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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当……”一声钟响, 又一声连上,这次在第十一声停下。
等到钟声再次响起,敲上十二声落下,便是次日凌晨的到来, 旧历七月十五, 宋阎和慕修生辰,同样是外界鬼门大开, 暮晓城异界魔域封印最为薄弱的时候。
在钟声响彻全城时, 宋阎和慕修携手从中央城堡入口的红毯,一步步走向石头堡隧道顶上的城楼, 再走吊桥, 抵达祭台。
宋阎放开慕修的手,亲自燃起油灯和贴着双喜字样的红烛, 再三根香点上,他朝四方天拜了拜,举过头顶, 再置于身前片刻,缓缓插入香炉中。
随宋阎这些动作,暮晓城东西城内怪异的动静骤然加大,如嚎在耳畔,伴随猛烈地撞击声,即便进暮晓城有些时日的术士们都白了脸色,吓得不轻。
但再接着“叮铃”一声,清越的摇铃声穿透这些强烈的动静, 落入暮晓城内每个人和鬼的耳中,他们被邪异震透胸腔的不适就这么散去少许。
石头堡外的祭台上,宋阎再为慕修跳一次祭祀舞,就是曾经他们初识不久,他试图做一场比黄婆标准有效的法事,超度慕修所跳的安魂舞。
宋阎跳祭祀舞从来都是穿那身各家衣料碎布制作成的千户衣,破破烂烂,可舞动之间,色彩纷呈,碎布凌乱,有一种风吹花树,落花缤纷的美感。
上古之时,巫与妖之美同类而称,只是妖族行走山林之间,享天地悠然自由,而巫走入世俗,沟通天地人神,护一方安宁。
渐渐地,人族忘却了巫族出入世俗时的奇异,忘却了他们与妖族并称,不同凡俗的美。
宋阎今日不戴鬼面,不穿千户衣,穿着宋老汉帮他和慕修在网上订制的红色婚服跳祭祀舞,他不通天,通地,通人,通神……只是想为他的鬼王慕修再跳上这么一段。
安魂,安天地人神鬼怪之魂。
慕修灼灼看着,恍惚间他想起他曾经在鬼域书楼里看到的一本古画册,几道线条侧影之间,竟和宋阎此刻跳舞的感觉这般相似。
那本古画册讲述的是一个上古大巫行走人间时被记录下的风采,以往看着只是简单的歌功颂德,可现在再思量就不是了。
宋阎竟然还原了上古之时真正的祭祀安魂舞!
“嗷……”黄婆嘴巴张得老大,怎么都合不上,并且下意识裹紧了自己。
“怎么?城主祈个福有什么不对吗?”
秋卫心底继续残留着对慕修散不去的羡慕嫉妒,撇撇嘴,对于没见过世面的黄婆略有些鄙夷起来,他又不是没见过宋阎在暮晓城跳祭祀舞。
“没,没不对,”黄婆下一刻嘴巴闭紧,再拉起自己的帽子,手捂住半张脸,只留眼睛在外,骨碌碌乱转悠个不停。
他们家宋阎无论跳什么祭祀舞,都自带聚灵聚阴效果,这样的时辰,这样的地点跳,宋阎不搞点大的,她怎会相信。
宋老汉的眼神也比之前更加犀利起来,他仔细观察祭台及它周边的动静,随时准备冲过吊桥,把宋阎和慕修捞回来。
渐渐地,秋卫等人也感觉不对了,这种不对的感觉不是来自祭台,而是来自祭台头顶的天空,以及半空中越来越明显的异界门户,并且有少许吸力从那门户封印中出现。
“这,这要做什么?”
秋卫一脸懵地问着,脚步退后,又给宋老汉按住,“嗬!”
“老宋让你别乱跑,”黄婆准确传达宋老汉的意思,也是之前宋阎交代给宋老汉的任务,无论何种异象出现,都不许走出他给他划定的区域。
“城主该是要完成拐老头之前没能做成的事情。”
红姑,白衣鬼王以及明月窟十层书生老鬼王从墨湖飞过来,不仅暮晓城里异象纷呈,就连明月窟和明月镇也是各种动荡,不得已他们必须来动荡的源头察看。
秋卫闻言眼睛瞪大,到嘴边的惊叫又吞回去,并合上嘴抿紧,他偏头回去,再死死盯着宋阎和慕修那边。
拐老头要做什么?当初他可是诓了他和一群术士,想把异界魔域的封印破开啊!
他以为宋阎的计划,最多就是借着夜行牌在夜里对付术士世家那些人,该杀的杀,该勒索的勒索,该教训的教训,再把那些喜欢在暮晓城指手画脚的都赶出去。
宋阎还是暮晓城的城主,没人能奈何得了,他借宋阎庇护,还是西城众鬼的统领者。
可现在红姑说,宋阎根本就不是这样的打算。
但秋卫内心转悠一圈儿,再涌上心头的,却是激动和亢奋。
红姑目光转悠过一圈,以为这些人鬼会有点不一样的反应,却见他们还是关注着祭台那边不发一言,不退一步,在收拢人心这方面,宋阎比拐老头强了不止一点半点。
祭祀舞继续,天空的异界门户肉眼可见离暮晓城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十一点四十分,殷氏殷薇带着她的族人最先抵达石头堡祭台周边,面色煞白如鬼,这一路过来磨难惊吓不断,但这石头堡是他们在走出房屋后的唯一庇护所。
殷薇的目光和红姑对上,红姑掩嘴笑了笑,似在笑话殷薇的狼狈。
殷薇冷哼一声,却依旧带着人走向红姑,站到红姑和白衣书生鬼王一侧,再一同看像祭台那边。
由于聚起的灵力过于浓郁,祭台周边起了浓雾,依旧看得清,却又莫名让人觉得远了些。
殷氏作为第一批到来,再是暮晓城石头堡的人鬼卫兵用夜行牌护着一批批暮晓城的原住居民抵达石头堡,最后是周禄为首的外来术士们。
宋阎的安魂舞对黑夜中的邪物也起了作用,这些人抵达石头堡的过程中,虽然受惊受难不少,但被卷走杀害的并无。
“他到底要做什么?”郑爵的爷爷低语问向周禄,他手持罗盘,周身一缕缕金光逸散,让他在这黑夜中看得比其他术士更清楚,却也更困惑。
周禄凝视着祭台,不知如何回答,宋阎大概是真的疯了,他们却不得不按照宋阎的意思,往石头堡这里来。
封印即将破了,不到石头堡来,他们将是异界封印破开后的第一批殉难者!
祭台的香即将燃尽,宋阎眸光微微抬起,扫一眼天空,双手缓缓收回,对四方天各一拜,再走向一侧的慕修,将慕修的手握住,他们一起再拜一遍。
缓缓起身,宋阎偏头和慕修道,“我们拜天地。”
“好,”慕修点头,他将宋阎的手抬起到唇边,轻轻一吻,脸上再漾开笑容,淡淡却又快乐。
宋阎继续凝视了慕修的笑颜一会儿,才偏开目光看向祭台周边围满的人鬼术士。
“今夜让你们来,是要你们见证我和慕修的婚礼。”
话落,宋阎手往天空一指,“也包括你们。”
一只隐约从门户里探出的黑色爪子定住,进不得,退不得。
宋阎这一出手,有话说的诸多术士,都识相地选择把话咽回去,并且一把捂住身边还没想明白要开口的人。
怎么还瞧不明白!这夜里的暮晓城,宋阎就是天地的主儿,连那诡异无形的邪异都奈何宋阎不得,他们怎么敢轻举妄动。
或许……或许哄得宋阎慕修高兴,他们才能得一活路。
叶一护着一个老者走出,它是明月窟十层的老鬼王,本事未必最厉害,资历绝对最老,就由他来主持宋阎和慕修的婚礼。
“一拜暮晓城四方方天地!”
