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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包奕凡为女友与母亲的关系提心吊胆了一晚上,睡得不好,上飞机倒头便睡,还是空姐把他叫醒,才起身顺手打开手机,拎行李离开。还在睡眼惺忪呢,安迪的电话就赶着进来,包奕凡一看显示就心头一紧,条件反射地想到安迪是否又要加码。挤迫在他两头的女强人,个个都是意志超强的,而且个个都是手段锐利的,令他有些儿头大。但他还是毫不犹豫地接起电话,赶紧一声“宝贝儿”。
这一声“宝贝儿”听在安迪耳朵里又是另一番光景,才刚睡醒的包奕凡哑哑地低低地吐出这三个字,似有一股回肠荡气之闪电沿无数电波发射塔飞奔而来,一举将安迪打个正着,安迪当即心颤了。“你到了?我也到家了。”想说的许多要紧话都塞在嘴边说不出来,反而说了最无聊的。
包奕凡忙赔笑自觉地道:“到了,全身每一块肌肉都进入战备状态,准备开始实施计划。”
“别……我想你还是别假装自杀了……”安迪吃惊地听到自己说出完全口是心非的话,不仅她自己吃惊,她也听到包奕凡那一头传来“呃”的一声,显然包奕凡也吃惊。她在一秒钟之内迅速审视一下自己的内心,发现她说出此话后内心轻松不少,便顺杆子爬了下去,“考虑到你妈妈是精明人,你假装自杀要骗到她,吓到她,你得做得非常逼真才行。我非常担心万一,万一你在过程中伤到自己,即使只是擦破一点儿皮……算了,这个计划结束。我另想办法,我这边想办法。”
包奕凡更是目瞪口呆,安迪这么轻易放过了他,只为非常担心他可能在实施过程中擦破点儿皮?他这一辈子有无数的理所当然,他多金,长相好,偏偏功课也好,能力更是出众,他也非常卖命工作让自己与常人眼中的富二代脱钩,他一向是社交圈里理所当然的重心,唯有遇到安迪,安迪是第一个对他不买账的女人。即使追求到手,他心中依然不踏实,安迪说翻脸就翻脸让他走的态度是他的心病。总算,今天可不可以作为两人关心的拐点?安迪愿意为了他,主动放弃原本非常坚持的主张,是不是说明他现在可以对两人之间的关系心中踏实了?于是他非常心甘情愿地道:“宝贝儿,你放心,我来,我会约束我妈。”
“别假装自杀,真的不行。”安迪心中千言万语,可能说出来的唯有干巴巴的几个字,许多话无法说出口,哪里还讲求什么平衡。
“你放心,我这种人即使真自杀——只要没断气——都无法取信于人,不是这个气质。我考虑其他途径,小曲给了我思路。我会时刻记着,这件事,是你的大事,我必须做到。相信我。”
包奕凡既这么说,安迪听了忍不住叹息,还能说什么呢。“很难让有些人明白,隐私背后是隐痛,打听隐私是血淋淋地揭人伤疤。唉,拜托你了。唯有这件事,我承受不起。拜托你。”
包奕凡好一阵子的无语,他不清楚安迪的隐私背后是多大隐痛,也不敢乱问,但安迪向来不是虚张声势危言耸听的人,她既然已经说到这等地步,说明事态非常严重,严重到仿佛将一条命交到他手上,任由他凭良心处理,只为了一念之差选择与他在一起。而不是走一条更简单的路,离开他,与他一刀两断,更省心省事地维护隐私避免受伤。那一念,便是对他包奕凡的爱。包奕凡才知,原来安迪不仅仅是有点儿爱他,而是很爱。包奕凡心头酸楚,又兼狂喜。“安迪,你不会所托非人。”
除了老谭,安迪这辈子还不曾信任过谁,尤其是在有关出身的大事上。但此时她也只能耸耸肩,起码口头表示相信,而且放下电话后还得做点儿事,让自己不去揣测包奕凡下一步的动作。此刻,她一向保持克制的心充满烦躁,因她理智地看到自己愚蠢地选择了一条畏途,却无力自拔,唯有冷静地看着自己走向沦陷。她有生以来第一次骂自己是蠢货,愚不可及,可她的心却固执地继续做蠢货,不肯再打一个电话向包奕凡施压。她发现继续纠结下去她得精神分裂,只能找点儿事情做做,装作鸵鸟埋头于沙堆。
安迪去敲曲筱绡的门,约曲筱绡一起到2202探视邱莹莹。不料,出来开门的是赵医生。赵医生当即被安迪捉了差,现成的医生,正好可以看看邱莹莹究竟犯了什么病。曲筱绡也非常同意赵医生出马,她耳边还心酸地回荡着邱莹莹昨晚说看不起医生去不起医院的话。
曲筱绡一马当先,开门进2202。未到邱莹莹卧室,就听里面邱莹莹虚弱地问:“应勤吗?”
“应勤早走了,我看着他走的。安迪,大概是几点?我那时刚睡醒,没看时间。”鉴于邱莹莹很虚弱,曲筱绡没打算取笑邱莹莹,只是大大咧咧地说着实话进去卧室。但她一接触到邱莹莹的眼睛,就发现大事不妙,邱莹莹披衣而坐,对她怒目而视。“你干吗这么看着我?吃人啊?”
邱莹莹一开口说话,眼泪就刷刷地下来了,“你为什么见不得我好,非要大清早地再次把应勤气走?你上次气走他还不够吗,他好不容易才又搭理我,我们的关系很脆弱,你干吗又来插一杠子?”
