着水,非常湿滑,这么一看,姬魅夜面色一紧,也为她担忧了起来。
而就在这个时候,旁边突然走出一抹清淡的影子,那一刻,仅仅是看到那个身影,姬魅夜的妖瞳便当即沉下,寒光尽现。
那个人,如烟的气质下,竟然隐藏着一种恐怖的杀气,那种杀气,不是他看路乐乐的眼神,不是他对众人淡淡的笑。
或许可以说,他本身就有一种超凡脱俗的气质,可是,与他气质并存的是常人所没有的魔性。
白色袍子,流云图案,披散着的青丝,眉心的那一枚通体碧玉的月魄,映着他的双瞳更加干净温和。
“凤息。”姬魅夜轻轻地念着这个名字,月魄是祭司大人的标志,如果他没有记错,那他就是目前月重宫的祭司大人。
远处血腥味慢慢传来,姬魅夜从自己的结界中看到那些吸完鲜血归来的蝙蝠竟然轻而易举地穿过祭司大人的红莲结界。
果真是你!
此时,凤息慢慢地走到路乐乐身边,姬魅夜抿了抿唇,双瞳微微眯起,便看见路乐乐回头看了一眼凤息,嘴角噙着笑,然而眼神却有一种隔着千万里的疏离。
不自觉地,自己的唇角也跟着勾起了笑。
身下的灵鸟身子渐渐下沉,姬魅夜注意到自己身体的不适,知道此地不宜久留,这里杀气太重,他只得驾着灵鸟离开,打算在去皇宫的路上等着路乐乐,然后将她带走。
其实,现在就快到承诺的第三日了。
宫中四大长老都在,看到路乐乐到来,大家都期待地看着她,至于谈到如何继位一事,凤息大人一直沉默,他睫毛低垂,眼瞳藏在了阴影下,唇角浅抿。
随后,路乐乐提出了自己的意见,自然也是冠冕堂皇的话,虽然她不推托皇室继承人这一位置,然而她说自己现下怀有身孕,不适合现在登基,等孩子出生之后,再选一个吉日,而这段时间,为了适应皇宫,她接受皇室的提议,住在琉璃宫待养。
毕竟来到新的环境不太适应,在来的路上她问过了若云,可否陪着她在宫中常住。
若云自然答应,一来是为了摆脱青王世子,二来,这些日子和路乐乐在一起,总能从她口中听到许多前所未闻的稀奇事。
而且,她年纪毕竟小,之前在众星捧月中长大,对过去的骄横也早忘得一干二净,更何况,两人也是经历了生死一同来到南疆的。
所以,她对路乐乐早就没有了任何芥蒂,并且,路乐乐也有意无意地透露自己在月重宫住得实在是寝食难安。
至于路乐乐喊若云来,其实也是提防着凤息。
若云的寝殿在隔壁,这会儿正闹腾着如何将那里布置成自己喜欢的风格。
终于回到了自己的寝殿,路乐乐疲倦地躺在了椅子上,闭目深思着明日该如何出宫。
一日疲劳,凤息虽然在议会中没有说任何字,但是路乐乐反而因为这样更加担忧。毕竟,自己身上还有血蛊。她叹了一口气,将手放在小腹之上,轻轻地抚摸。
额头上突然多了冰凉且柔软的触感,她惊骇地睁开眼,飞快地摸出银针,双手却被黑影扣住,与此同时,那人已经欺压而上。
“你还是那般野蛮啊。”耳边传来了熟悉的魅惑声音,旁边的帷幔帐子在随风飞舞,挡住了想要破窗而进的月色。
唇咬着她的耳朵,“路乐乐。”他轻声呼唤,让她的身子不由得轻颤起来,那灼热的气息喷吐在脸上,让她不敢睁开眼睛,只是,下意识地松开了手,反握住他——那是缠着纱布的手,粗粝的,但是竟然却是温暖的。
他的唇沿着她的耳根落下,最后停在了她白皙的脖子上,细细地咬着。
她睁开眼,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挣扎着离开了他的手,然后捧起了他的脸。
银色的头发下,他面容邪魅,皮肤惨白透明,即便是在暗处,她依稀能辨认出他的唇上因为虚弱而出现的灰白。
“你……”她看着难免心疼,“你怎么到这里了?我不是让你等我吗?”