老鬼王站在吊桥那边,高喊一句。
两个蒲团上,宋阎和慕修跪下,相互牵着的手却没有放开。
他们对视一眼,缓缓拜下。
“嗷,嚎……”隐隐约约天边一片连绵呼嚎,又在宋阎和慕修起身后消失不见。
“二拜暮晓城代代英杰旧主!”
宋阎没有高堂长辈,但他和慕修在暮晓城成婚,暮晓城过去的历任城主便算是他的长辈了。
老鬼王照着宋阎之前给出的词儿,再高喊出声,他的声音极具穿透力,穿透天际,也穿透九层阴土,随宋阎慕修拜下,地表微微颤动,似乎是对他们的回应。
宋阎和慕修缓缓而起,微微颤动的地表当即恢复了平静。
他们放开彼此的手,各一步侧开到蒲团一侧,再跪再拜。
“对拜礼成!”
老鬼王随着高喊踮起的脚跟落下,他退后一步,再抹一把额头并不存在的虚汗。
随宋阎慕修的对拜,凝聚他们周身的阴灵之气再次荡开,众人都被冲得后退一步,又恍惚觉得好受了些。
那边宋阎和慕修半起身,再托着彼此的手,一起起来。
宋阎从袖子里抽出一根红绳,再牵起慕修的手,在慕修的无名指上系紧,然后他将另一端一样缠在了左手无名指上。
随后红绳不见,却有一圈暗红花纹留在了他们的无名指上。
宋阎特意改良加持了契绳,效力更强,也更好看了些。
“好看,”慕修打量一会儿,就将目光落到宋阎脸上,他轻轻抬起宋阎的下巴,在宋阎的唇上吻了吻,“阎阎最好看。”
宋阎抬着脸,任由慕修亲吻亲昵,他的目光也始终温柔如水,和慕修一样的高兴。
从今往后,他和慕修,生同衾,死同椁,生生世世,生生死死都不分离。
“嚎!”最没有耐性的自是天空被宋阎定住的异界邪物,伸出的爪随它的嚎叫再次按下,往石头堡祭台压来,那对隐匿在暗中的视线充满了恶念和邪意。
一爪按下,整个祭台成为碎土湮灭,并腐蚀出一个大坑。
“嗷嚎!”它仰头长啸,亢奋之极。
“完了,封印破了,破了!”
“快逃啊……”
祭台周边的人鬼惊叫起来,四处奔逃。唯独没动的,只有秋卫叶一他们这行人。
他们依旧死死盯着异兽,盯着天空,宋阎和慕修绝无可能一爪子就给拍没了,但异界封印破了也是事实,还是宋阎一力促成的。
“在,在那儿!”苏南往异兽头顶一指。
宋阎和慕修完好无缺地站在那儿,并且宋阎一只手没入了异兽头顶,似乎在里面掏什么东西,慕修则是举着一把伞,为他和宋阎挡住异界冲来的各种气息。
“找到了,”宋阎低语一句,狠力从里面一揪,从异兽身体里揪出一个魂体,不待看清,就已封入瓷瓶中。
宋阎和慕修的身影消失不见,只有一柄红伞隐约闪现在夜色中,不时出现,不时跳动,却也表示他们安然无恙。
黄婆等人一边警戒,一便不明所以,只有苏南双膝跪地,神色激动又死死忍耐。
忽然,一个瓷瓶往苏南这个方向丢来,苏南一个飞跃接住,紧紧抱住。
“殷昉,殷昉,是你吗,殷昉……”
殷薇和红姑脸上都浮现惊色,同时出声,“天啊!”
这些常年在暮晓城黑夜中祸乱的邪祟,竟是殷氏之人死后的魂魄?
“不可能!”殷薇当即否定,他们殷氏一族为了守护暮晓城封印,几乎灭族,怎么可能在死后成为暮晓城的祸端!
另一边周禄等术士也被这异变弄得措手不及,他们来的晚,被顶在外围,依旧得第一批面对这些邪物。
“宋阎,你出来!还不将封印合上,你想让所有人给你们陪葬吗?”
“宋城主,有话好好说,事关天下苍生,意气不得啊!”
宋阎和慕修两身红衣在夜色中尤其显眼,他们再次出现在一只异兽头顶,但却不是对着他们,而是对着天空打出数道黄符。
“破!”
他话落下,天空的异界门户彻底破开,伴随还有暮晓城的城墙房屋不断倒塌,无尽荒原的邪物如滚滚黑云继续往暮晓城压来,试图吞噬一切。
“进……进石头堡!”一个术士世家的老者高喊一声,随城墙破去,暮晓城就只剩石头堡安全,不用他开口,东西城的原住居民早蜂拥进到石头堡里去了。
宋阎拉着慕修最后飞落在石头堡南隧道口城楼,随他们归来,石头堡的四道门全部闭合。
“宋阎!你疯了!”
周禄上前一步,死死瞪着宋阎,又惊又怒,却依旧不敢相信这会是宋阎的计划。
“你要报复我们,怎么都不算过分,可封印破了,外界之人……总是无辜的!”
宋阎拉着慕修径直走向殷薇和红姑,全然将周禄等人的质问无视,他将腰侧的黑布袋取下,从里面取出一个瓷瓶,递给了明月窟三层的白衣鬼王。
“我答应你的事儿,就算完成了。”
“是,小鬼必定信守承诺,”白衣鬼王双膝跪地接过,双手略有些颤抖。
宋阎轻轻点头,看向人群边缘的苏南,他开口道,“跟着。”
“是,”苏南万分紧张地揣着瓷瓶,跟随宋阎和慕修走入。
一再被无视的周禄等人想要跟上,却给秋卫带人堵住。
大厅里,宋阎和慕修坐下,苏南将瓷瓶倾覆倒出,一个魂体横躺在苏南身前,青裳锦袍,黑发如锻,眉心一点红痕,正是殷昉之魂。
苏南小心地将他抱住,并看向宋阎。
在宋阎和慕修回来前,他试过很多方法唤醒殷昉,但殷昉都没给他任何反应。
“殷家主该醒了。”
宋阎开口,提醒殷昉无必要再逃避下去,他欠苏南的解释,该他自己解决,他布的局也该他自己来善后。
宋阎话落不久,苏南怀里的殷昉缓缓睁开眼睛,大梦初醒,许久许久他眼中才有了焦距,才看清楚面色煞白,不知是喜是怒的苏南。
但他的目光只在苏南脸上滑过,就看向了宋阎。
“封印已破,明月窟已倒,明月镇将倾,十大术士世家血脉如今也都聚在暮晓城,殷家主可还满意?”
被苏南扶着起身的殷昉缓缓摇了摇头,“石头堡还未破,封印就不算完全破去。”
他话落,宋阎眉心的城主印记缓缓浮现,城主印记在,宋阎未死,暮晓城就还不算真的破了。
殷昉的意思很明显,苏南一惊,慕修却是一怒,他一挥手过去,苏南和殷昉连退三步,再次半跪于地。
“阎阎说破了,就是破了!你是什么东西!”
