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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4:别后余生尽欢

作品: 当皇后失去记忆 |作者:桑狸 |分类:幻想奇缘 |更新:09-26 15: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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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偃幼时人人都夸他容颜精致,将来必定要迷倒一群女孩儿, 注定是要姻缘圆满。

再大一些时, 他便是父皇身边唯一的皇子,是大权在握的滟妃捧在手心里的挚宝, 人人都道他这一生必定顺遂如意。

他们说的不多不少, 一个都没中。

长大后的江偃只爱上了一个姑娘,可偏那个姑娘爱上了他的皇兄, 跟他皇兄爱恨纠葛了几年,最终得成圆满, 跟他皇兄过着小打小闹却情义笃深的安稳日子。

初回长安的几个月,江偃日日夜夜都在为宁娆担心,甚至在心底设想过无数可能, 万一她再也醒不过来了……万一她十几二十年后才能醒……万一某一天她撑不住没了呼吸……

终归是把所有恶劣的结果都设想了一遍。

可最终他发现, 不管结果多不尽如人意,他连同他的皇兄都没有第二种选择了, 唯一留给他们的就只剩下一个字, 等。

难道如果她再也醒不过来了,他们就可以弃她于不顾了吗?难道如果她十几二十年后才能醒,他们就可以不管她了吗?

不可能。

好在, 宁娆最终是醒了。

得知喜讯的那日其实江偃已经进了宫,他一路飞奔去了桐花台,远远看见皇兄斜身抱着宁娆坐在桐花台前的石阶上, 宁娆的身上披着厚重的棉披风, 被皇兄护得严严实实。两人容颜上都含着淡淡温馨的笑意, 仿佛是在追忆一些欢乐的事情。

江偃的脚步骤然而止。

他心底有一个声音响起,微弱却又坚定:到这里吧,你该止步了。

他无法欺瞒自己的内心,便只有强迫自己远离。

江偃回府后,清点了这些年积攒下的家赀余产,连同食邑和封底,让管家给他列了个单子。

他等了一个月,让皇兄和宁娆好好享受了九死一生而来的团聚之后,才拿着这些东西进宫去面见皇兄。

“这些年臣弟的家底都在这儿了,不点不知道,一点发现自己还是个富豪。我想把它们都留给英儒。”

原本神情平和的江璃骤然一僵。

“你这是什么意思?”

江偃缓缓一笑:“皇兄不要紧张,臣弟是觉得在长安呆腻了,想出去走走。”

江璃定定地凝着他:“出去走便是,何必要……”

“臣弟想着,既然已经出去了那就不要再回来了。”

江璃面容上的平和尽数裂开,眼底有什么东西飞速陨落,显得很是怅然:“为什么?朕对你不好吗?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吗?说出来,朕可以……”

“皇兄。”江偃拖长了语调,含笑着止他:“你知道,臣弟没有不满意,只是觉得长安带给我太多不甚美好的回忆,我一直留在这儿总能想到过去那些事……”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因为他突然意识到,和江璃比起来,长安带给他那点痛苦哀伤根本不值一提。

在那一刻,他突然释怀了。

并不是从前那般拼命劝说自己,拼命克制自己本心,强求来的释怀,而是真真正正清风灌顶,霍然开朗。

他清淡一笑,如春风拂醉,不沾染丝毫的尘埃:“其实我心里一直很内疚,若是没有我,皇兄也不必遭那么多罪。”

江璃深深地凝望着他:“这不怪你。”

江偃笑道:“皇兄不怪我就好,左右这些乌七八糟的事都已经过去了,咱们也该往前看。”

江璃道:“既然你也都想通了,那干什么要走?”