安迪紧接着探入一颗脑袋,闻言道:“小曲今天没气应勤,我可以作证。”
“应勤是正经人,小曲说他有奸情,他怎么受得起,还不得赶紧逃走自证清白?”邱莹莹压抑了两个小时的忐忑换来的是失望,她愤怒得差点儿尖叫。“他跟你不是一样的人,你干什么,你干什么?”
“啊,你当时醒着听见我们说话?”曲筱绡并不当回事,也懒得解释辩白,“我男朋友赵医生也来了。嘿,你进来吧,小邱现在没露点。”
对于曲筱绡的不正经,安迪只能耸耸肩与赵医生对视一笑,退到外边,让道给赵医生。可邱莹莹无法容忍曲筱绡一再以不正经的态度对待她,仿佛她很不正经,而这正是她的心病。她怒吼道:“不要你看病,我已经好了。”
赵医生什么样的病人没见过?他无视两个女孩子的吵架,拿出平常看病的架势,微微俯身道:“你脸色还不行,不能大意。我是外科,不过你可以跟我说说昨晚发病时候的情况。”
邱莹莹更被激怒,为什么大伙儿都无视她的愤怒,都不拿她的话当回事,仿佛她是个被人看不起的不正经人,因此她无足轻重。她见赵医生俯身下来,似乎有坐到床沿之势,忙道:“你别坐,这是我的床,别坐脏了。”
赵医生一愣,曲筱绡却笑嘻嘻地跳过去,一把压住赵医生的肩膀,将赵医生强行压到床沿坐下。“坐,偏坐,他早换过居家服了,我新添置的,好看吧?别废话了,有病看病,早看早好,看完我送早餐给你。”
赵医生的坐下令单人床一震,震得邱莹莹差点儿惊跳起来,一个男人,曲筱绡竟然压一个男人坐上她的床,拿她当什么了,真是彻底当她不正经了,尤其是,如果应勤折回来看见又该怎么想呢。一急之下,她脱口而出:“你添置的才更脏,你男女关系混乱,谁敢碰你的东西,别染一身病给我。”
一室皆惊,赵医生赶紧跳起来,离床三尺远,正好与曲筱绡撞一起。连邱莹莹自己也惊了,忍不住道:“对不起,我不是这个意思,不是……”
“喵的,你去医院调查赵医生,还说要向他揭发我的破事,我都没跟你计较,你还真来劲了啊。好,算我今天瞎眼,我们走。”曲筱绡拉着赵医生就走。赵医生只够跟安迪说句有事尽管找他,跟着曲筱绡离开。
安迪吃惊,想不到曲邱之间还发生了这么多事,她默默看着曲筱绡离开,才勉强自己回到邱莹莹的卧室。邱莹莹抢着问:“我是不是说错什么?可是我真的很生气很生气,小曲凭什么?她凭什么?”
安迪早已认定邱莹莹的思维逻辑充满怪异,她也早已放弃尝试与邱莹莹沟通,在狂骂自己是蠢货的今天,安迪看邱莹莹并不顺眼,只不过她在邱莹莹面前够有定力,能够克制。“我不知道,等小樊回来,让小樊说说。我那儿有鸡汤,你想不想吃鸡汤菜心面条?或者饺子,三明治?别摇头,你总得吃点儿什么才有力气跟我去医院看看。有病不能拖,去医院排除一下才放心。”
邱莹莹继续摇头,“我不是病了,我是……”她被安迪牵走了思路,将昨晚买票排队肚子痛的情形说了出来。
“春运?”
“是的。本来说好跟应勤一起回家,他开车,我跟车。”说到这儿,邱莹莹的眼泪又掉了下来。“可现在我们黄了,我肯定不能再厚着脸皮跟他走。可现在才开始买火车票,只能碰运气,等加班列车票放出来。我原指望周末两天两夜排队总能希望大点儿,或者能轮到我一张票,可我真不争气……呜呜……”
安迪当即想到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等古训,但没说出口,多事的曲筱绡才刚被揭发呢,邱莹莹一向很有主见。安迪自打第一次苦口婆心劝邱莹莹别看成功学被怒拒后,就不再尝试向邱莹莹灌输自己的见解。“不管怎么说,先吃饱再想办法。你刷牙洗脸,我去给你煮鸡汤面,你赶紧过来吃。”
“你跟小曲那么好,你不怪我刚才揭发小曲?”邱莹莹没动弹,犹豫地看着安迪。
“你一说我倒想起来,我得去看看小曲有没有跟赵医生吵架。你们之间似乎有矛盾,谁对谁错我不知道,我不作判断,你也不用关心我的态度。”
邱莹莹迷惑地看着安迪走出去,这话算是什么意思?
安迪没有贸然去敲2203的门,她回到自己家里,一边做面条,一边给曲筱绡打电话,幸好,曲筱绡立刻接起手机,让安迪松一口气,起码说明两个人没处于水深火热的吵架状态。“你跟赵医生没事吧?要不要我替你伪造个说明?”