论来历,殷昉并不比慕修古久多少,甚至从殷昉在世时的各家辈分算,慕修与殷昉算是平辈,只是殷昉当世死了,慕修被封印到近世了。
宋阎拍了拍慕修的手,安抚一会儿,再偏头看向殷昉。
“看着,”话落,宋阎眉心的印记即刻崩碎,石头堡四道隧道城楼随这道印记消失而湮灭,现在石头堡也彻底破了。
“你……”殷昉略有些惊色地看着宋阎,但也不算特别吃惊。
“我本不是殷氏之人,这样的血脉,不要也罢,”宋阎说着再往自己眉心一点,少许震荡的魂魄即刻平复,抽离殷氏神血对他来说,没有任何妨碍。
“好,好……”殷昉眸光晦暗片刻,几声道好,不知是喜是怒,随尾音落下,他脸上最后一点情绪也都消失不见,他点了点头,再抬手一道银光卷向宋阎。
宋阎抓住即刻捏碎,眸光几许思量,他点了点头。
殷昉再看一眼宋阎和慕修,便让苏南扶着他走出这个大厅。
他们走出,黄婆和宋老汉即刻进来,他们此刻也是一头雾水。
“封印现在不破,再两三个月也会破,如此不如我亲自来定时日。”
宋阎示意他们坐下,开始解释,对着他们,他自没有什么要隐瞒的。
“至于殷氏,他们的确是半神族,神族不走黄泉,不入轮回的话,也不算完全错。”
但却不是魂飞魄散,而是他们死后,依旧有自己的使命,或者说是无法逃避的宿命。
神族和半神族的阴魂世世代代遁入暮晓城继续镇压异界邪祟,直至彻底散魂。
不仅仅殷氏,过去乃至现在所有的神族,半神族都是如此,他们拥有超凡神力和天赋,却也肩负和魔族对抗的宿命,这是荣光,也是磨难。
但这样的半神族却一再遭到普通术士世家的觊觎和算计,殷昉不同于殷氏的其他家主,他不认这样的凄凉结局,既是要覆灭,也要将所有世家拉下水。
根据书楼里的记载,夜间阴灵在暮晓城行动之初,是为了捕捉漏网逃逸的邪祟,而非邪祟本身,或许是殷氏血脉过于凋零,也或许是其他,阴灵彻底沦为邪祟的一种。
“所以,他现在要做什么?”
黄婆问道,心中多少也有了些猜测,但依旧不如宋阎直接告诉她的清楚。
“不破不立,重塑封印,重建暮晓城。”
宋阎眸色依旧淡淡,他视线所落的门户之外,那些术士的心头血接连被挖出,曾经暮晓城如何在半神族的尸骨上建起,现在就如何用这些术士们的血肉再建。
他们的血脉连通外界的术士世家,这往后,这些术士世家死后魂魄归处也不再是黄泉鬼界,而是这异域魔土,半神族一力扛起这么多年,早就仁至义尽。
“原来如此,”黄婆轻轻点头,神色里多了些感慨。
然而慕修却没黄婆这种恍然之色,宋阎对于殷氏之人的行为解释明白了,可宋阎这么尽心尽力地帮他们又是为了什么,宋阎和殷昉之间的交易才是关键。
宋阎偏头看一眼慕修,就知他心中所想所惑,还未开口,倒是慕修自己更先心虚一把。
“我没不相信你,我只是怕你让那些老鬼利用算计了。”
殷昉连一片赤诚待他的苏南都能欺骗利用,更何况宋阎了。
苏南被封印了部分记忆,却没有忘却殷昉留给他的任务,联系苏南这些年在鬼市的作为,多半都是在为殷氏后人办事,呕心沥血,倾其所有。
可到现在,殷昉连个像样的解释都不给苏南一个,着实过分。
“我知道,”宋阎说着一只手再抬起落到慕修的侧脸处,他缓缓靠近,在慕修的嘴角吻了吻,“我从未相信过他们。”
除了慕修,黄婆,宋老汉,他未再相信过任何人和鬼的承诺。所以谁算计谁,不到最后,看不分晓。
“当!当!当!”连续三声钟响,时间已经到了凌晨三点。
宋阎和慕修携手走出大厅,黄婆和宋老汉身后跟上,石头堡的安全区域已经局限到中央城堡和墨湖周边了。
殷昉带着他的族人继续强取活人术士的心头血,一点点凝实新的封印,在宋阎慕修走出时,他未多看他们一眼。
“宋阎,你丧心病狂!”
“宋阎,你个恶魔,魔鬼!”
各种谩骂的声音从各个勉强抵抗的术士口中传来,殷昉他们的行凶在这些人眼中,全是宋阎的授意,全是宋阎对他们的报复。
周禄周身只剩十来人,靠着强大鬼器苦苦支撑,他只盯着宋阎背影看一眼,就收回目光继续抵抗层层压来的黑夜邪物,以及殷昉族人的攻击偷袭。
但原本继续向前走去的慕修停下脚步,他转身过来,身形消失不见,两秒不到,又再回到宋阎身侧,只是手上多了两柄鬼器,一个残破罗盘,一个黄铜锁。
这两个鬼器并不一般,有少许圣息留存,在久远的过去,也是圣物,只是流传至今,被毁得厉害,圣器残魂都没剩下,可即便如此,也超越寻常鬼器。
慕修将它们递给宋阎,脸上漾开笑容,“阎阎看看喜不喜欢?”
宋阎伸手接过,罗盘和铜锁的圣息不经阻止,即刻涌入体内,当即,罗盘碎,铜锁断,成为废品。
这看着就是宋阎不喜欢,这就把它们毁了!
“啊!啊!”
两声惨叫,心痛之极,炎城郑氏老爷子和一个老道士快吼出血来了,却只看到宋阎和慕修远去的一个背影。
“我们跟上,跟上!”
周禄大吼一声,带头跟上宋阎,继续留在这里,只有死路一条,或许跟着宋阎,还有一线生机。
不仅他们跟上,其他稀稀拉拉的术士都选择跟上。
而墨湖那边白衣鬼王划着一艘骨舟,叶一和秋卫正领着人送暮晓城的原住居民排队离开。
他们看到宋阎和慕修走来,躬了躬身,“城主,这是最后一批。”
宋阎轻轻点点头,再抬手往秋卫眉心抹过,他和秋卫之间的契约就这样断了,“你们也走。”
他和白衣鬼王的交易就是这个了,他送回白衣鬼王心爱之人的魂魄,白衣鬼王掌舟替他送人鬼离开。
暮晓城覆灭在即,宋阎在这样的暮晓城开通一个给这些鬼物的通道,并不算难。
宋阎转身看向黄婆和宋老汉,语气严肃地要求道,“你们也是。”
“切记,无论听到什么,看到什么,不要回头。”
黄婆和宋老汉迟疑着,那边从进来就渴望出去的秋卫,已经站在墨湖边了,他回头看向慕修,龇牙一笑。
“老慕,有机会带你家那位到鬼市来,我们不醉不归。”
慕修眯了眯眼睛,秋卫走之前还要和宋阎挖一挖他的黑历史,怕是那日他踹的那一脚没给够秋卫教训,“滚,别让我踹你。”
秋卫闻言耸了耸肩,见慕修真有抬脚的意思,当即跳到骨舟上。
叶一对着宋阎深深一拜,也跟上秋卫,抵达骨舟。
黄婆和宋老汉对视一眼,他们也点了点头。
黄婆一只脚踏上骨舟,又再回头问向宋阎,“那你们……什么时候回九城来?”
宋阎没有应黄婆这话,黄婆等了一会儿,只能跟在宋老汉后面,踏上骨舟,她兜里随身揣着的陶罐子里,婷婷和陈辉也都出现,对宋阎和慕修不断招手。
“阎阎哥哥,慕修哥哥,我们等你们回家啊。”
宋阎对着他们轻轻一笑,依旧不点头也不摇头。
缓缓转身,宋阎看向周禄等人,目光在黑巾裹面的许明浚身上滑过,又再收回。
“除了你们,其他无论死活,全送出去了……”
所以那些被取了心头血,倒地后却消失不见的术士们,不是死了,而是让宋阎的鬼兵拉走,并送走了。
现在轮到他们这些人了……
“不过,我劝你们,还是遵守规则的好……”
规则?什么规则?只有留下心头血,才能走出暮晓城。
周禄等人自然不信宋阎这话,可几次试验,就发现事实如此,不留点血在暮晓城,他们根本上不去骨舟。
殷昉殷薇他们也都聚集在了墨湖周边,部分识相的术士交了血,留半口气,他们也肯放人走。
周禄凝视着这些人鬼,悔不当初,当知道宋阎和慕修到暮晓城来,他就该第一时间撤离,而不是耽搁到现在,沦为他人砧板的鱼肉。
当然,他最后悔的该是当时在京城时,将宋阎和慕修得罪得那么狠。
“我们走了,那你呢?”
