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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还好,元珊到底慌张,不知道怎么一脚踏空,“叭”一声翻身就朝树下跌去,我和朝阳同时失声惊呼,元珊压根来不及反应,只抓断一些树枝树叶,眼看就要重重摔在地上,突然有人斜刺里冲出来,千钧一发的时候抓住了她的腰,轻轻巧巧接住了她。
我在树上躬身,只看到元珊的裙幅被风微微激起,仿佛美丽的花朵绽开轻盈的花瓣,而那人双臂便似拥住如此娇艳的花朵,将她半抱在怀中。元珊双颊晕红,面上无限娇羞,阳光透过樱桃树的枝叶投下清澈的光影,我看到她微垂的眼帘,浓密的长睫在阳光下投映出淡淡的光晕,像受惊的蝴蝶一般微微合起。原来元珊的睫毛这么长,我竟然从来不曾留意。
阿穆放下了元珊,我这才看见高高的掌扇,果然是陛下来了。
我十分狼狈地爬下树。
陛下虽然宠爱朝阳,可是素日里对人总是不苟言笑,我和元珊其实都非常害怕他,尤其现在又闯祸了,我和元珊都恭敬地行礼,只有朝阳,她还若无其事地坐在树上,撒娇似的唤了一声:“阿爷。”
“是谁教你爬树的?”陛下的声音平淡而冷漠,元珊大约和我一样听出其中责备的意味,我用眼角的余光看到她的裙子在微微发抖。陛下喜怒无常,对待群臣严厉苛刻,宫中朝中,没有人不害怕他。
唯有朝阳丝毫没有畏惧,她笑嘻嘻地说:“是哥哥教我爬树的啊!”
“那是小时候,长大了就不该爬树了。”阿穆朝她使眼色,“还不快下来?”
朝阳撒娇:“我也要跳下来,哥哥抱。”
“胡闹。”阿穆说,“我要是接不住你怎么办?”
“阿兄偏心!”朝阳噘嘴,“阿兄现在长大了,晓得喜欢长得好看的娘子了,接得住珊娘,就接不住我。”
元珊羞红了脸,连阿穆脸上都似乎浮起了红云,我看着阿穆和元珊,他们立在樱桃树下,一个长身玉立,一个翩然若蝶,真真是一对璧人。
大抵从那时候起,我心里就明白阿穆是喜欢元珊的。
可惜先帝没有成全他们。
“每个人都会有遗憾,连帝王都并不例外。”
阿穆的声音很平静,说起这句话的时候,他的侧脸在烛影中忽明忽暗,我心里觉得他离我很远,可是自己又不能够伸手去拉住他,只觉得夜凉如水,忍不住将锦被又往上拉了拉。
“这是阿爷对我说的。”阿穆并没有看我,而是凝视着那烛台上摇曳的光晕,“在册立太子妃之前,阿爷将我唤去,跟我说了许多话。”
“他说,你是太子,将来是要做皇帝的,六宫,三夫人,九嫔,二十七世妇,八十一御妻,你会有许许多多的女人,可是你心里有没有人,是不一样的。你若是心里有人,我劝你便一心一意对她好,别伤了她的心。要知道一个人心碎了,可就补不回来了。而且,若是你心里真有她,她的心碎了,你的心也没了。”
“阿爷说的话,那时候我都不大懂。你也知道,阿爷是没有宠妃的,连妃嫔都少,我也不便问他是不是从前有过什么样的事。可是一个男人是不是伤心,我总是看得出来的。我便问他,若是自己心里喜欢的那个人,偏偏不喜欢自己该怎么办。他却说,那可勉强不得,哪怕你是天子呢,她若是不喜欢你,那你也无可奈何。”
阿穆微垂着头,我心里说不出来什么滋味,阿穆喜欢珊娘,我是知道的,可是珊娘对阿穆是什么意思,我却从来没有想过。若是珊娘不喜欢阿穆,那确实是无可奈何的事情。
阿穆突然问我:“若是自己喜欢的人偏偏不喜欢自己,你会怎么办?”
我不假思索地答:“当然是用尽三十六计八十一种手段,泼皮无赖也好,坑蒙拐骗也好,死缠烂打也好,也要让他变得喜欢我啊!”