“讨厌啦,真讨厌死了,我不是个善茬,他又不是不知道,可他现在竟然不要脸地跟我吃醋,哪有这种出尔反尔的男人。哎哟,我屋里现在住不来人,满屋子醋味,敢情医生是拿醋消毒,不是拿酒精消毒。安迪你替我证明,我跟你认识以来,我到底领几个男人回家。我开免提,我光明正大。”
“赵启平,刘歆华,就这两个。”
“再想,再想,才两个,其中一个还是他,叫我怎么拿得出手。别他凑足十三香小龙虾,我连五香茶叶蛋都凑不齐。”
安迪听得眼冒金星,这算什么状况?“你……你们在干什么?小邱的气话别太当真。”
“当真的是傻瓜,是弱智,是脑残。”曲筱绡有点儿气急败坏,全然不是平日里笑嘻嘻地眼珠子乱转的游戏态度。但赵医生很快接了腔:“小曲正在当真。我才问她一句到底有几个男朋友,她就开始倒打一耙逼我招供跟几个女人有过皮肤接触。这么彪悍的女人,她只会理亏,不会吃亏,你不用替她担心。”
安迪喷笑,赵医生果然浑身酸气,不过不是吃醋惹出来的,而是臭文人的酸,正好可以克敌制胜,惹得肚子里墨水不多的曲筱绡暴跳如雷,无力招架。听着电话里传来的曲筱绡的嗷嗷大叫,安迪只会笑,放心地搁下电话,专心煮面。心情立刻好了许多。心里略略有点儿明白那冤家似的一对怎么会走到一起,而且走得这么热乎。
一会儿邱莹莹苍白着脸摇摇晃晃地进来,安迪正好煮出一碗面条放到邱莹莹面前。“你不用担心,小曲他们没吵架,我刚打电话过去问,他们好像正就你的揭发在打情骂俏。”
邱莹莹大惊,瞪着安迪问:“为什么?赵医生怎么可能不在乎?男人即使嘴里不说,心里可在乎着呢。当面不说,转身就翻脸不认人。”
“照你的理论,你刚才当着赵医生的面揭发小曲,你就不怕他们两人因此分手?”安迪实在忍不住侧面打击了一下。
邱莹莹噎住,低下头去,“我后来不是道歉了吗。”
“道歉了就好。你给我一下应勤的电话和邮箱地址,我也打算向他道歉。”
邱莹莹一愣,一口面塞在嘴里忘了咀嚼,“你干吗向他道歉?”
“我揍错了,既然错了就得道歉。”
邱莹莹莫名其妙,顺手拿笔将应勤的手机号码和邮箱写在手背上,交给安迪看。安迪当即趁邱莹莹吃面,飞快拟出一份电邮,发给应勤。邱莹莹继续莫名其妙,捧着碗将内容看下来,不仅继续莫名其妙,更是看得头昏脑涨,有这么道歉的吗。
邮件是这么写的:
1.有一种人,他们注重贞操,但他们只苛求别人,自己却无所不为。古往今来这种心口不一的伪君子不少,必须鄙视。
2.另有一种人,他们注重贞操,他们严于律己,也以此条件寻找配偶,他们知行合一。我认为这可以看作是一种信仰。对于信仰,我无意臧否,尊重选择。
3.我原以为你是1,今早的现象表明你可能是2,如果我猜测得不错,说明我原先对待你的态度有错,我向你道歉。你可以索要合理赔偿。
4.我的错误在于想当然,因为在当今世上,遇见1的概率极大,而遇见2的概率接近于零。当然,我这么说并非为自己找理由。提出4,并非否定3。
5.因为4,可以推测你在接触小邱之时也犯了想当然的错误,你凭地域接近凭相处态度断定小邱是严格的2,因此未于接触之初声明你的信仰。导致小邱付出感情,感情受伤严重。既然是你的错误导致小邱感情受伤,你得向小邱道歉。
6.因为遇见2的概率接近于零,因此小邱与你接触之初,不必声明她的所有背景。你必须认识到,生活中的口头契约不等同于法律文书,无法细究到接近于零的概率。在你未声明你是2之前,小邱只可能以普遍态度对待你。相信你也在这一段感情交往中受伤,但小邱不必为她不是2而向你道歉。你指责小邱不是2,甚至隐瞒不是2的事实,此行为有逻辑错误。你得继续向小邱道歉。
7.如果你是严格的2,你对人对己应有相同的处世态度。请参考3,严肃思考5、6。如果你否定5、6,便等于否定你是2,你属于1。那么以上3、4、5、6作废。
8.欢迎你来电声张3。我不监督与要求你就5、6对我表态。
9.欢迎辩驳与补充。
安迪发出邮件,就写短信提醒应勤接收。邱莹莹才有机会捞回理智,提醒安迪,应勤的手机总是第一时间提醒他有电邮,不用另发短信提示了。安迪赶紧收手,她最头痛在小小的手机上打字。
邱莹莹喝下一口面汤,喃喃地道:“明明是我的错,怎么被你一写,反而都是他的错了?”
