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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探到了！
扣住脉门的那一霎, 陆棠一瞬间探到了冯子之体内的情形——丹田处真气浮躁狂暴，显然是急功近利强行突破所造成的后遗症。
然而真正令她震惊的是, 在冯子之身上, 她竟探到了她的真气——朦胧如雾，镜花水月, 齐齐聚集于冯子之的右手食指，充盈着, 碰撞着，似是要拨云见日，冲破拂晓。
而那里, 正是冯子之右手食指上佩戴的那枚戒指！
难怪她无论怎么发力, 真气一出便会无影无踪！
陆棠目光冰冷，扣着冯子之的脉门，冷笑道，“原来是这样, 为了拿下魁首，冯子之你还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他深知自己实力不浅, 尤其是连南城的齐恒天也不在话, 为了顺利压制住自己, 便动用这种手段来克制自己。
难怪冯子之当初在酒楼里忽然信心十足, 大放厥词，甚至连自己名下最宝贝的酒肆都拿来做赌注, 原来是早就算计好的。
冯子之被扣着生死之门, 却丝毫没有半分紧张, 反而往陆棠面前稍稍凑近，眼底的笑意狠辣而狰狞，“陆棠你果然有几分小聪明，这么快就识破了我的手段。”
他与父亲苦心筹备多年，就是为了在甄武大会上夺下魁首，扬名立万。甚至不惜与和王合谋，铤而走险动用这强增内修、噬人真气的法器。
他要是不动用点手段，以陆棠那诡异而可怖的身手，他又怎么可能敌得过？
陆棠冷冷一笑，“冯公子还当真是看得起我，为了对付我一个小丫头如此大费周章。”
“陆棠，你不必激我，只要能对付你，一雪当日集市之耻，我即便倾我全府之力，又算得了什么。”冯子之眯了眯眼，狠笑道，“不过你即便知道了我这戒指的用途，也根本没什么作用。”
陆棠心头一警，便见冯子之眼中狠辣的光芒一闪，一股巨大的劲气忽然从他手中的戒指弹射而出！
那股劲气，俨然是此前戒指从她身上吸走的她自己的真气！
陆棠来不及躲闪，只觉得胸前轰然一击，仿佛被一口气势无匹的洪钟骤然撞击胸口，撞得她心神俱裂一腔气血瞬间激上咽喉，整个人便一个仰倒击飞出去。
台上众人齐齐惊呼。
陆宗正面色遽变，手中茶盏应声碎裂。
陆谨险些惊战而起拍手叫好。
容回手指拢在袖间，一时间震在座位上无法动弹。
容与静静地看着陆棠，眼中闪动疼惜的光，却在看到她目中的坚毅与决然时，终究还是强忍下了那股冲动。
两人之间不过几步之遥，却犹隔千里。
只因他懂她的执着，也尊重她的一切选择。
容与阖上眼，再睁眼时，向来温润的眸子里却已是一片冷峻，犹如浸着霜的雪，泛着涔涔寒气。
“十三。”
“殿下。”十三上前，俯身听令。
“去查。”他语调淡如寒暄，却森冷、寒心、椎骨，“我溟山的青冥戒，为何会在冯子之手里。”
“……是！”
台上。
监试官看着浑身浴血的陆棠，嘴巴张张合合，几度想要询问她是否要弃权认输。
却见陆棠摇摇晃晃地勉强支起身子，剧烈喘息的胸口起起伏伏，唯独一双沉冷的目光如刀光般锋锐逼仄，闪动着绝不退缩的光。
六姨娘还等着她……
只要拿下魁首，她便带着娘离开那个波诡云谲的金丝笼，再也不必尝尽他人冷眼，饱受权势欺凌。
她一抹嘴边血迹，顺势将藏在袖中的那枚陆谨赠予她的元丹，和陆宗正给她的那枚丹丸一同放入嘴里，极力地控制着自己的呼吸。
丹药一入口便开始迅速发挥效用，无数条极其霸道的劲气在她体内翻江倒海，奔腾宣泄。
她却咬牙不吭一声。