他眼尾上挑,如实说道:“三日,实在等得我难受,便来寻你了。”
“姬魅夜!”她声音突然一沉,坐了起来,脸上因为怒意而通红,“你是不是去了月重宫?”
看到她突然变了脸,他愣了一秒,“嗯。”
“你疯了吗?我说不准你去那个地方,甚至都不能进皇城,你竟然去了月重宫,还跑到了这里。难道你不知道这里有结界吗?”
“你不高兴我来?”他起身看着她,她从来没有发过这么大的脾气,有些难以置信。
“是的,非常不高兴,你现在赶紧给我走。”说到这里,她神色慌张地看了看外面,然后推着他离开。
“路乐乐。”他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脸上因为她无情的驱赶也有了愤怒,“那你告诉我,你到皇宫来做什么?你要加封继位到底是什么意思?还有那个……”
“公主殿下,凤息大人已经来了。”门口突然传来了宫女的声音,她想起了,凤息还没有走。
是的,姬魅夜听到这个名字,脸色当即变得十分难看,看了路乐乐一眼,然后推开门,透过窗户看着坐在正厅里的人。
琉璃灯下,凤息身穿白衣安静地坐在位置上,眉目低垂,白玉般的手指放在茶杯上,发丝轻垂。此时,他像是突然感受到了什么,抬眸,那双碧蓝忧郁的眸子看过来。
“大人,公主在里面更衣,您稍等。”宫女小声说道。
“无碍,这里天气比月重宫冷,夫人惧冷,你们多添些炭火。”
他抿了一口茶,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
两人中间没有了红莲结界,姬魅夜深吸了一口气,那让他憎恶的熟悉的墨竹香传来,他的脸色当即泛白,然后合上窗户,极怒反笑地盯着路乐乐。
“你待在这里,是因为他吗?”他手下有万千灵魂,他对灵魂的敏锐,仅仅是凭着嗅觉,便能闻出来。
“快走吧。”已经来不及解释,他待在这里,不过一会儿,凤息一定会知道的。
此时的姬魅夜哪里会是凤息的对手。
“路乐乐,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是不是,你还是没有忘记泱未然?!”他任由她推搡,唇角的笑有些苦涩。
“你怎么会问这个?”路乐乐抬头,诧异地看着他不明深意的笑容。
“呵呵呵……那个凤息,你是不是把他当作泱未然了?是不是因为泱未然的灵魂在他身体里,你就将他当成泱未然?!”没有了结界的阻隔,他一眼就看到了那个深深藏在凤息身体里的那个人,那个人,淡淡的眉,忧郁的眼神,让他曾经无比嫉妒,嫉妒路乐乐对泱未然全心全意地信任,全心全意地为了他而来到南疆。
泱未然!一直以来似乎忘记了的名字,竟然在这个时候以这样的方式被提起。
“你说,未然在他身体里?!”她突然拉住他的手,因为他是掌握灵魂的鬼姬,他一定不会看错,“小夜,未然的灵魂真的是在凤息身体里吗?”
凤息承认他试探过未然死去的灵魂,然而,他坚决地否认了未然在他身上。
“你不知道?”
“我……我不确定。”她答道,然后走到窗户边,透着缝隙看着那个人,喉咙一阵发紧。
那第一次见面,看着她淡淡笑的人,是未然?
那蹲下身子为她穿鞋的人是未然?
那弹着《长相守》的人是未然?
可是,那用凌厉、厌恶眼神看着她的,又是谁?凤息吗?
那个发誓要为未然报仇的人,是凤息吗?
“你不确定?!”