江偃垂眸默了片刻,坦诚道:“我心里也有放不下的东西,可是却必须要放下,所以我想离开,出去看一看。”他一笑,俊秀的眸中划过狡黠的明光:“没准儿我能找到我的真命天女,也未可知。”

他将话说到这份儿上,江璃不好再强留他了。

御座之上的皇帝陛下沉默了良久,声音低徊道:“那你打算何时走?朕跟母后还有阿娆说一声,聚在一起给你践行。”

“别。”江偃连忙摆手:“臣弟平生最怕的就是别离时那凄凉惨淡的情状,皇兄就让我自己一个人静悄悄地走,谁也别惊动。”

江偃如是说,也如是做了。

他回到府邸粗略收拾了一番,去景陵祭拜过父皇和母妃,便选了一个秋高气爽的清晨,骑一匹紫鬃骏马,迎着清风如醉,干干净净利利落落地走了。

刚出了城门,走到百十里亭处,远远看见了江璃领着英儒等在那里。

英儒一见他来了,忙挣开江璃的手,扑通着小短腿跑上来:“小叔叔,小叔叔,你要走,怎得也不跟英儒说一声,英儒心里好生舍不得。”

英儒这孩子向来机灵通透,凡事不来虚的,边说着边费劲儿地把已准备好的包袱拖到身前,“你要出远门定然是需要钱的,英儒给你备了一千两白银,都是上好的雪花银,没有官府印戳,你放心用着吧。”

江偃愣了愣,只觉心里一暖,刚想抱一抱英儒,却见他又扑通着小短胳膊费劲儿地从衣襟里摸出一块令牌。

“这是东宫玉令,小叔叔你要是在外面混不下去了,就拿着它去找当地官府,他们会把你送回来的。”

江偃:……

“说什么呢。”江璃挥了挥衣袖,大义凛然道:“我此番是要出去闯荡江湖,仗剑走天涯的,什么混不下去,凭我这等人才会混不下去?”

说完这话,他看见远远站着的皇兄微偏了头,像是默默地叹了口气。

豪言壮语既然放出去了,就等于是切断了自己的退路,江偃立志,此番不靠荫佑,不靠兄长庇护,定要靠自己在这清平盛世里闯出一番天地。

他先去了陵州。

陵州乃是大魏江氏的龙兴之地,历来豪杰云集,作为江氏子孙,江偃听惯了太.祖皇帝当年如何挥剑平天下的豪气,向来对此心向往之。

然而陵州子民对他却不甚友好。

住客栈的第一天银子就被偷干净了。

当然,也没有确切证据说这客栈就是个黑店,相反的,客栈掌柜还十分殷勤热心地陪着江偃去官府报案,跟着跑前跑后,还承诺,直到江偃找到新去处,在此之前他可以一直住在这儿,食宿全免。

如此周到,江偃都不好意思再去责难了。

他身上没了钱,又人生地不熟,除了继续住在这儿还能去哪儿?

过了半个月深居简出,混吃等死的日子,江偃实在耐不住了。

这陵州官府的办事效率甚低,都半个月过去了,连个贼影都没摸到。江偃无法,便日日蹲在衙门口,逼着他们快给他去追回失银。

衙门里的人待他还算友好,奉茶拿点心,还每天换着人陪他聊天,可就是一样,案子毫无头绪。

如此又蹉跎了一个月,衙役实在按捺不住了,跟他说了实话。

“这案子难办。”

江偃问:“哪里难办了?”

衙役道:“你可知你住的客栈是谁开的?”

“谁?”

“是我们县太爷的小舅子。”

江偃愣了愣,试探着问:“你的意思是你们县太爷的小舅子监守自盗,黑了我的银子?”

衙役无奈道:“你知道我们县太爷小舅子是什么人吗?那是远近闻名的大善人,年年播善款出去济弱扶贫,说实话,单他每年散出去的钱都不止这个数了,他会贪你这点钱吗?”

江偃已濒临崩溃了:“那到底是谁干的?”

“我就这个意思,你想想,敢在县太爷小舅子的地牌犯案,犯了案又消失得无影无踪,难以追查,这人定然不是寻常人。跟你说实话,这些日子我们可劲儿地追查,愣是一点线索都没有。我瞧你啊是个大好男儿,还是别在没希望的事上多浪费时间了……”

江偃垂头丧气地从衙门里出来,本是一片雄心出来闯荡,怎料大业未成而中道崩爼,连盘缠都丢了,可惜了英儒的一番心意,可惜了那上好的雪花银。

他正心情低徊,忽听身后有人叫他。

“你,对,就是你。”

一个大约十七八岁的姑娘,梳着回云髻,妆容淡淡,眉目很是俏丽。

“这青天白日的,你在衙门跟前垂头丧气的做什么?”