为了娘，她绝不能退缩！
……
陆棠陷入苦战的同时，莲馨苑的偏院大门也是瞬间被一脚踹开。
“你们是什么人？你们要干什么？”秦妈妈面色惊惶，正要上前阻拦，却被领头的带刀侍卫一把推开，撞上桌角晕了过去。
六姨娘倚在床榻上，泛着浓浓铁血气息的甲胄挤满屋内，银晃晃的刀剑直指她面门，她苍白的面上却丝毫不见半分胆怯，反而于平静中有几分解脱几分释然。
那股子恬静温雅的风韵，像极了寒冬腊月里，松枝间上积覆的霜雪，明丽而清绝，令在场钢铁一般的侍卫都不禁纷纷动容。
“不必动手，我跟你们走。”六姨娘缓缓起身，将还未纳完的新鞋收进怀中，低声喃喃道，“看来，是没机会绣完了……”
她直起身子，在刀尖的簇拥下步履缓慢而坚定地朝南山苑的方向走去。
素白的长裙迤逦，她纤细而瘦弱的身子不急不缓地穿行在长廊之中，在风中如一抹洁白的羽毛，披散的青丝迎风微微飘扬，婉约而不尽从容。
身后提刀随行的侍卫不禁微怔，恍然如当年，破旧而毫不起眼的马车辘辘行至陆府门前，有一双如柔荑般的素手轻轻掀开帘幕一角，露出一张温婉恬静的静好面庞。
然而路终有尽头，南山苑的大门“吱呀”一声打开，再沉重关上，这一关，便是生死之隔。
六姨娘却浑然不在意，被押入地牢，任由侍卫给她套上铜钩，捆在木架上。
地牢里阴暗潮湿，混杂着呛人的霉味与浓厚的血腥气。
有人端坐在红楠木椅子上，纤长白皙的手轻轻抵在精致的下巴上，狭长的凤目落在六姨娘单薄的身上，笑意凛然。
“好久不见，六姨娘。”
她一开口，语气慵懒端庄，却透着逼人的气势，“怎么，有了个即将攀上枝头的女儿，就忘了府里基本的规矩？一连数月闭门谢客，借口身体有恙，竟连给我这个当家主母请安都省了，你眼里……可还有我这个当家主母？”
六姨娘淡淡一笑，“老爷和棠儿都不在府中，夫人若是想寻个由头拿捏我，大可直接明说，不必拐弯抹角。”
冯氏凤眼微眯，脸上笑意不减，“数月不见，你果然是硬气了不少。我当初怎么就没看出来，你这狐媚子竟还有几分胆识，难怪当年老爷肯金屋藏娇，瞒着我将你养在外头。”
六姨娘神色淡淡，并未接话。
当年的集福镇风清日朗，湖边杨柳依依。
她还是少不经事的懵懂少女，原以为遇见的是相伴到老的知心意中人，却不想竟是已有家室的负心郎，错付了一腔真心，恨别半生。
然而却也并非后悔，若非如此，她也不会有了棠儿，有了这半生里，唯一的一缕光。
冯氏盯着六姨娘面上恬静的笑容，不由得握紧了袖中的五指，起身冷笑道，“当初是我宽宏仁慈，好心将你母女二人接回府中，允许你再苟且偷生，多活几年。却没想到，你和陆棠那个小贱种如此不识好歹，竟反过来恩将仇报，对我的清儿痛下狠手！”
一想起自己女儿被断去的右臂与大好的前途，她眼底兴起浓烈的杀气与恨意，“你说……这仇，该如何清算？”
六姨娘抬眼，平静地看着冯氏，淡淡笑道，“你女儿生性跋扈，到头来技不如人，作茧自缚，失了一条右臂，与棠儿又有何干——”
“啪！”
长鞭猛地一甩，六姨娘闷哼一声，身上赫然剌开一道猩红血印。
“你还敢说？”冯氏一手执着鞭子，一手强行捻起六姨娘的下巴，阴狠地道，“要不是陆棠那个贱种手段阴险腌臜，用尽手段抢走了原本属于清儿的一切荣耀，我女儿此时早已经成了这北尉最尊贵的女人，何至于落得现在这个地步！如今你一个身卑命贱的小妾，竟还敢妄议我女儿？谁给你的胆子！”
“啪！”
鞭子一扬，又是狠厉的一声鞭响。
六姨娘咬紧牙关没有吭声，青白的额间却已然渗出了薄汗，霎时腻湿了额前的几缕发，“技不如人，怨得了谁？你……不过是嫉恨棠儿天资过人，如今又深受老爷和太子器重，担心日后自己的地位岌岌可危罢了……”