周禄捂着胸口,面色煞白,他看着宋阎,放下所有骄傲和偏见,他发现他其实并不恨宋阎,即便此时此刻此种境地,他也莫名恨不起来,甚至还在担心他。
“那……这里的封印呢?”
宋阎连黄婆的问话都没回答,更何况他了。
“你先活着走出通道,再思虑这样的问题。”
周禄继续盯着宋阎看一眼,他转身走向骨舟,他身后跟着许明浚,但他走进去了,许明浚却登不上骨舟,那两步的距离,始终跨不过去。
他不是人,却也不是鬼,骨舟上刻画的灵纹全然排斥他。
甚至他的心头血,殷氏的人都不屑于要。
“宋阎,我答应你的也都做到了。”
殷昉开口,他的神色比之前刚现形时好上很多,魂体凝实,在黑夜里看着与活人无异。
“不,还有我,我还没走,我不想死在这里,不想……”
许明浚一下子跪倒在宋阎脚边,他哭求道,“我也是殷氏血脉,我是你哥哥,我不想死,不想死……”
然而他连宋阎衣角都没碰到,就给慕修一袖子扇飞了。
他倒是想在关键时刻出手报复宋阎一把,最好让宋阎万劫不复,可眼下境况,宋阎摆明了留下来等死,他不想死,报复什么的就顾不上了。
殷昉同样出手,两道异力,直接将许明浚扇到黑色夜幕之外去了,一根黑色的舌头将许明浚卷走了。
“半神血脉竟被如此玷污,该死!”
随殷昉话落,他身侧的苏南指尖颤了颤,眸光低下,似在困惑,又似在痛苦。
“这封印还差最后一道血……”
殷昉低语着,一把匕首往宋阎和慕修这里刺来,宋阎一步在前,挡在慕修身前,那匕首要的不是他的血,而是慕修身上的纯正慕氏血脉。
慕氏并非半神族,却同是上古血脉的一种,在封印上效用奇佳,甚至慕修幼儿时被封印,他也有暗中促成,他的目的就是为了留存这最纯正的血脉到现世一用。
“不是不给,而是没有。”
宋阎说着,略为讽刺地笑了笑,“就在今日,阿修用你们留下控制他的洗魂印和镇魂铃,剔除了慕氏血脉,他如今和我一样,是个无根之魂。”
许明浚上不去的骨舟,他和慕修其实也上不去。
“怎么会!”殷昉略有些不敢相信,他面色阴沉许久,“慕连!连你也算计我!”
慕连,慕修的生父,执意将镇魂铃一同留下的慕氏最强大家主。或许是算计,或许是因缘际会,因果报应。
“殷薇,骨舟还未开走,你们还有机会。”
宋阎不理会殷昉的不敢置信,他看向殷薇和她的族人,最后出言提醒。
殷薇眸光略微晃动,好片刻,她摇了摇头,“我殷氏一族就等着今日,我不会走。”
“随你,”宋阎并不习惯勉强任何人,殷薇到现在还不肯听劝,他也无能为力了。
“阿修没有,便用我的。”
宋阎话落,往自己眉心一指,一团银辉湛湛的神血当即往空中的封印飘去,补上了最后一笔。
殷氏无上宝体最纯正的血脉,足以抵得慕氏源血了。而他之前当殷昉的面剥离,却并未丢弃,就是算好了现在,等着用了。
殷昉他脸上漾开释然的笑容,再一点点癫狂起来,“成了,成了,打开了,哈哈哈……”
“你不是殷昉……”
苏南一柄金剑从殷昉魂体心中插入,在拔出的当下,要再插入自己心脉,却被殷昉一把握住,“阿南……不用这样。”
殷昉的黑发转瞬变白,他轻轻拥住了苏南,在他脊背安抚起来,“没关系,没关系……”
随之,四周压来的邪祟黑云转瞬将中央城堡和花园淹没,殷昉和苏南不见,眉心同样黑纹隐现的殷薇等人不见,宋阎和慕修也一起被淹没。
白衣鬼王凝视着一点明光不再的湖岸,将骨舟一点点划远。
其他人铭记宋阎的警告,不能回头,便是莫名泪流满面也不回头。
在邪祟黑云压来的当下,宋阎侧身将慕修拥住,一道金光从他胸口溢出,将他和慕修裹住,他低语道,“别怕,我们不会有事。”
慕修回拥住,他肩头的六翅冥蝶飞起,三对翅膀转瞬变大,继续裹在他们周身。
黑云中异兽一掌拍下,殷昉刻画了近四个小时的封印瞬间粉碎,但红色血痕散去,却又金光阵纹浮现,伴随着满地血迹的土壤里,冥花破土而出。
金光阵纹在扭动的冥花中,不断排序重组,那原本洞开的缺口转瞬消失不见。
殷昉成功了,宋阎也成功了。
“吼嗷……”吼叫从黑暗深处传来,充满了不甘和愤怒。
暮晓城之外连通明月窟十层的枯树顶上,不知何时一滴滴晶莹血液浇灌而下,枯木逢春,抽枝发芽,卷曲缠绕向上。
被送出的人鬼全聚在明月窟之外,看那老枯树直卷而上,似乎要长到月光里去。
随后骨舟将最后一批人送出,老树剔透如月光的枝干轰然碎开,伴随明月窟十层一道倒塌,沉底湮灭。
寂静无声中,“滴答!”一下,尤其明显,似是一棵石头还是果实种子,落入湖水中,沉底不见。
明月镇顶上一层夜幕也骤然被撕裂,天边一缕红光隐现,天要亮了。
“灵力,灵力不见了……”
“不,鬼器的灵力也不见了……”
活下来的人发现自己的术士天赋被剥夺,与凡人无疑,带出的鬼器也彻底沦为废品。
不仅仅是他们,远方与他们血脉相连的所有族人,也在这一刻失去了特殊天赋。
秋卫半飘而起,随他一起的,还有众多从暮晓城里出来的鬼王老鬼,而他们飘往的方向正是天边即将合上的鬼门。
他们脚边是一瓣瓣镌刻着完整《渡亡经》的冥花瓣,冥花瓣下流淌着的金色能量源自暮晓城黑河无尽功德,这是宋阎送他们的超度之路。
“叶一,别忘了逢年过节,给我捎点酒喝啊。”
秋卫喊一句,却发现叶一他们根本看不到他,怀着对鬼界可能没酒喝的担忧,他成功踏入鬼界之门,他就这么被超度了。
九城河郊,宋阎家花园里的那些坛子也泛起了灵光,那些依旧留宿守家的孤魂野鬼们,也迷迷糊糊半飘着飞入鬼门。
黄婆似有所感,双手微微抬起,女童鬼婷婷和少年鬼陈辉也在和他们告别。
但更先他们抵达鬼界冥土的,却是慕修,他左手手心揣着一枚种子,怀里抱着一只金色茧子,轻轻一吻,捧若珍宝。
秋卫远远瞅见慕修当即跟上,婷婷和陈辉也努力往这边飘,慕修却是转身即走。
他得找个地方,好好把他家阎阎孵出来。
“慕修,等等,暮晓城怎样了?”