阿穆明显被噎了一噎,他转开了脸,说:“真是孩子话。”
我心里很不服气,阿穆比我年长几岁,又兼从前朝阳和我相好的缘故,素来将我当成孩子看待。十年夫妻,大抵他做我阿兄的时候多,做丈夫的时候少。
可是他永远不会知道,即使孩子也是会有自己的心事的。
我的心事,我是永远不会告诉他的。
夜风吹得帘栊微微晃动,烛光便似水中的倒影,轻轻漾开。我想起年少的时候,那时候的事总像隔着整个太液池,带着苍茫弥漫的烟水和荷芷风露的清香,有皎皎月华流照,有水晶帘动微风起,是杯底骨碌碌滚来滚去的那枚樱桃,是弦上铮铮的相思意,是阿穆曲起手指,弹一弹我的额角,戏谑地说:“嫁不出去就嫁给我好了,做太子妃,就没人敢对你说三道四。”
那时候我在想什么呢,大约是大声反驳阿穆:“谁说我嫁不出去?我一定能嫁给像韩执那样的翩翩公子!”
我终究还是嫁给了阿穆,没有人再笑话我,只有我自己在心里笑话着自己。
“夜深了,睡吧。”阿穆柔声说着,拍了拍我的背,我躺回枕上,合上眼睛。
其实我若是喜欢一个人,他却偏偏并不喜欢我,我是没脸死缠烂打的,通常人总是嘴硬,说得很强,其实心里住着个胆小鬼。尤其明明知道,有些人不是你死缠烂打,不是你坑蒙拐骗,他就会变得喜欢你。
天明的时候我大约做了噩梦,是阿穆将我摇醒,我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他将我揽在怀中,安抚着我:“阿兄在这里,十六娘,阿兄在这里。”
我还在哽咽:“不是……”
我的阿兄死在了对高丽的征战中,对朝野而言,那是一场大捷,可是对我家来说,那是山崩地裂般的悲伤。
我虽然有很多个哥哥,但和我最亲近的是二哥,我自幼跟在他身后,奶声奶气叫他“阿兄”,可是稍稍长大之后,他就领了差事,要入东宫陪太子读书。幸而我亦可以常常出入宫闱,见到他。
小时候不懂事,我和朝阳一样,是把二哥和阿穆都称作“阿兄”的。朝阳称二哥为“阿兄”,那是亲善,我称阿穆为阿兄,那是僭越。但从来不曾有人纠正过我,大抵大人们看着天真烂漫的女娃娃,心里总有几分不忍心。一直到我长大了,懂事了,才不再唤阿穆作阿兄。
征高丽的时候,名义上是阿穆遥领大都督,阿兄做长史,阿兄以行军大总管的身份领军,最后战死疆场。我朝开国的时候,几乎没有亲王不将兵,太宗皇帝更是一路征战,以战功得立太子位。所以我朝历代的太子,都会亲自领军上阵。
但阿穆不一样,先帝只得他一个儿子,先帝其时有意让阿穆摄凉州大都督,任兵马大元帅征高丽,群臣哗然,谏章如潮,总算谏阻了先帝。先帝退而求其次,下旨让阿穆遥领大都督。
阿兄出征的时候,我和阿穆出城送他。我们都没有想过,那一次离别,竟然成为永久的别离。
阿兄上马之前,最后摸了摸我的头发,说道:“阿穆待你虽好,但你也别任性胡来。”
每每想起来,我都会觉得凄凉。他手心的温度,仿佛还软软地烙在我的发顶。可是我却再也见不到他。每次梦到阿兄,我心里就会很难过。不如今夜,我明明没有梦见阿兄,可是心里仍旧难过。
天明之后我发起烧,阿穆虽然不放心,但他要去视朝,所以宣召了太医来。没想到这一病我就病了很久,太医每天都进宫来,开的方子换过好几遍,药也很苦,只是那么苦的药汁喝下去,却没起什么作用。
每到黄昏的时候我就会发起高烧,天明的时候又会退去,只是晚上烧得昏昏沉沉,白天身上也没有力气。元珊听闻我病了,时时进宫来看我,有时候她也遇见阿穆。有一天下午,我午睡醒来,听见元珊的声音隐隐绰绰在前殿响起。我从帷幕后往外张望,发现阿穆坐在那里,从殿内看出去,只能看见元珊衣衫的一角,她的坐姿仍旧端庄,但她的声音清越,像婉转的黄莺一般。阿穆面上露着笑容,那模样和平日里都不一样,我形容不上来。那种笑容十分有分寸,带着一种克制的威仪。我想他从来不对我这样笑。一直以来,他对我的笑容总是那样宽容甚至无奈,有时候还伸手揉一揉我的头发,笑我说傻话,笑我又有傻念头。