“这就叫强词夺理啊。”安迪懒得解释她并未整体判断邱应两人感情的对错,她只是解剖过程,指出程序瑕疵,并在此基础上明确彼此需要就瑕疵承担的责任。这种一码归一码的判断,岂是小邱逻辑混乱的脑袋理解得了,但她相信做程序的应勤应该看得懂。而她费力写那么一份邮件,当然事出有因。她此时心情不好,看邱莹莹不顺眼,极其不顺眼,可邱莹莹虚弱得如风摆杨柳,她只能迁怒于思想僵硬的应勤,给应勤设了个带点儿智商的圈套,不怕有点儿智商优越感的应勤不钻进去。
“可是这样不好,应勤是本分人,不应该这么对待他。”
“我没要求他一定要向你道歉,我在第八条里写明了,我只是指出一种事实,而不是责备,至于他怎么做随便他。”安迪将鼠标拉到第8条,让邱莹莹自己阅读。邱莹莹看着5、6,心说你明明责备了,怎么说不是。但她被安迪的1、2、3、4威慑住了,发现自己无法拿出同样1、2、3、4的理由来反驳,于是底气不足,退缩。但心里选择否定安迪的电邮,樊姐说得那么在理,都能在应勤面前吃瘪,安迪的强词夺理又怎么可能见效。
可偏偏邱莹莹吃完去洗碗,她的手机在口袋里叫响了。她连忙将湿手在衣服上一擦,掏出手机看显示。安迪却瞅着邱莹莹羽绒服上明显的水痕溜了一圈眼珠子。邱莹莹看清显示就大叫:“是应勤,难道他真的道歉?安迪,你帮我接,帮帮我,就说我还在昏迷不醒。求求你。”见安迪接了手机,邱莹莹赶紧道:“我不需要他道歉,他只要回到我身边就行。”
安迪心说,道歉是一码事,重修旧好又是另一码事,如果应勤承认贞操是他的信仰,他怎么可能轻易改变信仰,因为一个需要道歉的行为回到邱莹莹身边。她打开免提。“我是安迪,小邱还在昏迷不醒,我替她接一下电话。抱歉。你可以选择等会儿再打来。”
“你……你也一样,你可以帮我转达。我看了你的电邮……”应勤干咳了一声,异常尴尬,有点儿说不下去。但安迪既不会像其他人那样指出应勤应该先有礼貌地问问邱莹莹好不好再说其他,也不会心急地搭腔,只是“嗯”了一声,耐心等应勤说下去。
“请……请替我向小邱道歉,就是那第5第6条,而且参照第3条,我请小邱提出赔偿条件。”
“咦,我果然没看错,你是个有信仰的君子。我向你道歉,非常非常对不起,那天吃饭时候对你误解,协助小曲对你大打出手。我希望当面向你道歉,也希望可以奉上一些小小心意,稍稍挽回你的损失。”
“这个算了算了,是我有错在先。你说得没错,身心合一坚持第2条的人凤毛麟角,我没事先声明是我的失误,你不用道歉。”
邱莹莹听得两眼圆睁,什么,安迪连道歉都可以赖掉?怎么可以。安迪只是弹了弹眉毛,第3条只是她欲擒故纵的诱饵,只要应勤的思路被拐入她的逻辑,必然得出她不需要道歉的结论。她只是想不到应勤这么君子,竟然主动提出她不需要道歉,让她开始觉得不该迁怒应勤了。可问题是这恶事儿她还得做下去,除了迁怒去自己心头块垒之外,她还有第二个目的。看着傻邻居邱莹莹为了一张春节回家的票备受折腾,不仅无果,甚至差点儿搭上小命,她总得施以援手。“我真有点儿不好意思了。谢谢你的体谅。不过我还是该为误打好人道歉。你的5、6两条,其实也不是大不了的事,我会尽快将你的道歉转达。只是我考虑到因为你们两个事先沟通不当,已经耽误小邱抢购春节回家的火车票——你知道春运的——我希望你弥补一下,你如果买火车票回,帮小邱也买一张,我会要求小邱自己支付票款。你如果自驾回,请捎上小邱,你们平摊费用。如果是机票,小邱可能支付不起,你也不想给人施舍的感觉吧,最好你别提机票。”
应勤沉默了,安迪的要求合情合理,可他难以实施。邱莹莹则是热切期待回复。安迪心中笃定,应勤这样的傻君子只有一个选择,那就是自驾捎上小邱。买火车票几乎难于登天,机票不能提,那么应勤还能有什么选择。
安迪将邮件发出的时候,也CC了关雎尔与曲筱绡。关雎尔正加班呢,一看见这种1、2、3、4的文体就笑了,她想到不久前曲筱绡征集赵医生回眸一笑的答案时,安迪也是如此答复。她一边笑一边看,可越看越晕,看了后面忘前面,短短一篇电邮,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才理顺。好不容易才看明白电邮,因此即使思路毫不犹豫地就被电邮里的逻辑牵了进去,还很是扬扬自得于自己破解了达·芬奇密码。她当即发短信问应勤道歉了没有,赔偿了没有,若是没有,鄙视应勤。
安迪正好与应勤通话结束,就给了关雎尔一个电话,“应勤道歉了,具体让小邱跟你说,有谁敲我门。”
邱莹莹正找不到人说话呢,安迪对她爱理不理的,说是正考虑下一步怎么走,邱莹莹不敢打搅安迪,只好将一肚子话痨憋着。此时正好拿着电话跟关雎尔大讲特讲,顺便讨论应勤将作何回复。关雎尔不知道,也不敢胡乱猜测,只是叮嘱邱莹莹:“你千万不要自作主张,打乱安迪的步骤。”
“我根本插手不上啊,应勤在电话里跟安迪说他放下电话就去想办法,务必保证我大年三十之前回到家。离春节放假都不到一星期了,除了他自驾带我走,还有什么办法?关,你说……一路上,我们总得说话吧,我们能恢复关系吗?”
