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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番外(8)

作品: 东宫·2017版 |作者:匪我思存 |分类:其他类型 |更新:12-18 15: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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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派出了最心腹的游侠儿和剑客,一找到机会,他们就会在东宫外杀掉太子妃,解决掉这个心腹大患。

何况她被刺客掳走,本身就凶多吉少。

我想,这个讨厌的蠢女人再不会出现在我面前了。

上元夜,破天荒的,太子要我陪他一起去承天门赏灯,与民同乐。

我又惊又喜。

那本是太子妃的特权。

太子虽然宠我,但从未带我去过承天门,毕竟他要给皇家留一点儿颜面。规矩总是要守的。

虽然他也没带太子妃去过承天门。

我欣喜万分。

早早就大妆起来,一直等着太子。

太子妃被刺客掳走是十分机密的事情,太子看样子也并不焦急,倒是天子因偶染风寒,不曾驾御承天门。不过天子今夜特旨将全副的銮驾给太子用,外间的百姓也分不清,只见翠华摇摇,便山呼万岁。

我在承天门前下辇,太子已经到了,他身边的内侍下来接我,小心地提着灯,替我照着脚下。

我一步一步走上承天门楼,虽然还是穿着良娣的翟衣,但我心绪不由得微微荡漾。因为太子用了天子的銮驾仪仗,楼中处处都是执金吾的禁军。

太子独自站在承天门上,形影寥落,眺望灯海,不知在想什么。

他最近常常如此,令我觉得,三年的枕畔人,本该亲密无间,却离我越来越远。

侍儿捧着金盘立在一旁,我看到金盘中叠放着的氅衣。我取了那件氅衣在手,姗姗走到楼前。灯光映出我的剪影,步摇金钗,云鬓花颜。我缓缓走到他身后,替他披上那件衣裳。

他转过头来看了我一眼,并没有说什么。

巷陌街坊如棋盘一般,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

我听到喧闹的锣鼓,那是远处舞龙,喷出一团团焰火。树顶悬着无数盏灯,像是万千星子落下来,沉入这凡世。

一箩一箩的太平金钱被抬到楼前,宫娥侍儿抓起那些金钱,就从楼上撒下去,所有人都在抢拾。楼下的人以为天子在楼上,顿时山呼万岁拜舞。

我想虽然这是第一次,但将来的许多年,也会像今年这般,我陪他站在这里,站在这繁华之上,俯瞰这迷梦般的长安,俯瞰这美丽的河山。

这天下是属于他的,而我,将站在他身边。

太子在楼上略站了一会儿,对我说:“我进宫去看看父皇,你在这里照应一下。”

我道:“放心吧。”

我知道并无什么仪规,不过是隔帘朝底下的百姓挥一挥手,然后时不时命人倾倒金钱,为这繁华盛景添个热闹罢了。

太子带人下楼,楼里的执金吾禁军都跟他走了,顿时空了大半。

我转身命宫娥再去取些金钱来。

也不知为什么,太子一走,我觉得这承天门上瞬间就静下来,静得可怕。远处热闹喧嚣的声音还声声入耳,近处楼下百姓万民还在山呼万岁。金钱从城楼撒下去,铿然作响,仿佛一场急雨。

可是这些声音里,多么寂寞。

我忽然想饮一盏酒。

阿悟命侍儿取了水晶杯来,提壶给我斟上满满一杯葡萄酒,我饮了一口,想起这酒原是西域贡来,不由得败了兴致。

正待命人换了烧春酒来,忽然听闻楼中宫娥一声尖叫,我回头一看,不知何时,许是打翻了灯油,竟然熊熊烧将起来。火沿着帐幔,不过一息工夫,就迅速燃开了。

我还很镇定,指挥人去通知金吾将军,另命人飞马急报宫中,也不过刚说了几句话,火势竟然越来越大,众人扑救不及,好几处都燃了起来。

阿悟扶着我,急急想下楼去,谁知楼道里已经灌满了烟,呛得人睁不开眼。身边有人吓得哭起来,是个刚束发的小黄门。我呵斥说:“慌什么!”话音未落,忽然一篷大火,“轰”一声就燃开来,将去路封死。