她下颌微抬,显出几分英气倨傲。

江偃心情甚糟,没心思与她费唇舌,只敷衍道:“我丧我的,干了你什么事?”

那姑娘眉毛一翘:“怎不干我事?我是这家的大小姐。”她指着县衙大门,满面傲娇道。

江偃头都没抬,继续敷衍:“哦,原来是县令大小姐,佩服佩服,失敬失敬。”说完,转身就要走。

“站住!”

那姑娘追了上来,挡住他去路,不满道:“你什么态度?不过就是丢了点银子,至于嘛……”她将手抚在下颌,仔细瞧着江偃,秀致的面容上浮掠出几许暧昧不明的笑意:“瞧你长得这么好,穿得又这么好,不像是寻常人家出来,莫非家里也是为官的?”

江偃道:“在下一介草民,无权无势。从前家中还有几分薄财,可惜家道中落,那丢了的一千两银子已是我的全部家当了。”

他在出来时就打算闯荡江湖顺道光交天下仁义豪杰,既然要交朋友那自然是要报家门的,因此自己的门第来历早就想好了。

只是没想到,第一次说出来不是对着英雄豪杰,而是这么个小丫头片子。

那姑娘听了他这番说辞,倒没有显出怀疑,只是望着他,目光略有些复杂,道:“既然那银子对你如此重要,那我帮你找。”

见江偃没什么反应,那姑娘挺直了胸膛,道:“我叫关秀,自幼随外祖父学武,又看惯了我爹审案,可以说是文武双全,你那是什么表情?瞧不起人吗?”

江偃道:“我不是瞧不起你啊,只是这案子官府都没招了,你一个小丫头……”

“你这人怎么这样?官府没招了你就可以放弃了?官府是神啊,他们办不了的案别人就一定办不了吗?你看着是个贵公子,怎么遇事如此不坚定,不硬气。”

江偃细细捉摸了一番她的话,觉得她说得也有道理,略显松动:“那你说这案子从何查起?”

关秀抿唇一笑:“自然是从我舅舅的客栈开始。”

两人结伴回了客栈,掌柜有事出去了,伙计忙着招呼客人,见大小姐来了,忙殷勤地出来迎,围着关秀道:“小姐怎么亲自来了?掌柜一会儿就回来,小的给您倒杯茶?”

关秀脚步迅疾地上楼,未见停顿,只道:“这些日子店中可有奇怪的人来?”

伙计道:“哪有什么奇怪的人,不过是官差来查了几次案。”

说话间,已到了江偃住的那间客房。

关秀嫌伙计聒噪碍事,三言两语把他打发了,背着手,开始看这屋里的陈设。

木桌木椅,竹篾薄帐,窗下放着几本书,关秀拿起来看了看,道:“看不出来,你还是个学问人。”

江偃倚在门框上,越发觉得这姑娘不像是来查案的,倒像是来查他的,随口道:“寥做消遣而已。”

“消遣?这些书都挺艰深的,你说是看来消遣的?”关秀眼珠滴溜溜转,精光内蕴,试探道:“看来你家中颇重学识,应当是在你幼时就请了名士大儒来授课吧。”

江偃心道废话,他在十三岁前是长安城里唯一的皇子,这普天下但凡是能请到的名士大儒,他母妃都会想方设法给他请来。

他虽顽劣,虽资质不如江璃,但好歹被生灌硬塞了多年,出了京城到任何一处,都不会逊色。

江偃胡思乱想,突然开始发愣。

是呀,他本就不是一个逊色的人,之所以这么多年庸庸碌碌毫无光芒,是因为他的身边有一个太过明亮耀眼的兄长,明月光芒熠熠,那身边的星星自然就会显得暗淡。

他摇了摇头,浮掠出一丝苦笑。

关秀见他这副模样,将书轻轻放下,道:“我只是随口一问,没有探听你隐私的意思,你若是不想答就算了,我不会强求,你也千万别觉得不快。”

江偃看向她,听她讲话说得这般客气,反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了,解释道:“不关你的事,我只是想起了一些往事,有些唏嘘罢了。”

关秀摆了摆手,豪爽道:“既然是让人唏嘘的往事,那还想它干什么?”