关雎尔被邱莹莹一提示,恍然大悟,“原来安迪设计的1、2、3、4,目的是把你和应勤凑一块儿,给个鸳梦重温的机会。原来这样。既然是安迪设计的,那可能性一定大。但你最好跟樊姐打听打听,一路上该带些什么吃的用的,有什么要点必须避免,提前计划周到点儿,避免路上产生摩擦。”
得到关雎尔的肯定,邱莹莹更加激动,“关,我一定把握这次机会,一定要……”
安迪将手机扔给邱莹莹后去开门,扑面而来一只红唇,在她脸上左右各印一个香吻。安迪顿时全身僵硬,不知所措,而曲筱绡松开手左右欣赏一下,拍手道:“这下像我最爱的小丸子了。安迪,赵医生让我用实际行动表达一下对你的崇拜。好了,我可以回去交差了。”
安迪如木偶般行动迟缓地往脸上一抹,手背果然有殷红的口红痕迹。一阵晕眩飞速袭来,安迪仿佛看到很多年前那熟悉而不堪的一幕,一个女人疯疯癫癫地撕来红纸往脸上抹胭脂,抹得两腮两坨红晕,透着病态的喜气洋洋。
曲筱绡不知就里,她看到安迪脸色大变,冲去客卫洗脸,她开心地乱扭,她终于在安迪面前阴谋得逞了。她这才有时间插嘴邱莹莹的电话。大清早被邱莹莹在赵医生面前摆了一道,她岂能咽下那一口气。“哈,应勤要的是黄花大姑娘,你要个什么要,现在要已经晚了,你早不是黄花大姑娘了。你这样的人还说什么要不要,就像贱女人抱着男人娇滴滴喊‘官人我要’……”曲筱绡一边嘴里嘀嘀呱呱地说,一边一手托腮,扭着身子再娇滴滴重复一句“官人我要”,抛着媚眼问邱莹莹:“这像谁?像不像上海滩长三堂子出来的红牌阿姑?女人倒贴到这分儿上,更让应勤看不起。”
邱莹莹气得说不上来,抓起抹布就摔了过去。曲筱绡一闪躲开,“就知道你干得出忘恩负义的事儿。你忘了昨晚是谁给你药的?你忘了昨晚是谁设圈套留应勤陪你一夜的?你知不知道我早上去敲你门是关心你?我一晚上才睡几个小时,我起来关心你我容易吗?你要是没好转,应勤一个人又对付不了你,我大清早去敲门正好帮应勤送你去医院。你要是好转了,又跟应勤一夜情了,我扯上安迪去捉奸正好帮你留个人证,让应勤死活赖不掉,谁不知道你这傻妞让人吃光了都不知道留证据讨还公道,我这是帮你,帮你,帮你,知不知道?你发短信威胁要到赵医生面前揭发我,我大人不计小人过,知道你脑子犯浑,算了。可你别总看不到我替你做的好事,只看到我调戏你几句不好听的话好不好?朋友,做人动动脑筋,好不好?整个22楼没人害你,我也不害你,不是我良心好,是我懒得跟傻妞计较。应勤不要你完全是因为你不是黄花大闺女,跟别人无关,无关。撒泡尿照照你自己,你要恨只能恨你自己,你恨死了只能打自己耳光,跟别人不相干。跟笨蛋住一起的女人你伤不起啊,有木有,有木有,亲?”
曲筱绡一口气急风暴雨一般地说完,一边调动浑身肌肉准备迎接邱莹莹的攻击,可说半天都不见邱莹莹有动静,她一口真气泄了,狂咳不已。眼看罩门大露,她赶紧扭身逃回2203去了。好汉不吃眼前亏。
安迪原本让两坨口红闹得在洗手间里心惊肉跳,可耳边源源不断被灌输曲筱绡的歪理,她怎么都无法集中心神怨叹身世,被动地听曲筱绡滔滔不绝地将邱莹莹骂得闷声不响。等曲筱绡大咳,她才发现脸上已经洗净,她连忙出来打算调停,免得她的家变成战场,可她只够眼看着曲筱绡妖袅的身影一闪湮没在门背后,而她的客厅里是目瞪口呆的邱莹莹。安迪担心自己一张嘴,就被从来就是逻辑很有问题的邱莹莹迁怒,她只好闭嘴,朝曲筱绡遁去的方向看着,装傻。她第一次发现装傻是一件挺吃力的事,她的脑袋无时无刻不在接受外界传递来的信息,她也随时随地对信息作出迅速反应,让她呆着不做反应,那需要极大的定力。
幸好,樊胜美的电话打到邱莹莹的手机上了。老好樊胜美的声音让邱莹莹如沐春风,邱莹莹不知不觉流下委屈的眼泪。
“樊姐,我没事了,嗯,在安迪这儿吃了一碗很好吃的鸡汤面,差不多恢复了。”
“刚才给你打电话,一直占线,一大早电话就热线了?应勤好吗?”
邱莹莹一听到樊姐提起应勤,更是呜呜地哭出声来,“应勤先走了,把我交给安迪。樊姐,我是不是很傻,是不是个恩将仇报的人,为什么什么事儿到了我手里总不成功呢……”
安迪听到这儿,蹑手蹑脚地又躲回客卫了,她开动洗衣机,开始洗衣服。
樊胜美不知22楼发生了什么,还以为邱莹莹病后情绪低落,忙安抚道:“你性格直爽,没有坏心眼,我们都爱你啊。你怎么会是恩将仇报的人呢,我遇到困难的时候,永远是你坚定地站在我身后支持我,帮助我,你不知我多感激你。小邱,应勤先走不是你的错,他心里有疙瘩,你不能勉强他心里带着疙瘩对你笑。等他想通了,消化了心里的疙瘩,他自然会回到你身边。你别想着这是你的不成功,谈恋爱这种事,哪有一直一帆顺风的。听樊姐的,笑笑,吃饱了晒晒太阳,看本言情小说,不要胡思乱想。”
“没有没有,应勤被安迪一封电邮劝回来了,他向我道歉,说他不应该怪我不是处女,还保证一定送我回家过春节。我正要问你该做些什么准备呢。回家这一路开车要一两天时间,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跟应勤说话呢。”
安迪一听邱莹莹又成功地抓不住重心转移话题了,她才从洗手间脱身出来,上网专心做事。对于邱莹莹的大力表扬,她充耳不闻。
樊胜美则是专心听邱莹莹给她读电邮,听到第五条开始,就乱了。她只好耐心将全部听完,小心地道:“怎么像小时候编的计算机程序?”