浓烟越发茂盛,像黑龙一般从四面八方袭来,火从各处燃起来,到处都是灼人的烈焰。众人皆惊叫奔散,我万万没想到一瞬有这样的变化,眼睁睁看着火在面前烧起来,正踯躅时,忽然有人一把将我抓住,我正待要惊呼,只觉得身子一轻,原来那人竟然将我扛起,他一手扛了我,一手扯住阿悟,将我们从火场里拉下楼。

我也不知道是怎么穿过那重重浓烟和烈焰的,只觉得火势灼人,将我额前垂发都烧焦了,我拼尽力气屏住呼吸,用披帛团起来捂住自己的口鼻,也不知过了多久,才发现自己已经身在承天门下,而整座承天门,已经被笼在熊熊烈焰里。

我被放下来,惊魂未定,而救了我的那个人焦虑地唤了我一声:“小娘子。”

承天门成了巨大的一团火光,烈焰燎燎燃亮半个夜空,我借着那火光认出来,救了我的正是父亲安排在我身边的侍从。我只记得他姓卢,行二,大家都叫他卢二郎,平时是个不怎么爱说话的人。

不断有人从承天门上逃下来,侍女宫娥们也纷纷逃出了火场,浓烟熏黑了她们的脸庞,好些人一看到我都哭了,尤其是认得我的那些近侍。每个人都惶惶不安,她们紧紧地围着我和阿悟,像一群受惊的小鸟。

身后有隆隆的蹄声,街上一片大乱,其实年年看灯,京里都有预备,怕走水失火,各街坊中都有水龙,但火势这般灼烈,只怕抢救不及了。

果然的,很快宫中传出旨意,由龙武大将军亲自领军,一边封了内城九门,一边扑火救人。

街面上很快就重新宵禁,我亦被送回东宫。

虽然狼狈,好歹有惊无险,我在辇车上迅速就平复了心情。

倒是卢二郎,隔车窗对阿悟细语了两句,阿悟回来附耳告诉我说,承天门这火起得蹊跷,小娘子需自当心。

我点点头。

定下心来我亦觉得这火起得蹊跷,火势来得太快太猛,可是,那是承天门啊,是谁胆敢在天子眼皮底下,放这样一把火。

这几乎是谋逆。

我想,这把火许是冲着太子来的,毕竟,天子微恙,知道的人虽然不多,但亦不少了。宫中皆知御驾今夜不曾出宫,而代天子御幸承天门的,则是太子。

想到太子,我的心顿时揪起来,幸而太子早一步入宫,不然,何等惊险。

很久之后,我每每想到这个夜晚,觉得自己既愚蠢又可笑。

还有谁有能耐在承天门放一把火,立时调动龙武将军,封九城城门,当然只有一个人。

他在陛下的默许下做出这样的事情,不过是,为了想要救出太子妃。

至于我,我后来终于想明白了,他其实是想顺便将我烧死在承天门上的。

不然,为何火就在我眼前燃起。

我一点也不明白他是这般残忍的人,直到我看到那只猫。

那只猫是裴将军送给太子妃的。

她回东宫后就病了很久,许是为了讨她欢喜,裴将军特意送了只猫给太子妃。太子妃给猫取了个名字叫小雪,平时甚是怜爱它。

我纵然喜欢猫,也不喜欢那只猫,因为它是太子妃的猫。

但我没想到,有人会比我更讨厌那只猫。

小雪死了,被淹死在池子里。

太子妃伤心欲绝。

她回到东宫后,本来就病得形销骨立,这下子更像风中残烛一般,好似只要一阵风吹过来,就会将她整个人都吹散了。

太子特意去寻了一只猫来,跟小雪长得一模一样的小猫,也不知从何处淘换的。我站在夹道里,看他小心翼翼地捧着那只猫,像捧着什么珍宝一般,走到殿前,他忽然又改了主意,只命人拿进去给太子妃,自己却站在门外等着。