江偃歪着头一思索,心道还真是这个道理,既然是有些别扭又不甚美好的往事,还整日里揣在心里做什么……

那边关秀已转了一圈,拍拍手,道:“我大约心中有数了。”

江偃冷眼看着她强凹出高深的神情,不接话,果然,她先沉不住气,道:“你听没听过柏山出了一个名盗,号奉义道人,自称侠盗,专门干劫富济贫的事。”

江偃两月前还是长安城里金尊玉贵的楚王,上哪儿去听说这犄角旮旯里什么侠盗。

他摇了摇头。

关秀道:“此人据说当年曾拜高人为师,有一身好功夫,尤其是轻功。因此作案时专挑高门大户,去翻别人翻不了的高墙,去盗别人不敢盗的东西,而且盗了之后专门把钱分给穷人,因此在江湖上还颇有些名号。”

江偃只觉信息有些杂乱,尚来不及细想,但只听了最后一句,便有些犹疑:“听起来倒像是个好人,他当真劫富济贫得话,那这事不如就算了吧。”

“什么算了?富人的钱难道就不是钱了吗?”关秀义愤填膺道:“此人自诩侠义二字,但却一杆子打倒,不论好坏,凡是入了他眼的富户,都等着遭殃吧。许多人家是有钱,可人家的钱财也不是凭空掉下来,都是辛苦挣来的,凭什么要给他去博仁义?再者说,这天下如今乃是治世,君贤臣明,用得着他在这里沽名钓誉吗?”

别说,她这一席话倒是说进了江偃的心坎里。

他皇兄自登基后,便着力奉行轻徭薄赋,与民生息,自渔关一役后更是放开了对云梁人的禁令,如今天下一派盛平,并不见有什么灾难疾苦。

江偃越想越觉得这事透着蹊跷:“那照你这么说,这个奉义道人不是个好人。”

关秀道:“他是不是好人另说,只是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他这般不问自取,官府必定是要拿他的。这样,你先休息一晚,明日我再来找你。”

看出来这个姑娘是个风风火火毫不拖泥带水的性子,说完了直接就走了,也不等江偃再说些什么。

夜间,江偃独自一人躺在床上,越想越觉得这事蹊跷。

关秀都说了这个奉义道人是个专门劫高门大户的,听上去眼界甚高,怎么会看上这么个小客栈?莫非是冲着这县太爷小舅子来的?

可若是这样,直接去劫县衙不是更好,何必非盯着这么一个乐善好施的大好人,这不是与他侠盗的名声准则相悖吗?

且听关秀的描述,这个奉义道人听上去也是个心高气傲的,不至于说是连区区县衙都不敢劫。

江偃翻来覆去想了一夜也没有想通,第二日清晨,关秀来了。

她神秘兮兮道:“昨夜奉义道人又犯案了。”

江偃一个激灵,陡然清醒。

关秀道:“他偷了一户富商家,今晨富商家里来报案,我一得知消息就来找你了,我们一起去看看吧。”

江偃二话没说便跟着她出去,下楼梯时碰上了掌柜,掌柜穿了一身簇新的交领衫袍,朝以衣带风的关秀招手:“秀儿,你一个姑娘家,别跑得这么快。”

江偃一路跟着关秀出来,却又觉出些不对劲来。

“你们怎么知道犯案的人是奉义道人?”

关秀脚步一顿,目光躲闪了一阵儿,又郑重地移回来:“手法,奉义道人的手法与别人不同,很容易辨认。”

江偃奇道:“这不对吧。”

关秀道:“哪里不对?”

江偃道:“我这银子丢时官府派人来查验了许多次,若当真如你所说奉义道人的手法与旁人不同很容易辨认,那为什么这许多次中他们愣是没有看出是奉义道人所为呢?昨天衙役还劝我,不要在毫无头绪的事上浪费时间。”

他越想越不对,奇道:“那你又是通过什么看出我的钱是被奉义道人偷走的?”

关秀的脸倏然涨红了,将江偃往后一推,像是恼怒了,又像是有些羞赧,道:“你不必跟我去了,回去吧!”