“是啊是啊,所以应勤一看就听进去了,安迪说什么,他答应什么。”
樊胜美嘘一口气,原来不是她劝解应勤的水平不好,而是她的锅没配上应勤的盖,所以应勤接收不良,反应不佳。
两人约好,明天周日晚上见面详谈,都挺快乐地挂机了。曲筱绡在2203也很快乐,她将大清早受的闷气速战速决了,回头便可一身轻松地与赵医生好好出去玩儿,多爽快。在她的人生字典中,从无忍气吞声这四个字。
只有安迪不快乐,邱莹莹那边的絮叨才结束,她手机显示有包太的电话进来。接还是不接?难道包奕凡这么快就开始做他娘的思想工作,而包太这么快就有了反应?她还是硬着头皮接起来了。
包太如今是加倍的热情,当然更是开口就喊“囡囡”,若不是怕肉麻死了安迪,反而惹安迪反感,她一准在“囡囡”面前加“宝贝”两个字。“囡囡,我到海市了,哈哈,没想到吧?我来看你,顺便办一件小私事。现在是十一点多点儿,我们一起吃个饭吧?我儿子也在你那儿吧,让他听个电话。”
“包奕凡他清早离开,这会儿可能已经飞到家了。”
“啊?你们……怎么了?他要是欺负你,你跟我说,我骂他。这臭小孩……嗯,我跟人抢出租车。”
安迪不知怎么编派包奕凡回家的原因,正好见好就收,“您忙,我等您坐上车再给您电话。”
两人心照不宣地结束通话,包太立马一个电话搜儿子去了。安迪也猜到如此,她就不给包奕凡打电话了,转而跟邱莹莹道:“小邱,我这儿有点儿事要处理,你回2202好不好?”
“好嘞。安迪,今天真的非常非常感谢你,你帮了我太大的忙。回头应勤再打电话过来,我会记得用你的办法应付。”
安迪微笑点头,愣是克制住自己不说话,免得问邱莹莹她的应付办法究竟是什么,邱莹莹究竟学到几成。
等邱莹莹一走,她又跌回烦躁状态,敢情刚才那些散心的事儿都白干了,只要事情一涉及包太,她怎么都淡定不起来。
包太没让她多等,很快,电话又抢在包奕凡面前,钻进她的手机。可这一回,包太一张嘴,“安迪……”便没了下文,电话那头传来克制的呜咽声。安迪吃惊,她千算万算,穿上层层铠甲准备迎接来自包太的挑战,想不到,包太一上场就丢盔弃甲,溃不成军了。安迪一时有点儿应对不过来,发了一下愣,才道:“怎么了?”
“安迪,我们娘儿俩好命苦啊。你道我来海市干什么?我老公比我早一班飞机飞海市,有人说他进了女人的门,我要亲自过来看个明白。这种事儿我都没脸跟儿子开口,在儿子面前还得装出他爹妈感情很好的样子,免得他急起来跟他老爹没完,我儿子是最重感情的人。想不到我还是给他闯了祸了,安迪啊,我对不起你了,我只晓得老母鸡一样护着我儿子,想不到伤到你身上了,我好后悔,我该怎么向你道歉才好呢。唉,呜呜呜……”
安迪被包太哭得手足无措,可又不能说她不在意,她要是不在意,就不会一早赶包奕凡离开了。她还在纠结,就听电话那端一声惊呼。“嗳,怎么了?”
“我撞车。”
安迪只能眼睛一闭,吐出一口气,“要紧吗?”
“追尾了,吓人。哎哟,我行李还在后备箱里。”
安迪眼睛朝天翻着,“赶紧报警,我去接您。说个周围显眼的建筑给我吧。”
包太挂着眼泪含笑让完好无损的出租车停到路边一家显眼的宾馆,她拎行李站到路边,给了司机双倍车资。寒冬腊月虽然冷,可她不怕,她终于赚得安迪心甘情愿给她做司机。
即便是包太哭诉来海市捉奸的事无法向儿子开口,安迪却一边披外套,一边打电话向包奕凡如实汇报包太的来龙去脉,请教该如何应对。她才不自作多情地替包太向包奕凡保密,可以向她这么个外人透露的事必然不是秘密,她这么认为。
包奕凡一听,头皮都炸了,他觉得妈妈此行必然有诈,可又无法阻止安迪去接妈妈,万一是真的出车祸呢。而捉他爸爸的奸?包奕凡在安迪面前差点儿无地自容。他只能语无伦次地劝阻安迪千万不要参与捉奸。可包奕凡无法打电话去责问妈妈,因为他正需要上演与安迪分手的大戏,此时不能穿帮。
安迪根据包奕凡的指示,戴上墨镜以回避包太探询心灵窗口。也领了包奕凡的指示,凡是他妈提到包家的事儿,她只以一句“我已经与包奕凡分手”以不变应万变。本来安迪挺头痛于包太的大驾光临,一看包奕凡比她更头痛,甚至毫不回避地连连叹息,她便不头痛了,显然,包奕凡很清楚她妈妈是什么样的人,那么包奕凡更应该懂得怎么做。
安迪出发,包奕凡焦躁如热锅上的蚂蚁。安迪仗着包太不认识她的车,先行经包太一次,观察一下包太的动态,给包奕凡打电话汇报他妈看上去并无伤痛,才绕了一圈再转回来,将车停在包太身边。
早在绕行一圈时,安迪已经看清,包太带着一只大行李箱,神情淡漠,心事重重,看样子前面说的话不像是做戏。安迪停下车,便自觉直奔行李,打算替包太拎行李上车。可包太早提前一步孔武有力地拎起大箱子。两个女人一起将手落在行李箱上,包太不禁一笑,“囡囡,我自己来。我们苦出身,不像你出国留学细手细腿没做过苦劳力。”
安迪微笑,与包太一起将箱子扛到车上。箱子倒是不重。等安迪绕到驾驶座,包太就给安迪一张字条,上面写着一处地址,“很晚了,我们去这家饭店吃点儿。好像离这儿不太远。”
安迪一看,是她曾经去吃过的一家店,比较高档。但她再好记性也得再查一下GPS,背下道路之后才能出发。可她才刚上路,包太就石破天惊给她一句实话,“囡囡,我朋友说,我老公领着个二十几岁小姑娘在那家饭店吃饭。不知道我们赶过去还来不来得及。”
安迪不知如何应对,索性不吱声。但包太体贴地道:“我晓得你怕尴尬,不用担心,我自己也不会露面撞破他们好事。我只是要看个清楚,不想做别的。都一大把年纪了,想激动也激动不起来。”