“我昨天问过凤息,他说不是。”
姬魅夜身子一晃,“意思就是说你以前不确定的时候,就在月重宫住了两个月,当你确定他不是泱未然的时候,你决心搬到了皇宫是吗?那现在我告诉你,泱未然的灵魂就在凤息的身体里,那你还会回月重宫吗?”
“姬魅夜!”她回头,怒视着他,双手紧握成了拳头,声音在发颤,“如果你到现在还不相信我,那你没有必要再待下去,纠缠这个不值得讨论的问题,你现在,现在就给我出去。”
凤息似乎感受到了什么不对,放下了茶杯,起身朝这边慢慢走来,双眸中隐隐藏着杀意。
透着缝隙,看着慢慢走近的那个身影,姬魅夜冷笑,“你这么在乎他,那我今日就将他杀了!”
说着,他金色的眼瞳骤然变红,全身凝结了杀气,作势就要冲出去。
啪!手被她一把抓了回来,然后脸上重重地挨了一记耳光。
他惊诧地看着她,然后抬起手摸着自己生疼的脸,猩红的眼瞳闪烁着痛苦,而她的眼里,却没有因为打了他一耳光而有歉意。
“路乐乐你……”
侧脸犹如被烧红的烙铁扫过,火辣辣地疼。
“你给我滚出去!”路乐乐咬着牙,趁着他还没有从清脆的耳光中反应过来,一把将他推到了寝殿的侧门里,“姬魅夜,你别动不动就幼稚地要杀这个要杀那个,你知不知道,你现在的行为幼稚得可笑!现在,你给我马上走!”
“好,我这就走。路乐乐我算是记着了,你为了那个该死的男人又打了我。”他咬着牙,果真转身就走,走到一半,又回头狠狠地盯着路乐乐,“放心,我不会坏你的好事的。”
“好!”路乐乐深吸了一口气,冷冷地说道:“姬魅夜,你这个浑蛋,我告诉你,这一次你要是不想清楚你错在了哪里,那我们没有再见面的必要了。”说完,再也不看他一眼,用力地将门关上。
“不见面就不见面!”他飞快地应声,然后找来了灵鸟,驾鸟离开。
摸着仍旧生疼的脸,他急速地冲了出去,耳边是冷冷的风,银色的头发在月光中飞舞,那张苍白的脸,最后露出白骨的形状。
错?他错在了哪里?!
他哪里有错?因为担心那什么鬼凤息会对她不利,前去月重宫看她,然后又在皇宫等她,等到的却是一声“滚”!
呵呵呵呵,再也没有必要见面,我没有错,大家自然不用见面,路乐乐,这个是你期待的吧?
路乐乐,当初我给你下情蛊,让你爱上了泱未然。
而你为了他放弃了多少,伤了我多少,你应该知道。
现如今,他回来了,你如此期待他活着;他活着,又出现在你身边,你就叫我走了。
嗯,你说我幼稚,说我是浑蛋!是的,当初你为了泱未然甘心答应我的任何要求,他在你心中是完美的人。
我是幼稚,幼稚得当初还陪着你去找泱未然,陪着你去向他告白!
我就是浑蛋!
你说,爱你就相信你,我爱你,可是,他的出现,让我如何相信你?!
你说,爱一个人是要他幸福,如果这样,那你就幸福去吧。
你让我滚,我就滚,我滚了,就滚远了,不要你呼之则来,挥之即去了。
我滚了,就不回来了!
灵鸟停在林子的上空,他纵身跃下,冲进了小楼,看到珈蓝正安静地站在走廊上。
“珈蓝,走。”他招呼了一声,冲进了屋子里,然后飞快地折身出来,又跳上了灵鸟,“去通知幻影,让她带着汮兮随同本宫一起走。”
“殿下,你这是在做什么?要去哪里?”