说完,头也不回地跑了。

江偃抬胳膊试图挽留她再问个究竟,可一转眼的功夫,这姑娘便跑得没了影。

真是的,一个个都奇奇怪怪的。

江偃回了客栈,见掌柜在柜上拨弄算盘珠子,捉摸了一番,道:“掌柜,我只住一晚,明日就走了,谢谢您的照应,咱们有缘再见。”

掌柜一听这话,神情一僵,竟透出些古怪的慌乱。

“这……这就要走了?怎……怎不多留几天?”

江偃笑道:“我总在这里白吃白喝多不好意思,再者说了,我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不能在一个地方耽搁太久。”

掌柜又絮絮说了些挽留的话,可看江偃去意坚决,无奈只有应了他。

当夜,小二送上来的晚饭很是丰盛。

烧鹅,糟鸭,六品小菜还有几碟糕点,外加一盅陈年花雕。

江偃自斟自饮了几杯,没多时便已醺醺然。

他合衣躺在床上睡了一觉,迷迷糊糊被渴醒,只觉口干的很,摸索着下楼,却见大堂的门已关,空空荡荡的,只亮着一盏灯,幽幽昧昧,落在地上两道模糊的身影。

“秀儿,这事本就做的不够地道,舅舅也是糊涂,不该纵着你。”是掌柜的声音。

江偃不自觉放轻放缓了脚步,倾耳听着。

关秀好似不如白天那般咋咋呼呼,声音柔柔的,竟多了几分小女儿的娇羞:“是我自己的主意,跟舅舅无关,只是他要走了,这可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当然是把银子还给人家,这公子看上去也是个厚道人,若是无银子傍身,你让他将来的路可怎么走?”

江偃睁大了眼,不可置信地看向他们。

两人丝毫无察觉,关秀的语调微涩,像是快要哭了:“可我……我不想让他走。”

掌柜拉下脸,严厉道:“你若是不想让人家走,就光明正大地跟人家说,可不许再出阴招了。”

关秀诺诺细语,掌柜谆谆教诲,两人又说了好一通话,江偃却已无心再听,而是转了身,默默地回房去了。

若是现在下去揭穿这一切,关秀一个姑娘家多没面子。

江偃躺回床上,心想,这掌柜是个好人,这么长时间对自己也很是照顾,而关秀……看上去也不坏。他们是他出长安之后最先遇上的人,就当是缘分,这银子不要也就不要了,权当交给朋友。

他一个大活人还能被钱难倒吗?实在不行,他就拿着东宫令去官府,不就是丢点人吗?反正他在江璃面前丢惯了人,不差这一点。

这样想通了,这一觉睡得甚是安稳,一夜无梦。

清晨他收拾好了行李,下楼跟掌柜告别,却见关秀拿着他放银子的包袱正在那里等着。

见他来了,关秀红着一双眼将包袱塞给他:“你的银子。”

江偃默默收起来,什么也不问,只是含笑朝她一揖,道:“多谢你了。”

“你也不问问这银子是怎么找回来的?”关秀别扭地嘟囔道。

江偃笑道:“回来最重要,管它怎么回来的。”

关秀咬了咬下唇,仿佛下了极大的决心,道:“是我指使小二趁你睡着了偷拿的。”

江偃渐渐敛了笑,收起了吊儿郎当,略带严肃地看她。

关秀彻底豁出去了:“我……我那日来找舅舅,看见你住店,我……我不知怎么了,就是忘不了你,明明一句话都没说,可我心里就是……就是颠颠倒倒,听舅舅说你要四处闯荡不会在这里久留,我才指使小二去偷你的银子,心想,这样总能把你留下了。”

她红了脸,道:“可我爹嫌我不守规矩,把我关在家里许久,等我好容易出来正好碰见你从衙门离开,我才叫住了你,心想,反正那个奉义道人也是官府钦犯,不如栽到他身上,引着你一起去捉他。”

江偃从未遇见过这种情况,也从未遇见过这种女孩,在她的直来直往下,倒不知该如何应对了,就这么站着,手也不知该往哪里放,显出些窘迫来。

关秀见他这样儿,抻了头,试探道:“要不,你别走了,奉义还未落网,咱们一起把他抓了你再走。”