安迪耸耸肩,依然不吱声。幸好一路上包太不再纠缠于这个问题,而是开始念叨安迪穿衣服太素。安迪担心了一路,可包太一直不提包奕凡,令她肩头压力不知不觉地消失了,她连一句“我已与包奕凡分手”都不用说。仿佛身边坐的不是包奕凡的娘,而只是一个普通女性长辈,而且这个女性长辈见多识广,言语活泼,善解人意。最棒的是,包太竟能指路。
因此安迪几乎是不费吹灰之力将车开到包太要求餐厅楼下的地下停车场。时间已经很晚,很巧,正好见老包手挽一个年轻女孩走出电梯,寻觅车子。车内小小空间里的空气趋于凝重,安迪只有继续闭嘴。可暗淡光线下,安迪看到包太偷偷低头抹泪。可见即使年纪大了,依然是会激动的。
车内空气一直沉闷到老包驾车离去。老包与那女子拉拉扯扯,嘻嘻哈哈,有点儿为老不尊,因此磨磨蹭蹭了好一会儿才上车,这几分钟,煞是煎熬。那辆车子是奔驰S500,“这辆车子,我认识。”安迪没话找话。那车子是包奕凡第一次见她时用的车子。
“嗯,我们放在海市的车子,我也经常用。”包太擦干眼泪,抬起头,就一脸若无其事的样子。“我们上去吃点儿,折腾一上午,饿死了。”
安迪无语跟上。进了电梯,包太见左右无人,感慨道:“囡囡,我真喜欢你这么有教养的女孩子,遇到这种事情,不说话才是最体贴。”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包太深深地看看她,无语。两人一起进了饭店。安迪想不通,包太何以非要到这家刚刚丈夫幽会过其他女人的饭店吃饭。换她,一定是远远地躲开这家饭店,永不再见。甚至她都有些怀疑,她们两个落座的双人位,可能正是刚才老包与小三坐的位置。看看包太泰然入座,掏出小化妆镜稍稍补妆,安迪继续不知所措。
包太专心补妆,但不忘随时插嘴点几样她想吃的菜,正常得令人发指。等服务员走开,包太才停止补妆,感喟道:“刚才让你笑话啦。我一会儿说老了激动不起来,一会儿又掉眼泪,真是出尔反尔。我们这一代,做什么都不爽气,以前是因为穷,没钱做什么都不成。现在不穷了,反而更束手束脚。不像你们年轻人,自己经济独立,不喜欢就直接说,唉,我真羡慕你们。”
安迪心说这与时代不相干,当年魏国强说离开就离开,才没把与她妈妈的感情当回事。而包太后面一句似乎说的是她和包奕凡。安迪只能笑笑,“我们刚才点的菜全是荤的。”
“哈哈,是吗?真开心你也喜欢吃荤的,我最讨厌小姑娘吃得跟鸟一样多,一说吃荤的,跟杀她们头一样。囡囡,我现在在想他们吃完……”包太说到这儿停住,刷刷抽出两张面纸,紧紧捂到眼睛上,不说话了。安迪真想向包奕凡求救,可面对人精似的包太,她不敢轻举妄动,只能闷声不响作陪。
等第一道菜上桌,包太才挪开面纸,眼圈红红地道:“老鬼以前跟我闹过一场离婚,我死活不离。别人只道我放不下家财,实际上呢,他们说得全对。可不是我放不下,而是我替儿子放不下。我要是答应离婚,即使儿子判给老鬼,等新人一进门,生下一男半女,老鬼立马忘记大儿子。历史上废嫡子立贵妃儿子的事儿还少吗?我不能图自己清静,让儿子吃亏。只要我霸定位置,我儿子就不会吃亏。其实这几年我早已把婚姻这种事看淡了,可亲眼目睹,还是伤心,还是伤心。”说到这儿,两张面纸又回到脸上。
安迪心说,难怪包太在儿子的事上操心那么多,而且几乎是死缠烂打。她不便评论人家家事,只挑了个最安全无害的点肯定一下,“嗯,母爱啊。”
“没错。”包太这回果断移开面纸,往桌上一拍,力拔山兮气盖世,“古人老话,宁要讨饭娘,不要做官爹。做娘的即使讨饭,也会先让儿子吃饱。当爹的……嘿嘿,精虫上脑,什么事都干得出来。儿子算什么,妨碍做爹的迎新人回家,做爹的会亲自一脚踢开儿子。我不怕离婚,我最怕的是儿子拿不到该拿的。我不计前嫌照顾老鬼开刀,几天几夜不睡觉,我告诉自己,我为的是儿子。老鬼总算被我感动,总算不在我眼皮子底下找外遇,可我为啥这么犯贱,非要赶到海市来看个清楚呢。”包太一边说话,一边再次将面纸捂到脸上,而且流泪不妨碍她将话说痛快。
安迪心底深处一直有一个疑问,她妈妈是疯子,又是个要饭的,她究竟是怎么活到三岁的。为什么没饿死,没冻死,没病死,没被车来车往撞死,也没被人拐卖,至今看看,身上也找不到小时候留下的伤疤。除大难不死之外,还有什么其他解释?包太“宁要讨饭娘,不要做官爹”一言既出,安迪惊呆了。记忆中所有残存的片段清晰掠过脑海,安迪懊悔地发现,原来她记取了太多疯癫的片段,却将那些叫作“母爱”的互动漠视了。稀缺的有关母爱的记忆中,似乎都是妈妈喂她吃东西,好吃的都给她吃,而那个时候妈妈的脸是正常的,妈妈的笑容也是正常的,妈妈的眼里只有她,看不上野男人。还有,她记得一床破被子,她和妈妈经常钻在破被子里晒太阳捉虱子,非常温暖。原来她也享受过母爱,因为这天性,她得以存活下来。原来疯妈妈依然是好妈妈。
包太收敛住了激动,挪开面纸,却发现对面的安迪愣愣地看着她,脸上两行眼泪如泉涌一般。包太以为安迪为她难过,感动地将手中面纸盒挪到安迪面前,拍拍安迪的手,让她擦拭眼泪。这一刻,安迪看包太越看越顺眼,包太以为安迪替她难过得落泪,心一软,也看安迪越看越顺眼,两人执手相对泪眼,竟无语凝噎了好一阵子。吃完出门,两人并排肩并肩走到了一起。
包太住在包奕凡常住的酒店,安迪这回心甘情愿地护送到酒店,看着包太登记入住,一直送入客房。此刻本应告辞,可她竟有点儿流连,略微不适地问包太接下来有什么安排,需不需要接送。包太激动了,脑子转开了。儿子正因分手闹得跟她吵,看起来她有希望帮儿子抓回女朋友。她当即借口去洗手间洗漱,赶紧给儿子发短信告知最新情况,问儿子有什么要求。包奕凡有点儿不信,赶紧先短信问安迪究竟发生了什么。得到安迪的肯定答复,包奕凡惊呆了。两个针尖对麦芒,全都性格非常强硬的女人,怎么走到一起了?