“没了。”
“那封印呢……”
“没了。”
“城主呢?”
“我怀里,你滚。”
“那苏南……”
“滚……”
☆、番外一
慕修在荒无“鬼”烟的鬼界冥河畔, 挑了个不错的地界,把他的鬼域放出,再略加改造,一个前有河, 后有田的旧式庄园住所就算有了。
女童鬼婷婷和少年鬼陈辉在冥河慕府门口蹲了两天, 才给放进来。
慕修主要担心这两只小鬼在宋阎孵出来后,和宋阎告他的状, 否则他当真不喜欢自己的鬼域里有宋阎之外的小鬼晃荡。
“你们自己挑地方住, 至于其他认识或不认识的鬼,都不许放进来。”
慕修话落, 不等婷婷和陈辉回答, 他转身抱着金色茧子回房继续孵。
慕修抱着金色茧子一睡七日,醒来后, 彩茧和七日前毫无变化,他还是没能把宋阎孵出来,然后他又换了个姿势继续孵, 又七日,茧子依旧没什么动静,他却没什么耐性了。
“阎阎……”慕修略委屈地唤一句,把金色茧子贴到脸颊蹭了蹭,感受到茧内属于宋阎的气息,他略微浮躁的心情,才得到安抚。
宋阎能跟他到鬼界来,就说明宋阎在他被超度时, 选择了死亡,用的就是那柄一直插在宋阎胸口的圣器圣魂。
只是又不知这当中发生了何种变故,宋阎没有直接变成魂体,而是变成了一股纯粹灵魂能量包裹的新生魂团,并且吸引来暮晓城里的诸多冥蝶附着,这才化成了这个金色茧子。
来到鬼界后,茧子上渐渐多出银色和蓝色,不再是纯粹的金色茧子,而是金银蓝三色混杂的彩茧了。
这种变化是福是祸,慕修眼下还看不出来,而他这么鸟儿孵蛋似地孵着,似乎不是办法。
慕修把装着宋阎魂体的彩茧从怀里取出,轻轻一吻,开始思量其他法子。
这天开始,努力看家护院的婷婷和陈辉,就经常见慕修抱着彩茧出入冥河慕府,偶尔的时候还会抓着几只倒霉催的老鬼到家里来,然后不到两日,又会把这些外来老鬼丢出去。
慕修带着宋阎到鬼界不到三月,就这般闯下了赫赫凶名,鬼见鬼怕,若不是鬼界安生不易,他们都想搬家了。
“大人饶命,饶命啊……”一个白发老鬼一边哭求,一边偷瞄慕修,见慕修脸上毫无动容之色,他眼珠子骨碌碌乱转悠起来。
他都想不明白慕修这种本事通天,性格暴躁的鬼王,是如何超度到鬼界来的,这摆明了是欺负他们这些爱好和平的普通鬼们嘛。
“大人,我们这些山野陋‘鬼’实在不知如何孵化您的……夫,夫人。”
白发老鬼继续哭唧唧地说着,被身侧一同抓来的鬼撞了一手臂,他咬了咬牙,继续说明。
“但小鬼知道一个地方,那个地方虽是乱了些,可有本事的鬼都喜欢在那里定居,冥河域最大的鬼族慕氏就在那儿。”
白发老鬼话落就感觉冷了很多,他的鬼骨架子都嘎吱嘎吱乱响起来。
“大人误会,误会了……小鬼绝不是诓您搬走,但那慕氏是有真本事的,小人以前去那里逛时,偶见鬼差和慕氏的鬼同桌交谈,那叫个和颜悦色,相谈甚欢……”
他爱拽成语的老毛病又犯了,然后他又被身侧同居多年的鬼撞了一手臂。
“别撞,要散了……咳,大人,这些鬼差平日里对一般鬼民可凶着,别说同桌交谈,就是远远见了,都要退避三舍,以示尊敬。”
慕修抱着彩茧换了个姿势,老鬼收敛起脸上的畏惧之色,继续唠唠叨叨地说起来。
关于慕氏,关于鬼差,他知道的各类陈年旧事全扒拉出来说,不敢有一点半点的隐瞒,这也算给慕修普及了点鬼界的常识。
虽说不上是绝对的强者为尊,弱肉强食,可没点能力和出生,要在鬼界混得好,并不容易,加上鬼界每百个冥年就有迷失之祸降临,他们这些荒野陋“鬼”首当其冲。
一个不小心被卷入冥河,泯灭神智,就彻底死绝了。
慕修再换个姿势,好好抚了抚彩茧,确定一遍宋阎魂魄的状态,他将两块鬼食丢给了两只老鬼,再抬了抬手。
那边跟着听了半天,听得晕晕乎乎的陈辉立刻引他们出去。
“慕修哥哥,你和阎阎哥哥还要出门吗?”
女童鬼婷婷托着自己的脸,小脸上满是担忧,别说慕修担心宋阎,就是她也担心啊,当然,关于白发老鬼的那些话,她还没陈辉听得明白。
“嗯,这次出门时间会久些,你们看好家。”
慕修对着婷婷即便心情烦躁,也不至于会迁怒,但既然有了决定,他也不会再多耽搁,叮嘱好他们后,他继续将彩茧贴身揣到怀里,飞出慕宅,往老鬼所指方向继续飞去。
飞了两天,慕修抵达此次寻医的目的地,东冥城。
用两块鬼食打发城门口的护城鬼兵,慕修步入这城墙高耸入云的东冥城。
在暮晓城时,宋阎连着制作了二十来天的鬼食装到他的鬼域里,估计是担心他们初到鬼域时,鬼生地不熟,这种鬼食自己吃不错,用来打点也相当好用。
慕修揣着彩茧坐在一个茶寮里,慢慢吃着宋阎制作的鬼食,身侧围了好几只饿鬼,眼馋馋地盯着他的手,以及他微微鼓起的左胸口。
一块鬼食啃完,慕修看向这几只饿鬼,嘴角勾了勾,这些想拔腿就跑的鬼全腿软了,随后就见慕修手心多了两块鬼食,他们又不舍得跑了。
慕氏的确是东冥城的一个大族,族里不少大鬼在地府里任职,因此,就算是投胎轮回,慕氏的鬼也比普通鬼更容易排上号。
甚至想安排点好的出生,多花点鬼币,也比普通鬼要容易上许多。
慕九冠百多年前来的鬼界,在外飘荡了二十几个冥年,才找来东冥城,又七八十个冥年过去,他才在过于庞大的慕氏鬼族里混到点不错的位置。
但他的能力距离自成鬼域开府建邸,还需要几百个冥年才有可能。
“小心点,这一车冥河净水花了老子三年功夫,敢洒一点,小心我……”
慕九冠一抬头就见他的水箱子上头,站着一只胆大妄为之极的鬼,西装革履,一看就是刚到鬼界不久的新鬼,鬼界可不兴这种打扮。
“哪儿来的小……”
他眸光再抬起落到那只新鬼的脸上,喝骂的话全然堵在喉咙口,一句都说不出来了。他曾经可是看着这张脸的主人从小娃娃一点点长大,一点点深不可测起来的啊。
人间的事儿,别的能忘,这张脸是如何都忘不了的。
“慕,慕……慕先生!您,您您……您怎么到鬼界来了!”