江偃一时拿不定主意。

关秀放软了声调:“你不是说想四处闯荡吗?如今就有个磨砺你的好时机,你若是错过了,别处可不一定有这么传奇的盗贼给你抓。”

江偃被她说得动了心,只略犹豫了犹豫,便答应了。

抓奉义是秋天的事,差不多来年春天他们两个便把这侠盗抓住了,可抓住了奉义,又冒出来一个恶贯满盈的采花贼,再之后又是抢劫官银的山贼……反正江偃是被绊在了陵州,一晃过了一年,他都没离开这个客栈。

一年以后,陵州县令找到了他。

一番长谈,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关秀已到了婚龄,家里给她张罗了一门亲事,以后她恐怕不能陪着江偃四处乱跑了。

第二日,关秀就没有来找他。

江偃独自在客栈里四处溜达了一天,突然有种寂寂之感,心里只觉空落落的。

这种感觉上一次出现好像还是宁娆和皇兄成亲的时候。

他抚着自己的心口,突然明白了些什么。

晚上,关秀来找他了。

她脸颊微红,仿佛是涂了胭脂,又仿佛是因为羞涩,支支吾吾,对着江偃好像极难开口。

江偃凝着她的眉目,突然道:“我先说。我明天就去你家提亲,我娶你,我不走了,就留在陵州,你……觉得你爹能同意吗?”

关秀一怔,双目莹莹,如有花绽在唇角:“景思……”江偃自来了陵州,便一直化名景思,而江璃让户部给他做的户籍上也是景思这个名字。

关秀柔柔莹莹地望着江偃,痴痴愣愣了一小会儿,倏然勾住了他的胳膊,豪迈道:“他同意也得同意,不同意也得同意。”

一切便这么自然而然地定下来了。

江偃起初觉得自己可能应付不来,可一旦被放在了那个框框里,一切又是那么得心应手。他用英儒给他的钱开始置办宅院,买仆人,买家具,给关秀买衣裳首饰,他做这些时丝毫不觉得不耐烦,反倒做得越多心里越安,好像觉得人生本该如此,琐琐碎碎才是真正有了个家。

等一切都准备得差不多,离吉日越来越近时,关秀扭扭捏捏地提醒他:“景思,我们成亲,你的家里人是不是应该来一下?”

江偃默了下来。

他的情况比较复杂,直到如今关秀也不知他的真实身份,这并不是他故意隐瞒,而是他当真不想再和过去有什么瓜葛了。

楚王,好像已是前世的事了。

但他再看向关秀,她是那么好的一个女孩儿,不在意他来历不明,对他全心托付,体贴周到,她该得到足够的尊重。

江偃握住她的手,缓缓一笑:“好,我这就给家里写信。”

关秀眉宇凝着,像是很紧张,一听江偃这句话,倏然松开,凝滞全消,莞尔。

江偃拿着东宫玉令找了就近的驿馆,给江璃去了一道密信。

这之后,便没有了消息。

眼见着里婚期越来越近,可长安那边迟迟无音讯,江偃有时看着关秀忙碌的背影,心中很是忧悒。

好不容易鼓足了勇气,他对关秀道:“我……一直没告诉你,我的身份,其实我是……是皇帝的弟弟,我给他写了信,他可能朝政繁忙,来不了。”

关秀手里正捏着针线,闻言一愣,愣完了又愣。

江偃目光微恍,语气中如沾染了雾霭,透出些低徊之意:“我之所以会离开长安,是因为……虽然很多事情已时过境迁,但终归是被人记在心里的。母亲的错不能由儿子承担,可被她伤害过的许多人终究不能释怀,总这样时时面对他们,我心里也……所幸,已没什么值得留念的。”

关秀沉默,这样的沉默让江偃心里莫名不安。可她只沉默了一会儿,随即大笑:“你是皇帝的弟弟?景思,你昨日也没喝酒啊,大白天说什么醉话?你放心……就算你家里不来人,我也不会怪你,你别跟我开这种玩笑,我胆子其实不大,不经吓的。”

江偃在她的笑声里很是神伤了一阵儿,可是过后,却又轻轻地舒了口气。

幸好,她不信。

……

湛天澄净,千里无云。

距离婚期只有一天了。

江偃已彻底放弃了,或许皇兄就是太忙,不方便来。

一大清早他推门要出去,因他的准岳父要他去衙门一趟,好有些事要交代他。

刚一推门,就被两人堵了门口。

“景怡。”

他一怔,见孟淮竹看傻子似得拿手在他跟前晃了晃,“许久没见,你不认识我们了?”