“回清河。”姬魅夜冷冷地说道,已经架着灵鸟飞了出去,珈蓝赶紧追上去。
清河是他们见路乐乐之前所待的地方。
“殿下,明天她就回来找你了。你要是走了……”
“呵呵呵……”他回头对着珈蓝一笑,眼神凄然,“她不会来找我了!她为了凤息,不,为了那个泱未然什么的怪物,竟然给了本宫一耳光,还让本宫滚,还说如果不知道错在了哪里,就不要再去见她。”
“本宫错了?本宫哪里错了?!她还说本宫幼稚,说本宫是浑蛋。”
他语无伦次地说道,架着鸟的速度越来越快,然而,珈蓝却发现,他的灵鸟始终在紫竹林上空盘旋,不曾离开一步。
珈蓝明了地点了点头,然后也不劝慰,意味深长地笑了笑,道:“好的,殿下我这就去安排,马上走。”
虽然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听着姬魅夜断断续续的描述,看到他那张怒气冲天的脸,他猜得出来,路乐乐那一耳光打得非常狠。
而且,不知道为何,珈蓝心里竟有一丝偷笑,他觉得,路乐乐那几句话很对,那一耳光和最后一句话也说得非常对。
一个人要想自己知道哪里错了,等别人指证出来,是永远改不了的,只有自己认识到根源,才能彻底改变。
看着那个还在上空不停盘旋的影子,珈蓝安排了马车,然后将话转告给了汮兮。
汮兮自然是意外了一番,然而,听闻要离开,欣然地连夜上了马车,走在了前头。
为了防止有什么意外,珈蓝奉命驱赶马车,然后当着姬魅夜的面浩浩荡荡地朝清河行驶而去。
珈蓝的举动倒是让姬魅夜愣了片刻,看着渐渐远行的马车,他脸上突然露出一丝茫然,然后低头看着下面的紫竹林,竟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心乱如麻!
“我错了吗?”
姬魅夜你这个浑蛋,你知不知道这里有多危险?!你知不知道,凤息等着要杀你?!
你竟然这么傻还要去找他?!
即便他身上有泱未然的灵魂,可是,他终究是凤息,凤息完整的身体,凤息完整的灵魂,甚至于,凤息此时有高于你的灵力!
你知不知道自己多愚蠢,竟然还问我会选择泱未然还是你这个愚蠢的问题?!
他思念她,她怎么不知道?!难道饱受思念之苦的就是他一个人?如果她不思念,就不会费尽心思,用谎言欺骗整个皇室然后要挟凤息,让他答应她进入皇宫。
为的是什么?为的就是能见到他,为了避免他闯入月重宫而受到伤害!
她的手心很疼,然而感觉到凤息走进屋子的时候,她又突然庆幸,如果自己不狠心赶走他,现在,真不知是多么可怕的情景!
只是,姬魅夜,你真的应该思考,今晚你犯了什么错!
想到这里,她心里不免一酸,他们相处的时间真的是太少了,少得连多说一句话的工夫都没有,留给彼此的都是猜忌。
那家伙……她额头抵在门框上,现在一定很伤心吧?
“你怎么了?”凤息的声音淡淡传来,路乐乐忙正了脸色,回头看着凤息,此时,他的眉眼清秀,双眸清澈,有隐隐的担忧,薄唇抿起的样子,像极了泱未然。
然而,路乐乐却提醒着自己,这个人,他并非是他,他只是凤息。
“凤息大人,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刚才换了一身衣服。”
“哦,可是,公主殿下的衣服还是刚才那一套。”凤息笑了笑,目光落在她的衣服上,语气却故意加重了公主两个字。
“不合身而已。”路乐乐从他身边错身走过,手腕却是一疼,被他拉了回来。
他湛蓝色的眸子,淡淡地看着她红肿的手心,唇角的笑容浓烈,“公主殿下手心肿了,刚才换衣服,难不成是和衣服起了口角?”
“放开。”路乐乐厉声要甩开他的手,可是对方力气出奇地大,“凤息大人,你进入本宫的寝殿,本就不符合规矩,现在这样拉拉扯扯,难道你就不怕传出去,毁了你一世英明?”