无论包奕凡怎么惊呆,两个女人走到一起了,而且出门逛街去了。可包太嘴上说老公的事儿不影响她什么,一路上却三句里面倒是有两句是愤怒地提到那不要脸的小妖精,她最爱的是安迪不多嘴,点头听她说,还陪她流泪。这种事儿,好强的包太不敢多跟儿子说,也死要面子不愿在亲友面前说,她宁可天天戴着电灯泡似的钻戒装糊涂。即使有一两个死党,她实在忍耐不住的时候说上几句,对方只要一口头表示同情,她就受不了:她一悍妇,怕过谁来,她自得其乐着呢。于是,她今天话特多。
只是,眼下,安迪与包奕凡的关系被设定为吵架分手状态。因此包奕凡非常烦恼,必须鬼鬼祟祟地给两个亲爱的女人发短信,才能避免穿帮。而这两个女人又精明异常,他为此绞尽脑汁,大打时间差。包太自以为高明,得知安迪的衣服大多来自阿玛尼,便竭力要求去阿玛尼逛逛,进去就大手笔地给安迪买衣服。等安迪进去试穿,她就赶紧给儿子发短信打电话地传达最新消息。一看安迪出来,她立马放下手机,或者嗯嗯啊啊找个借口说是别的人。安迪看出蹊跷,当作不知,任包太继续努力穿梭作业。
包太忙碌得很辛苦,两个小的也忍得很辛苦。
但包太忙碌不忘正事。她不断发指令给属于她辖下的财务总监,究竟问题出在哪儿,让她老公手头有闲钱包养年轻美女。尤其是购物结束,她又拿出纸条让安迪去纸条上的地址拐一趟,在一处五星级酒店附属的豪华酒店式公寓门前,她意识到老公从公司挪用的钱必定不少。漏洞究竟在哪儿?是她审计出现疏漏,还是财务与老公勾结到了一起?都有可能,都非常严重。包太甚至不回避安迪在场,不断严厉对赶到公司加班的财务总监提出疑问,更让她亲信的小会计现场监督总监有无与老包通气。
空闲下来,包太不忘传授一招秘诀,“管住男人的钱包,男人就出不了幺蛾子。与其自己气死气疯,不如让男人急死急疯。做女人得想明白。”
联想到妈妈的遭遇,安迪非常实心实意地认为全对。
她们将车停在酒店公寓的地下停车场,包太在车上指挥若定不到半个小时,只见老包急匆匆出现,而且是一个人,跳上车子就飞速离开。包太坐车上冷笑,“他一准儿去我住的酒店开房,然后假惺惺拿房间座机给我来个电话报平安。安迪啊,今天你受累了一天,等下你送我去路口上出租,我自己回酒店,不能连累你。看我回去怎么收拾他。”
“我送你去酒店对面的马路,你走过去,省得大冷天打出租。”
“唉,你真是好孩子。其实我儿子像我,对人好,就一根筋好到底。哪天你要是做了我儿媳妇,我不知会多欢喜,晚上睡觉做梦都会笑出来。你还是送我到路口就回去吧,他爸也是老狐狸,保不准酒店接待跟他说了我也住在那酒店,他会在门口埋伏,看我哪个朋友在帮我办事。”
安迪忍笑,包奕凡换了那么多女朋友,早已证明不是一根筋的。而包太与丈夫的对决,那真是强强对决啊。她真想化作隐形,跟去看两人如何狭路相逢。将包太送走,安迪跟包奕凡说,他爸妈两个有麻烦了。
包奕凡这一天,真是抓破头皮,却事事都鞭长莫及。可等安迪问要不要帮忙,包奕凡却严肃地道:“你继续扮演我前女友,千万不能表现出对我心软的样子。我妈,不容易对付。”
安迪惊出一身冷汗,对了,她光顾着看乐子,光顾着在专卖店抢着结账,不让包太为她花钱,却忘了,包太手段如此了得,既然能用得到丈夫身上,自然也用得到她身上。只是,在心底深处,她却再也强硬不起来。包太将自己比喻作讨饭娘,一语击中安迪的软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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