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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已入四月, 初春的寒峭已经随着梢头新冒出的细枝嫩叶渐渐消融。
阳光普照，整个汴京都笼罩在和煦的春暖中, 飞鸟啁啾, 白云温软。
只有陆棠的莲馨苑，明晃晃的大白天里冷气森然, 活像浸在冰窖里的大冰坨子。
一众下人战战兢兢地侯在院里，冷汗直下地瞅着那个平日里温和宽厚、大方亲民, 此刻却黑着一张生人勿近的包公脸，在光天化日之下公然磨刀的二小姐，内心几乎是崩溃的。
也不知道是不是想多了, 他们总觉得, 这二小姐手里状若剪子、磨得锃亮的新刀，有种随时会给人胯|下一凉的错觉。
“咔啦，咔啦。”
满院都是森森的磨刀声。
陆宗正来的时候便恰好看到了这一幕。
素衣白裙的少女长发高竖，唇红齿白, 虽未施粉黛，却满面朝霞。
只是那磨刀的动作太残忍, 也不知是什么仇什么怨, 看得陆宗正后脊骨都隐隐生凉。
他故作镇定地咳了咳, 问道, “棠儿，你这是？”
陆棠抬眼, 眼底的笑和她手中的刀一样森凉, “噢, 这是女儿前不久让人打的新武器，正好这会儿有空拿出来磨一磨。”
那刀名叫燕尾，短而锋锐，可拆成两柄，也可合成一刀，设计得相当精细。
陆棠拿着随手“咔嚓”两声，陆宗正的脸就立竿见影的白了白。
不是他多想，他真觉得今天的二女儿很不一样，活像要去追债的。
陆宗正又咳了声，道，“一会儿就要进宫赴宴了，你赶紧拾掇拾掇，还有这刀，宫里是不容许带上身的，你赶紧收起来吧。”
“父亲放心，规矩我还是知道的。”陆棠将刀放进锦盒里，微微一笑，“我怎么会带刀进宫呢？”
呵，“阉”鸡何须宰牛刀？
陆宗正神色复杂地点点头，正想开口再叮嘱几句，门口却忽然传来一阵尖叫声。
“大小姐，大小姐，老爷有令您不能——”
“放肆！我可是堂堂陆家嫡长女，你们吃了熊心豹子胆了竟敢拦我？！爹！爹！”
这尖锐高亢的分贝一听就知道是某个不消停的麻烦精来了。
陆棠冷冷一笑，转身冲面色不愉的陆宗正礼了礼，便叫了知韵等几个丫鬟进屋帮她换“战袍”了。
她今天可是buff加身，斗志满满，怎么能在这种跳梁小丑的身上浪费口舌？
见知韵还像往日那般挑来了一件素色的锦衣，陆棠目光幽幽，忽然想起了太后宫里的那位，便伸手往架子上那件陆宗正差人送来的、她平日里连看都不会多看一眼的、逼格满满、贵气冲天的黑金边深紫长裙一指，咬牙道，“穿那件！”
知韵惊得险些闪了腰，“！！！”
妈啊，小姐这是遭雷劈了？！
……
屋外，陆清已经跪在陆宗正的脚边莺莺燕燕委委屈屈地抽泣起来，“爹！今日宫中盛宴，文武百官皆要携亲眷入宫贺礼，您怎能不带女儿，偏要带那个姨娘生的贱种！您莫不是昏聩了！”
陆宗正原本还对这个“身体有疾”的女儿心怀愧疚，毕竟是他曾寄予厚望捧在心尖上偏疼宠爱的掌上明珠。
然而此时听她口无遮拦，当众羞辱庶妹，还大骂自己昏聩，不禁勃然大怒，厉声喝道，“放肆！陆清！你真是越来越没规矩了！”
如果放在以往，陆清或许还会被陆宗正的怒火喝退，但如今一想到陆棠那贱蹄子已经爬上她的头顶上作威作福了，便什么也顾不得了，径直从地上爬起来，红着眼冲陆宗正吼道，“爹你竟然为了她吼我？！我才是你嫡亲的女儿啊！她一个外室生的贱种，天生狐媚样！谁知道是不是我陆家的骨血！”
“你！——”
陆宗正气极，大手刚刚扬起，冯氏便急色匆匆地冲过来拦下了。
“老爷！不可啊！”冯氏神色凄婉，语声哀哀，“老爷，清儿如今已经失去了一条手臂，难道还要她失去最后的父爱吗？您这一巴掌若是打下去，今后她在府里该如何自处啊……”
陆宗正皱了皱眉，看着陆清扶着断臂凄惶楚楚的样子，心道这件事上自己的确偏了心，扬起的手终究还是放了下来，拂袖冷斥道，“看看你娇生惯养出来的好女儿！暴戾骄横，目无尊纪，哪里有半点嫡长女的样子！”
陆清一听这话，一下子又被点燃了，一把推开冯氏的拉扯扬着脖子就吼，“爹你还知道我是陆家的嫡长女？！你放着嫡亲的女儿不疼，偏宠陆棠那个贱种，你无非就是看她攀上了太子的床有心想成全你那狼子——”
“啪！”
突如其来的一记巴掌，扇得陆清立时住了嘴。
出手的却不是陆宗正，而是及时赶来的陆谨。
看到大哥那森凉而凛然，满含警告的目光，陆清顿时清醒过来，一回想起自己刚刚脑热差点说出的话，这才后怕起来，两腿一软跪倒在地，颤巍巍地喊道，“爹……”