凤息目光一沉,眼瞳敛起寒意,眉心的月魄隐隐变色,唇角的笑容邪魅起来,“凤息即便是长时间待在这里,也无人敢说一句。公主殿下,你此时慌张的表情,真的让凤息怀疑你刚才在这里是不是藏了人,甚至于,凤息怀疑你是否真的甘愿成为皇室的继承人,或者这只是你打算逃脱而找的借口!”
“这是当然,凤息你怎么想都无人敢干涉,但是,并不代表你就可以这样猜测我。至于你所谓的借口,那你就是多想了,一来我的确是无家可归,皇室不仅能给我安逸的生活更能保证我的孩子安全。最重要的是,到了皇宫……”
路乐乐停了停,目光落在他的脸上,打量着这忽又觉得很陌生的脸,笑了起来,“到了皇宫,我就不用再看到凤息你这么讨厌的人了。”
那钳着她的手果然颤了一下,两人身体距离非常近,她能感受到凤息身上突然凝结的杀气。
只听他痛苦地说:“你到这里来,果然是为了躲我吗?”
“你这样子,不躲你才奇怪。”手里的银针闪着寒光,她对眼前这个人痛恨至极,特别是知道他身体里果真有未然的灵魂的时候,她恨不得将凤息杀之而后快。
如果是泱未然,他不会选择待在凤息的身体里的,那绝对不是他的心愿。
“是吗?如果是这样,那我现在就可以带你回月重宫。”他说着就拉着路乐乐往外走。
“放手。”毫不迟疑,路乐乐的银针朝着他的心脏插去。
“唔……”凤息痛苦地后退了几步,手摁住胸口,挡住了银针,然而手背当即溢出了黑色的鲜血,双瞳愤怒地盯着路乐乐,“你曾经这般对付过未然,而今,还要以同样的方式杀我?”
路乐乐冷冷一笑,心里痛快了几分,终于下了手了,“凤息大人,当初我对未然都能下得了手,况且是你!更何况,你还不是泱未然!”她也学着刚才凤息的腔调,将最后几个字咬牙重重地强调了一番。
果然,凤息的脸浮上了白霜,薄唇扯成了一条线,却说不出一个字来。
“大人,我那银针不过是防身用的,上面沾了点麻醉药,大人要是不及时回去清理,恐怕皇室要亲自派人送昏迷的大人您回月重宫了。”
凤息拔下银针,指尖在血脉上一点,抑制住了麻醉的扩散,眉心的月魄恢复了碧蓝的色泽,半晌,他转身走到门口,背对着路乐乐,“如果公主是诚心要继位,那凤息定当全力辅助。如果不是,那也休怪凤息无情。”
“那以后的日子,就劳烦凤息大人尽心辅助了。”路乐乐笑了笑,目光冰凉,“天色不早了,我就不送凤息大人了。”
她说不上了解凤息,但是今天这一针,她可以保证,凤息在七日之内都不想见到她。
看着凤息离开的背影,路乐乐松了一口气,然后招呼了外面的宫女,吩咐道:“哦,明儿几日如有人来拜见本宫,你就如是说,刚才我和凤息大人意见不和,起了口角,身子不舒服,除了若云郡主,谁也不见。”
宫女恭谨地点了点头,“公主殿下,您身子不舒服,要不要女婢前去传女医?”
“不用,只需要休息一下就好,你先退下吧。”路乐乐靠在了软椅上,轻轻地合上眼,待外面都安静之后,方才起身,熄了灯,穿上衣服,走到姬魅夜来的小门,然后走了出去。
外面的亭院,月光清幽,安静得能听见积雪从树枝上簌簌飘落的声音。
路乐乐双手合十,放在嘴唇边上,哈了一口气,四下望望并没有见人前来,不免有些焦急。
此时几更了?应该是凌晨了吧。
感觉身后有身影靠近,她回头,看见了那张熟悉的脸,酒红色的头发,纯色的眼瞳,还有唇边一如既往的痞笑。
“看来,你等得是有些心焦了。”
“嗯。我看你这些天寂寞芳心也被治疗好了吧。”
“这么晚,让我来做什么?”君上嘿嘿一笑,凑了上来,“莫不是,几日不见,你就想本尊了?”