我忽然想起很久以前,他也站在廊桥边上,似这般出神。

那时候其实我就知道,他是在想她。

相思相望不相亲,正因为有情,反倒会这般默默地,孤独地,立在这里。

我觉得自己,就是个笑话罢了。

所以事发的时候,我其实并不惊慌。

我知道会有这么一天,他早就策划好了,太子是一个走一步必虑百步的人,我纵然有几分聪明,哪里是他的对手。

一败涂地。

我跪在那里,听着自己的声音说:“殿下竟然如此疑我?”

这场戏,真是演得可笑极了。

忠心耿耿的卢二郎被击杀于闹市,灭口。

父亲大人惊慌失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和我再次通上音讯。

父亲还妄想杀掉太子妃,我冷淡地说道:“太子不悦的事情,大人就不要再尝试了。”

我觉得太子越来越像天子,他们皆是那种不动声色,却全然于胸的人。

他是将来要做皇帝的人啊,怎么会不像他的父皇。

父亲不甘心,最后一搏,结果是,满盘皆输。

我被逐出东宫,幽闭在一处僻静宫室。

家里的情形,我猜也猜到了。

父亲以谋逆大罪被斩,家中男丁十二岁以上全部赴难,十二岁以下,被流放千里。至于女人们,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雨终于下起来,我伸出扇子去接,水滴落在白纨扇面上,迅速洇开,仿佛一团泪痕。

阿悟说:“小娘子勿当忧虑,太子殿下或许是一时生气,再说了,外头还有大人使力,总不至于叫小娘子为难,时有厄难,逢凶化吉。”

我懒懒地不想说话。

阿悟不知道外头的情形,我早就已经家破人亡了。

哪里还会逢凶化吉,我这一辈子最好的辰光已经过去了。

幸好,这辈子也不长了,余下的日子,也不算难熬。

雨落得渐渐大了,有一些雨飘进檐下,落在我的衣襟上,濡湿了衣裳,贴在肌肤之上。

我低头看到胸口那个红痕,是那次和太子妃吃螃蟹烫出来的伤,伤好后就留下这团红痕,像一瓣花。

那时候我在想什么呢,太子妃真是可怜啊。

没想到,最可怜的那个人,反倒是我自己。

雨声哗哗,下得越发大起来,芭蕉叶子被打得噼噼啪啪作响,我坐在窗前,看天色终于暗下来。

天黑了。

李承鄞是入夜后来的,我原本以为,此生再也见不到他了。

然而,他还是来了,带着一身微凉的雨气。

我有点怅然地望着他。

他神色从容,在案前坐下。

他说道:“我知道你想见一见我。”

我道:“谢殿下。”

话虽这么说,我懒怠得连欠一欠身都不想。什么礼法,什么恭卑,我早已经不在乎了。

阿悟惴惴不安地看着我,我挥手叫她下去了。

她十分不安,频频回头看我。

我硬起心肠不去看她,只是微笑着注视着李承鄞。阿悟或许觉得,太子的到来是一个契机,我或许有机会恳求他的宽恕,重新回到东宫。

东宫,真是遥远而陌生的一个地方啊。

侍从们掌起烛火,屋子里所有的灯都被点燃,被幽闭在这里多日,这里似乎从未这样明亮过。

在灯烛的映照下,李承鄞的脸庞还是那般皎洁。

我忽然想起他的生母淑妃。

在后宫中,如明月一般的女子。

她在临死前,会想什么呢?