慕九冠这嘴巴大得估计能装下三五枚鸡蛋,而且此刻他手软脚软,完全不知自己该说什么好了。
“怎么?你们都来得的鬼界,我就来不得了。”
如果没有宋阎为他百般算计,他估计只有中了洗魂印,无思无念地等着魂飞魄散的宿命。
慕修的身形消失在水箱上,再出现,是慕九冠的身前,并且一把拎住了慕九冠的衣领,再一步踏出,他们已经到东冥城外的荒郊冥土。
看清楚周边的情况,慕九冠的神色更加惊惧了,“这,这这……您怎么瞬移出东冥城的结界的?这不可能,不可能啊……”
慕修的眉梢微微挑了挑,他拥有界树的种子,这鬼界哪里他去不得,但此刻他没心情和慕九冠解释这些。
一袖子将慕九冠甩开,慕九冠跌倒在地,慕修一脚踩上慕九冠胸口,他冷眸低语道,“我问你答。”
“老头子转世了吗?”
慕九冠再次打了个激灵,实在慕修问话的模样一点不像在问自己的父亲,倒像是来寻仇干架的。
“没,族长大人……”
“把他的住所画……”
慕修没再继续问,他转身过去,他身后三五米的地方站着一个身着古裳的男人,眉眼和他像了五分,只是眼神相较而言,更加沉稳内敛。
“族长大人……”作为十个冥年都未必能见到一次慕连的普通慕氏鬼,慕九冠激动起来,但再接着他就晕过去,变成一团魂体,被慕连一挥手送回东冥城去了。
慕修转身打量慕连,他神色的淡定略有些出乎慕连的意料,他也以为慕修若有机会找来,也会是来和他寻仇的。
鬼界在上古时发生过大变动,与人间的联系十分稀薄,这几乎相当于两个世界,各自依靠完全不同的运行规则。
人死灯灭,人间放不放得下的都得放下,到了鬼界相当于一切重新开始。
所以慕连无法过于具体地知道人间慕氏的情况,但每次有慕氏之鬼找来东冥城,他都会叫来询问一番慕修的情况,上次和他汇报的人,就是慕九冠。
此后或还有到来鬼界的慕氏鬼,或还在外飘零,或在黄泉路上被鬼灯撞上,什么都不记得了。
而慕九冠正是那一任将慕修解开封印的慕氏家主,算起来到如今,两百年时间都不到,慕连如何都没料到慕修会到鬼界来。
慕修以前也想过再见到慕连的魂魄,他定要把慕连痛揍一顿,再找个黑屋关起来,让他尝尝被封印个千年的滋味。
但此刻这些纷乱的念头转瞬滤过,慕修小心地将彩茧从怀里取出。
“你有办法孵出来吗?”
慕修抱着彩茧的模样,警惕而又郑重,看彩茧的目光也不同一般的温柔,这个彩茧之于慕修重要过一切,包括他被封印千年的怨念,包括他和慕氏的种种芥蒂。
“我看看,你放心,我不会伤它。”
慕连走近两步,却见慕修退了三步,可见对他是不信任到何种地步了。
慕连不再试图靠近,他凝视着慕修缓缓捧出的彩茧片刻,他点了点头,“不难。”
慕连所谓的不难,对于初到鬼界的新鬼来说,那是相当困难的,即便是慕氏鬼族,也足足花了一个月,才凑齐了所有材料。
然后又是七七四十九个冥日的凝炼,四十九滴凝露才到了慕修手中。
“借你花园一用,”慕修话落,抱着彩茧出现在东冥城慕宅的花园空地,一枚冥花种子落下,转瞬一个冥花屋成型,他抱着彩茧飞入,门关上。
以冥花屋为中心,特殊阵纹一点点蔓延开,别说普通鬼,就是慕连想闯冥花屋,没有三五个冥日也做不到。
踏着功德之路抵达鬼界的慕修,能力不仅没被削弱,随着在鬼界时日渐久,他的能力越来越强了。
冥花屋内,慕修仔细检查了几遍凝露,才将凝露一点点倾倒在彩茧上。
一滴,一滴……四十九滴全部倒入后,彩茧表壳的三色纹路一点点黯去,慕修还没来得及担心,彩茧上就浮现了少许裂纹。
这样的状态持续了三日,裂纹布满了整个彩茧,“咔”一声,整个彩茧表壳碎裂。
有着一对金色翅膀,一对银色翅膀,一对蓝色翅膀的六翅往生蝶从碎裂逸散的流光中飞出,往慕修怀里飞来,再一个全身赤裸的人儿落到慕修怀里。
黑色的头发及膝散了他和慕修满身,三对翅膀随他靠到慕修怀里,也跟着贴服下来,全身上下除胸口一点金纹,再找不到任何瑕疵。
只是那眉眼,那鼻子,那唇,就是他的阎阎,他揣胸口心心念念了不知多少时日的宋阎。
“阎阎……”慕修轻轻唤了一句,好半天,才将宋阎拥住,就怕自己一个不知轻重,弄疼宋阎去。
宋阎靠在慕修肩头好一会儿,才缓缓睁开了眼睛,一黑一深蓝,眸色和过去一样并未发生变化,可看起来更加剔透和纯净,像有两汪灵泉在眼底晃动。
随宋阎睁开眼睛,他背上的六翅消失,眉心多了三条颜色各异的细痕,宋阎此刻的模样已经不是好不好看能形容的了。
“慕修,”宋阎唤了一句,所有的神智渐渐回笼,体内略有些躁动的能量也跟着沉淀下来,他坐起来,贴贴慕修的脸颊。
“我们到鬼界了吗?”
“嗯,”慕修点头,他的视线一刻都舍不得从宋阎脸上移开,又看了好久,才略为委屈地把脸贴近,“阎阎睡太久了,吓坏我了。”
宋阎抬手揉揉慕修的头发,揉揉慕修的脸颊,再捧起慕修的脸,亲亲蹭蹭,把慕修的委屈和不安全部亲没蹭没。
慕修的怨念和担忧一点点散去,微笑一点点爬上他的眉梢,嘴角,脸颊,他吻住宋阎的唇,深入浅出,一遍又一遍品尝和确定。
“我的阎阎变成精灵了……”
冥蝶妖灵,唯一能在鬼界和人间往返的妖灵,不,应该说是神灵。
曾经折磨了宋阎两年的圣魂已经彻底融入宋阎的魂魄里,顺便洗净了人魂化妖的魔气,宋阎看起来的确好看漂亮得过于妖异,可灵魂的本质依旧是干净和神圣的。
宋阎是人是妖还是神,不好界定,但他还是他的宋阎,他心爱的阎阎。
“阎阎,我的阎阎……”
慕修带着宋阎滚了两圈儿,又再吻住宋阎的唇,随后冥花屋外的结界和隔绝阵纹更加繁复和密集了。
宋阎一点不介意自己眼下的状态,他无论何种变化,只要能陪在慕修身边,就无所谓。
脚趾微微蜷起,宋阎来不得思虑更多,就被慕修卷入无尽缠绵的亲密世界,只有他和慕修的世界,欲罢不能,无所顾忌。
数个小时后,宋阎全身上下沾满了慕修的气息,慕修觉得安心,他也觉得安心。
亲手给宋阎换上干净的衣物,慕修打量了一会儿,他也跟着换上了鬼界的衣服,再仔细确定一遍宋阎的情况,慕修才把结界和隔绝阵纹撤去。
但他们的身形只在慕宅花园一现,又再消失,冥花屋不见,整片冥花却未随他们离开而不见,花开三日而谢,每一株冥花上都有一颗血红色的果子结着。
这一片冥花丛至少有上千颗冥果,一颗冥果尚且价值连城,何况千枚,足以抵得上慕氏给的那四十九滴凝露的百倍价值。
但这同样表明了慕修的态度,不愿与慕连,与鬼界的慕氏再多牵连。
他依旧叫慕修,却不是慕氏的慕修,而是宋阎的慕修。
☆、番外二
一晃时光, 宋阎和慕修在鬼界定居已有十年时间,冥河慕府的地盘也扩大了不止一倍,因为宋阎开的一个小医坊,周边还搬来了好些老鬼新鬼定居。
宋阎这小医坊开得也随性, 有时候好几天不开门, 有时候接近午后才来开张,他看不顺眼的鬼不医, 慕修看不顺眼的鬼更不医了。
即便如此, 宋阎这能医鬼的本事,还是在这地界传出了名声, 众鬼尊称为冥河仙医。
实在是宋阎身上没有任何一点属于鬼族的阴晦气息, 不是鬼,又不敢说是妖魅, 只能说是神仙了。
当然,传出这种称号的鬼们其实也没在鬼界见过什么神仙,地府鬼差一流, 不过是本事大点的鬼族而已,那周身的阴气可比他们普通鬼浓郁多了。
“师傅,方才有一鬼差装扮的大鬼给我们送了这个。”
陈辉在三年前正式拜了宋阎当师傅,在小医坊当起了学徒,每日准点抵达医坊,可比宋阎这个医坊主人积极多了。
这不,他才刚到小医坊,就被一个鬼差塞了盒子, 并叮嘱他务必交给宋阎和慕修。
陈辉躬身在宋阎慕修屋子前的小院等了好一会儿,都没等到宋阎来开门,他挠挠头,这早过了平日宋阎起床时间,大概是又被缠住了。
“嘎吱”一声,门打开,宋阎牵着依旧睡眼惺忪的慕修走出,他伸手取过陈辉怀里的木盒,再对陈辉吩咐道,“这几日医坊不去了,你有空过去看看即可。”
“是,”陈辉已经适应宋阎和慕修这种随性的常态,他再点点头,便转身离开。
目送陈辉离开,宋阎偏头看一眼要把脑袋靠到他肩头的慕修,便伸手揽住,并在慕修的背上揉了揉,“不是让你多睡会儿吗?”