陆谨也恭恭敬敬地顺势跪下，沉声道，“父亲，清儿一时失智，只因受了府里几个爱嚼舌根的下人的挑唆罢了，儿子已经命人挑了她们的舌根重打二十大板，撵出府了。至于清儿，她性子单纯，虽是受人挑唆但也终究言语有失，就罚她去祠堂里面壁思过吧。眼下最重要的还是宫里的庆宴，儿子已经叫管家打点好一切，咱们还是早些出发，以免迟了落人口实。”
陆宗正目色幽幽地盯着跪在自己面前，满脸恭敬的儿子，不由暗叹，真不愧是他的儿子，行思缜密，手段高明，短短时间便做出了最稳妥的反应，既平了他的怒火，又保了陆清的脸面。
他是他的骄傲，也是陆家的未来。
他可以不给府里任何人面子，但独独不能不给陆谨。
他眉目沉了沉，终究还是饶过了陆清，冷着脸对冯氏道，“好好教养你女儿！免得终日不知天高地厚，将来闯下大祸！日后没有我的允许，不许她擅闯莲馨苑！”说完，便拂袖离去了。
陆谨敛眉称“是”，待陆宗正走后这才起身去扶冯氏，和已经瘫软在地瑟瑟发抖的陆清。
“谨儿，不如你再……”冯氏刚想开口问陆谨能不能再去老爷面前为陆清求求情。
陆谨却摆手道，“母亲，刚才父亲眼里的意思，你看明白了吧？”
冯氏脸色刷白，她与陆宗正夫妻数十载，怎么会看不明白那掩藏在鹰眼之后，风雨欲来的森然杀意？他是真的动了杀心啊……
他一向阴私重利，冷血无情，清儿险些触到他的忌讳，如果谨儿再晚来半刻，只怕就……
冯氏缄默着，抬眼望了望莲馨苑内那扇紧闭的屋门，不由得握紧了手，任由尖利的玳瑁扎进手心。
随即她深深吸了口气，极力稳住自己的声音，不让它发颤，“绿衣，杨柳，送大小姐去祠堂思过。”
陆清猛地抬眼，眼泪夺眶而出，“娘……”
冯氏却强忍住不去看她，而是任陆谨搀着，平静地道，“走吧，我们该进宫了。”
外面的闹声终于散去。
陆棠慵懒地呆在屋内，两耳不闻外事，等知韵为她描完唇脂，添完最后的妆，这才缓缓起身，吹了吹新染的指甲。
“走吧。”
去战场！
***
陆府的三辆马车早已侯在府外，陆宗正和冯氏、陆谨早已上了车，等管家来禀，说二小姐也上了马车，便吩咐车夫开拔了。
马车辘辘，自皇城北门逐一排查后入宫。临到检查陆棠的马车时，已经走在前面的陆宗正忽然听得身后传来几声吸气声，不禁有些讶异，但也没多想。
直到马车过了九重门，停在太湖边上，陆宗正下了马车，回身一望由丫鬟搀着缓缓下车的陆棠，这才明白刚才那吸气声是怎么来的了。
此时赴宴的宾客都陆陆续续到齐了，他们三五成群，谈笑风声。
北尉风气开放，女眷们也无需竖什么屏风避讳，只成群地聚在凉亭边，莺莺燕燕地望着人群中与几位大臣对酒的王爷，不住地掩唇娇笑着。
尤其是那坐在高台之上，正与尚书大人交谈的太子殿下。那举手投足间优雅翩翩，雍容璀璨，不动声色间，便成了天地间最惹眼的风景。
这时，宫人忽然唱道，“将军府众亲眷到——”
众人闻声，抬眼看去，从陆宗正看到冯氏，再看到陆谨，随即目光纷纷落在了最后款款而来的少女身上。
她眉弯如月，优雅韵秀，一身绛紫色长裙迤逦而泄，黑金绣边，流苏轻垂。曳尾则是一朵怒绽的出水海棠，生动显贵，却贵而不俗，矜而不骄。
此次来的宾客女眷，听闻太子喜素，不好华丽，于是衣着无一不是色丽清雅，青粉无黛，尤嫌绛紫显黑，未免老气横秋。
然而这少女却把绛紫生生穿出了雍容之气，步态随意而气质出尘。
最是那双带翘的眼梢，流光溢彩，尽得天地灵秀，叫人的目光不由自主地便停驻在她身上，忘了挪开。
众人中已经开始小声嘀咕，这是陆将军府上的哪个女儿？似乎不是大女儿。这位瞧上去眼生得很，但凡曾在宴会上露过脸的都该有些印象，但在座之人几乎对她印象全无。
陆棠对自己的这身艳压群芳、贵气逼人的“战袍”和众人的反应相当满意。她出门前还记得自己此行的目的是为了找某人秋后算账，然而现在……她目光一扫，暗戳戳的，只想瞅瞅太后宫里的那位“穿心莲”。
结果正好望见遥遥立在高台之上，对她吟吟一笑的太子殿下。
于是她当着众人的面缓缓抬手，整齐的牙齿白晃晃的像锃亮的两排小刀，笑眯眯地遥遥对尊贵的太子殿下比了“v”。
太子见状心情甚佳，正暗忖那妮子的手势是个什么意思，却见她手里的“v”咔嚓一下变成了“一”，胯}下便忽地凉了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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