“啪！”
沉重的闷哼与凄厉的鞭笞声再度响起。
“器重？”冯氏怒极反笑，凤目一挑，看着六姨娘的眼神里含着浓浓的愠怒与讥诮，“老爷器重她，不过是因为眼下她还有点用处罢了。的确，她若是拿下了魁首，老爷或许会高看她一二，太子也会对她青睐有加，可若是……”
冯氏眯起眼，死死地盯着六姨娘，咬字狠切道，“她骨子里流的，根本就不是陆家的血呢？”
六姨娘眉宇微颤。
果然……
她与冯氏相处十多年，深知冯氏行事一向谨慎，人前更是维持好端庄得体的主母形象，从不落人话柄。若非是有十足的把握，她是决然不会敢在棠儿在府中的地位正如日中天时，这样明目张胆地对自己下手。
唯一的可能，便只有棠儿的身世。
冯氏见六姨娘沉凝的脸色，脸上笑意不禁更盛更冷，“你以为你不开口，便能继续欺瞒下去吗？”
她步履轻盈地走到六姨娘身边，拿起一本陈旧的册子摊在她面前，“这个东西想必你应该不陌生吧？当年你怀有身孕，可明明没过多久就小产了，大夫已经断定你再无生育的可能，种种病案都详细记录在这本脉案上。既然如此，你又怎么可能生下陆棠那个贱种？”
六姨娘阖上眼，微微喘着气，“夫人你出身名门，却满嘴粗鄙，言语污秽……冯家的家教便是如此德行么？”
冯氏蓦然瞪眼，“你说什么？”
“棠儿是我的女儿。”六姨娘睁开眼，恬静的脸上从容而坚定，一字一顿，“你，没有资格侮辱她。”
她瞒了这么多年，早就知道终有一日会纸包不住火。万幸的是，如今棠儿已经平安长大，羽翼也已经渐渐丰满，甄武大会之后，地位更是会水涨船高。
即便识破，这府里也再没有谁再可以为难棠儿。
她已经没有后顾之忧。
“放肆！”冯氏怒斥，扬手狠狠地甩了一鞭子，“你还嘴硬？如今那个大夫和过去在你身边伺候的柳妈妈都在我手里，铁证如山，岂容你狡辩？你带着不知是从哪儿捡来的野种跑回陆家，让老爷替你抚育多年。你以为老爷得知真相后，陆棠那个贱坯子还能有活路？！”
六姨娘面上浮起淡淡的笑意，强撑着道，“你与陆宗正数十年夫妻，难道还不了解他的为人吗？”
棠儿如果真能问鼎甄武，顺势嫁入太子府，即便她与陆家毫无血缘关系，陆宗正也断不会动她一根毫毛。
并且这个女儿，他一定会认到底！
六姨娘的话犹如打蛇的七寸，让冯氏心头猛地一缩，她紧紧攥着鞭子，浑身不自觉地颤了起来，却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被戳中要害而恼羞成怒。
“死到临头你竟还敢在我面前装模作样，看来不给你点颜色瞧瞧，你是不知道厉害！”
她猛地一拂袖，厉声道，“来人！给我用刑！”
森冷的刑具摆在面前，六姨娘伏在血泊之中，缠着鲜血的青丝散在肩头，遮住她安静的容颜下轻缓的笑意。
棠儿，是娘对不住你。
娘这一生不争不抢，胆怯怕事，没能给你一个安好的成长环境，累及你日夜活在这金丝笼般的地狱里，惶惶惊惧数十年。
好在上天眷顾，给了你最非凡的际遇。
即便前路坎坷，但娘知道这阴仄诡谲的囚笼，终于再也困不住你振开的翅膀……
……
擂台上，正竭力与冯子之悍然死拼的陆棠忽然心口剧烈一收。
像是突如其来的一场噩梦，骤然将她的灵魂拉下黑暗深渊，仿佛要一层层被撕裂一般生疼，激得浑身气血逆向奔流。
她脸色霎时雪白，手腕不禁猛然一颤，燕尾一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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