对于他这种说话的口气,她已经见怪不怪了,平日里,她一定想办法臭骂他几句,然而这一次,她还真的没有心情。
“君上,你带我去紫竹林吧。”
“啊?去那里做什么?找姬魅夜那个傻子?”
“嗯。我刚刚……打了他。”她叹了一口气,语气非常焦虑。
“啊?你打了他?他刚才来了?他跑到皇宫来了?”听到这里,君上的口气一惊一乍的,而此时,远处走来几个巡逻的身影,他抱着路乐乐掠上了高高的围墙,然后翻身出去,跳上了自己的坐骑。
“他不仅闯了皇宫,他还去了月重宫,在我这儿的时候,刚好凤息在,他竟然发了脾气,要去杀了凤息,若不是我那一巴掌将他打出去,现在指不定天翻地覆呢。”想到刚才那个情景,路乐乐血液就发冷。
“而且,君上你知道吗?泱未然的魂魄在凤息的身体里!”
“啊?”君上回头看着路乐乐,半晌道:“难怪那会儿我第一次看见他,就觉得他很奇怪,有什么东西被他压制在了身体里。我能看到一团蓝色的气息在他身体里流走,像是要破体而出。如果你说的是真的,那应该就是泱未然了。”
“哎,现在的姬魅夜,哪里是凤息的对手。”君上叹了一口气,“我看,过段时间,即便是姬魅夜不找凤息,凤息也未必坐得住,说不定还会亲自去找他。”
“所以,今晚我必须去找他。”
“找那傻子?你告诉他实情?”君上满脸惊讶。
“是啊,我觉得他必须知道这些,而且,你看,我东西都收拾好了。”路乐乐笑了笑,掀开了宽大的披风,拿出自己的包袱,“我打算和姬魅夜,再次私奔。”
坐骑在空中一个急刹车,君上险些没有从前面摔了下来,他拉着路乐乐的手,连声问道:“你是疯了吗?你是疯了吗?”
“你看我的行为像是疯子?”路乐乐脸上的笑容很平淡,“我不知道能陪他多久,也不知道未来会如何,但是我知道,如果我不去找他,就等同于我们再度放弃了,而现在去找他,哪怕是我们最后都死了,或者我死了,我们因为都努力过了,也不会有遗憾。”
“那宫里怎么办?”
“宫里?皇室只是要一个继承人,其实谁继承都无所谓的。而至于凤息,他七日之内都不会再来找我。至于蛊虫,因为未然的原因,我想他也不会下手,因为他的目标是姬魅夜。”
“那圣湖呢?”
圣湖不打开,姬魅夜也活不了多久,这个路乐乐当然知道,而不打开圣湖,也是最坏的打算。
“君上,我问你,你活了这么多年,会累吗?想不想知道自己来生是什么样子?”
“想啊。”君上突然失落了起来,“可是,本尊没有来生。”
“所以,如果到了最后我们都不能挺过去,我想,我和姬魅夜都会期待来生的。”
“我明白了,紫竹林到了,还要我送你吗?”
路乐乐正要摇头,君上恍然,抱着她到了林子外面,“我知道那家伙心眼小,去了只会给你添乱。刚好这段时间,我也不想看到那讨人厌的家伙。”
“君上,谢谢你。”
“哎,不用谢,要谢就要以身相许。不过,送我几个火辣的美女也不错。要不然,等你家孩子出生了之后,认我做干爹。”
“那,我有机会还是介绍美女给你吧。”
君上摆出一副“没见过你这么小气的女人”的表情,然后驾着坐骑,飞快地离开。
红色的头发拂过自己的脸庞,轻浮的笑容在月色中淡去,隐现出浅浅的哀伤。
“用路乐乐那流行的话是什么?”他低头看着自己的坐骑,好奇地问道:“是不是叫失恋?哎,本尊失恋了,失恋的情况下,需要更多美女,抚慰我受伤的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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