陈宣若把她的手抓回来,轻轻地,宠溺地说:“别闹。”

江偃只觉做梦一样,充满虚幻,还没回过神来,只觉一阵风盈入怀中,被撞了一下,英儒已扑入他怀中:“小叔叔,我想你。”

他搂着英儒,抬头,见江璃一身墨衣,缓慢走近,冲他温煦一笑,解释:“无忌才刚满月,实在走不开,来迟了,但好歹赶在你成亲之前来了。”

江偃迷迷瞪瞪地说:“无忌?”

他怀里的英儒抬了头,软软濡濡道:“我的小弟弟。”

江偃笑意荡开:“真得吗?那要恭喜皇兄了。”

江璃坦然受他道喜,上下打量了他一眼,问:“你要出去?”

江偃道:“是,准岳父要见我。”

“那你赶紧去。”孟淮竹开始撸袖子,道:“我瞧你这住处忒寒酸了些,等我给你布置布置,你去吧。”

江偃反倒不敢走了。

直到陈宣若上来拉住孟淮竹的手,向他保证:“我看着她,不会让她太过分。”他才安心离去。

陈宣若凝着江偃急切离去的背影,却有些发怔。

孟淮竹问:“你在想什么?”

陈宣若道:“我总想着,等一切尘埃落定,兴许吟初可以和他配成一对,可没想到,会是这么个结局。”

孟淮竹也不知该如何安慰他,想了想,道:“命。”

陈宣若恍然,略带怅然:“是呀,都是命。”

……

县令见江偃无他事,不过是要嘱咐他好好待自己的女儿。江偃自然也一番保证,他已盘下了城中几个商号,打算以后安心经商,必定会让关秀过安稳日子。

照例,成亲前江偃和关秀是不能再见了。

可掌柜恰在府中,舅舅疼外甥女,偷偷带着江偃避开众人去了关秀的闺房。

可巧关秀去见她母亲了,江偃只得独自一人在闺房里等她。

他坐得百般聊赖,走到窗前,见案几上摊开放着一本书,便随手拿起来。

是本话本,是烂俗了的才子佳人的故事。

他解闷似得随意翻了几页,见中间有几页纸笺微皱,字迹褪色,像是被人着重摩挲过。不禁细看,原来时下文人在讲才子佳人故事时,总喜欢穿插一些皇室秘闻,并做一些感慨之论,他细细一看,惊觉这皇室秘闻里的主角竟是他。

言道:楚王被贬出京,上斥其无诏不得归,路经景陵,拜别父母,忆起往日风光,不禁潸然。

江偃轻笑了几声,这文人还挺了解他,当年他走时确实如此,拜了父母,也回想过往日一家和乐的场景。只是当时心情颇为复杂,全然不是‘潸然’所能诠释的。

他的笑慢慢僵在了脸上,因他发现,这纸笺不光有被反复摩挲的痕迹,在说到他惨淡离京时,周围墨迹晕染,像是有水珠落在上面,字迹洇开了。

他从来只当这是前尘往事,不值一提了,可当有人能为他的前尘认真哭一场,认真心疼他时,他的心里却也是甜蜜的。

他将书摊开,把那一页属于自己的悲欢离合紧抵在胸口,微仰了头,轻轻浅浅地笑了。

姻缘圆满,生命顺遂。

这是他出生时旁人说给他的话,原先以为是不能实现了,可没想兜兜转转,最终他的生命又回到了这八个字上。

上天终究待他不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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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总觉得景怡小可爱应该拥有单独的一章,在这一章里他是绝对的主角,他喜欢的人恰好也喜欢他,亲人都围绕在他的身边,世界对他无比温柔,一切如最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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