呱呱待哺的幼子,还是,她所蒙受的圣宠,以及六宫所有的嫉恨。

还是最终害她丧命的,那个巨大可怕的秘密。

侍从们送上酒菜,就如同之前在东宫度过的无数个夜晚一般,我与他相对而坐,一同用膳。

今晚的菜,都是我喜欢吃的。

难为他还记得。

我扶着箸,略吃了一点,便放下了。

他问:“不再用些么?”

我摇摇头。

侍从们都出去了,灯火照着我和他。

影子仍旧映在一处,倒似从前般亲密无间。

我想起从前许多许多个日子,用完晚膳,他有时候会看书,我就静静地依偎在他身旁,看窗外夜色浓黑,有月亮渐渐升起。

月色照着我们两个人,我就安静地躺在他膝上,那时候真安静啊。

春天的时候,帘外杏花开了,他会折一枝花,替我簪在发髻上。夏天的时候,我用荷叶盖住他的脸,他会笑着掀开,用荷花瓣替我做合香。秋天的时候,赏菊吃蟹。冬天落雪了,两个人靠着熏笼,听帘外落雪簌簌有声。

那时候,我全心全意是相信,眼前的就是自己的良人。天上地下,永不相负,永不相忘,生生世世,成双成对的良人。

何等痴,何等狂。

到如今,真是大梦初醒,四顾茫然。

我忽然笑了一笑,说道:“殿下肯来见我,只怕是想问一问,当年淑妃娘娘的旧事。”

毕竟当年赵家做过什么,我是知道的。

他淡淡地说:“那已经不重要了。”

是啊,那已经不重要了。他已经报了仇,不论废后做过什么,不论赵家做过什么,那都已经不重要了。

那一场旧事,不过是他的一个借口罢了。他要的,是杀掉该杀的人,清除该清除的势力,坐稳太子的位置,直至将来,手握这天下。

我说:“殿下真是决绝冷情之人,我还以为殿下早就斩绝七情六欲,若不是亲眼瞧见殿下将那只猫按在水里,我还以为殿下连恨,都不会那样直接干脆。”

他一点也未被我的话所动,小雪是他亲自溺死的又怎么样,反正太子妃永远也不会知道。

可是我知道,但我也不会告诉她。

那个蠢丫头,就让她活在她自己的愚蠢里好了。

我说:“殿下以为杀掉那只猫,她就会不喜欢裴将军了吗?喜欢一个人,不会因为失去什么,就有所改变的啊。”

太子还是一言不发。

我笑了笑,突然觉得万念俱灰。

“殿下给我吃了三年凉药,就是为了不让我有孩子,殿下这么冷淡凉薄,也会喜欢太子妃,喜欢得那样炽热灼烈吗?”

我原本以为,他暗中命人在我饮食中下药,不让我有孩子,是提防皇后,是怕难以周全,伤我的心。

却原来,一直以来,都是我自作多情。

太子还是一言不发。即使我提到太子妃,他还是,不愿意瞧我一眼。

我觉得,再多的话,也不必说了。

我问他:“有没有酒?”

明明案上就有一壶,但我偏偏问他。

他静默了片刻,大约有一息那么久,才举起手来,清脆地击掌。

就像从前还在东宫里的时候,太子不喜身边围着太多人,每次他来,就会屏退众人。那时候我觉得十分欣喜,就我和他两个人在一起,多好。

有时候半夜我口渴了,想饮一盏水,他也会这般击掌,殿外的侍儿听见,就会蹑步进来,听从我们的吩咐。

在这当头,我却总想起这些不相干的细琐小事。

击掌声在夜色中传出很远,雨声潺潺,就在帘外。这夏日的雨,怎么下得这般绵长悱恻,竟好似秋雨一般,淅淅沥沥。

有遥远的脚步走近。

有人捧着漆盘,送上一壶酒,青瓷瓶装着,闻着很香。

那人恭恭敬敬将酒放在案上,然后就躬身退出。

从始至终,好像都并没有看我一眼。

我伸手,去拿那酒瓶,给自己斟了一杯。

我的手指在微微颤抖,还好酒并没有溅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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