那时候我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阿兄们也这样对我。可是现在我知道大大的不妥,结缡十载,他却从来不像对待元珊那样待我,也从来不曾对我露出这样的笑容,在自己喜欢的人面前,到底是不一样的吧。
我心里难过,病就越来越厉害。阿娘和嫂嫂们进宫来看我,我强撑着跟她们说笑,阿娘屏退了众人,悄悄对我说:“珊娘的事情你不必烦恼,哪个郎君不喜欢鲜妍颜色?再说她现在是寡居不祥之人,陛下未必还对她有情意。”
我身上乏力,背心里一阵阵冒着虚汗,一重重的纱衣都被汗湿透了,话也懒怠说。阿娘还在喋喋不休地劝我,我却觉得她的声音,一会儿远,一会儿近。帘外本来有一株桃树,这时候早就绿叶成荫,叶底下结着茸茸的毛桃子。我口渴得厉害,只想喝一盏冰水,可是宫里虽然窖着冰,但我生着病,阿穆是断不许我饮冰的。
一想到阿穆,我心里越发像是有把火在烧,烧得五脏六腑都隐隐灼痛,难受得厉害。阿娘终于察觉了我的不对,她伸手握住我的手,诧异地说:“你这是怎么啦?脸这么红,是不是又发热了?”
我心里只是不耐烦,珊娘跟我有什么关系呢?她一回来,连阿娘都来劝我想开些,人人都觉得阿穆应该喜欢珊娘,哪怕我心里不痛快,也只能忍着。我嫁给阿穆十年,却抵不过珊娘回来短短这几日。
我耐着性子送走阿娘和嫂嫂们,太阳就快落了,每天这个时候我就会重新发起高烧,所以晚上的时候,我的饮食十分清淡。吃过了一盏粟米羹,想到还有好大一碗苦药要喝,便觉得恹恹。这时候窈娘进来了,她脸色十分难看,我不由得问她:“出了什么事?”
窈娘再三推说无事,我想起今天阿娘和嫂嫂们来过,以为家中有什么事瞒着我,于是支开了窈娘,唤了阿婵进来盘问。阿婵胆子小,我一问她,她就扑通一声跪下来,哭哭啼啼地说:“娘娘恕罪,奴婢实实不敢说,窈娘说过,谁若是敢告诉娘娘,便将谁活活打死。”
窈娘虽然性子严厉,宫里的阿监宫女都很畏惧她,可是活活打死这种话,也不会随便说出来,我心里一跳,面子上却装作很镇定的样子,说道:“你不告诉我,以为我不会将你活活打死么?”
我从来不说这样的话,席边理妆的铜镜没有放下镜袱,从镜子里我都可以看见自己的面孔。病得太久,我脸上都瘦得没了肉,这么一板着脸,还颇有几分吓人。阿婵明显被我吓着了,磕磕巴巴就说了。
原来今日阿穆带着元珊去了城外的望贤宫,那是一座离城很近的行宫,便于皇室狩猎,从前我也常常和阿穆一起去那里游冶玩乐。现在长安已经宵禁,他们还没有回来,明显是会在行宫过夜了。
我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却霍地站起来,大声唤阿玉,阿玉没有进来,倒是窈娘已经回来了,匆匆忙忙掀开帘栊,朝我行礼:“殿下有何吩咐?”
窈娘素来不这样称呼我,我听出她语气中的提醒意味,她是在提醒我自己的身份,可是我已经忍无可忍了。我大声道:“取骑装来,我要出城。”
窈娘提高了声音:“殿下,已经宵禁了。”
“我是皇后。”我在极度的愤怒中还没有忘记自己的特权,“取交鱼,传令给陈将军,开嘉德门。”
窈娘还待要说什么,我又大声唤了一声阿玉,阿玉像只小鸟一般撞进帘里,手里果然捧着我的骑装。窈娘狠狠盯着她,奈何阿玉从小跟我一起胡闹惯了,一点儿也不怕她,飞快地替我更换着衣裳。窈娘跪下来苦苦劝阻我,一边说一边哭,好像我若是真的出城去望贤宫,就是大逆不道似的。我咬牙切齿地吩咐左右:“将窈娘看起来,别让她乱嚷嚷。”
宫婢们早就吓得脸色如土,一听我这么说,立时便将窈娘弄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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