鬼差到来小医坊附近,他便感知到了,还未决定起不起,就给慕修捂住了眼睛,非得要他陪着再睡一会儿。
月前,慕修修炼一个鬼术出了点岔子,宋阎本来就心疼坏了,再加上慕修一要求,他便心甘情愿留下来陪慕修再睡一会儿。
这一睡便又耽搁到了现在,陈辉找过来了,他们也该起来看看。
“我想靠着阎阎睡,”慕修说着偏头过来,往宋阎脸上蹭蹭,再甜甜地笑笑,宋阎便只能继续拥着慕修走到花园摇椅那边,继续让他靠着睡了。
宋阎让慕修枕在他的腿上,给慕修披上鬼界特殊材料制成的褥子,他再揉了好一会儿慕修的头发,才放开手,把搁置一边许久的木盒打开。
宋阎指尖在木盒边缘敲了几下,一个小小的结界膜将木盒裹住,宋阎再一招手,结界里的木盒打开,里面是一封请帖。
现在的鬼界不同于神话传说里的鬼界,但依旧有些地方似是而非。
比如他们住所前的冥河在过去有个名字叫忘川,比如人间通往鬼界的依旧是黄泉路,比如鬼界最大的权利机构依旧是十殿阎王。
只是十殿阎王的掌权人早不是古书里记载的那些人物,鬼界里或有惩罚机制,却不存在那般细分的十八层地狱和各小地狱。
十殿阎王手中并无生死簿功德簿,管不得人间的是是非非,也没空管那么多芸芸众鬼的蒜皮大小事儿。
这次给他们送请帖的是七殿泰山王,据说是从一病鬼发迹,靠一张巧嘴能说会道,偶然得到上一任泰山王的青睐,才得以地府入职,一步步到如今的一殿之主的位置,相当传奇。
下个冥月初四,便是他的冥诞,东冥区域算得上势力的鬼族鬼府都送去了请帖。按理说,宋阎和慕修到鬼界不过十年,是没资格收到这样的请帖的。
“阎阎不想去,我们就在家睡觉,管他生日不生日的……”
慕修咕哝一句,往宋阎大腿里再滚了滚,一把揽住宋阎的腰,脸贴着轻轻蹭动,磨人得紧。
宋阎按住慕修胡乱蹭动的脑袋,再揉揉慕修的头发,片刻思量,他给慕修分析起来,“他估计是看上我们的冥果了……”
他如今的确算得上是半妖半仙,自带的能力是感应一切草木精灵,还能帮助它们开花结果,这里面他最常使用这项能力的自是冥花了。
冥花在鬼界相当常见,可冥果就不多见了,而且往往结果的都是在极其危险的地带,可遇不可求,可谓是有价无市。
他和慕修十年前在东冥城一次送出千枚的手笔,估计是给这七殿阎王知道了。
宋阎继续思量着,“送他几枚当生辰礼物也不算什么,就怕他不同我们这般想。”
慕修睁开眼睛,扶着躺椅的扶手坐起,再紧紧缠住宋阎腰肢,“管他如何想,他敢动阎阎一点,我就掀了他的宫殿。”
那泰山王最好别乱动心思,他想让宋阎给他当花农,也不想自己的命格够不够……
慕修捏了捏手指,他近来好学得很,很多鬼术都没个试验的对象,那泰山王不知道够不够他一顿招呼。
宋阎对慕修这话不置可否,他们安居一隅,却并不表示软弱可欺,那泰山王若真有这样的意思,他也不会阻止慕修好好教训他的。
“看看他什么意思,顺便问问回人间的路。”
黄泉路从来都是有来无回的,便是转生,在那轮摆里一转悠,前尘忘却,等同于新生。
宋阎和慕修自然不会想去挤什么轮回的道,他们想回人间也不是贪恋什么,而是想去看看黄婆和宋老汉。
只是这十年过来,中元和清明前后开放的鬼门各种限制,慕修持着界树种子倒还好,宋阎却难靠近,如此只能放弃这一途径,再寻他路了。
其他地方是不好找的,十殿阎王各有上古传承,他们定然知道普通鬼不知的途径。
宋阎脑袋转得快,这就把主意打到这泰山王身上了。
“嗯,也好……”慕修轻声说着,他对于人间是没什么牵挂的,可宋阎记着,他就也陪着。
宋阎揉揉慕修的头发,“不和他们交代好,怕日后寻不着他们。”
把黄婆和宋老汉找回来继续当邻居,宋阎的想法没变,只是换了个地方继续过去的生活而已。
宋阎低头看来,见慕修依旧盯着他看,缓缓凑近,他往慕修的眉心吻了吻,“怎么了?”
例行犯了会儿花痴的慕修说了实话,“我家阎阎真好看,真不想给那些……讨厌鬼看。”
他这些年缠功渐涨,尤其在宋阎每日起床到小医坊的时候,能多缠一会儿是一会儿。
宋阎又恰恰总拿慕修没办法,慕修这缠功一半是他磨出来,还有一半是宋阎自己给宠出来的。
宋阎眼睫轻轻颤了颤,慕修这幅委屈的模样对他的杀伤力一样强大得很,继续凑近,他轻轻吻住慕修的唇,用实际行动来安抚他家相当爱吃醋的鬼王。
一次性吃了两枚冥果睡了俩月的婷婷醒来,走了半天才发现自己一直在绕圈儿,根本进不去宋阎和慕修卧室所在的院落,她再揉揉眼睛,转身找陈辉去了。
一般她进不去宋阎慕修的院子,就只有那种情况。
小大人似地摇摇头,婷婷高兴地去找陈辉,告诉他,她又长高好些的好消息。
冥年四月初一,宋阎的小医坊正式挂上“关门”的牌子,宋阎和慕修带上陈辉和婷婷一起出门,他们去参加七殿阎王泰山王的冥诞,归期不定。
陈辉和婷婷能力太弱,鲜少出门,这次能被带上,可是高兴坏了。
陈辉倒还算稳重,闲时就把宋阎要他背的医书拿出来看,婷婷就不是了,一路花草冥兽祸害无数,背后出主意的,正是宋阎肩头乖乖靠着,看起来人畜无害的鬼王慕修。
“慕修哥哥,阎阎哥哥,前面有颗树,果子金灿灿的,可好看了……”
婷婷问着,只要慕修一个支持的眼神,她一准儿去把那棵树撸秃了去。
冥蝶花车里,一样在看书的宋阎抬眸看一眼婷婷,再一把握住婷婷的手腕,略有些困惑地凝了凝眉,按说直接吞食冥果的后遗症应该要过去了才对。
慕修给婷婷一个小眼神,再将宋阎的手握回手心里轻轻摩挲,那边得到支持的婷婷立刻拉上陈辉摘果子去了。
慕修很有道理地说道,“阎阎以前不是担心婷婷太乖了被欺负,现在这样多好。”
有他和宋阎撑腰,婷婷胆子大了不少,他日拳打恶鬼,脚踢阎王不在话下,而这才是他和宋阎教导出来的小鬼王。
宋阎轻轻点了点头,“婷婷高兴就好。”
当然,也还有慕修高兴就好。
慕修偏头瞅一眼车外,他姿势一换,抱着宋阎起身,往花车里滚了滚。
“那棵树够他们祸害个把小时了,阎阎陪我一会儿好不好?”
不等宋阎回复,慕修低头认真解起了宋阎衣服,解得差不多,他才想起往外布置上结界,“带上两个小鬼就是麻烦,非得给他们找点事儿干才行。”
宋阎心中无奈叹气,合着这才是慕修不断给婷婷找事儿做的真正原因,婷婷祸害草木去了,陈辉一准儿得跟着看着,如此就给他们这两个大人空出时间和空间了。
“昨儿到现在,不过才两日……”
宋阎认真算了算,他们出门才两天,他家慕修怎就到了欲求不满,如饥似渴的地步了呢。
“都两天了!”慕修说着再把宋阎往里抱了抱,眸中隐现绿光,他真实的想法比他不经意表现出来的,还要强烈上几分。
偏偏他们家宋阎淡定得很,完全不觉得是问题,他听说,房事不和谐,是很影响夫夫感情的,可不得他自己暗暗算计着来,将一切不和谐扼杀在摇篮状态。
为自己的贪欲找足了理由,慕修解衣服的动作更快了些。
宋阎伸手抚了抚慕修的脸颊,试图抚去慕修的着急,见没什么效果,他便主动吻上慕修的唇,“嗯,知道了……”
实心眼的婷婷当真把那棵树撸秃了才罢休,回程时,不小心踩了条小冥蛇,他和陈辉被追着跑了半个山头,两只小鬼再合计逮住这只一样死心眼的冥蛇。
一篮子金色果子外,婷婷还多了一条冥蛇缠着手腕玩儿。
“慕修哥哥玩吗?我们把它牙齿拔了,凉丝丝的,可有意思了。”
婷婷瞅一眼被放下的帘子,那边宋阎还在小憩,她说话的声音压得很低。
冥蛇被掐着嘴给慕修看,眼泪汪汪,委屈得不行。
一脸餍足,心情甚美的慕修当真接过冥蛇玩了会儿,顺手给它开了智,再让它认婷婷为主,随后便丢回给婷婷,这冥蛇完全没有他家阎阎摸着舒服。
“玩儿去。”
“哦,”婷婷点头,很有眼色地回花车外间,继续折腾这只倒霉催的冥蛇去。
鬼界的夜晚落下,他们的花车下无数冥蝶速度加快,尽量在夜间赶上他们白日里耽搁的路程,否则提前了四天出发,依旧有可能赶不上七殿阎王的冥诞。
初四这日中午过后,一辆冥花蝶车飞落在七殿城,七殿阎王泰山王宫邸所在,也是地府机构的办事地点之一,城池规模比东冥城大了十倍不止。
七殿城周边一圈红光隐现,寻常鬼民根本不敢靠近这个城池。
两大两小从花车里下来,花车和冥蝶化成两道流光飞入宋阎的衣服,只剩少许暗纹可见,这种手段在初到鬼界的新鬼里可不一般。
城门口聚齐的众鬼,自觉给宋阎他们让出了路。
“我家先生前来赴宴,这是请帖。”
陈辉将请帖取出给守门的鬼差看,一起给出的,还有十枚鬼币。
如此看起来铁面无私神情严肃的鬼差当即变了脸,和颜悦色地往里扬了扬手,“慕先生,宋先生请,我们殿下恭候多时了。”
宋阎轻轻点头,继续牵着慕修,身后跟着陈辉和婷婷走过鬼群和长长的城道,进到这景致全然不同人间,也不同东冥城的七殿城里。
七殿城的建筑全是用冥兽尸骨建起,就连城池的地砖都隐现兽骨之形,按理说这样的地方,血煞之气自然浓郁,可城里城外红光隐现,似有狱火笼罩。
这种转变该是和七殿传承有关了,的确非同一般,来到七殿宫邸门前,这种感觉就更明显了。
宋阎手心多了三枚淡绿色的药丸,“服下。”
陈辉和婷婷上前取过,立刻吞服,宋阎再把最后那枚送到慕修唇边,眼睛弯了弯,“甜的,不难吃。”
慕修含入后仔细品味了一下,再把宋阎的指尖一起舔过,再甜甜笑着点头,“好甜。”
“咳,”宋阎往慕修手心揪了揪,再低咳一声,提醒因为慕修一笑略有失神的鬼差。
“这边请,”鬼差收敛起神色,继续引路,却依旧难忘慕修的笑。
好看的鬼,他在七殿城当差,没少见过,可他们那种勾魂摄魄的感觉,不及这慕修一笑的十分之一。
至于宋阎,他看了第一眼就不敢看第二眼,只恐被惑了神智,宋阎说什么,他就做什么。
他们冥河域什么时候竟出了两个这般人物,今日的冥诞宴该要热闹了。
☆、番外三
一个礼盒送出, 另一个鬼差打开看了一眼,立刻笑眯眯地引宋阎慕修上座,虽不是最靠近里殿的席位,却也相当靠内围了, 可见宋阎送出的礼, 够让他们满意了。
宋阎和慕修入席,婷婷和陈辉紧跟着坐下, 那边立刻有美人鬼仆送来酒水点心, 他们周遭零零散散坐着鬼族,这冥诞宴从这日之始便算开始了。
至于结束, 以鬼界绝大多数大佬鬼的作风, 三至十日都有可能。
宋阎和慕修在席位上,光是和陆续就席的众鬼敬酒就喝了一个下午, 看着到来的宾客不减反多,慕修赶紧拉着宋阎溜达这七殿宫的花园去了。
“烦人,总是找阎阎敬酒……”
慕修酒没喝多, 醋倒是喝了一海,话语到神色,那酸气呲溜溜地往外冒。
宋阎还没什么反应,不远处花丛里衣裳大开,胸膛外露的鬼王秋卫,“哈哈哈”地大笑出声,他整个鬼像是酒缸里泡过一般,浑身酒气, 湿得相当彻底。
别说,他还真刚从七殿宫的酒池里出来,肚子里喝了一海,实在灌不下来了,才来花园里小酌,这就撞着数年未见的慕修和宋阎了。
慕修和宋阎风姿依旧,只是慕修吃醋的本事,还是和以前在暮晓城一样,酸得哟。
见慕修眯眼看来,秋卫立刻把大敞的衣裳拉起,但走路依旧摇摇晃晃的。
他对宋阎拜了拜,“主人,一别十年,无恙否?”
他原本也是想和慕修做邻居的,可抵不过大城池里美酒的诱惑,在慕修认真孵茧的时候,他就到东冥城混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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